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窗》第一話：許下扭曲願望的少女之四

　　「雷伯母？」
　　臉上揉合著關心和擔憂的美貌婦人跑到我的面前。
　　「怎麼大半夜還出門？」她急切的拉著我往自家公寓走去，我這才後知後覺的發現，窄小隻容一輛汽車進出的巷內停了一部警車。
　　踩踏著樓梯，雷伯母不停說著：「我剛給小霆作了宵夜，想說也送一份給妳，誰知道小霆端去妳家後說妳家被闖空門了，在裡面沒找到妳，還以為妳出事了，幸好妳沒事。」
　　然後妳就報警了？我一面在心中接下雷伯母的話，一面跨過自家大門。
　　果不其然，上次小偷沒翻到的地方，這次皆無一倖免，兩位警察和第一發現者雷伯母的兒子雷霆雨站在凌亂的客廳內，他們正同時轉過來看著我。
　　「警察先生，這位就是屋主的女兒古擇善。」也走進來的雷伯母說。
　　警察隨即問道：「古小妹妹，我剛看過你家大門，沒有被破壞的痕跡，妳離開前是不是忘記鎖門？」
　　啊……我這才想起自己方才忘記把鑰匙轉三圈。
　　透過我的表情知道答案的警察，不耐的單手插腰說：「現在的年頭很不好過，不要以為家裡沒什麼值錢的東西就沒小偷了，偷不到東西的小偷才可怕。」
　　我低下頭，看著警察先生光可鑑人的皮鞋。
　　應該是你老婆擦的吧。
　　「是是是，警察先生，我一定會好好和擇善說。」
　　雷伯母一面陪笑一面伸出手，我在那隻手碰到自己前閃開了。
　　我不喜歡被人碰觸，剛剛是被雷伯母的消息給嚇到了。
　　「古擇善妳躲什麼躲啊妳！」雷霆雨語氣不善的替他母親打抱不平。
　　早已習慣他的態度的我裝作沒聽見。
　　「啞巴啊妳！」
　　右手食指又開始抽動。
　　啊，好想拍照，家裡亂的蠻美的說，平常我那麼努力打掃到底是為什麼？
　　還有，他們怎麼還不走？
　　「小雨！」雷伯母兇惡的對她兒子擊出手刀，身高比自家媽媽還要高上一個頭的少年立刻痛的捂著頭，同時從過長的瀏海內側，對我射來凌厲的眼刀。
　　瞪什麼？是你不要我接近你們家，也不要和你們說話的。年紀輕輕，記性這麼差。
　　「抱歉，擇善，是我太唐突了。」她苦笑著道歉，並和警察說：「這孩子的父親剛過世，前些年爺爺也走了……」
　　我張了張口，欲說些什麼，但對這些人有什麼好說的？最後我閉上口，繼續以沉默當盾牌。
　　雷伯母美麗的雙眼浮現一股失望，我可以體會，我也對自己很失望。
　　你們快走吧。
　　「那也不該晚上到處亂跑。總之──」警察刻意的俯下身，好與我平視，我依舊看著他的那擦的發亮的鞋尖，其上的倒影還蠻清晰的，可惜小LO應該拍不出那麼細膩的近拍。
　　最近有點想換一台畫素和近拍功能強一點的數位相機。反正那個人留了不少錢給我，以後還會有版稅進來，可是，爺留下來的小機其實也有同樣的功能，只是底片機太花錢了……
　　天啊，爺，我到底有多卑鄙，明明討厭那個人、氣那個人，卻在頭七後沒多久便開始盤算要怎麼花他的錢了。
　　警察還在叨絮著。「古小妹妹，妳清點一下家中有什麼東西丟了，明天早上來警局報案，順便換把鎖，裝鐵門……」
　　之後，警察和雷伯母說了什麼我已沒心思聽，因為我正努力按耐著把他們通通趕出去的衝動。
　　等他們終於走了，我盡情的拍下凌亂的房間後，立刻捲起袖子開始收拾殘局。
　　之前就說過了，我很討厭外人入侵自己的領域。
　　好髒，我受不了這種污穢。

　　「妳真的有潔癖妳知道嗎？」
　　忘記是哪天了，那個人曾這麼對我說過。
　　那時的我還會對他生氣。
　　「這是誰害的？」我恨恨地用畚箕掃入掉在地上的菸灰。
　　要不是你這麼不愛乾淨，走到哪就亂到哪，我需要這麼辛苦嗎？
　　「妳可以不要做。」
　　「我不做誰做？你嗎？哈！」
　　我和父親一開始就是在如此針鋒相對的情況下，展開無論哪一方都很心不甘、情不願的同居生活。
　　「就放給他亂啊──」將褲管踩的爛爛的雙腳跨在矮几上，父親往後一倚，朝天花板吐出一口菸。
　　「爺爺才不會像你這樣……」
　　「是是是。」他把書蓋在臉上，不一會兒就呼呼大睡，真是懶散到了極點。
　　我不懂個性耿直的爺爺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兒子，我不懂為什麼爺爺要把這個名義上的父親叫回家，以往爺爺的教導都是為了讓我服侍他兒子嗎？和那個人同居的頭幾個月我的腦袋轉的都是這種念頭。
　　再加上他是在家工作的作家，放學回來後，不管怎麼避怎麼躲都會看到這個討厭的人，家裡的氣氛越來越差，簡直令人喘不過氣來。所幸父親絕大多數都關在他的房間內殫精竭慮他的著作，剛從爺爺遺物中翻出一台相機的我，則是瘋狂迷上了拍照，
才得以勉強維持自我的平衡。
　　現在，討厭的父親死了。
　　總算解脫了，剛剛卻老是夢到他。
　　那個人是想對自己說什麼？
　　用力甩甩頭。
　　「不要再想了……」我對自己說。
　　呆呆地站在空無一物的矮几前，我總算發現有東西不見了。
　　「稿子呢？」
　　驚慌的伏下身子，查看藤椅和矮几下方空隙，除了翻倒在地的菸蒂、紙屑和被踢飛的電視遊樂之外，沒有看到狀似稿件的物品。
　　「不會吧？哪來的雅賊？」
　　接下來我又找了我和父親的房間，以及其餘很有可能被我隨手放東西……不，我的個性是不會亂放東西的，物歸原處是爺爺一直大為稱許的好習慣，從小我就是被爺爺這麼教大的。
　　「對了，背包！」
　　這陣子太忙了，沒空整理包包，說不定還放在裡面，剛剛不是還拿出了一張殘頁嗎？
　　用力將背包反轉，倒在床上。
　　面紙、錢包、鑰匙圈、帽子、暱稱為小LO的數位相機、殘留的那一張稿紙，除此之外，沒有父親那疊裝訂成冊的窗系列最後一集遺稿。
　　如果遺稿是小偷的目標……難怪他頭一次來時只有翻父親的房間。不過，那個人的稿子有什麼好偷的？而且還是篇沒寫完的遺稿。
　　啊──煩死了。
　　一股蓄積已久的怒氣逐漸勃發。
　　「那個人連死後都要來攪擾我的生活嗎？開什麼玩笑！」
　　下個瞬間，僅剩的那張殘稿已被我撕成碎片，拋在房內，落下來的姿態如羽毛翩翩，著迷的我拋了一次又一次，快門也按了一次又一次，越玩越樂的我哈哈大笑，覺得自己總算贏了。
　　不再見了，父親，願你在天堂不會和爺爺吵架，聽爺爺說你還在家時，你們是照三餐在吵的。

　　那時的我天真的以為事情應當就此結束了。
　　豈料，這天晚上，我又夢見父親了。
　　真是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