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十五 ✜ 求你，快點找到我
本章節 2587 字
更新於: 2018-11-26
看著身為歌蘭達君王身邊擁有無上榮耀的近侍泰洛忒—一名身份幾乎可以與國王對等，甚至一路以來代替他做出許多決斷的近侍—對自己露出如此神情的那一刻，方尋完全忘記「掙扎」這回事。
或者該說——看到那雙眼睛裡閃動的神色時，方尋心裡頓時只剩「絕望」二字。
那一剎那從他心底湧出的強烈情感只有無盡的空虛、近乎痲痹的恐懼以及意識漂泊的迷茫。
這是什麼？
這是在做什麼？
泰洛忒是在跟他開玩笑嗎？
嚴肅如他，怎麼可能拿這種事開玩笑？
泰洛忒伸手用力把方尋的頭整個壓入水中。
在他驚愕的雙眼前剩下的，是映著微弱月光與泰洛忒胸前微光的粼粼湖水，是光線折射之下對方隨水波蕩漾而模糊不清的臉，是湖水深處隨著他全身快速浸入水中而越發明亮、最後耀眼得如宇宙中心閃爍著的無數恆星的光點；是那些星點之下漫漫無垠的深海與大陸、高山與深谷錯落、雨林與雪原交雜、荒野與繁華離散、白晝與黑夜相映，而大地，在最遙遠不可見的另一端擎著蒼穹。
那些絕不可能同時見到或經歷的景象，此時如同一幅巨大至極的圖畫撲天蓋地朝著方尋籠罩而去，他感覺自己像是⋯⋯
方尋清晰地感受到冰冷湖水禁錮全身肌肉、從臉前淹過、從兩旁如海潮翻騰湧入鼻腔、侵蝕著耳膜與喉嚨⋯⋯
最後，掏空他的意識。
✜
他感覺自己像是飛在空中。
如穹頂之上一面破碎鏡子，映照著底下發生的一切，看著萬物變幻、時空遞嬗。
接著，他看見底下某一處有一張巨大的網朝著自己張開，彷彿隨時準備將自己吞噬；那張巨網發出強烈金黃色光芒，如同編織太陽一般綺麗耀眼，它一層層如花朵綻放、一圈圈如漣漪擴散，像是受到某種強烈引力似地瘋狂蔓延。
金色的網宛若金絲將大地包覆、把海水凍結，在雨雲之下凝結出岩石大的冰雹、長劍般銳利的雨絲，在雪原之上點燃足以燃盡整片森林的大火，在雨林之中將花草與樹木化作一抹沙塵，它讓峭壁崩落山谷填滿溝壑、讓山陵夷為平地。
於是所有的一切隨著洪水沖刷流入海中，「世界」成為一片汪洋。
當海洋結成冰原，陸地開始變化；當冰融化流入大海，天空裡開始漂浮一片片雲朵；當大雨落下，綠意初生。
金色的網消失，無影無蹤。
只是偶爾夕陽與晨光照射，某處山尖之上或鴻溝之下金光閃動，便有某種花紋映著天光、刻印在天際。
而天際常藍，恍如透徹湖水。
「伊古南。」
✜
伊塔羅格在寧靜的夢裡聽見小時候常聽見的歌謠。
那時候，父親總是帶著他在草地上散步，沿著歌蘭達隨便一條溪河，低聲歌唱。
「白色生出藍色、藍色製造綠色、綠色滋養紅色。
那是光和生命，光和生命的顏色。
藍與綠織就青色、綠與紅映照黃色，紅與藍染成紫色。
那是光和生命，光和生命的顏色⋯⋯」
父親輕輕地唱著，年幼的伊塔羅格跟著哼。
艾諾克比他年長，父親忙的時候，他就會帶著自己到處跑，也總是喜歡坐在哪棵樹上跟著枝頭的青鳥合唱。
雖然不知道鳥兒們唱的都是些什麼。
艾諾克很聰明也很博學，知道很多伊塔羅格不知道的事情，有些是深奧的知識，也有些是奇怪的異事。
歌曲後半段伊塔羅格的父親總是忘記怎麼唱，也不知是真是假。
所以那後半段是艾諾克教他的：
「⋯⋯光和生命形成世界，世界變成彩色。
絢麗的天光與山色、燦爛的太陽與霓虹，彩色的世界，那樣美好。
光和生命在跳動，光和生命在奔走。
彩色的世界被攪動，彩色的世界被奪走。
世界染上了渾濁的髒污。
光和生命在跳動，光和生命在奔走。
髒污吃掉了世界。
世界的尾端剩下黑色，洪水洗去黑色，留下嶄新的世界。
在新的世界裡，黑色生出白色。」
年幼的伊塔羅格拉著艾諾克的手，眼睛睜得圓圓大大，好奇地問道：「這首歌叫什麼名字？」
艾諾克仔細想了想還是搖搖頭，說：「不知道呢。」
「原來也有你不知道的事啊⋯⋯」也許是第一次聽艾諾克這麼說，伊塔羅格倒是很驚訝。
艾諾克笑著回答，「我要是什麼都知道的話，寫這首歌的人就會是我了吧。」
「那這樣的話我會是第一個聽到這首歌的人了喔？」
「說的也是呢。」
伊塔羅格還記得艾諾克和他分享許多事情時那些溫暖的笑容。
「不過，我記得這首歌還是有作者的吧，聽說那個人是個很漂亮的女孩子，名字叫『阿勒奴』。」
「是個女孩子呀？會唱歌的女孩子是不是都是像媽媽那樣溫柔的人？」
「我也沒見過這個人，不過也許是喔。」
光和生命形成世界，世界變成彩色。
絢麗的天光與山色、燦爛的太陽與霓虹，彩色的世界，那樣美好。
光和生命在跳動，光和生命在奔走。
「伊塔羅格，快點過來，我帶你去好玩的地方。」
在夢裡，艾諾克突然說要到不一樣的地方去看看，於是拉著他從森林深處來到一個有著龐大石砌建築的地方。
伊塔羅格不記得艾諾克曾經帶他來過這裡。
夢裡的他抬頭看看那些石頭堆砌的巨大城堡，問道：「這裡不是人類住的房子嗎？」
只是當他的話一出口，卻不知道為什麼像深山裡的一句吶喊，除了迴音以外沒有任何人的回應。
艾諾克？
伊塔羅格以為艾諾克故意躲起來嚇他，於是四處繞了繞想把對方找出來。他在石砌的街巷之間穿梭，輕盈小巧的身軀像是藍色的飛鳥，在樹木之間爬上爬下、越過樓頂和牆邊，最後在一座教堂的外側找到他。
耀眼的太陽光照射在教堂屋頂彩色的玻璃上，一部份的光線反射到陰影之下，透著淡淡的七彩虹芒。
他看見艾諾克站在那裡，望著天空，祈禱。
艾諾克銀白色的頭髮和白皙的皮膚映照著那些色彩，像極了天堂鳥的模樣。
伊塔羅格悄悄地走過去想捉弄他，他把手伸到教堂前的水池裡，浸了一手心的冷水，踩著無聲的腳步走向艾諾克身後。
可是當他越來越接近，太陽的光變暗了，七彩的光芒消失不見，伊塔羅格慌了。
他想牽住艾諾克的手讓他趕快離開，不料在他指尖剛碰觸到對方的手心的瞬間⋯⋯
世界變成了黑色。
彩色的世界被攪動，彩色的世界被奪走。
世界染上了渾濁的髒污。
光和生命在跳動，光和生命在奔走。
髒污吃掉了世界。
世界的尾端剩下黑色。
黑暗中響起巨石崩落的聲音、大火燃燒，炙熱溫度燒灼著皮膚、皮開肉綻的傷口疼痛不已、鐵鏽氣味侵蝕著肺部令他暈眩難耐。他覺得自己全身上下都在潰爛，從胸口擴散出去的疼痛簡直生不如死。已經快不能呼吸了，連抬起手的力氣都沒有。
已經到極限了。
「伊塔羅格，你在哪裡⋯⋯咳咳⋯⋯」
「伊塔羅格，快點⋯⋯找到我⋯⋯」
「伊塔羅格⋯⋯」
或者該說——看到那雙眼睛裡閃動的神色時，方尋心裡頓時只剩「絕望」二字。
那一剎那從他心底湧出的強烈情感只有無盡的空虛、近乎痲痹的恐懼以及意識漂泊的迷茫。
這是什麼？
這是在做什麼？
泰洛忒是在跟他開玩笑嗎？
嚴肅如他，怎麼可能拿這種事開玩笑？
泰洛忒伸手用力把方尋的頭整個壓入水中。
在他驚愕的雙眼前剩下的，是映著微弱月光與泰洛忒胸前微光的粼粼湖水，是光線折射之下對方隨水波蕩漾而模糊不清的臉，是湖水深處隨著他全身快速浸入水中而越發明亮、最後耀眼得如宇宙中心閃爍著的無數恆星的光點；是那些星點之下漫漫無垠的深海與大陸、高山與深谷錯落、雨林與雪原交雜、荒野與繁華離散、白晝與黑夜相映，而大地，在最遙遠不可見的另一端擎著蒼穹。
那些絕不可能同時見到或經歷的景象，此時如同一幅巨大至極的圖畫撲天蓋地朝著方尋籠罩而去，他感覺自己像是⋯⋯
方尋清晰地感受到冰冷湖水禁錮全身肌肉、從臉前淹過、從兩旁如海潮翻騰湧入鼻腔、侵蝕著耳膜與喉嚨⋯⋯
最後，掏空他的意識。
✜
他感覺自己像是飛在空中。
如穹頂之上一面破碎鏡子，映照著底下發生的一切，看著萬物變幻、時空遞嬗。
接著，他看見底下某一處有一張巨大的網朝著自己張開，彷彿隨時準備將自己吞噬；那張巨網發出強烈金黃色光芒，如同編織太陽一般綺麗耀眼，它一層層如花朵綻放、一圈圈如漣漪擴散，像是受到某種強烈引力似地瘋狂蔓延。
金色的網宛若金絲將大地包覆、把海水凍結，在雨雲之下凝結出岩石大的冰雹、長劍般銳利的雨絲，在雪原之上點燃足以燃盡整片森林的大火，在雨林之中將花草與樹木化作一抹沙塵，它讓峭壁崩落山谷填滿溝壑、讓山陵夷為平地。
於是所有的一切隨著洪水沖刷流入海中，「世界」成為一片汪洋。
當海洋結成冰原，陸地開始變化；當冰融化流入大海，天空裡開始漂浮一片片雲朵；當大雨落下，綠意初生。
金色的網消失，無影無蹤。
只是偶爾夕陽與晨光照射，某處山尖之上或鴻溝之下金光閃動，便有某種花紋映著天光、刻印在天際。
而天際常藍，恍如透徹湖水。
「伊古南。」
✜
伊塔羅格在寧靜的夢裡聽見小時候常聽見的歌謠。
那時候，父親總是帶著他在草地上散步，沿著歌蘭達隨便一條溪河，低聲歌唱。
「白色生出藍色、藍色製造綠色、綠色滋養紅色。
那是光和生命，光和生命的顏色。
藍與綠織就青色、綠與紅映照黃色，紅與藍染成紫色。
那是光和生命，光和生命的顏色⋯⋯」
父親輕輕地唱著，年幼的伊塔羅格跟著哼。
艾諾克比他年長，父親忙的時候，他就會帶著自己到處跑，也總是喜歡坐在哪棵樹上跟著枝頭的青鳥合唱。
雖然不知道鳥兒們唱的都是些什麼。
艾諾克很聰明也很博學，知道很多伊塔羅格不知道的事情，有些是深奧的知識，也有些是奇怪的異事。
歌曲後半段伊塔羅格的父親總是忘記怎麼唱，也不知是真是假。
所以那後半段是艾諾克教他的：
「⋯⋯光和生命形成世界，世界變成彩色。
絢麗的天光與山色、燦爛的太陽與霓虹，彩色的世界，那樣美好。
光和生命在跳動，光和生命在奔走。
彩色的世界被攪動，彩色的世界被奪走。
世界染上了渾濁的髒污。
光和生命在跳動，光和生命在奔走。
髒污吃掉了世界。
世界的尾端剩下黑色，洪水洗去黑色，留下嶄新的世界。
在新的世界裡，黑色生出白色。」
年幼的伊塔羅格拉著艾諾克的手，眼睛睜得圓圓大大，好奇地問道：「這首歌叫什麼名字？」
艾諾克仔細想了想還是搖搖頭，說：「不知道呢。」
「原來也有你不知道的事啊⋯⋯」也許是第一次聽艾諾克這麼說，伊塔羅格倒是很驚訝。
艾諾克笑著回答，「我要是什麼都知道的話，寫這首歌的人就會是我了吧。」
「那這樣的話我會是第一個聽到這首歌的人了喔？」
「說的也是呢。」
伊塔羅格還記得艾諾克和他分享許多事情時那些溫暖的笑容。
「不過，我記得這首歌還是有作者的吧，聽說那個人是個很漂亮的女孩子，名字叫『阿勒奴』。」
「是個女孩子呀？會唱歌的女孩子是不是都是像媽媽那樣溫柔的人？」
「我也沒見過這個人，不過也許是喔。」
光和生命形成世界，世界變成彩色。
絢麗的天光與山色、燦爛的太陽與霓虹，彩色的世界，那樣美好。
光和生命在跳動，光和生命在奔走。
「伊塔羅格，快點過來，我帶你去好玩的地方。」
在夢裡，艾諾克突然說要到不一樣的地方去看看，於是拉著他從森林深處來到一個有著龐大石砌建築的地方。
伊塔羅格不記得艾諾克曾經帶他來過這裡。
夢裡的他抬頭看看那些石頭堆砌的巨大城堡，問道：「這裡不是人類住的房子嗎？」
只是當他的話一出口，卻不知道為什麼像深山裡的一句吶喊，除了迴音以外沒有任何人的回應。
艾諾克？
伊塔羅格以為艾諾克故意躲起來嚇他，於是四處繞了繞想把對方找出來。他在石砌的街巷之間穿梭，輕盈小巧的身軀像是藍色的飛鳥，在樹木之間爬上爬下、越過樓頂和牆邊，最後在一座教堂的外側找到他。
耀眼的太陽光照射在教堂屋頂彩色的玻璃上，一部份的光線反射到陰影之下，透著淡淡的七彩虹芒。
他看見艾諾克站在那裡，望著天空，祈禱。
艾諾克銀白色的頭髮和白皙的皮膚映照著那些色彩，像極了天堂鳥的模樣。
伊塔羅格悄悄地走過去想捉弄他，他把手伸到教堂前的水池裡，浸了一手心的冷水，踩著無聲的腳步走向艾諾克身後。
可是當他越來越接近，太陽的光變暗了，七彩的光芒消失不見，伊塔羅格慌了。
他想牽住艾諾克的手讓他趕快離開，不料在他指尖剛碰觸到對方的手心的瞬間⋯⋯
世界變成了黑色。
彩色的世界被攪動，彩色的世界被奪走。
世界染上了渾濁的髒污。
光和生命在跳動，光和生命在奔走。
髒污吃掉了世界。
世界的尾端剩下黑色。
黑暗中響起巨石崩落的聲音、大火燃燒，炙熱溫度燒灼著皮膚、皮開肉綻的傷口疼痛不已、鐵鏽氣味侵蝕著肺部令他暈眩難耐。他覺得自己全身上下都在潰爛，從胸口擴散出去的疼痛簡直生不如死。已經快不能呼吸了，連抬起手的力氣都沒有。
已經到極限了。
「伊塔羅格，你在哪裡⋯⋯咳咳⋯⋯」
「伊塔羅格，快點⋯⋯找到我⋯⋯」
「伊塔羅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