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
本章節 3074 字
更新於: 2019-03-10
世界染上了一片緋紅。
連番的雷閃與降火後,天上變幻七彩的極光環帶顯得暗淡無光,甚至殘留著不詳的赤色。四散的水晶早已破碎不堪,狼煙瀰漫的空氣更帶有嗆人的腥臭。
在寂靜得詭異的片刻之間,自己就是無法動彈。躺在地上的身體好像浸在溫熱的血泊裡,但混亂無比的意識無暇理會這種事了。
因為真正的惡夢,是眼前正接近的「她」才對—
「孩子,為什麼哭喪著臉?難得虹之女神接受了謁見,就應該歡天喜地迎接我才對。」
銀鈴一般的嗓音響起,當中那單純的疑惑簡直叫人毛骨悚然。明明那嗓音帶有舒緩人心的魅力,現在聽起來卻像惡魔的呢喃。
思考凍結,呼吸變得急速起來。漸近的壓迫感使人窒息,瘋狂躍動的心跳聲更瞬間佔據了耳膜。
要逃、要快點逃—即使深知這點,自己就只懂微微抬起頭來,無聲地瞪著對方那純潔無瑕的身姿。
即使穿越了血窪和煙塵,那飄逸的紗裙仍純白得刺眼。
閃礫著虹彩的銀髮如水鏡般晶瑩剔透,嫵媚的體態更令人不禁為之屏息。雙瞳呈現亮麗的金黃,標緻到不尋常的臉蛋則掛著超然的微笑。
象徵著白色的虹之女神,艾莉絲。
看上去猶如一般妙齡女子的她,正是聖堂的領袖、七色女神的主子、以及人類的信仰象徵。
同時,她也是人型兵器等恐怖計劃的幕後兇手,以及一個冷酷無情的支配者。
察覺到自己被人瞪視後,銀髮女子先是不解地歪頭,接著便再次用那甜美的嗓音表示:
「好不錯的表情⋯⋯明明長得這麼可愛,卻意外地愛逞強呢。真是的,剛才居然替那個黑髮小子擋下一刀,漂亮的白色圍巾就快血染到一團糟啊。」
「我才⋯⋯我才不需要你的憐憫⋯⋯」
—如果要殺我的話,就直接動手吧。
好不容易才讓雙唇動起,吐出的話語卻無力得引人發笑。
艾莉絲加深了笑容,接著便搖頭嘆息說:
「這樣子可不行啊,瑟妮卡之女。聆聽人類的請願可是我的原則,不過對方不願意接納我的好意倒是另一回事⋯⋯我就給你贖罪的機會吧。奈特是為了復仇而把劍指向了我,那你呢?你是為了什麼而企圖刺殺我?」
雙唇保持了沉默。
自己既沒有答覆的力氣,也沒有答覆的理由了。
見狀,銀髮女子像是看透什麼似的點了點頭,並傳來自言自語的呢喃:
「是存在之力幾乎耗盡了嗎?人類的魔力這麼有限,元素使者機制果然好不可靠啊⋯⋯放心,人型兵器系統很快就會完善,到時候就可以讓大家轉生做虛獸了。」
對方舉起了纖纖玉手,其白晢的指尖更往這邊對準了來。
「再見了。居然被黑髮小子利用得這麼徹底,還真是可憐呢。」
「⋯⋯你說誰可憐啊。」
明知是挑釁。
然而,聲音入耳的瞬間就是胸口一陣熱,至今感情最激烈的話語亦傾瀉而出:
「就算⋯⋯就算我真的是被他利用,這也是我的抉擇⋯⋯只屬於我的矜持,以及尊嚴。只懂高高在上地睨視人類的你到底懂什麼,白色女神大人⋯⋯!」
「是嗎⋯⋯?」
像是看見什麼惹人憐愛的小動物似的,艾莉絲眯起了雙眼說:
「那好吧,我不會殺掉你。等到你失去戰鬥能力後,就把你變成最棒的棋子來疼愛,好嗎?」
「嗚啊⋯⋯哇啊啊啊啊啊啊!」
意識過來時,持著劍的左手已被毫不留情地斬飛。
超乎相像的痛楚灼燒著神經,但預想中的噴血和昏厥並沒有發生。只要稍微移動視線,便不難發現手腕的折斷處被純白的光芒覆蓋著,以防止自己因失血過多而死亡。
—如此一來,就能被迫體驗逐步肢解的痛苦。
這時候,自己才理解到—眼前這個非人的「存在」,能給予比死亡還要恐怖的折磨。
相信著人性美善、出於慈悲而決意幫助異界民眾的虹之女神。
原本象徵著良善與希望的白色女神,到底是什麼時候開始淪落成這般瘋狂呢?
「—就讓我見識一下你口中的『矜持』和『尊嚴』是什麼吧,蕾塔小妹妹。」
伴隨著稱不上宣言的獨白,艾莉絲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那雙毫無惡意的金黃眼眸,比起任何猙獰的目光更烙印在自己的眼底裡。
「啊⋯⋯!」
洛塔從睡夢中驚醒,發現自己汗流滿臉。過了一會後,紊亂的呼吸和心跳恢復平靜,不過還是確認到手腳並存之後才得以鬆一口氣。
—又是那場惡夢了。
好想嘔。強烈的嘔吐感襲來,洛塔唯有撐起身子,並用雙手摀嘴強忍,直至腦海裡重演的記憶片段淡去。
自從那天以後,自己便不斷地被惡夢纏繞。即使已經是兩年前的事情,當天的經歷仍歷歷在目,簡直就像昨天才剛發生了一般。
明明發誓了要來個重新的開始,而白天的確有時候能把過去拋諸腦後、正常地生活運作—然而,一旦夜幕低垂、孤燈挑盡的時候,往事總是會不受控制地浮現,令人徹夜難眠。
稍微抬起頭來後,就能隔著茶色髮絲看見窗外的無盡夜空。從月亮的位置來看,現在應該是凌晨三四點左右吧。洛塔默默地注視著高掛於天上的明月,過了一會才下床梳洗。
也許是因為時間沖淡、又或是開始和以前的自己完全脫節的緣故,連綿惡夢於這年來曾一度獲得好轉,但最近卻復發得更為嚴重了。
「是因為妮克絲·羅莎娜·利維提亞嗎⋯⋯」
自以為是、高高在上,同時也純潔無瑕的白色女神分身。
即使體態、語氣和髮色不同,「妮克絲」和「艾莉絲」仍擁有極為相似的氣質,以及一模一樣的金黃色眼眸。
—若說眼睛是人的靈魂之窗。
那最令人懼怕的,絕對是那雙純粹且毫無惡意的雙瞳。
清澈得彷彿能看透一切的眼神,以及認為自己是絕對正義的態度。每次見到妮克絲,就總是因為那些和艾莉絲過於相似的特質而產生極度的厭惡和恐懼。
在敵人面前示弱是絕不容許的行為,所以洛塔總是會用特別輕挑的態度掩飾。
然而,七月初再遇的那時候—
—住手!生於虛淵的孩子啊,你們知道我是誰⋯⋯給我立刻停止所有活動!
面對著大批人型兵器,妮克絲用了和艾莉絲一模一樣的口吻命令牠們。看著那光景,自己可是嚇怕到幾乎瑟縮顫抖,而白色元素使者說不定也把這點看在眼內。
「最後還是騙不過任何人嗎⋯⋯真是難看呢。」
按照慣例把茶髮隨意綁成馬尾後,洛塔拿起掛在門前的紅色圍巾,並小心奕奕地戴上它。自從上次被人型兵器砍中後,圍巾就沒了大半截,但基於各式各樣的情意結就是捨不得丟棄。
—居然不知不覺間讓它從純白變成這副模樣就是了。
至於濺在其上的朱紅那到底是自己還是誰的血,自己實在不願意多想。
由於不擅長和其他人行動,於半夜三更啟程好像成為了習慣。一旦往睡房的窗口望,就只覺得那倒影異常地陌生,於是洛塔唯有別開視線,整頓好行裝後離開旅館。
人界曆三零六年,十月二十三日。
由於七月初的綁架失敗事件惹怒了娜塔莉雅,洛塔花了好一段時間和異端教團糾纏,連番的追捕與逃脫後才總算是脫離他們的魔掌。回過神來時,原本插手幫忙的露西亞又不知道往哪裡消失了,而自己則乘船前往了央都所在的島嶼。
剛才在港口附近的旅館休息夠後,就應該就可以起行前往央都吧。
不過,自己到底想達到什麼?妮克絲請吃飯的邀請,實在不足以令人千里迢迢趕回那個充滿痛苦回憶的地方。
其實,如期說「有動力」,倒不如說自己「沒事幹」。反正自己沒有歸宿,也失去了旅行的意義,和白色元素使者再見面也沒差。
經上次的交流後,洛塔發現到自己對妮克絲說不定有著根本性的理解錯誤。
那傢伙確實不是人類,但和艾莉絲不同,她並非殺人不眨眼的怪物,甚至擁有著洛塔本人失去了的某種「人性」。
—另外,她應該是和奈特一起行動⋯⋯?
兩年來,自己一直在追尋的重逢、答案、以及救贖。
在抱持著近乎奢求的希望下,喬裝成少年的少女唯有踏上旅途,但本人其實對此感到無比迷茫。
「妮克絲,你說過⋯⋯你有身為白色元素使者的矜持,以及尊嚴吧?」
—那就讓我好好見識吧。
—因為我已經不知道所謂的矜持和尊嚴是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