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沒來得及說愛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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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8-12-31
妳活著的時候忘了告訴妳,最愛的人是妳。妳死了以後才想起來,最愛的人是妳。
直到現在才了解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是誰,我是不是太遲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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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白還活著。
不過他也清楚自己活不了多久了。
他可以明確感受到自己的後腦凹了一塊,所剩不多的鮮血和腦髓液就像是沒關緊的水龍頭般一滴滴流了出來。
「……好痛啊。」
他嘶聲說著,喉嚨乾啞的不可思議。
「穆白!」
「你真的是笨蛋耶!」
就在耳邊,傳來了兩個一模一樣的,就像是麻雀一般清脆卻有點吵的聲音。
那是不顧爆炸衝擊也跟著穆白跑下來的夏妍與冬晴。
她們兩人用身體撐著在穆白頭上一大片剝落的岩層,有些無奈也有些痛心地看著躺在石礫堆中,已經奄奄一息的男人。
穆白的身體只剩下了脊柱與一部份相連的左手,其他部分都和泥土石塊混在一起,變成一堆又紅又白的爛肉。
或許是因為蠱術的關係,所以他現在還勉強留著一口氣。
但能撐多久呢?
穆白吃力的睜開眼,看著眼前那兩張帶著擔憂與責怪的臉,微微彎起嘴角。
「好像……是有點笨。」
幾點冰涼落在了他的臉上。
那是夏妍,她哭了。
她抿著唇,兩眼紅了一圈,搭上小巧白皙的臉,看上去還真有幾分像是可愛的兔子。
「穆白……你這樣會不會死掉啊?」
看見夏妍哭了出來,冬晴也止不住淚水,忍不住和努力想露出苦笑的穆白問道。
穆白不知道該怎樣回應,畢竟夏妍與冬晴都是他養的屍蠱,老實說,只要作為養育者的他一死,那麼她們兩人自然也會如塵土般消逝。
雖然她們的本體不過就是夏妍的兩隻手罷了。
不過,就算只是一部份……
「她們」也是夏妍啊……
「……我應該不會死掉啦。」穆白挑了挑眉,就連做出這樣簡單的表情對此時的他來說都有點艱難,不過他仍是笑著說道,「妳們別哭,哭起來不好看。」
夏妍點了點頭,冬晴也是,但她們眼角還是不停冒出晶瑩的淚珠。
「夏妍剛剛沒有在哭。」
「冬,冬晴也是。」
接著,在穆白無奈的目光下,她們合力將穆白頭上的那片岩層往旁邊一丟。
然後,穆白就感覺自己握緊的左手被更加溫暖的兩隻手給包覆住了。
「穆白的手好冷。」夏妍抽著鼻子說道。
「……那是因為吃太多糖了。」穆白笑道。
「吃糖會讓身體變冷嗎?」冬晴接著問。
「……誰知道呢。不過可不可以幫我點一根菸啊?」穆白問。
「不行,在你身體好之前,你都不準抽菸。」夏妍回答的斬釘截鐵。
「沒錯,冬晴會嚴格監督你的。」冬晴也用力的點了點頭。
「……可惡。」穆白無奈的說道,他實在沒好意思說自己的身體是再也不會好了。
三人就這樣像是賭氣一般對視了幾秒,就在穆白終於要放棄死前抽一根菸的念頭時,他們聽見了一個聲音。
「咻咻咻咻咻--」
那似乎是有東西在高速墜落的聲音。
「夏妍,快過去……」
穆白才剛開口,就見夏妍已經衝了出去,然後抱了一個渾身是血的少年過來。
「穆白,這是你弟弟對吧?」
冬晴看著少年那與穆白有些類似的臉孔,問道。
穆白瞇著眼瞥見躺在夏妍懷中,表情幾近無神的穆晨,忍不住咧開嘴,用力地笑了。
「……我親愛的弟弟,你該不會以為自己已經一敗塗地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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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要掉進深洞裏的那一瞬間,穆晨看見了他最不想看見的一幕。
那就是--
刑傲並沒有被自己的那一劍徹底殺死。
最終殺死刑傲的,是不知為何救下自己,然後陷入瘋狂的林楓。
在林楓撞飛自己的那一剎那,穆晨手中的短刃的確是劃開了刑傲的脊柱,但這不是致命的一擊,畢竟刑傲早就不算是人。
之前就說過了,穆晨並不清楚怎樣才能將刑傲徹底殺死。
而他在最後才看見,當林楓用那扭曲的四肢壓上來時,其中一個像是腳的部位將刑傲的髑髏給徹底踩碎。
而與此同時,穆晨的左臂突然有種就像是被冰水塗抹的詭異感觸,轉眼,他的左手就再也不屬於他了。
他的左臂便成了焦黑的枯骨--也就是說,他正式成為了下一任刑傲。
詛咒成功傳下來了,但是最後那場對決……到底是誰贏了?
他成不成為刑傲都無所謂,但是琉璃是否能留在這裡……!
然後,穆晨看著眼前飄來的那個女孩,那個總是跟在自己身邊,有些小脾氣,有些愛吃醋,但卻是最了解自己的那個女孩……
他一時間鬆了口氣,輕聲說道。
「……我說過了吧,我就喜歡妳待在這裡。」
女孩回以一個微笑。
她微微瞇起大大的眼,閃閃發光的瞳裡似乎藏了一片海洋,有醉人又讓人心暖的粼粼波光。
然後,她輕啟櫻唇--
琉璃。
就像是破碎的琉璃一般,女孩整個人都化作了一點一點七彩的光塵。
穆晨沒能聽見琉璃最後想和自己說些什麼。
但他知道一件事。
他沒能擊敗刑傲。
是他輸了。
一敗塗地。
「……」
「……」
「……」
穆晨垂下眼,什麼也說不出口,就像是變成了一個白癡。
琉璃怎麼就死了呢?
琉璃怎麼……會死呢?
不要思考,不去思考。
「……穆晨!」
他似乎還能聽見聲音。
「穆晨你這個色鬼!」
他不是色鬼。
「只要生米煮成熟飯,穆晨就再也離不開琉璃了!」
他不能接受,那樣是犯法的。
「我知道穆晨一定會接住琉璃的,就和以前一樣。」
他當時的確也是這樣想的。
「……反正穆晨是笨蛋,笨蛋笨蛋笨蛋~!」
他其實也沒有那麼笨吧?
「那個,穆晨,我們現在是不是很危險啊?」
他想有他在,不會很危險的。
「……大不了琉璃網開一面,讓穆晨可以娶兩個好了。」
他那時還沒想那麼多。
「琉璃一直都是最懂你的,所以,就算琉璃說你別去,你還是會去的,對嗎?」
他知道的,一直都是她最懂他的。
「穆晨,放棄了好嗎?」
他……
他的確是,放棄了。
穆晨放棄了思考,什麼也不想,任憑腦海裡女孩的聲音不斷重複。
就這麼讓自己墜入黑暗之中,會不會輕鬆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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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親愛的弟弟,你該不會以為自己已經一敗塗地了吧?」
穆白的話語就像是一根針,兇狠又直接的插進穆晨已經亂成一攤泥的腦袋。
不過穆晨並沒有回應,也不能回應。
他聽得見聲音,聽得見穆白說的話,卻無法解讀話裡文字的涵義。
他已經放棄了,什麼也不管。
放棄思考,放棄掙扎,放棄活著。
即使他認為已經死去的兄長竟然出現在眼前,也無法再讓他有任何情緒或意識上的波動。
他的腦海裡只剩下一個聲音。
琉璃的聲音。
「……穆白,你的弟弟好像變成傻子了。」冬晴在一旁皺著眉頭說道。
然而穆白卻像是早料到了這一切,他笑著看向冬晴,說道,「你信不信我能治好他?」
冬晴和夏妍都很配合地搖了搖頭。
「……別這樣,多相信我一點嘛。」穆白想要攤手,卻發現自己也只剩下一隻手,只好苦笑。
接著,他吃力的扭了扭脖子,看著雙目無神的穆晨,慢慢的,說了一句話。
「琉璃還沒死。」
就像是月蝕過後的太陽,本已汙濁一片的少年的瞳孔,突然恢復了光亮。
「……什麼意思?」
「你最後和刑傲的交易是決死一戰對吧?」在夏妍和冬晴佩服的目光下,穆白得意地哼了哼,「老爸也是盡力了啊。」
「……你的意思是?」
穆晨連忙抹了抹自己臉上的血汙,才注意到原來穆白的身體狀況已經差到極點,「不對,你這……」
「別在意我,趁我還能說話……我盡快把接下來你該做的事告訴你。」穆白扯著嘴角,打斷了穆晨,「老爸在剛變成刑傲的那時候應該……還能保有一些個人意志,這只是我的猜測,因為一開始我就是衝著這點才想和老爸變成的刑傲交易的。」
「老爸不想害我們,所以他一定會想一次交易就結束……而這次交易就能直接滿足我們的願望。」
穆白喘著氣,這樣一口氣說話的確是讓他的身體負擔更重了。
幸好穆晨很快就明白了些什麼,連忙說道,「你的意思是最後那個交易是老爸訂的?不,也不是,他那時候已經是刑傲了,只能說是有一些影響,但為什麼是要他決一死戰?難道說……」
「老爸認為……你是有機會贏他的。」穆白咳了咳,笑道,「畢竟你最擅長的就是這個,不是嗎?」
「……我了解了。」穆晨神色凝重的點了點頭,「你是不是有東西要交給我?」
「嘿嘿……聰明啊。」穆白眨了眨眼,就像是快要睡著了一般,「……冬晴,能不能把我左手裡的東西拿出來?」
「嗯。」冬晴將穆白的左手抬起,然後將他緊握的手掌輕輕撥開,露出裡頭一顆有些灰黑的,就像是石頭一般的東西。
「……涅槃火的火種。」穆晨輕聲說道。
「……正確答案,這就交給你了。」穆白有些虛弱的笑著,「老爸可是連你會輸的可能性都算到了啊。」
穆晨接過了冬晴遞過來的涅槃火,緊緊握在手中。
穆書華的確是算到了。他怕自己的兒子最後也沒能擊敗自己,所以一開始就留了後手。
又或者,他連穆白會奪走自己的涅槃火都知道了,也賭穆白一定會將涅槃火交給自己的弟弟。
「……這東西也能救你一命。」穆晨有些呆滯的看著穆白。
涅槃火,傳聞能燒除一切疾病與詛咒,甚至生死人肉白骨的神物。
穆白一點也不留戀地交給了穆晨。
「你知道的,我不需要了,也不需要和你這個新任刑傲交易了。」穆白示意冬晴替他擺了擺左手,「……我已經累了,這是一個不錯的時間點。」
「……我懂了。」看著穆白彷彿解脫似的眼神,穆晨只是點了點頭,「謝了。」
「謝什麼,我可是你哥。」穆白笑道,但他的嘴角卻再也彎不起來了。
「穆白,你是不是真的要死了?」一旁的夏妍連忙靠了過去,眼淚又不受控制的流了下來,「穆白,你說話啊穆白,嗚嗚,嗚嗚嗚嗚……」
冬晴也像是明白了穆白就要走到生命盡頭,默默將他的左手慎重抱進自己懷裡,臉上未乾的淚痕又被新的淚水掩蓋。
「……」
穆白怔怔的看著兩人,眼珠子轉了轉,喉嚨裡發出幾聲低啞的笑。
他想起了夏妍。想起自己有多不捨那個不離不棄,用盡一切在愛自己的女孩。
夏妍活著的時候,他沒來得及好好珍惜。
夏妍死後,他沒能挽回一切,而到了那時,他也才明白這個女孩對自己的生命是不可承受之重。
他這才想到在夏妍生前,他還沒說過愛她。
不過太晚,太遲鈍了。
這是他一輩子的遺憾,他曾想過用接下來的一生去償還,雖然現在看來是不用了。
夏妍的哭聲在他耳中有點難聽,他想說些什麼,但卻發不出聲音了。
沒辦法,哭聲都不好聽。
--終於能去見妳了。
--那時候請務必好好聽我說一聲。
--我愛妳。
穆白這樣想著,慢慢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