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8 怕什麼就來什麼01
本章節 2673 字
更新於: 2019-01-25
世界一片白皚皚。潔淨而無暇。
他坐在純白的雕花木椅上，呆呆地握住眼前飄盪的薄紗，那層紗布宛若新娘披戴的頭紗，雪白得近乎透明，不知從哪處吹來的陣陣微風將垂掛的白紗化作千層浪花，他的額髮也不免俗地因風揚起。
這裡是……他很常來的夢境世界。
白色的鋼筆和鵝毛筆如蒲公英棉絮飛舞，尤菲米隨手抓住飄到他身邊的一本白殼精裝書，攤開書本，紙頁上的文字和圖樣呈現淺淡的青藍，是種清爽舒服的顏色，寫的全是他讀過的工藝學知識。
他放開書，書本迤迤然飄遠。
一道龐大黑影從薄紗間走出，看身形像是隻貓，可體型大如牛、頭頂一對彎角，且整隻就是一團漆黑立體物，看不見五官、看不見體表毛髮的起伏運動。黑貓在紗與紗之間穿梭幾圈後，消失在某一匹白紗背面。
又一抹黑影現身，這回牠是在紗面上振翅飛行，從這一匹紗布飛到下一匹紗布，似是平面的剪影，看得到卻抓不著。黑鳥最後順著拂到他頭上的白紗迎面撲來，就在他反射性想摸上去的那刻，倏然消失無蹤。
「啊……」他發出短促的音節。
有個東西從腳邊竄過，速度奇快，轉眼即逝，勉強只能認出是某種會爬行的動物。之後還有兩隻動物黑影，都仿照類似模式出現幾秒便退場。
尤菲米為異象所震懾。
然後，眼前景色猶如被打破的玻璃，無聲迸裂成不可勝數的碎片，在碎片全部落地後，場景隨即切換。空間佈上深淺不一的灰色，各色階的灰雜和在一起，彷彿陰天的濃重烏雲，尤菲米身處於其中，莫名感到鬱悶和不快。
白色霧氣瀰漫而起，可媲美「霧都」貝達洛多的大濃霧，與混濁的灰色背景相映襯，瞧著也有些髒了。
隔著一片霧茫茫，尤菲米看到對面出現人類的模糊輪廓，不曉得為何，他直覺知道對方是一名少年，尤菲米想要前進，卻發現腿腳動彈不得，他被鎖死在原地寸步不能移。
少年的身影轉趨清晰，但很多部位還是被白霧遮蓋著，包括胸口、兩腿兩臂、嘴唇以上的面部。
對面的少年唇瓣翕動，似乎要告訴他什麼。
你說什麼？我聽不到聲音！
尤菲米張口大喊，但隨後發現他居然也發不出聲音，無論如何叫嚷，迷霧世界永遠保持靜寂，他倆化身為最拙劣可笑的默劇演員，一個自說自話，一個揮舞雙臂意圖引起對方注意。
不過稍作冷靜後，尤菲米好像隱隱約約可以聽到少年想傳達的話。
小……心……？
半弦……齒輪……？我……是……？
還是他說的是「我們」？尤菲米困惑。
被抓回去……逃……
尤菲米擰眉，敢不敢再講明白點啊？
『不要抗拒我。』
像回應了願望一般，清朗的少年音響起，這是他聽得最清楚的一句。
就在下一瞬，迷霧霍地被暴力撕開，僅短短一秒鐘，他看清了少年的相貌──和自己如出一轍！
尤菲米驚醒，雙眸瞪得圓溜溜的。他試圖回憶剛才的夢境，然而竟忘卻大半，尤其他知道自己忘記某個至關重要的事物，偏生想不起那到底是什麼。
坐起身環顧自己的臥房，明明是生活了十七年的地方，尤菲米卻一反往常地沒有感受到踏實與安心。
睡了一覺精神反而更差了，他披頭散髮走下樓，連睡衣也懶得換。來到二樓客廳，吉雷正在替短刀上油保養，茶几上擱著眾多武器，清一色的刀械，僅有的兩把槍是向諾倫借的。
「小親親，午覺睡得好嗎？」吉雷一如往常關懷道。
「很不好，夢到糟糕的東西。」尤菲米按著額際在吉雷身旁坐下，除了油脂味，還嗅到一股芳醇的香氣。「你煮了咖啡？」
「是啊，要不要來一杯醒醒神？」
「麻煩了。」
吉雷走進廚房，拿起咖啡壺將剛煮開的咖啡注入馬克杯裡，倒至六分滿時他忽然一拍自己腦門，懊惱道：「噢！看我糊塗的，作惡夢還是得喝甜的緩和吧！我給你熱杯蜂蜜牛奶，你等等啊。」
「不用，咖啡就咖啡。」尤菲米還在按摩太陽穴。倒完咖啡走回來，看尤菲米狀態仍不太好，於是吉雷把馬克杯放在茶几上，沒直接遞給他。
「夢到什麼了？」
尤菲米搖頭。「我忘了具體內容，只是悶悶的感覺積著，很難受。」
之後很長一段時間，兩人都沒說話，客廳剩下掛鐘滴答滴答的聲音。
「被誣指、被通緝、被追殺，又間接殺害了好多條生命，還看到讓人倒盡胃口的東西……為什麼……為什麼我會遇到這些事……為什麼是我！」尤菲米越說越激動，字字發自肺腑，最後一句已化成嘶吼。
他怯懦、他恐慌、他無所適從，被綁票時他害怕極了，目睹屠戮時他簡直要崩潰，以及不論是放虎怪出籠殺人還是害虎怪被擊斃都令他背負深切的罪惡感。他不是沒動搖、不是沒想過逃避這一切，無奈迫在眉睫的緝捕不容許把時間浪費在情緒排解上，所以他硬將那些雜亂的思緒統統壓抑在方寸深處。
他沒有超凡絕倫的心理素質，只有被迫堅強。
尤菲米哽咽。「艾爺爺為何要為實驗不擇手段？他家裡怎麼會有那具屍體？他想拿那具屍體幹麼？一直以來，他到底是用什麼眼光看待我的？」
整整四年，他都把艾札尼夫當作一位和藹可親的老人，但是赤裸裸的現實打碎了他曾經的幻想，無情地告訴他，他接觸的全是假象。
「我的記憶出了很多差錯……我該相信什麼才好？」
他明白，其實他忘記了許多事情，被遺忘的回憶僅餘留殘光片影，偶爾在午夜夢迴悄然浮現，夢醒之時便隨之逸散。他是出於何種緣故才忘卻的？
是自己主動忘卻，還是遭受外力洗腦、催眠而致？若為外因，那是誰出的手？
也許嵌合體和艾札尼夫只是先例，讓他察覺原來他多年來都被某些人蒙在鼓裡，萬一、萬一他的整個世界都是由謊言構築而成的呢？
會不會現在陪著他的吉雷，也不過是個幻想？
「我是誰？」有生以來，尤菲米第一次懷疑自己的存在。「我來自哪裡？」
「尤菲米，看著我。」吉雷溫柔而強勢地捧起尤菲米的臉。「對我來說，你究竟是誰並不重要，就算是妖魔鬼怪我也無所謂。我心中的尤菲米，始終是那名給我一個家的少年，外界賦予你的定義我毋須採納，我堅信己身所見，從今往後，這想法都不會改變。」
尤菲米在吉雷的眼瞳上看到自己的倒影。
那就是吉雷眼中的他。
「我可以相信你嗎？」尤菲米輕聲問。
「當然，你只要相信我便夠了。」吉雷堅定答道，俯頭在尤菲米唇上落下一吻。
尤菲米閉上眼感受男人唇瓣的摩娑，當正式挑明感情的時刻迎來，心中並未產生半分抗拒，待吉雷退開後他才睜眼呢喃：「但我不能盲信……」
「你一直是個孩子，我也希望你永遠是個孩子，尤菲米，我們身處的世界太骯髒了，爾虞我詐和背叛層出不窮，任誰都難以卸下心防，儘管如此，我這個人仍值得你付出信任。」
吉雷放開尤菲米，把那杯裝滿咖啡的馬克杯拿起來──熱騰騰、未添加半滴鮮奶、蜂蜜、可可或焦糖的純黑咖啡。「然而人吶，終有必須長大的那天。」
「這是大人的味道。」男人的笑容很淺，一對橄欖綠眸子盈滿溫柔。「小孩的目光純淨無瑕，而大人通曉人情世故，知情者比無知者更能保護自己免受傷害。換個角度想，就當你因這場歷練邁向長大成人的第一步了吧。」
接過杯子，尤菲米歛下眼睫，啜飲一口黑咖啡。
很苦。
還有些酸。
他抿了抿唇，終於沒忍住，低頭抵著吉雷的胸膛嗚咽出聲。
＊
他坐在純白的雕花木椅上，呆呆地握住眼前飄盪的薄紗，那層紗布宛若新娘披戴的頭紗，雪白得近乎透明，不知從哪處吹來的陣陣微風將垂掛的白紗化作千層浪花，他的額髮也不免俗地因風揚起。
這裡是……他很常來的夢境世界。
白色的鋼筆和鵝毛筆如蒲公英棉絮飛舞，尤菲米隨手抓住飄到他身邊的一本白殼精裝書，攤開書本，紙頁上的文字和圖樣呈現淺淡的青藍，是種清爽舒服的顏色，寫的全是他讀過的工藝學知識。
他放開書，書本迤迤然飄遠。
一道龐大黑影從薄紗間走出，看身形像是隻貓，可體型大如牛、頭頂一對彎角，且整隻就是一團漆黑立體物，看不見五官、看不見體表毛髮的起伏運動。黑貓在紗與紗之間穿梭幾圈後，消失在某一匹白紗背面。
又一抹黑影現身，這回牠是在紗面上振翅飛行，從這一匹紗布飛到下一匹紗布，似是平面的剪影，看得到卻抓不著。黑鳥最後順著拂到他頭上的白紗迎面撲來，就在他反射性想摸上去的那刻，倏然消失無蹤。
「啊……」他發出短促的音節。
有個東西從腳邊竄過，速度奇快，轉眼即逝，勉強只能認出是某種會爬行的動物。之後還有兩隻動物黑影，都仿照類似模式出現幾秒便退場。
尤菲米為異象所震懾。
然後，眼前景色猶如被打破的玻璃，無聲迸裂成不可勝數的碎片，在碎片全部落地後，場景隨即切換。空間佈上深淺不一的灰色，各色階的灰雜和在一起，彷彿陰天的濃重烏雲，尤菲米身處於其中，莫名感到鬱悶和不快。
白色霧氣瀰漫而起，可媲美「霧都」貝達洛多的大濃霧，與混濁的灰色背景相映襯，瞧著也有些髒了。
隔著一片霧茫茫，尤菲米看到對面出現人類的模糊輪廓，不曉得為何，他直覺知道對方是一名少年，尤菲米想要前進，卻發現腿腳動彈不得，他被鎖死在原地寸步不能移。
少年的身影轉趨清晰，但很多部位還是被白霧遮蓋著，包括胸口、兩腿兩臂、嘴唇以上的面部。
對面的少年唇瓣翕動，似乎要告訴他什麼。
你說什麼？我聽不到聲音！
尤菲米張口大喊，但隨後發現他居然也發不出聲音，無論如何叫嚷，迷霧世界永遠保持靜寂，他倆化身為最拙劣可笑的默劇演員，一個自說自話，一個揮舞雙臂意圖引起對方注意。
不過稍作冷靜後，尤菲米好像隱隱約約可以聽到少年想傳達的話。
小……心……？
半弦……齒輪……？我……是……？
還是他說的是「我們」？尤菲米困惑。
被抓回去……逃……
尤菲米擰眉，敢不敢再講明白點啊？
『不要抗拒我。』
像回應了願望一般，清朗的少年音響起，這是他聽得最清楚的一句。
就在下一瞬，迷霧霍地被暴力撕開，僅短短一秒鐘，他看清了少年的相貌──和自己如出一轍！
尤菲米驚醒，雙眸瞪得圓溜溜的。他試圖回憶剛才的夢境，然而竟忘卻大半，尤其他知道自己忘記某個至關重要的事物，偏生想不起那到底是什麼。
坐起身環顧自己的臥房，明明是生活了十七年的地方，尤菲米卻一反往常地沒有感受到踏實與安心。
睡了一覺精神反而更差了，他披頭散髮走下樓，連睡衣也懶得換。來到二樓客廳，吉雷正在替短刀上油保養，茶几上擱著眾多武器，清一色的刀械，僅有的兩把槍是向諾倫借的。
「小親親，午覺睡得好嗎？」吉雷一如往常關懷道。
「很不好，夢到糟糕的東西。」尤菲米按著額際在吉雷身旁坐下，除了油脂味，還嗅到一股芳醇的香氣。「你煮了咖啡？」
「是啊，要不要來一杯醒醒神？」
「麻煩了。」
吉雷走進廚房，拿起咖啡壺將剛煮開的咖啡注入馬克杯裡，倒至六分滿時他忽然一拍自己腦門，懊惱道：「噢！看我糊塗的，作惡夢還是得喝甜的緩和吧！我給你熱杯蜂蜜牛奶，你等等啊。」
「不用，咖啡就咖啡。」尤菲米還在按摩太陽穴。倒完咖啡走回來，看尤菲米狀態仍不太好，於是吉雷把馬克杯放在茶几上，沒直接遞給他。
「夢到什麼了？」
尤菲米搖頭。「我忘了具體內容，只是悶悶的感覺積著，很難受。」
之後很長一段時間，兩人都沒說話，客廳剩下掛鐘滴答滴答的聲音。
「被誣指、被通緝、被追殺，又間接殺害了好多條生命，還看到讓人倒盡胃口的東西……為什麼……為什麼我會遇到這些事……為什麼是我！」尤菲米越說越激動，字字發自肺腑，最後一句已化成嘶吼。
他怯懦、他恐慌、他無所適從，被綁票時他害怕極了，目睹屠戮時他簡直要崩潰，以及不論是放虎怪出籠殺人還是害虎怪被擊斃都令他背負深切的罪惡感。他不是沒動搖、不是沒想過逃避這一切，無奈迫在眉睫的緝捕不容許把時間浪費在情緒排解上，所以他硬將那些雜亂的思緒統統壓抑在方寸深處。
他沒有超凡絕倫的心理素質，只有被迫堅強。
尤菲米哽咽。「艾爺爺為何要為實驗不擇手段？他家裡怎麼會有那具屍體？他想拿那具屍體幹麼？一直以來，他到底是用什麼眼光看待我的？」
整整四年，他都把艾札尼夫當作一位和藹可親的老人，但是赤裸裸的現實打碎了他曾經的幻想，無情地告訴他，他接觸的全是假象。
「我的記憶出了很多差錯……我該相信什麼才好？」
他明白，其實他忘記了許多事情，被遺忘的回憶僅餘留殘光片影，偶爾在午夜夢迴悄然浮現，夢醒之時便隨之逸散。他是出於何種緣故才忘卻的？
是自己主動忘卻，還是遭受外力洗腦、催眠而致？若為外因，那是誰出的手？
也許嵌合體和艾札尼夫只是先例，讓他察覺原來他多年來都被某些人蒙在鼓裡，萬一、萬一他的整個世界都是由謊言構築而成的呢？
會不會現在陪著他的吉雷，也不過是個幻想？
「我是誰？」有生以來，尤菲米第一次懷疑自己的存在。「我來自哪裡？」
「尤菲米，看著我。」吉雷溫柔而強勢地捧起尤菲米的臉。「對我來說，你究竟是誰並不重要，就算是妖魔鬼怪我也無所謂。我心中的尤菲米，始終是那名給我一個家的少年，外界賦予你的定義我毋須採納，我堅信己身所見，從今往後，這想法都不會改變。」
尤菲米在吉雷的眼瞳上看到自己的倒影。
那就是吉雷眼中的他。
「我可以相信你嗎？」尤菲米輕聲問。
「當然，你只要相信我便夠了。」吉雷堅定答道，俯頭在尤菲米唇上落下一吻。
尤菲米閉上眼感受男人唇瓣的摩娑，當正式挑明感情的時刻迎來，心中並未產生半分抗拒，待吉雷退開後他才睜眼呢喃：「但我不能盲信……」
「你一直是個孩子，我也希望你永遠是個孩子，尤菲米，我們身處的世界太骯髒了，爾虞我詐和背叛層出不窮，任誰都難以卸下心防，儘管如此，我這個人仍值得你付出信任。」
吉雷放開尤菲米，把那杯裝滿咖啡的馬克杯拿起來──熱騰騰、未添加半滴鮮奶、蜂蜜、可可或焦糖的純黑咖啡。「然而人吶，終有必須長大的那天。」
「這是大人的味道。」男人的笑容很淺，一對橄欖綠眸子盈滿溫柔。「小孩的目光純淨無瑕，而大人通曉人情世故，知情者比無知者更能保護自己免受傷害。換個角度想，就當你因這場歷練邁向長大成人的第一步了吧。」
接過杯子，尤菲米歛下眼睫，啜飲一口黑咖啡。
很苦。
還有些酸。
他抿了抿唇，終於沒忍住，低頭抵著吉雷的胸膛嗚咽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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