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窗》第五話：剎那即永恆，永恆如剎那之一

　　第五話：剎那即永恆，永恆如剎那
　　──我們競爭著，奔跑著，陷害他人又故意傷害自己，朝向前方未知的美好或醜陋，使出渾身解數的大步衝刺。選擇和妥協，閃邊去吧，我要的只有一個，就是那無與倫比的華美獎賞、那無法存到永久的紙紮冠冕。
　　（摘自《窗系列之四：路長卻不遠》）


　　從很小開始，我便一直覺得心中有一個大黑洞。
　　深且幽暗，從其中透出的沉重感，每日每夜如影隨形的跟自己出入行動。
　　使我總是處在饑渴的情況中。
　　無論吃飯、讀書、上網與網友交流、看電視漫畫等等都無法填滿，僅只能稍稍解渴止飢。
　　唯有拍照時，我才能稍微忘卻一直等在後方的黑洞──那期盼吞沒我的黑洞。
　　這是當初拿起相機的我所沒有預料到的。
　　因為，我的動機很不單純。
　　是的，那是充滿報復和不甘等負面思考的動機。
　　但觀景窗是誠實的。
　　儘管我們透過不同的姿勢、動作和角度，設法構圖出自己想要的畫面，拍下的只會是真實。
　　就算把高樓大廈拍成矮小瓦舍、水珠如巨蛋、葉片如蝶翼，但拍攝者當下的所有思想和感覺都能透過當下拍出的照片，毫無遺漏的傳達出去，端看看照片的人能否接收到罷了，但仍不影響其存在本質──大廈不會變成小瓦舍，水珠依舊是水珠，葉子不會羽化成蝶。
　　像是心情不好的人，拍出來的照片總有些歪斜；或許拍的主體是藍天白雲，卻覺得照片中的氣壓大的驚人，令人喘不過氣。
　　開心的人則是隨隨便便拍什麼，都會覺得這張照片很開心；食物啦、街道上的積水啦、搖晃出殘影的鈕扣菊啦、情人的後腦勺啦，每一張看起來都很快樂。
　　我是在尋找大魔王計畫告一段落後，回頭看那段時間所拍出來的照片，比對以前孤身一人時拍的，才領悟出這個道理。
　　照片是只能反映出真實的工具。

　　這日，我和小霆漫步於日陽熾熱的街道上。
　　太陽之大，遠遠便能看見海市蜃樓在柏油路上飄移。
　　汗如雨下，彷彿不管補充多少水分，都來不及供應曝曬中的身體需要。
　　頭昏極了，腳不著地的感覺令我有一股仍在昨晚夢中的錯覺。
　　那晚還是沒有聽見父親說的話，是我聾了還是他啞了？
　　死人也會啞嗎？
　　亂七八糟的思緒在發燙的腦中翻滾，明明已經這麼難受了，我還是沒有說出「找個地方休息吧」的話語，因那對我來說是投降。
　　不，絕不，我討厭輸。
　　「小善存，我們到了。」
　　走在我前方的小霆像是發現新大陸似的，拉著我走入一家榻榻米舖。
　　涼爽的冷氣襲來，我彷彿聽見冰塊丟入熱水的嗤嗤聲，透心涼。
　　「謝謝。」我說，並悄悄拉開領口透氣。
　　正在顧店的小老闆站起身，小霆連忙上前說道：
　　「老闆妳好，我們是參加「美好夏日，記錄我們的小鎮生活，國高中生攝影比賽」的參賽者，請問可以讓我們拍照和採訪嗎？」語畢，小霆拿出手機，讓對方看參賽網頁，好證明真有其事。
　　之所以會報名參加這個全國性的比賽，是第四集當事者提出的要求，其實她會提出這樣刁難的條件，我一點都不意外。
　　「我知道這個比賽，我爺爺那正在接受另外一隊的採訪。」
　　「另一隊？」
　　沿著頭髮短短的小老闆手指方向看去，內間的工坊除了一位穿著掉嘎的老伯伯之外，還有三位年齡與我們相仿的女孩子，她們的手上都拿著相機，兩個拍，一個問問題。
　　其中居領頭那位留著長捲髮的女孩我剛好認識，她正是窗系列第四集的當事者。
　　她的名字叫金實華，國小和國中時與我同班，是國中攝影社的社長，在校聲譽非常好，許多重要的校園活動，都會看到她在現場拍照。
　　她，非常討厭我。
　　而我早習慣了。
　　「唉呀，這不是強碰了嗎？」她做作的驚呼著，眼睛不斷偷覷站在我旁邊的小霆，另外兩個女孩子正悄悄對他按下快門。
　　我默默地站在他的身前，雖然擋不到肩膀以上，但能增加她們取景的困難度，我就很開心了。
　　「金同學妳們也在這？」小霆的聲音聽不出來到底是真訝異還是假訝異。
　　「雷同學。叫我實華就好了。」態度一百八十度轉變的金實華，眨了眨冒著小花小愛心的雙眼，嗲聲說道：「我可以叫你霆雨嗎？」
　　「當然不行。」
　　美麗的容顏在瞬間扭曲了一下。
　　「霆雨是我媽叫的。」小霆笑著解釋。
　　騙鬼，你媽明明也叫你小霆，生氣的時候會故意叫你小雨──你最痛恨的小名。
　　「既然如此，我們走吧。」我說。
　　「不用走啊，我們已經採訪完了。」故作大方的金實華，一面說一面領著另外兩位女同學走了過來。
　　我思索了一下，想說都已經和小老闆打招呼說要拍照了，就這樣離開好像不太禮貌，於是便側過身子，打算先讓她們離開。
　　反正，我知道她們肯定會藉故和小霆攀談。
　　果然不出我所料，她們一走至小霆那裏時，便嘰嘰喳喳的找他講起話了；無意在其中攪和的我，對他送了個保重的眼神，假裝沒看到他清澈雙眼中些許哀怨，便進去拍攝老伯伯製作榻榻米的過程。
　　老伯伯很和藹可親，談起製作榻榻米的技術，侃侃而談，從容大方，席間不斷提到繼承手藝的孫子，滿臉驕傲不在話下。
　　等結束拍攝後，金實華三女已不見人影，自來熟的小霆正和小老闆一同招呼前來訂製的客人。
　　喝了太多飲料導致的後果浮現，我不好意思的和店家借了一下廁所，告知小霆一聲，便沿著指引朝獨立於後院的小房間走去。
　　欣賞了一下後院正在綻放的紫薇，團團結球，明麗動人，忍不住以今天特別湛藍的藍天白雲為背景，按下了快門。
　　就在這時，眼角似乎瞥見些許騷動，轉首看去卻是一些堆在後院角落的廢料。
　　「眼花嗎？」
　　不明所以然的我，就這樣進入廁所，將相機放在洗手台，正準備解放時，門外突然傳來笑聲。
　　「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