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遺症
本章節 4237 字
更新於: 2018-12-16
那把槍還在那裡。
睜開眼睛後,它靜靜地浮在我身旁。就像是為了讓我隨時都能夠使用般,保持在我伸手就能拿到的距離。
雖然長槍是半透明的,但是我很確定當我主動碰它,它會立刻變成實體。畢竟昨天就是那樣……
「菲艾諾小姐,請問妳醒了嗎?」
「啊……嗯!我、我正在換衣服。」
因為房門外面傳來教會人員的聲音,我加速換下睡衣,穿上準備好的短袖和短褲。
「我明白了,教皇陛下要我來告訴妳,他希望待會能和妳單獨說些話。不過不用著急,他也說過妳能慢慢準備。」
哎哎哎?教皇要找我?
意外的消息讓我停下動作,可是那個人說完就離開了。
昨天,依靠葛雷斯叔叔給的地圖,爸爸帶我們從地下通道逃到王城外面。只是跑過了半個王城,再加上我那時候已經一天沒吃東西,回到教堂後我根本沒有力氣和其他人說太多話。
不如說……就連吃完飯,在幾乎要睡著的狀態下被帶到這個房間時的記憶都有點模糊。
我將穿到一半的上衣沿著腰拉好,把手伸向旁邊的褲子。這是我從家裡帶過來的衣服,幾個月前開始經常穿的連衣裙如今則掛在角落的椅子上。
——蕾菈亞送我的衣服,明明應該好好珍惜的。
可是乾淨的白色和堇色布料已經被血跡染髒。雖然龍稱讚過連衣裙的材質很耐用,它還是被劍劃破,裙子側邊也裂開了,怎麼看都不像能再穿的樣子。
而且因為裙子的口袋跟著遭殃,教會給我的新身份牌在我沒注意到的時候弄丟了。
等一下找機會告訴教皇這件事可能比較好……
用緞帶在兩邊綁好頭髮後,我大大吸了口氣,走出房間。
櫻紅色的長槍移動到我的右手邊。其他人似乎看不見它,所以我只好假裝鎮定。
在走廊上拚命躲開某個看不見的東西的女孩,肯定可疑得不得了。
「教皇的辦公室,是在這裡嗎?」
走了一段距離後,我停在一扇木門前面。之前來的時候有人站在門口,但是現在整條走廊上都看不見人影。
「教皇……陛下,我是菲艾諾。」
輕輕敲門後,我鼓起勇氣說道。
聽到教皇從裡面發出回應,我鬆了口氣,接著努力推開厚重的門。不過沒想到一打開門,教皇就出現在門邊。
難道說,他剛才想要幫我開門嗎?
「這扇門挺重的吧?」
「有、有一點點。」
教皇看了一下我從短袖中露出來的手臂,替我關上門後走回書桌旁邊。
「儘管有些不便,不過是吾讓其他人暫時離開這裡的。」
「咦?」
我以為教皇說的單獨會面,只是要我一個人過來的意思。想不到真的誰都不在,只有我和教皇兩個人。
他在早餐前的時間把我找來,要說的事是什麼?
教皇的雙眼盯著這邊,害我忍不住緊繃起來……
「汝這麼早就起床了。昨天有好好休息嗎?」
「嗯、嗯。」
「那就好,吾還擔心汝可能會不習慣新房間。」
因為發生了學舍被入侵的事,教皇提議讓我搬來教堂三樓的房間,爸爸也同意了。
這裡是教堂最深處。通往三樓的樓梯被魔法藏起來,同時又有資深的騎士守著。在教會中沒有比這裡更安全的地方了。
教皇抬起頭,沈默一陣後總算再度開口——
「菲艾諾,吾找汝來,是想談談關於聖女的事。」
「咦?可是,爸爸和龍都不在……」
我一個人和教皇討論這件事好嗎?
我下意識後退了一步,而他只是站在書桌邊靜靜吸一口氣。
「王國軍已經盯上汝了。」
教皇突然這麼說後看向桌上的紙張,從有些泛黃和破損的模樣來看,那好像是很多年以前的信。
我偷偷瞄了一下,但是看不太懂……看起來像是某個人寫給朋友的書信。
「菲艾諾,王國軍連綁架這種事都做出來了,在這種時候回家不是好選擇。」
「什麼意思?」
教皇的話拉回了我的注意力。原本我一直盡量避開教皇的視線,但是聽到這句話我卻直直看向他。
「要是菲艾諾回到村子裡,軍隊可能會更好出手。而這會給汝的家人和朋友帶來危險。」
我會害村子裡的人遇到危險?這句話讓我的腦袋頓時變得空白。
「汝還是孩子,但是應該能夠明白。雖然教會無法和軍隊正面對抗,卻能做到一些事。如果菲艾諾成為聖女,名聲傳到全國人民耳中的話,他們就無法……」
也許是注意到我低下頭,教皇說到一半停了下來。我看不見教皇的表情……不過那也不重要。
意思是,我不能回家了?
「對不起。」
教皇開口。
他怎麼會道歉?我只是個小孩,而他是教皇耶。還是說,他已經把我當成聖女了?
「吾做得很糟,對吧?」
「哎?」
「這些話不能讓別人聽到,所以吾才讓其他人離開。在教皇這個位子上,吾必須偽裝成不會犯錯,然而吾實在做得糟糕透頂。」
抬起頭後,我睜大了眼睛。教皇輕輕摸著桌上的老舊信封,咬緊了牙。
他好像變了一個人……
「若是不把菲艾諾找來艾薩利雅,王國可能根本不會注意到汝。吾還想著這次要起身對抗,結果反而盡是讓汝遇到危險。」
「這次?以前發生了什麼嗎?」
我的問題讓教皇愣了一下,他把手從信上面移開看向我。
「吾好像離題了,知道那些事對汝來說沒有好處。」
我眨了眨眼睛,他的模樣讓我很難再問下去。這是第一次看到教皇的臉上露出那種表情,甚至比蕾菈亞跑出教會的時候還要……
「回到原來的話題吧,菲艾諾。吾想了很久,最後決定了一件事。」
聽到教皇的話,我的身體就像是碰到冰塊般一瞬間顫抖。不安的預感在心裡湧現。
「你要我當聖女,來保護自己還有村子裡的大家嗎?」
「不是。吾很抱歉把汝捲進來,不過吾現在能想到最好的方式,只有讓汝來選擇。」
「咦?」
「三個禮拜後的祭典,汝願意成為聖女,或者決定回到家鄉都可以。不論汝怎麼做,吾都會盡力保護汝和汝重要的人。」
「我來決定嗎?」
「沒錯。」
這是教皇第一次和我討論,他甚至把選擇的自由交給了我。
只是現在,我自己也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
「我會努力去想。」
最後,我逞強地點了點頭,而教皇的肩膀好像因此放鬆了一些。
「那樣就足夠了。」
***
「菲艾諾妳怎麼了?」
「呼哎!」
把頭抬起來後,我才發現莉希姊姊的盤子已經空了,斗篷下的眼睛直直盯著這邊。
「菲艾諾吃早餐的速度,和昨天剛回來狼吞虎嚥的模樣簡直像是不同人喲。」
「我才沒有狼吞虎嚥呀!」
「嘿~是嗎?那先不管這件事,妳在看什麼?」
「咕……!」
「妳的手邊有什麼東西嗎?」
糟糕,一時說不出話被懷疑了。這樣的突襲好卑鄙。
我應該和莉希姊姊說長槍的事嗎?可是她和蕾菈亞前天晚上才為了救我,冒險潛入了軍隊本部。
那樣做只會讓她更擔心。
「什、什麼都沒有呀,莉希姊姊想太多啦。」
「她是這麼說的,你怎麼看?」
「毫無疑問在說謊呢。」
莉希姊姊移動視線,我才注意到龍就站在我們坐的餐桌旁邊。
「龍!你、你怎麼在這裡?」
龍的目光和我對上,害我差點因為心虛看向一旁。不過努力忍住之後,幸好他沒有再問下去。
「我聽眼鏡男說妳和莉希在這裡吃早餐,所以想著乾脆來這裡接妳。」
「接我?」
我歪過頭問,結果龍看著我皺起了眉。
奇怪?我不記得自己有和龍約好什麼事呀?
「菲艾諾,妳不上課嗎?」
「啊……」
這兩個月總是我催龍教我新的魔法,或者用剛學會的技巧進行模擬戰。他應該也是認為我會想要上課,所以才不顧昨天的疲勞一早來到學舍吧。
我伸出手想要撐著桌子站起來,但是突然又縮回來。看見我用左手抓著另一邊的手腕,莉希和龍都露出不解的表情。
它還在那裡……
我現在不想使用天使的力量。就算是普通的練習也不想。
「龍,我、我們今天就不上課了好不好?」
「……妳確定?所以我賺到一次放假囉?」
龍笑著這麼問,不過我還是注意到他的眼神動搖了一下。
我讓龍背叛軍隊來救我,但是現在卻害怕他當老師要教我的東西。
「對不起,龍……」
「沒有必要道歉。剛發生那種事就要上課的確挺奇怪的,菲艾諾妳就好好休息吧。」
「嗯。」
龍輕輕拍了一下我的肩膀就離開了。
「菲艾諾,我也差不多要走囉。」
「哎?莉希姊姊要去哪裡?」
「和某人不一樣,我可是認真上課的特殊學徒。妳把早餐吃完後,一個人別再亂跑了。」
「知道啦。」
我鼓起臉頰轉到一邊。等到莉希姊姊也離開,我看向沒吃幾口的早餐垂下了肩膀。
蕾菈亞應該還在睡覺……回房間吧。
下午,教會的人告訴我爸爸來教堂找我的消息。
坐在休息室椅子上的爸爸見到我過來,立刻走向這邊。他伸到一半的手看起來好像有點猶豫,所以我主動抱住了爸爸。
「這是撒嬌的抱抱嗎?」
「才不是!」
發現我打算把手鬆開,爸爸慌張地把我抱緊。
「等等,剛才是開玩笑的!要是菲艾諾真的到了不想被爸爸抱住的時期,妳知道我會有多難過嗎?」
「……多難過?」
「大概是接下來一個禮拜都不會放開菲艾諾的程度。」
聽到爸爸的話,我忍不住笑了出來。爸爸好像很介意我之前從他的懷裡逃出來的事。
「爸爸,葛雷斯叔叔那邊的事弄好了嗎?」
「我把事情經過詳細報告給他了,不過不知道他能不能躲過國王陛下的懲罰。」
「會、會被發現嗎?」
「肯定會吧,把王族的密道炸出一個洞感覺有點做過頭了。不過當初國家和我協定過會保護我的家人,結果居然有軍官綁架妳。葛雷斯會好好把這點說清楚的。」
爸爸和王國有協定?
感受到我的視線,爸爸撓了撓臉頰後說道:
「要是菲艾諾有興趣的話,以後可以和妳說說爸爸以前的故事噢。只不過要向諾娜保密。」
「好,我想聽爸爸的故事。」
和我定下新的約定之後,爸爸放開手讓我退了一步。
「那麼,菲艾諾,妳有事情要和爸爸說對吧?」
「哎?」
「剛才雖然不是撒嬌,但是菲艾諾有煩惱的時候,爸爸還是很清楚的。」
一下就被發現了。
我看向自己的身旁,半透明的長槍還等在那裡……
「爸爸,我有不懂的事想要問。」
「嗯。我會盡力回答妳的。」
我把手稍微伸向長槍,但是在那途中又收了回來。看向爸爸的琥珀色眼睛後,我吸了一小口氣。
「爸爸,我想知道我為什麼救人。」
「什麼?」
「爸爸和媽媽從來沒有告訴過我為什麼,我也沒有想過……可是從小我就一直在幫村裡的大家治療。」
「菲艾諾,那是因為妳很特別。妳……」
「那如果我也有傷人的力量呢?如果我救人只是因為我辦得到的話,我也會因為變強就去傷害別人嗎?」
「菲艾諾……」
爸爸蹲下來直視我的雙眼,在這個只有爸爸和我的空間,我知道自己沒辦法再撒謊下去——
「爸爸,我可能不像其他人,或者自己想像中的那樣……善良。」
我將手伸出去,櫻紅色的長槍映在我們兩個人的眼中。淡淡的血跡還留在上面,就像是默默說著我拿它做過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