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３

　　
＊鐸克是個絕望的孩子。
　　
　　以麻繩一個綁過一個孩子，獸妖們把抓來的孩子們擺在牠們中央，離開了被火焚著的城鎮，踏在潮濕的爛葉枯枝之上。陰鬱的森林，充斥著孩子們的低泣，起初獸妖們還會打他們、命令「再哭就殺光你們！」，但此去也是要讓魔主吃掉的，一樣會沒命，這樣的感脅似乎沒什麼用，到最後獸妖們索性不管他們了。
　　
　　只有鐸克沒有哭泣，只是呆然地看著前方一片近晚的幽暗。
　　
　　『媽媽死了……接下來我還要為誰而活？已經沒有人需要我了……』
　　
　　「啊，不行不行，我又餓了。我可以吃這個陰陽怪氣的小鬼吧？反正他是男的，又有點大了，還怪里怪氣的，說不定會讓王不開心，對吧？」
　　
　　一隻蜥蜴人指著鐸克這麼說著，然而聽著他的話，鐸克只是看了牠一眼，露出露齒笑容，蜥蜴人卻是一怒，拿了一顆石頭朝他扔擲過去：「笑屁啊笑？！有什麼好笑的？！看不起我是不是？！有病啊這小鬼！」
　　
　　被石頭打破了頭，鮮血溢流了下，紅了鐸克半張臉，但他也沒吭一聲，就把臉移回前方，像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似的。
　　
　　「氣死我了！！！這小鬼！！！」那蜥蜴人沒等鳥女的回答，便走進小孩子們的隊列裡，扯斷鐸克與前方後方兩名孩子間的繩索，硬是將他拖了出，鳥女也只得兩手一攤：「算了，隨你。」
　　
　　在這裡的小騷動間，隊列最末的狼人發出警告：「慢著！情況有點奇怪！！！」
　　
　　因為那聲警告，所有獸妖都停了動作，摒著氣息，矗直了耳朵，仔細捕捉著空氣中的細微動靜……驀然，馬蹄聲大作，震起了林間飛鳥，落得飛葉似雨。
　　
　　「有什麼要來了！」獸妖間起了騷亂：「什麼什麼？是什麼？！」
　　
　　忽地，一道白影由上而下地，那是一名身著白衣的中年大漢，張開著他的腿就這麼順勢剪下鳥女的頸子，俐落一刀插上她的腦門，落地時是一笑：「白騎士駕到！」
　　
　　白騎士，鐸克聽鎮裡的人說過，那是由有志一同的民間人士組織起來的妖魔討伐隊，來自各個國家而沒有隸屬的國家或勢力，雖然裝備不甚精良大多只是布衣，但他們的討伐成果優於許多國家軍隊，尤其以他們不收取錢財並熱心助人而相當受人歡迎，所到之處都能受到人們熱情招待，曾有地痞假冒他們的模樣，也被他們以「我們不做無賴的事，如果有那種無賴的人你們儘管打死好了，那肯定不是我們的人。」這種話作結。
　　
　　總之，聽說那是一群行事大膽、作風豪邁的行俠仗義之士，能聽到的全是好評。
　　
　　正在鐸克回顧著這些資訊時，不知何時已將他們團團包圍的白衣騎士們這才乘著馬現身，其中一人大喊「孩子們蹲下！！！」，其他人紛紛舉劍，迎上獸妖們嗜血襲上的尖牙利爪，幾發小威力的咒式越過近戰的人與妖之間，打來還扣著孩子們的獸妖頭上，就像怕傷到小孩那樣不敢用上大型咒式。
　　
　　「可惡！這裡離王那兒不遠，我要去討支援！」一名鳥女這麼尖嘯著，朝上直飛，但卻在衝出樹冠之際，讓一張網狠狠撞上摔回地面，在浸過聖水的網中發著焦煙、蜷著身子發出哀鳴。
　　
　　一見同伴如此，反而更堅定了其他鳥女們向王求援的想法，脫離了和騎士的交戰往天空衝上，卻又被一張又一張的網打下，不像預先設置的陷阱，更像是正有人躲在樹冠上，見一隻打一隻那樣神準。而想衝出騎士包圍的鳥女，則被術士以咒式狠狠打上背部擊落，很快地，會飛的鳥女們全部被制伏了。
　　
　　「奇、奇怪！他們不就只是普通人類嗎？」
　　
　　身中數刀附魔長劍所砍上的燒焦傷痕，以體力見長的狼人也漸漸體力不支。
　　
　　「該死！我才不要死在這裡！」
　　
　　戰鬥意志薄弱的蜥蜴人們最先萌了退意，並非是想向魔主求救，單純只是怯戰想逃命，所以牠們逃亡的方向不一、四散而逃，就算讓白衣騎士們打上幾顆聖水彈，只要能留一條命，多厲害的傷也是會好的。
　　
　　抓著鐸克的蜥蜴人沒有放開他，想著再怎麼糟也能有個人質在手，而將他挾在腰間，拚死命地狂奔，低身躲藏的孩子、酣戰中的騎士與人狼對牠來講彷如無物，輕快地一躍一閃就衝出了戰圈，朝幽暗的林間奔去。
　　
　　鐸克能見到的，只有離自己越來越遠的黑白交戰。
　　
　　『啊……原來我不在那裡。』
　　
　　所以也無能被拯救。
　　
　　狂奔上好一段起伏不平，聽不見劍爪交擊與咒式炸裂的聲響，只有落葉墜地的聲音……蜥蜴人停了下來，急喘著，左顧右盼著，然後得意一笑：「老子逃跑的速度真是一流啊，嘻嘻嘻……不過這麼跑一跑，也餓了。」
　　
　　牠抓起一路被扣在腰上的小男孩，骨碌的大眼上下打量著這一直沒認真看過的便當，然後張開裂到頸部的大口，吐出尖端分叉的紫黑長舌，打上鐸克臉上尚未乾的血漬：「唉呀，餓了感覺就更好吃了。怎麼現在也不哭呢？所有小鬼都能得救，只有你沒有，因為你會被我吃掉……只顧著打仗的騎士們也沒注意到你，所以也沒人來救你啦，哈哈哈……」
　　
　　「嗯，那就算了。」鐸克也只這麼說著，然後一笑。
　　
　　「哦呀……」骨碌大眼又是轉了一圈：「不哭叫就算了，我餓了，不逗你了。」
　　
　　看著那張得比他的頭還大的大嘴深處如無底洞，鐸克也只是閉上了雙眼，所以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在身子墜地時，睜眼見到，蜥蜴人顫抖著，張大的嘴裡伸出了一把染血的劍鋒，在一段聖咒吟唱間，被燒成了灰燼。
　　
　　站在那裡的，是身著白色斗篷、白色行裝的年輕人，在那銀髮下有著一對綠松石般初春色彩的眼瞳，那是鐸克生平第一次見到的眼睛色彩，也許是如此，他呆住了，傻傻地看著那像是只比自己長了五六歲的大哥哥開口：「漢斯說有小孩被蜥蜴搶走，是你嗎？還是還有其他孩子？」
　　
　　鐸克呆呆地搖了搖頭：「其他人都被綁在一起……應該只有我被抓走……」
　　
　　「嗯。」那人將長劍收回腰間的劍鞘，這時鐸克才注意到他的身後還揹著一把長槍、腰間還掛著一袋網收成的球，那像是說明這人就是把鳥女打下來的人了。
　　
　　一查覺到這件事，鐸克眼睛都發亮了。
　　
　　他舉起手貼上鐸克的額頭，低聲誦了治瘉咒，令他頭上的火辣刺痛頓時化無，那誦咒的聲音，相當好聽，明明是男子，卻和教堂修女一樣溫柔……
　　
　　「你能活下來真是太好了。」那人這麼說著，輕輕拂去他頭髮上的灰渣，將他幼小的身體抱了起，飛快地回頭奔去。
　　
　　在母親被燒死之後，第一次有人這麼抱著他，像對待小孩一樣的對待他……不知有多久，他沒有這麼被人好好對待過？十歲的孩子被大家當成二十歲的人對待，就算是笑容，背後也只是『你要好好工作』的期待。一股熱流暖著他的心，暖得他掉下了眼淚，緊緊抱著那人的頸子，低低地啜泣了起來……
　　
　　有多久沒哭過了他也不知道，連母親死的時候他都沒哭過。
　　
　　注意到他的哭泣，那人沒有厭煩地推開他叫他『閉嘴』或『男孩子要堅強』之類的話，只是沈默地停下了腳步，伸手輕撫著他的頭與背，像是安慰他似地，只是這樣的動作，只會讓他的眼淚更是掉個不停。
　　
　　也許，長久以來，他所期盼的，只是一份溫柔的對待罷了。
　　
　　不知過了多久，在他哭累了睡著以後……
　　
　　在他再度睜眼時，所看到的是一片刺眼的水藍天空，與幾朵白雲，似是隔天早晨了。身下躺著柔軟的乾草舖被，身上也被蓋著一襲防風的白斗篷，而耳畔傳來小孩子的哭聲與說話聲。
　　
　　立刻起身，便見到以各色粗布搭起的小帳篷、幾個營火、被架起正燒水的鍋子、來回忙碌著的白衣騎士們，還有和自己一起被抓的孩子們，正圍在幾名穿著白色行裝的女子身邊，哭訴著他們的遭遇與死掉的家人的事。那些女性有老有少，以她們的溫柔安撫著這些受驚過度並已無依的孩子……
　　
　　「你醒啦？叫什麼名字？」一名白衣的中年漢子拿了杯水給他，並在他身旁坐下。
　　
　　「鐸克。」接過水，這才覺得喉頭乾到疼，於是輕啜了幾口，並認真地環視著周圍的每一個人，然後面露擔心之色：「我們……真的得救了嗎？」
　　
　　那人先是一呆，然後咧嘴笑起：「哦，難怪你會這麼說，席法抱你回來時你已經睡著了，沒看到我們已經把那些獸妖殺得一乾二淨的嘛。」
　　
　　「席法？」「就是去救你的那個小子啊。忘了跟你自我介紹，我叫漢斯。」
　　
　　這麼提起時，鐸克才想起，漢斯就是第一個衝進列隊裡先夾殺了一名鳥女的白騎士，難怪他知道自己被抓走，因為那時自己和蜥蜴人就在他的面前。
　　
　　「你小子，想去找他對吧？」大叔以斜眼加壞笑看著小男孩：「沒關係啦，那傢伙挺得人心的，現在也在溪邊抓魚，還說多了很多小孩他要多抓很多魚才行，你去幫幫他他會很高興的。啊，溪邊在那個方向……」
　　
　　聽到大叔這麼說，鐸克笑了開來，猛點了下頭，起身就往漢斯指的方向跑。越過了幾棵樹與山石，大約一公裡外，便聽得到流水聲，而走近一點，尋找著白色的人影，先是看到了一簍被放在溪水裡泡著並鎖上蓋的魚，然後在巨岩後方走出了正拉著沉在水裡的魚簍的人影。
　　
　　雖然覺得在水裡還不把斗篷脫掉是很奇怪的事，但鐸克也不想去計較那些雞毛蒜皮，開心地笑起往那方岸邊跑，對著溪裡的人叫喊：「席法大哥！漢斯大叔叫我來幫你！」
　　
　　聽到那孩子的叫喚，溪裡的人抬起了頭，朝他看了來，那對藍綠色的眼睛映著溪水波光相當美麗：「你還有沒有不舒服的地方？」
　　
　　「沒有，我很好，十分感謝你。」鐸克笑著回應。
　　
　　聽到他的回應，席法淺笑起：「那幫我把那簍魚拿過去給他們料理吧。」
　　
　　「知道了！」「謝謝。」
　　
　　雖然鐸克相當習慣幫著鎮上的大人做事，但聽到席法說的道謝時，心裡還是難免一陣開心。
　　
　　將竹簍拎起，裡頭數十條的溪魚還活蹦亂跳地，於是拖著不停甩出水的鮮魚往白騎士們紮營的地方走去，就算被濺濕了下半身也覺得很開心。
　　
　　「哇！鐸克帶了好多魚回來！」
　　
　　大人們的溫情，雖然化不開孩子們心上的傷，但為他們掃除了眼中的陰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