13-2

「奈特，你到底怎麼了！」

完全無法理解。他是被什麼人教唆要刺殺白色元素使者嗎？還是被人洗腦了？

對方沒有回答，其目無表情的臉更維持著異常的冷酷，彷彿在計算著妮克絲的一舉一動。

—冰冷的沈著。

那是排除一切感情、只把思考專注在殺戮敵人的眼神。

腳踏水坑的聲響傳來，看來奈特正往這邊靠近。劍刃呼嘯而至，妮克絲連忙滾開並施展束縛術式。

「啪！」一聲，積水瞬間凍結，化為冰之藤蔓纏繞著其奈特的雙腳。

「這種無聲無色的地雷設置方式⋯⋯」明明藤蔓正在往上蔓延，奈特卻若無其事地呢喃：「是從蕾塔身上學回來的嗎，你好像和她正面接觸過了？」

「什麼⋯⋯」

妮克絲無法理解這句話的意思，只懂趁這個機會站起來重整架勢。黑髮少年倒是嘆氣表示：

「事先聲明，我才沒有蕾塔那麼心軟。那傢伙由始至終也是，一到重要關頭就無法下手呢。」

面對著超乎理解的資訊，唯一能確認的就是奈特經歷了決定性的改變。在一同旅行的日子裡，他明明未曾展露如此拒人千里的神態才對—

—不。

一個遙遠的記憶蘇醒。

起初相遇的時候，奈特也曾在類似的狀態下企圖殺害卡西斯。要不是妮克絲拔劍阻止，他應該會毫不猶豫地痛下殺手吧。

當時的妮克絲恐懼自己無法戰勝對方，幸好黑髮少年因為魔力耗盡而率先倒下了，醒來之後更幾乎沒有相關的記憶。

—-那麼，現在的我有辦法打贏奈特嗎？

若只論對人戰的技巧，妮克絲自認這半年來有了飛躍性的進步，而且之前和奈特練劍的時候也不是長期屈居下風。然而，她有辦法認真地揮劍傷害⋯⋯甚至是下定決心取對方性命嗎？

沒可能。肯定是有什麼搞錯了。

「奈特⋯⋯奈特，振作一點！你是被什麼操縱了嗎，快點記起我是誰！」

「放心，我記得你啊，妮克絲·羅莎娜·利維提亞。會對你揮劍是出於我的自由意志，與第三者毫無關係—」

奈特敲了敲從腳下蔓延的冰之藤蔓。

「—所以說，我好失望。」

隨著清脆的碎裂聲，冰塊就這麼不費吹灰之力地瓦解成光之粒子消散。

「居然會因為一丁點的衝擊而淪落到如此失魂的狀態⋯⋯我好失望，真的好失望。」奈特搖了搖頭，並隨手丟棄妮克絲借予的雨傘。「如此一來，瞬間幹掉你根本毫無意思。還是要慢慢來才行吧？」

咚一聲，被粗暴地甩走的傘子滾落到地上，那遭遺棄的模樣令妮克絲莫名的心酸。

—利維提亞，就算我現在不取你的性命⋯⋯我敢說，你要面臨的命運大概會比死亡還要悲慘。尤其是如果奈特恢復了記憶的話。

腦海頓時浮現洛塔離別前留下的忠告。

難道說，那人一早就預知會出現這個局面嗎？

銀紫髮少女還未能好好思考這點，奈特就已經架起劍宣戰：

「快拔劍，妮克絲。我知道你的真性情，所以別再裝模作樣了。」

「什麼裝模作樣⋯⋯我不明白！洛塔也是，總是無緣無故地想殺我⋯⋯然後你，唯獨是你—」在一片混亂的思考中，妮克絲開始語無倫次起來，最後唯有擠出這麼一句：「—為什麼你要這樣做？」

「你從我身上奪走了一切。因此，我要把一切奉還給你。」

鏗！火花與衝擊聲在臉頰前方爆裂，妮克絲瞬速撿起了雨傘架走對方的突刺。

然而，那終究只是威嚇。

黑髮少年順著踏步的慣性，劍刃劃出變幻莫測的軌道以作牽制。為免自己的防衛被繞過，妮克絲連忙轉頭捕捉劍尖，誰知奈特右手一閃，猛然踏步橫掃。少女反射性地後退的身體因地面濕滑而幾乎失去平衡，因此她唯有把傘子當作盾牌舉起。

啪！傘布被毫不留情地劈開，但這樣子也讓妮克絲有反擊的機會。她踏著跳舞一般的步伐旋轉身體，瞄準中門大開的奈特—

—卻發現對方已經不在自己的正前方。

「呃⋯⋯？」

妮克絲試圖舉傘防禦，可惜已經太遲了。

從側面襲來的鐵刃往上一揮，使手中傘俐落地脫手飛到半空中。接踵而來的追擊直逼頭部而來，妮克絲急速舉起左手施展拿手的光盾魔法。

咔呤—！

伴隨著震耳欲聾的破碎聲，光盾算是勉強架開了奈特的攻擊，但左手還是被慘烈地斬傷了。魔力抵觸慣性的衝擊力妮克絲整個人被甩到後方，在地上滾了數個圈才得以停下。

「剛才的攻擊是為蕾塔爭一口氣的。」猶如在確認什麼似的，奈特望著妮克絲左手上的傷口點頭。「感謝我吧，沒有把肢體徹底斬飛就已經算是好仁慈了。」

「啊⋯⋯」

反而觀之，妮克絲只能拚命地忍受著劇痛，試著用魔法治療左手。奈特沒有阻止她，倒是看見劍上的血跡後皺起眉頭，然後在雨水的洗滌下把朱紅甩開。

趁著這片刻的喘息機會，妮克絲試著回想剛才發生了什麼事，然後總算是得出結論。

—他是趁著我的視線被傘子遮住時，滑走竄進我的死角位嗎？

那是一個只有對方持有盾牌類器具、以及地面夠濕滑時才能成功的計劃。

先是利用武器控制住對方的視線，然後再順著天時地利製造反攻機會—這的確是一個很有奈特風格的戰鬥方式，沒想到他會毫不猶豫地用來傷害別人就是了。

變幻莫測、脫離常軌的劍術風格。

雖然之前已經見識過奈特的劍技，但沒想到認真對峙起來竟是這麼棘手的事情。硬要說的話，洛塔那種謹慎且具備極高完成度的戰鬥方式甚至比較好應付。

確認左手成功止血後，妮克絲便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原本精心編成辮子的秀髮已經凌亂不堪，被雨水濕透的素色連身裙更殘破染血，但她還是站著不動，毫無還擊的意思。「奈特，為什麼我們非得互相殘殺不可？我不想和你戰鬥！」

「好簡單。我是背教者，你是聖堂的領導者，所以這是我們的命運⋯⋯我們兩年前結下的因緣。」

「背教者什麼的，我才不介意！我不是說過，名字不足以斷定一個人的好壞—」

「—可能你不介意，可是這個世界⋯⋯以及我自己好介意。」

奈特露出了悲傷的微笑。

然而，感情的流露只是維持了一瞬間，黑髮少年很快恢復了目無表情的模樣。

「總之我傷了你，所以你現在有正當防衛的理由。快拔劍⋯⋯」也許察覺到妮克絲罕有地沒有佩劍，他無法理解似的歪頭改口：「快點召喚你的元素武裝吧。」

「我才不要⋯⋯啊！」

劍閃再次襲來。無法迎擊的妮克絲唯有拔腿就跑。

然而，對方的劍就像是要玩弄白色元素使者似的，似是而非的連續追擊使人眼花撩亂。妮克絲慌忙地轉頭閃避，卻無法在立足點不穩的情況下有效移動。夾雜著佯攻的斬擊令她不得扭轉身體躲開，裙襬卻還是被劍尖捕捉了。

正當劍刃往下一揮，其拉扯力令妮克絲失去平衡的時候—

「水、水啊⋯⋯給我凍結起來！」

跟無中生有相比，控制現存元素的魔法簡單得多，因此術式勉強來得及完成。隨著右手揮出，四周雨水便化為尖銳的冰晶利刃切割裙襬，使鐵刃撲了個空。幾乎失足碰地的妮克絲連忙撐起身子繼續逃跑，總算是逃過一劫。

—前面的花圃廣場比較開揚，我應該可以在那裡和奈特拉開距離，然後施展束縛魔法⋯⋯

正當少女打著如此如意算盤時，背後傳來死神一般的宣言：

「妮克絲，你這樣子逃跑是沒用的。」

視野瞬間染黑。

轟隆！在妮克絲能反應過來之前，漆黑的雷閃及至。受驚的少女在千鈞一髮之際往地面趴去，算是沒有被直接擊中，濕透的手掌卻不小心碰到電流—

「呃⋯⋯！」

黃色的光之粒子飛舞，她瞬間試圖重寫術式以改變雷閃的軌道。「啪嚓」一聲，電流總算是朝四面雨水消散，讓倒地喘息的白色元素使者感到慶幸。

然而，令她最在意的是—

—剛才的漆黑的雷閃，不論怎樣看也是黃色魔法吧？

不論造詣多麼深厚，單純的無色誓約絕對沒可能直接操縱元素。也就是說—

猶如要確認似的，妮克絲抬頭望向眼前的黑髮少年，卻發現對方的左手冒著狼煙，彷彿剛被雷電劈中似的。

在雨水的干涉下，雷電的流動實在難以控制，更很容易波及到自己。身為施術者本人，奈特沒可能不知道這點才對。

也就是說，他寧願傷害自己也要取妮克絲的性命。

—即使同歸於盡也在所不惜。

「奈特，你⋯⋯你為什麼⋯⋯？」

這時候，她終於察覺到了。

往這邊俯瞰著的黑夜雙眸，其眼神充滿空虛與悲傷，簡直就像在強忍著什麼一般。

這令妮克絲感到前所未有的衝擊。

—我⋯⋯我好像曾見過這個眼神。

銀紫髮少女努力翻尋記憶，最後終於想起。

四個月前到達絝魯達村的首夜，奈特和妮克絲在同一間房就寢，並就旅行的前路作出討論。解散歸家的建議被拒絕後，奈特便說了這個一句—

—既然如此，為什麼要選我⋯⋯為什麼要和我一起旅行？你也知道，我可是背教者⋯⋯大概就是曾被冠上背叛七色聖堂之名的⋯⋯壞人啊。

面對著神色悲傷的他，自己回答了什麼呢？

—當天，我會決定跟著你走，那由始至終也是我自己的決定。什麼「都是你害的」，我真的從來沒那麼想過⋯⋯應該說，多虧了你，我才會下定決心踏出密絲蒂利亞。所以⋯⋯

「所以⋯⋯別再露出那種表情了。」

妮克絲呢喃著當時的答案，緩緩站起身來。

不要再傷害自己、不要再固執地獨自承擔著一切—明明想訴說的有很多，妮克絲卻保持沈默。

答案由始至終也沒變，不過言語已經無法傳遞。

因此，現在唯一能做的是—

「奈特，在一起離開密絲蒂利亞的時候，我跟你說過⋯⋯我找到戰鬥的理由，以及只屬於我想守護的事物吧。」

銀紫髮少女站起身來，並把手伸往項鍊上的魂石。隨著耀眼的閃光，熟識的白銀細劍頓時出現在她手上。

黑髮少年雙眼瞪大，似乎無法理解妮克絲突然改變心態的理由，不過還是瞬速舉劍準備突擊。

—我的確不想和奈特戰鬥。

然而，如果這樣子做才可以讓對方明白⋯⋯如果這樣子做才能好好守護他的笑容—

妮克絲把元素武裝架在下段，首次擺出迎擊的架勢，並堅定地道出自己的想法：

「—所以，我現在就用行動證明給你看⋯⋯我戰鬥的理由到底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