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存在的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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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9-02-25
當我們踏出慶修院時已是繁星滿佈。沉默的月娘不知何時悄悄地爬上這座城市的高空,明淨的弦月彎得像是一抹微笑,靜靜看著大地眾生;遠方的騷動也停了下來,稍涼的清風自空曠的遠處徐徐飄來,輕拂著老樹寒薄的葉梢。
不過,看著潔白的月亮和沁人肺腑的空氣腳步卻始終輕盈不起來,鞋底踢踏的聲音像是無力的抗議,控訴可悲的命運、和不知所以然的對抗。鮮血淋漓的畫面仍舊像是一部剪接錯誤的爛電影,不斷不斷循環在我腦海之中。
我一言不發地率先走在前頭,不再搭理土狼,無論他一路在我背後發著什麼樣的牢騷,我也僅是冷眼回望,便讓他悻悻然地閉上嘴。
沒多久我就在離慶修院沒多遠距離的道路旁找到了梅蒂尤,本來想大肆抱怨些什麼,這時候卻半點勁都提不起來,就連視線交會也是敷衍了事般的閃過,不過她倒是完全不放在心上。
梅蒂尤垂下頭細聲說道:「辛苦了。我想,陳小姐應該已經連繫得上墨袍了吧,請妳……」她眼角餘光瞄了我一眼,確認我不會如同火山一般的噴發後這才補上一句:「請你們幫助這個城市,請墨袍拯救這裡。」
我無力癱坐在地上,沉沉地吐著氣。方才那一戰幾乎用光了我的體力,過度使用「眾厲」的後遺症在這個時候發作著,光是要正常呼吸都非常困難,只能用眼神和陳守對望。
我張開嘴半開半闔,不過沒發出辦點聲音。我極力想大聲拒絕。儘管衡量現在的情勢、方才的努力都指明現在和墨妘取得聯繫才是正確的選項。但是這個時候我反悔了,一開始走到這裡就是個錯誤,就算接下來我們做的決定有多麼正確,也改變不了這個錯誤的事實。
我的腦海裡仍舊充斥著那悲而不鳴的慘狀。
為什麼我非得要面對這些莫名其妙的狀況,這個時候還得拖墨妘下水?太多問題太多埋怨,卻在這個時候連生氣的力氣都不準有,唯一抗議的手段就只有這雙埋怨的雙眼,用我自以為憤怒的情緒表達出去。
陳守盯著我瞧了好一會後,靜悄悄地鑽了近我身體,托起我身軀緩緩站了起來。「等我們一下。」陳守如此說道。
梅帝尤舉起右手看了看錶,點了點頭說:「嗯,沒有問題。時間還夠,我們十分鐘後回到這裡會合吧。土狼先生,我也有話要對您說,請隨我來。」
土狼沒好氣地發著牢騷:「又怎麼了?妳也想跟我作對?」
「沒有的事,我只是想告訴您一些有關尊夫人的事情。」梅蒂尤幽幽地回答,轉過身便自顧自的向前方走去。
土狼瞪大了眼,亦步亦趨地跟上一邊喊著:「喂,妳剛剛說的是什麼意思,最好給我說清楚……」土狼大步向前,聲音逐漸遠去。
等兩人都走遠了,陳守這才開口:「我了解你的心情,畢竟要普通人平常可都不會面對這些。」
她順著我的氣息逐漸驅使著「眾厲」流竄在我體內散溢的能量,讓我的體力和幾處傷口緩緩復原。
陳守眼見傷口癒合得差不多了,這才鑽了出來說:「把『眾厲』強制放在你的身體裡面,逼著你去戰鬥並不是我的本意,我道歉。」
我愣住了,這反應遠遠超乎我的想像,我們都靜默下來,空氣頓時凝重。
「我可沒想過妳會道歉……好吧,說實話這不能怪妳。是我太自以為是了,不得不承認當我知道自己可以運用那些超乎常人的力量時後不知不覺就得意忘形了。一時氣頭上把責任歸咎在別人身上……該怎麼說呢,太卑鄙了。」
陳守嘆了口氣朝我走向前一步:「我想你必須體認到一個事實,那就是無論你再怎麼想處理和墨妘的關係,你都無法左右她自己的想法和意願。」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不願意求助她,自己的遭遇卻把墨妘拖下水,這一點都不負責任。」
「不管有沒有,從我的角度看來就是這樣。再說,你怎麼又能斷定什麼才是你口中的『責任』呢?那又是由誰來定義?當你的選擇牽扯到了其他人的命運時,擅自做決定的才是不負責任吧。如果你連自己的責任是什麼都搞不清楚,那就請不要把負責這個詞掛在嘴邊,那隻會讓這個詞顯得廉價。」
我啞口無言,想反駁些什麼卻又無能為力。只能低下頭看著腳邊的雜草。
陳守見我撇開視線,又持續說道:「當然,雖然我可以躲在你的身體裡面,但卻不知道你真實的想法。如果我有說錯什麼,那就真是抱歉了。」
等等,就算講錯了妳也沒打算抱歉吧。
我苦笑著說:「不,妳說得沒錯。如果妳沒說,也許我還會持續這樣錯下去。到頭來我依然什麼事都無法為她做。」
「你什麼事也不用為她做才對。現在她就算沒有你也可以活得很好……嗯,應該是沒有你才過得好才對,有我就夠了。」陳守又趾高氣昂地挺起胸來,高傲說道。
「嘿啦嘿啦,妳最棒了。」
我這下可開懷笑了起來,陳守這番話與其是在調侃,倒不如說是在安慰我吧。以她平常對待我的方式。
自做主張地負責、自以為是的善意、自我膨脹的心態、自做聰明的行為,都是人類最無知而且最常犯下的危險錯誤。
「在我們打倒……她們後我就瞬間連絡上另一半的自己了,很快的墨妘就會趕過來,雖然我的靈體聚合不管多遠都只要一瞬間就能辦到,不過我們必須在城牆那裡找到一個突破點,墨妘才有辦法和我們會合。」陳守顯然硬生生地將到嘴邊的「怪物」兩個字收回去。還真是辛苦妳了。
「妳沒把我剛剛那種失態又難看的糗樣也一並轉達吧。」
陳守賊兮兮地笑著:「你說呢。」
我搖搖頭想表示自己根本不在乎,哪知動作卻十分僵硬。
這時候梅蒂尤和土狼也走回此處。梅蒂尤笑吟吟地走著,看上去有些雀躍,土狼則是跟在後頭,看上去精神也較穩定多了。
至於他們之間說了什麼,我什麼都不想知道。反正接下來順利就好。
我拍拍了臉頰,讓自己精神振作點。
「好了,接下來我們該怎麼做?梅蒂尤,呃,我該叫你梅同學嗎?」我看著她身上的制服,總覺得這樣稱呼比較合理。
梅蒂尤微微一笑:「當然可以呀。我們接下來必須和吉安警察局長碰面。如果按照我的安排讓一切進行得順利,吉安城就能不廢力氣的輕鬆解圍了。」
最好是這樣。
「不過,前提是一切都照著我的安排。」梅蒂尤語氣平穩得像是經歷過無數風雨般冷靜,又略帶著提醒的意味。她凝望著陳守,想說些什麼卻欲言又止。
「那麼,這位先生終於肯冷靜點了嗎?萬一再抓狂起來我們可是會感到很困擾。」陳守瞇起眼鎖定土狼,他顯而易見的火氣又險些再一次給挑了起來。
「哼,三年一閏,好歹照輪。我的目標很簡單,只要這裡有邊城斥侯,我就會全心全力專注在他們身上,這次我不跟妳計較。」
土狼撇過頭去。言下之意是只要和邊城斥侯交手,他照樣隨時可能會失控。真的是很難搞得一個人,偏偏這時候梅蒂尤又需要他和我們合作,真是令人搞不懂。一開始找土狼協助我們的目的不是只有找到干擾全城訊號的來源、恢復和墨妘的連繫而已嗎?
看來原因只有梅同學知道了。
趁著月色還算明亮,在路燈全滅的情況下,我們繞了好幾個街區走了好一陣子,這才又走回了靠近城牆不遠的大學聯合宿舍。這一帶因為不久前被侵入的斥侯給破壞得慘不忍睹,到處都還看得到傷患和巡邏中的警備隊員,一點都沒有入夜時刻的安寧,反而四處都聽得見吆喝聲和因疼痛而發出的哀號聲。
「這是怎麼回事?受傷的人也太多了吧,包圍整座城市的人馬有這麼多嗎?」我驚訝地望向梅蒂尤,事態之嚴重遠遠超乎我的想像。
「外圍最主要的攻勢並不是由邊城斥侯的發動的,而是那群變種野獸,數量實在太多,不是我們警察手上的武器能夠應付的,而邊城斥侯主要的工作似乎就是在城內引起騷動,讓無暇應付的警力腹背受敵。」
「妳倒是非常清楚嘛,梅同學。」陳守如此說道,眼神和口氣卻沒有半點奉承的意思。
梅蒂尤抿著嘴,眼神閃過一絲哀戚,卻又隨即恢復正常。
「那是當然,那些都是我曾經看過的未來。」
又來了,即便我知道這句話半真半假,也不好意思戳破它。話又說回來,相信她真的有預知的能力的人存在嗎?土狼的性格看來並不在乎這個問題,陳守雖然不見得完全相信,但也未曾質疑過。
可以確定的是,目前為止她所做的行為和安排都非常合理,這點倒是無庸置疑。
「從這條北昌街走到底接近城門處的警備站,就是我們要找的簡局長所在的位置。」
陳守一邊走著一邊問:「然後呢?我們找到妳說的人之後要向他說什麼?」
梅蒂尤一派輕鬆地聳肩回答:「我得向他回報父親現在的所在位置,請他派人去救援,這裡需要他來主持大局。」
「梅同學,妳的爸爸……該不會人是在城外吧?」
梅蒂尤點點頭,繼續說:「目前躲藏在防風林那一帶,我想他應該是事前發現了城外的異常所以才會這麼冒險。」
「哼,那些野豬不過是群畜生,拿槍啊火箭炮什麼的,轟一轟不就了事了,幹什麼這麼大費周章還讓自己身陷險境,搞得我們還得去救人。隨扈呢?都領乾薪嗎?所以我說我們的公務員嘛──」
「夠了夠了!」我連忙打斷土狼落落長的抱怨,這樣下去我就得一路聽他抱怨那可不妙。「我們加緊腳步吧,我好像隱隱約約感覺到城牆外面有蠢穩欲動聲音。」
陳守也連忙表示自己也聽見了,生怕土狼沒完沒了地囉嗦下去。
「梅同學,在妳預知的未來當中我們有成功救出你父親嗎?」
「當然有,這一直以來都是我們行動的前提,你怎麼會這麼問呢?」
「我只是好奇妳最遠的預知最遠已經看到哪。按照劇本來演出的話,最後我們又是怎麼解決這些難題的。」
梅蒂尤忙著趕路,眼睛並沒有看向我這,僅回答:「很多細節我並沒有參與到,我沒有辦法回答你。」
正當我還想發問時她突然停下腳步,指著眼前一個用藍白色防水布和木條臨時搭建而成的救護站:「我們到了。」
站在入口處的衛哨見到我們,立刻走上前來吆喝要我們離開。待梅蒂尤上前解釋一番後仍舊半信半疑,要她提出相關證件。這也難怪,如果我是他,突然有個女孩子和我說她市長的女兒要我放行,我也不會相信。更何況又是在這種幾乎稱得上是戰爭時刻的特殊情況。
只是梅蒂尤相當為難,她的身上並沒有可以證明自己身份的佐證,我們一幫人也無從幫忙。說到底,我們好像也沒有什麼理由相信她,要不是出自於突破重圍的想法,梅蒂尤究竟是不是真的為市長的女兒對我們來說一點也都不重要;土狼雖然是最早從制服上繡的名字得知這件事,但要偽造學號和名字在衣服上本來就輕而舉。這個城市的人知道這個名字的居民也許不在少數,但是要說見過市長親屬本人的可就寥寥可數了。
梅蒂尤臉有些脹紅,顯然焦急了起來,不斷解釋卻只得到幾個不耐煩的白眼。她焦急地看著錶,對於眼前的情況絲毫沒有辦法,白忙一陣後這才放棄爭辯,悻悻然地走了回來。
「這和我前幾次經歷的不太一樣啊。」她喃喃自語著。
「這就是妳所說的『細節』嗎?那些妳預知畫面中漏網之魚。」
「嗯……也不是這麼說……這太奇怪,難道是哪個環節出了錯嗎?」
我搖了搖頭嘆口氣:「我們現在也只是被拒絕進入而已,先別把事情想得這麼複雜。與其在這裡苦惱,不如想想看有沒有辦法可以繞過這裡直接找到人。」
梅帝尤對我的話並未多加理會,反而是牽起陳守的手急急忙忙地問:「墨袍呢?她還要多久才會到這裡?時間已經……」她泫然欲泣,語調還聽得出有些許哽咽,彷彿這一切都在她計畫之外的變化。
「妳得先冷靜下來,墨袍雖然速度較慢,但比起常人來說已經和火車沒什麼兩樣了。我的靈魂本體可以在一瞬間和政鋒產生連結,馬上拿回能力的主控權。如果妳需要幫忙的話我倒是可以馬上支援。」
這就是沒有實體的靈魂一大好處啊,但是妳怎麼不在打倒陳小姐後就這麼做呢?
「嗯,我明白了。」梅蒂尤躊躇地抓著裙擺,擰著都快抓出皺褶來。「想出城去還是得知會簡局長,考量到後續的支援問題,還是不要貿然出去救爸爸……」她的聲音越來越低、越來越細,要做出這樣的決定想必十分揪心。
「有其它的方式可以找到妳說的那位簡局長嗎?沒有的話我們直接在廣場大鬧一番把他引出來不就好了,有什麼好苦惱的!」土狼的鼻孔噴著氣,一副毫不困擾的樣子,這種法子大概也只有他想得出來。
我打斷了他的發言,接著說下去:「這個臨時用布搭建的棚子非常脆弱,直接從後台繞過去總有一兩個縫隙吧。倒是妳有把握妳要找的人真的有在裡面嗎?」
「除了在門口被擋下來這個意外,我非常肯定局長人就在裡面。」
「那麼就走吧。」
我拉著陳守繞過棚子,仔細端詳外觀,這才發現這個臨時搭建的警備站有一個籃球場的大小。還真是出乎意料的大。這下可好,本來以為來到警備站後面隨便找個縫隙從外面喊個話就能達到目的,看來這個方法也宣告失效了。
「怎麼辦,要從哪裡進去。」陳守咕噥著。
「梅同學,妳記得妳見到局長的時候大概是什麼位置嗎?」
「大概……是後面一點靠近中間的位置吧,應該啦……」
很好,有說等於沒說。
我扶著額頭,一邊無奈、一邊尋找帳篷的切入點。這裡不管哪一個區塊,木頭和防水布之間的縫隙都很多,但我想既然是局長,也就是相對於一位Boss的概念。就像RPG遊戲裡面魔王都在最裏層一樣,我想現實中十之八九都是如此。那麼,這麼一來我們只要找到離深處最近的一個縫隙從那裡進入就好了。
真是佩服我自己。
我找定了一個位置伸手開始解開連結防水布和柱子之間的繩子,沒多久便鬆開了一個洞,彎下腰就能輕鬆進入棚內。
「吶──看吧,這樣不是很簡單。」
「走這種旁門左道你倒是很擅長嘛,我對你刮目相看了。」陳守笑吟吟地說。
喂,這種讚美聽起來真令人不爽啊。仔細看了一下,我挑選的位置還算不錯。視線所及全是一箱又一箱的設備和空架子,雖然不知道裝著什麼,被堅固的大鎖煞有其事地保護著,不過在這裡卻沒看見半個人。
「看來這裡是軍械室啊,光聞味道就馬上聞出來了。那臭味,哼──真是叫人不爽。」土狼用手搭上那空架子,那上面的凹槽正好容得下一把步槍的大小。
沒當過兵、碰過槍械的我當然不知道那是什麼味道,只知道我們待在這裡好像有些不太妙。如果就如土狼所說,那麼這裡的防備也未免太隨便,居然這麼輕而易舉的就讓我們闖了進來。更慘的是,萬一我們這個時候被發現恐怕肯定被當作入侵者,到時候可就百口莫辯。
「我看我們還是換個地方好了,這個位置不太妙。」
「為什麼呀?趕快找到人然後好好解釋一下不就搞定了嗎?」陳守天真浪漫地問,但這也不能怪她,她那個年代大概沒有這類的東西吧。雖然我也是一知半解,但起碼對於儲藏槍枝地點的敏感性還是有的。
正當我們猶豫著下一步該怎麼辦時,一個身形矮小、身著防彈背心的警察走了進來。他完全沒有料到會在理應是「密閉空間」的帳篷裡遇到我們,兩眼看得目瞪口呆,連拔槍防衛的舉動都沒有,而我們也一臉尷尬地看著他,雙方都停下了動作。
「咕嚕。」
過了半餉,不知道是誰先吞了口口水,那名警察回過神來開始扯開喉嚨大喊:「隊、隊長!這裡有斥、斥斥斥侯,救命啊!」
「等等,我們不是──」我伸長手作勢阻止,但沒想到這樣的舉動讓他更加驚慌,雙手胡亂在腰際亂摸想掏槍,卻急得連槍都拿不穩,最後匡啷掉在地上。帳外大概也是聽到了這裡的騷動,集結迅速地接連冒出好幾個持著步槍的支援警力跑了進來,二話不說就瞄準著我們。
「你們這是幹什麼!」土狼憤怒地轉開機械手臂似乎打算突圍。
「欸等一下,你不要把場面弄得更糟好嗎?」我連忙阻止土狼,一邊對著警察解釋:「我們是受市長的女兒梅蒂尤請託來找局長的,她知道市長現在受困在城外的確切位置,希望可以得到局長的協助所以才從帳棚外溜了進來。我們不是邊成斥侯啦,真的!」
「手放頭上,趴下!」
「可是我們──」
「趴下!我在重覆一次,否則我會馬上開槍。」
我擔心土狼的脾氣爆衝,又擔心陳守不願意乖乖配合,全場大概只有我會願意乖乖照做。可是如果只有我聽話又很沒面子,可惡!我到底該不該趴下啊?如果現在又一言不合打起來,我也沒有把握現在的「專神注一」能夠維持多久,事實上自從離開慶修院後我便深切感受到體力嚴重透支,就算能夠使用也稱不過十秒鐘。
對了,這時候不正是梅蒂尤登場的時刻!畢竟她身為市長的眷屬,想必對於這劍拔弩張的場面有點辦法。
「梅──」
我回頭過去,我的身後就只有陳守和土狼兩人。
土狼一臉呆滯,茫然地平舉著手。
眾多警察仍咆嘯著,恍惚中我隱約聽見其中有個警察正在用無線電呼叫支援:「……呃……現場有三名身分不明的人士,兩男一女……是、是,場面已經控制住了……」
一名員警將我的手臂向後一折,右腳踹向我後腰,試圖將我踢倒,但身上附有「眾厲」的我絲毫不動,甚至連一點痛覺也沒有。
我深深吸了口氣,回頭一臉茫然地望著陳守。她一副「不要問我,我什麼都不知道的表情」的樣子,聳聳肩表示她根本不在意;至於土狼嘛,早已耐不住性子出手揮開幾個嘗試壓制他的員警。拜託一下,在場只有我在乎襲警可能會被抓去關或是被當場格殺的可能性嗎……
梅蒂尤在這個關鍵時刻居然臨陣脫逃,難不成我們被騙了?現在這個局面有一半以上的責任在她身上,這口氣我可嚥不下去。
「阿守,你在宜蘭的另一半靈魂到這裡了沒?」
「當然,我說過只要一瞬間,交給我吧。」陳守又再一次回到我體內。「打暈就可以了吧?」她如此說道。
冰冷刺骨的痛覺侵襲骨髓,凍得我牙關喀喀作響。很快的,我的視線伴隨著冰冷殺意,掃過眼前眾人緩緩開口:「很久、很久沒有人敢這樣對我說話了,看來官府的人不管是什麼時代都很難讓我喜歡呢。」
所有人驚愕地看著我,彷彿看到了什麼妖怪──嗯,正確來說是看到鬼沒錯。哭著認錯吧你們這些傢伙!我把心中對於梅蒂尤的憤怒加諸在這些人身上,別說陳守也正在氣頭上,我也是第一次面對警察拿槍對著我,坦白說如果陳守剛剛沒有及時鑽進我身體來,我發抖的雙腳可能隨時會讓我癱軟在地上。
「右手,一成力。」陳守開口,我隨著指令動作。
砰噠一聲,一個警察連反應的時間也沒有便瞬間被擊飛。
「抱歉了啊,雖然是我們擅自闖進來,但是看起來要見到局長只剩這一招囉。」陳守用我的身體擺了個俏皮的姿勢。拜託……可以不要這麼做嗎。
土狼揮舞著他的機械手,兩三下便撂倒了架著他的對手,隨即在他們的小腿上一個刺拳。倒地的警察發出了慘痛的哀嚎聲。
而在我的面前反倒是沒有人敢靠近,大概是見識到了陳守的怪力,沒人想當下一個受害者,僅是舉槍瞄準著我不斷吆喝著。
砰!
僵持了數十秒後不知道誰開了第一槍,陳守沒來得及下指令,直接強勢拖著我的身體閃避,由於敵我距離非常接近,這一閃雖然沒被擊中,但也被震耳欲聾的槍聲給震懾住。沒等我回過神,陳守馬上要求我把力量專注在腳上,一踩踏,瞬間像前躍進了幾十公尺穿出了這軍械室的門口。沒人攔得住,更不敢再這樣的速度和距離開槍。
呼噹──
我壓低身體鑽出門口,馬上遭遇守在門外的一個大塊頭揮拳自上方迎面砸下。陳守俐落地閃開,卻沒避開對方緊接在後的踢擊,掃來的小腿命中我的腹部。挨這一下雖然並不疼痛,但也使陳守認真以待。很快她就站穩腳步,但對方迅速又揮來一拳,這拳看似平凡無奇,但光是用看的就就明顯感受得到那拳勁,被打到可不是開玩笑的。陳守當然知道這擊威力非同小可,出手單掌格開,卻想不到對方隨即換拳向下一錘將我的手掌向下擋去,接著令人猝不及防得張拳成掌,五指指尖伸得硬直,直取我的咽喉。
「嘖!」陳守這一聲有的是厭煩、有的是意外,更多的是驚訝。「想不到這個年代還有人學這個啊。」我輕輕向後一退。
大塊頭不發一語連續揮拳而來,陳守左閃右避,但一時不察還是給揪住了衣領,在極短的距離以手肘一下又一下的朝我臉頰和脖子間招呼,接連發出喀拉喀拉的聲響。陳守亦不甘示弱,雙手闔掌由下往上一撥,夾在對方雙臂夾縫之間,橫掌按下將他的小臂向前一曲情勢登時扭轉,我們的雙手反而擺在那大塊頭的面前。
「嘿嘿。」陳守不懷好意地笑出聲。接著以相同的手法雙肘來回擺動,一一挨在他的臉上。大塊頭給這一下亂擊,顯然也是沒有預料到我們如法炮製的攻擊行動,冷不防被揍得七葷八素,腳步亂得差點給自己絆倒,混亂中他朝我猛力一推,將我們推開了攻擊範圍。這期間陳守一一對我的手腳細部動作下達使力的指令,但這樣的近距離戰速度實在太快,以至於有好幾次攻擊都沒有配合上力道,假如剛剛的肘擊有運上超過三分力,對方可能馬上就暈死過去了。
「局長!小心那個斥侯身上有鬼!」
從我身後傳來不知道是哪個多事之人的提醒,讓那個大塊頭為之一怔,隨後擺好架勢準備下一波攻擊。
我低聲自言自語地說道:「瞎貓碰上死耗子!我們好像找到局長人了,是不是該停手解釋一下誤會啦。」
「別傻了,現在停下來就準備不停挨打。你看看他全身上下充滿著那不懷好意的氣息卻又能把攻擊慾望收斂得無影無蹤,表示他的警戒心非常高,在這種情況下不管你說什麼都是沒有用的。」
「那怎麼辦?總不可能直接撂倒他,以他的身分來看這麼做只會把事情越用越糟。」
呼咻,我和陳守對話的同時冷不防來了一拳。我迅速躲開後對方也跨大步伐一腳踏進了我的面前,在十分貼近的距離下我們幾乎無處可逃。
「咿──啊!」陳守對我的前臂下了向上揮擊的指令,一邊運足全力向上捲起,一陣憑空而來的暴風從我揮擊的弧度猛然炸開,這拳的目標並不在人的身上,純粹就只是為了格開我們兩人的距離。暴風勢猛,連帶也使後頭幾名警察跟著受到了影響紛紛倒得東倒西歪。局長見狀,雙足向下一蹬紮了個馬步,只被逼退了幾公尺的距離沒給這颶風颳走。在不傷人的前提下,看來就算來硬的也不好對付阿。
不管對方態度如何,我還著扯開喉嚨大喊著:「簡局長拜託你聽我說一下──」
呼──
「……我們不是……」
趴嚓!
「……邊城斥侯啦,我們是……」
呼呼呼呼──咚咚!
「唔,梅蒂尤委託我們幫她找爸爸,她說她知道市長現在的位置。」
碰噠!疏於防禦的我中了一拳,儘管身負「眾厲」之力仍然感受得到這一擊的疼痛。怎麼搞得,這人居然也有這麼強悍的力氣?
「梅……你說誰?」簡局長停了下來。
「梅帝尤,市長的女兒……呃,正確來說是自稱。」
「人呢?」
「我不知道,剛剛還跟我們在一起。」
我向局長快速且簡單地陳述整件事情的始末,但他漠然的的表情讓我覺得越講下去越是不妙。
「你是誰?不管怎麼樣,我想你應該先接受我們的身分盤查,否則現在我可以依照襲警和妨礙公務的罪名逮捕你們。」
陳守在我體內不安分地躁動著,藉著我的嘴巴說:「哈哈,你們的人對我這麼不客氣,要我乖乖就範?那可不行。」
我連忙制止她一邊解釋:「哎,她不是這個意思,我很樂意配合,我想這個誤會很快就能解開,用不著這樣拳腳相向。」撇開局長看我自言自語像是個神經病的眼神,我認為他應該願意冷靜下來聽我好好說。
「停,所有人回到警戒區支援,該巡邏的去巡邏。你、你留下。」局長打量我一番,接著示意其他人停下手邊動作,並隨便指了兩名員警留下。
個頭粗壯高大、皮膚黝黑的局長開了口,儘管是簡單一句話,也讓周遭人聽起來十分具有威嚴,彷彿有種不得不照做的魔力。很快的,棚內的警力撤走了一大半部分。
然而正當我以為危機解除的當下,局長比了個手勢,留下的兩位警察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撲了上來,把我和土狼壓制在地並且上了銬。
「邊城斥侯,我現在依妨礙公務、強盜殺人罪嫌逮捕你。我建議你不要反抗,免得受不必要的傷,這樣我也很困擾。只要你好好配合,等到這場仗結束我會做妥善的處置。」
手腕一被銬上,我便開始慌亂:「等、等等,我相信市長的情況非常危急,是不是應該先讓我們協助尋找市長的下落會比較……」
土狼也是一臉錯愕,粗眉大眼的面容對著警察們喊叫著髒話,十分不滿這突如其來的對待。
「先安置在臨時看守所吧,我要去開會了。」
「局長等等……」
沒讓我繼續說下去,我和土狼已經被架起來。
怎麼辦?我們該直接掙脫嗎?雖然應該不是什麼太困難的事,但陳守卻毫無動靜,只是靜靜地看著我被壓制。
「哼,不過個破銅爛……啊啊啊啊啊啊!」
在我身旁的土狼意圖破壞鐐銬,一使勁,馬上渾身抽搐在地上打滾。
陳守在我體內低語:「這東西有通電,雖然我們不怕這種東西,但我猜你應該不會想再引起騷動,晚一點我們在自行突圍吧。」
「這樣好嗎……?」我看著被電得口吐白沫的土狼,總覺得有點同情他。
我們很快的被帶出帳外,被牽引著來到不遠處一個靠近城牆的崗哨。崗哨的門一敞開是通往地下的階梯,順著走下後便是一個由金屬打造的密閉空間,從大門到牆壁、天花板,通通泛著亮銀色的光澤。真搞不清楚是什麼樣的囚犯會被關在這樣的地方。
「放心吧,這裡就只關你們兩個,就算再來一次世界末日,你們也會在這裡活得好好的,頂多餓死而已。」領我們前來的警察賊兮兮地笑著,說完便拉上門。門後「喀啦喀拉」的上鎖聲在這個時候聽起來是多麼令人慌張的聲音。這下好了,連牢都坐過了,這個暑假還真是多采多姿。
我無力癱坐下來,雙眼直盯著天花板。
我只想放空,連為什麼會這麼倒楣都懶得想了。
土狼不再和我們多說一句話,走得遠遠的,找了個角落開始猛踹牆壁洩恨,一邊劈哩啪啦咒罵著。令人大開眼界,要不是他罵了這一長串,我還真不知道原來髒話的極限可以這麼無窮盡。
對於在場的兩人一鬼而言,應該都是畢生前所位有過的屈辱吧。
陳守離開我體內開始四處端詳著,時而停下來閉目,動作頻頻,但就是沒有打算從這裡離開的意思。
我耐不住性子,率先開了口:「欸,你不是靈體嗎?連飛行都辦得到了,為什麼不穿牆離開這裡幫我們開門。」
陳守用相當鄙夷的眼神看著我沒好氣的說:「誰跟你說鬼都會穿牆了?我連附身都只能附在有機體或是受到加持過的特殊事物上,別拿你那不知道哪裡聽來的刻板印象來說好不好,我是會生氣的。」
我仔細回想了一下,好像還真的是這樣。雖然我這輩子沒見過鬼,不過陳守真的是一個相當特別的存在。既有血肉身軀、又能憑空消失附身在別人身上,甚至是分身。各種驚世駭俗的能力也令人咋舌。
「完蛋了完蛋了,我完蛋了!」我放聲大喊,躺在地上像個小孩般的翻滾著,但沒有人理會我,任由我崩潰耍賴。
最後,這個金屬密室靜謐了下來。
沒有人坑一聲氣,不是發著呆就是躺著睡覺。不知道過了多久時間,始終如一的室內日光燈保持著媲美永恆的相同亮度,彷彿這理拋棄了世界、被時間所忘卻。我總會這麼想著,也許我們是前一秒被關了進來,又或者是幾年,記不得了……我只知道在這麼待下去我會瘋掉。
突然,上方傳來劇烈的震動,不像地震那樣上下左右的搖晃,確切點形容更像是遭遇到什麼劇烈撞擊,隱約還聽得見轟轟的地鳴聲。我了無生趣的躺著,只在第一時間對這震動有所反應,很快的就失去興趣,繼續躺著思考之後要怎麼跟父母解釋坐牢這件事,我最好有一個好點的藉口。
倒是陳守很高興的手舞足蹈,拍著手說:「嘿嘿,看吧看吧,這些笨蛋要吃苦頭了,圍著牆的那些野獸可不是好對付的。」
土狼四處張望,尋找著周圍有沒有因此產生的裂痕縫隙,但最後仍然放棄頹坐在地上。照這情形看來我們安全無虞,但相對我們也決難從這裡逃出去,就算逃得走也不保證不會因此成了通緝犯。
「唔,終於來了!」陳守走到金屬打造的大門前興奮地開口。
我用眼角餘光朝她的方向看去,她會如此雀躍只有一種可能。
「不過才一下沒見怎麼就捅出這麼大的簍子。」冷峻嚴酷又熟悉的聲音。
陳守反駁:「還不都妳前男友害的!我想從這裡出去的話根本不用花太多的時間好嗎。都是他啦可惡可惡可惡!」
門後的聲音輕輕嘆了口氣,說:「退後一點吧。」
接著「匡噹──」一聲,金屬大門竟如同紙張般輕易地擊破,極速朝向室內彈飛的金屬板亦讓門前的陳守單手擋下,輕鬆得像是把玩著塑膠玩具一般的荒謬。
「如果你真的想從這裡離開根本沒有人擋得了妳。」
「哎呀,人家也想玩一下嘛──這種小細節就不要在意了。」
陳守撲向門外的聲音主人,抱在她身上親熱著。聲音的主人像是嘆了口氣,一付莫可奈何的模樣,揮手凌空將陳守拎了起來往一旁輕輕放下。
她凌厲的雙眸掃向我,緩緩地把我從地面託了起來。當然,也是隨手輕輕一揮。
「你的出頭真的很多。」
「哪裡哪裡……哀,對不起……。」
果然是墨妘。我得救了……嗎?
「起來,這裡的警察和市民巡守隊都去守城了,要離開就趁現在。」
依然是不帶任何情緒、冰冷且無情的語調。
「如果你想死的話,我建議你朝西側的城門離開。」
「那不想死呢?」
「留下來。」
「?」
「當陳守的載體,當做這場守城戰的第三勢力,結束後乖乖去坐牢。
」
我想了一會兒,最後搖頭苦笑。緩緩站起,心理打拿定了主意。
「我才不要坐牢。」
我用前所未有的自信笑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