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焚壇破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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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5-05-10
皇宮,御醫院外。
春末初夏的陽光尚帶微暖,卻壓不住御醫與嬤嬤們額上的冷汗。
炎衍負手立於院前階上,神色如霜,語氣平靜得可怕:
「霓霓產後,皇孫的紫河車本應封存於御醫院密庫。如今,被盜數月而無人發現。」
「朕問你們——」
「是被誰偷走的?」
「是怎麼偷走的?」
「又有多少人……在裝瞎?」
院正跪伏在地,臉色煞白,身後數名御醫與嬤嬤早已跪成一排,顫如寒蟬。
炎衍眸光掃過每一人,聲音冷得像從寒潭中翻出來:
「自今日起,封院三日,逐人盤查。任何人接觸過公主與皇孫之物,皆要親審,凡有虛言者……連坐。」
御書房中,皇后亦面色凝重。
「皇上,這紫河車本應為皇孫氣運之根,若被邪道之人取走煉陣——」
「那是奪運...奪命。」炎衍冷冷接下句。「朕已知真骨堂不會善罷甘休,他們刺殺未遂,便轉而奪運奪命,為下一場祭祀開路。」
皇后低聲問:「莫非...刺殺只是聲東擊西?調離我們去追查刺客,讓人去偷取紫河車...」
炎衍冷聲回:「查!下令徹查!」
同時,北境,獺源村。
夜裡薄霧瀰漫,星光難現。霓霓在燈下展開數封密信,一張張皆為探子從鄉村傳來的暗報:
「某村產婦產後數日即暴斃,紫河車消失無蹤」
「某地村醫私藏產物,疑與祭祀有關」
「義莊現新泥偶,氣息未散」
霓霓將這些紙條一字排開,眼神沉靜。錢封在一旁低聲說道:
「我已派人調查各地醫館與草藥鋪是否曾私下收購產婦之物,尤其是紫河、胎衣。」
「接下來,只要找到誰在收這些東西……我們就能順藤摸瓜。」
霓霓指尖滑過一張寫著「山南寧村」的紙條,忽然停住。
「這裡,似乎出現過靈陣的殘痕。」
她抬眼望向錢封,聲音如風落石縫:
「我們要趕在下一個祭壇完成前,把他們的血路……徹底斷掉。」
夜色中,霓霓胸口赤焰蓮印隱隱泛熱,仿若遠方已有邪息騷動。
天命未明,血壇將啟。
而他們的腳步,已從這一刻開始——踏入更深的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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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南寧村,曦光未現。
黎明前的薄霧未散,整座村落被層層濕氣籠罩,村民們的門戶緊閉,連雞犬聲都顯得稀薄。
霓霓與錢封一行六人悄然抵達,幾名侍衛裝作貨郎與繡娘,潛入村中探訊;錢封則根據線人繪出的圖紙,直接帶霓霓前往村東的廢地。
那是一片曾遭火災焚過的荒林,樹幹焦黑如鬼骨,野草盤根錯節。若非靈息波動異常,幾乎難以察覺其中藏有舊陣。
「這裡……有濃重的死氣。」錢封低聲說。
霓霓胸口赤焰蓮印微微發燙,她低聲說道:「印記開始刺痛了……。」
錢封心疼地把霓霓攬入懷中,只希望自己能幫她分擔一點痛楚。
兩人循著氣脈,在焦地中尋得一處破碎祭台。此處本應荒廢多年,卻有最近翻動過的痕跡。
錢封蹲下,翻開覆蓋其上的焦木與枯草,赫然露出一塊尚未完全熄斷的血符板。
「這不是主壇結界……是轉運副壇。」
霓霓皺眉:「副壇?」
錢封點頭:「這類副壇多用於『接引與交換』,透過能夠連結血脈之物,像是血胎、紫河車之物,將願力或氣運轉移至主壇之中。」
霓霓望向這焦黑一地,沉聲道:「他們在吸取死胎與生胎的氣換取氣運來開啟主壇?」
錢封點頭應到:「這些副壇已啟動過一次,即便被毀,也會殘有氣路。若不徹底清除搗毀,主壇還是能以殘息為橋,再啟新祭。」
霓霓一字一句地說:「所以每一處副壇……我們都要毀得一乾二淨。」
錢封掏出守墓族專用的「封息石」,埋入祭台殘跡之中,口中低語古語,將殘陣震毀。原本伏於地底的血線頓時炸散,赤氣消退,地表裂出一道淡淡靈痕,最終沉寂。
霓霓閉眼默默體會,胸口的赤焰蓮印也隨之降溫。
她睜開眼,低聲道:「這只是一個。主壇還沒現。」
錢封看著她堅定的眼神,緩緩握住她手。
「那我們一個一個的毀掉。」
「直到真骨堂沒地方藏他們的骯髒。」
薄霧散去,遠方村口傳來一聲低鳴,是守墓族密語哨聲。
還有第二個地點。
霓霓與錢封對視一眼,轉身再啟步。
這是一場與邪惡氣運的長途拉鋸,而他們,已點燃破壇的第一把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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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座副壇位於獺源村西側,藏於一片溪澗荒野間。地勢低洼、陰氣沉重,常年雲霧不散,村民稱此地為「哭塚溝」,傳說中嬰靈夜啼不止,久病難醫。
霓霓站在壇口,胸口赤焰蓮印尚未接近便已如灼鐵燙膚,呼吸變得困難。
「這裡的陣……是活的。」錢封低聲說。
他蹲下,指尖掠過地面泥沙,竟觸及一層尚在滲血的黑土結界。那血非人血,而是一種靈氣混合的泥生氣脈,被邪咒激活,如同活物般慢慢滲透、滋養、傳遞。
「這是……反噬陣。」錢封眉頭緊鎖,「若有人試圖破壞,陣法會反吞破陣者的靈氣與精神,甚至連血脈也會一併抽走。」
霓霓面色微白,卻一步不退。
「你一人破不了這陣。讓我來。」
錢封猛然抬頭:「不行!」
霓霓輕聲卻堅定地說:「赤焰蓮印本就是為了對抗邪氣而生,它既然燒得我痛,那就讓我……用這痛,把它燒回去。」
錢封咬牙,終究還是讓她走入陣心,自己則站在陣邊,一手握劍,一手施引護法。
霓霓踏入血土的那一瞬,全陣震動。
黑氣驟然竄起,如同無數怨魂發出尖嘯,欲鑽入她的口鼻、耳眼,吞食靈魂。
霓霓腳步不亂,雙眼閉合,低聲開口:「禁。」
這一聲如雷霆炸響於陣中,怨嘯頓止。
接著,她張口斷然念出第二聲:「止。」
整個血陣氣息如被瞬間凍結,鎖死於空中!
錢封眼中閃過震驚之色:「這是……言靈?」
霓霓面色蒼白,氣息微亂,但聲音不曾停下:「碎!」
第三聲落下,地面靈線猛然斷裂,咒陣迸發出劇烈反噬,一道血氣如雷龍撲向霓霓胸前!
錢封眼疾手快,快速移步擋在霓霓前方,靈力爆閃,強行化去一半衝擊,但仍被震退數步,口中溢血。
霓霓被震得倒退兩步,踉蹌著跪坐於地,赤焰蓮印燃得幾欲透膚,她卻強撐著站起,吐出最後一句:「破!」
轟然巨響之下,血陣崩毀,符文倒流,地面裂出一道赤痕,如刀劃夜幕,直貫至地下靈脈深處。
陣心處的那塊血土徹底熄滅,黑氣盡散。
錢封快步上前將她抱起,霓霓勉力睜眼,聲音沙啞:「我……是不是太逞強了?」
錢封無奈苦笑:「但若不讓你做,你也不會消停的……」
霓霓靠在錢封懷裡輕撫著胸口蓮印:「這是我該為大炎和我們的孩子做的……」
那日之後,獺源村的夜裡第一次不再有孩子夜啼,狗吠聲也逐漸平息。村民仍不知發生了什麼,只見破廟突有火光爆出,隔日再看,邪地已如廢地,空無一物。
而霓霓與錢封已決定不能坐以待斃,必須要主動出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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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陣之後,霓霓因靈力消耗過重,沉沉睡去。
她再次回到那片熟悉的夢境——雲霧輕浮、星光搖曳的靈胎空間。
這裡與過往不同,少了溫柔靜謐,多了幾分濕冷的陰意。遠方雲層顫動,彷彿某種力量正悄然干擾這處靈域。
兩團光團飛奔而來,是昭玄與昭璃。
「娘親——」
「妳終於來了!」
霓霓微微一笑,正想伸手抱他們,卻見兩團光球盤旋不安。
「怎麼了?是皇祖父又嘮叨了嗎?」
昭璃撲上來抱住她的手指,小聲說:「不是我們……是弟弟們……」
霓霓心頭一震:「弟弟們?」
昭玄悶悶地補了一句:「就是……那兩團小不點……娘親上次有有見到的啊……」
霓霓記得,上次夢中角落兩團黯淡的微光,被稱為「弟弟們」,如今……
她轉頭望去,那兩道光點仍縮在遠處角落,只是這回黯淡得更明顯,幾乎無光,像是兩點隨時會熄滅的燭火。
「怎麼會這樣……」霓霓走近一步,心中驚慌。
「最近娘親太累了,他們吸不到氣氣……」昭璃扭捏著說。
昭玄咕噥:「你怎麼這樣就說出來了……」
「不說出來弟弟們會長不大啊!」
「可是這樣娘親的心會痛痛!」
霓霓低聲打斷他們:「乖,娘親知道你們擔心娘親。你們快告訴我,有沒有辦法幫弟弟們?」
兩團光團瞬間靜下來,然後,幾乎是同時往她身後飄去,異口同聲道:
「要爹爹幫忙。」
霓霓:「……?」
昭璃躲在霓霓耳旁小聲說:「就是……有時候……爹爹的氣氣會一下子進來很多……那時候弟弟們就會變亮一點……」
霓霓瞬間明白,臉色羞紅:「你們……都知道?」
昭玄認真點頭:「那時候氣氣流得很快……而且這樣弟弟也會快快長大」
霓霓想找洞鑽,卻又心疼地望向角落那兩道微光。
「我知道了……我會和爹爹想辦法……讓你們弟弟再亮起來。」
「但你們能先幫娘親照顧好弟弟們嗎?」
昭玄與昭璃一左一右貼上她的臉頰,聲音柔軟:
「娘親你不可以再突然昏過去了,玄兒(璃璃)擔心娘親。」
霓霓悠悠轉醒,睜眼便見錢封正守在床邊,眼底血絲未褪,卻依舊緊握著她的手。
她聲音低啞:「封郎……孩子……。」
錢封大手緊張的輕撫上霓霓肚子:「怎麼了……」
她搖頭,臉頰泛紅:「……是孩子們…氣息弱了,需要你……」
錢封沉默一瞬,眼神由錯愕轉為深沉,然後輕輕攬住她,語氣低得像風:「好。」
夜色低垂,蠟燭微搖,外界風聲無聲,而床榻之上,是一場悄然進行的靈與身交織之契。
遠處仍有未靜的風暴,在黑夜深處悄然凝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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獺源村今日的晨霧比往常濃重。
霓霓與錢封並肩走在村東石道上,沿途觀察每戶門前的符灰痕跡與草藥焚燒遺跡。霓霓的指尖偶爾貼近牆面或地縫,感應靈息流動,赤焰蓮印偶有微熱,卻未再劇痛。
氣息……若有似無,在不起眼的角落藏匿著。
「近幾年來可有村民或是外來人舉止怪異或疑似接觸過祭祀異物?」霓霓問村長。
村長低聲道:「有的有的……有個老婦人,姓柴,活得很久,總說自己能夢到山裡的東西,還會說些誰生誰死的話。」
「但……她瘋了。被族人趕去山邊小屋住,平常只和貓說話。」
錢封當即道:「帶我們去。」
柴婆婆所住的屋子,藏於村邊老林的一株樹後,幾乎被藤蔓與草藥堆淹沒。門未關,屋內傳來咕嚕咕嚕的嘀咕聲。
霓霓輕步走入,便見那名瘦如枯枝的老婦人跪坐地上,手中抱著一隻黑白斑貓,口中喃喃:
「他們來了……他們還在……骨頭埋不住的……血是甜的……」
她眼中混濁,但在霓霓靠近時,竟猛地抬頭,盯著霓霓直看。
「你身上有火……咳咳咳……是蓮火,還有血肉……你是他們要的……咳……你不能靠近那裡……」
霓霓心中一緊,蹲下來與她平視,低聲道:「我不怕,但我需要去一趟。你知道的對嗎?」
柴婆突然抓住她的手,指甲嵌進皮膚,嘶聲道:
「在林子後面……斷魂林……樹下有骨……他們在那裡燒泥、刻命、煉氣,還有更多的孩子……喊不出來……爬不回娘肚子的那些……都藏在那裡!」
她一邊說一邊啞笑,眼淚卻滑下滿是皺紋的臉。
「火……火能燒掉一切嗎?我看著他們燒……燒我孫女的紫河車……說能換來活路……可她還是沒活成……」
霓霓握住她的手,輕聲說:「妳的孫女…我帶不回來,但我會讓她安息,好讓她能有來生。」
老婦人突然像睡著般垂下頭,手一鬆,那隻斑貓跳上她的膝蓋,發出低低咕噥聲。
出屋後,錢封看向霓霓,神情沉重。
「斷魂林……守墓族記載中,那裡曾是被禁封的陰脈之一。若真骨堂在那裡築主壇,我們恐怕要打一場硬仗。」
霓霓望著遠山之後,那座無人敢入的林海方向,輕聲說道:
「這世上若真有命格之火,那我這蓮印……就是為了燒掉這種地方而生的。」
他們將信鷹放出,寫下五字傳回皇城:
「主壇現,斷魂林。」
夜風帶鷹翱翔,而他們,已踏上血壇真正的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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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霓霓靜坐於帳外岩石之上,衣袂微拂,雙眼緊閉,氣息綿長。胸口之上,那朵赤紅蓮印緩緩浮現,光芒並不炙熱,卻帶著一種穩定的韻律感。
她輕輕一吐氣,指尖劃出一道虛光,引導蓮印向斷魂林方向緩緩旋轉。
「……東北偏北,四里範圍,有餘陣未散。」
錢封站在她身側,看著霓霓如靈師般引動蓮焰,不禁驚訝問道:
「妳從未受過術法教導……怎會這般駕輕就熟?」
霓霓睜開眼,望向他笑臉瑩瑩,語氣平靜而自然:「是血脈傳承。」
「蓮印第一次發動後,它就像活了一樣,有些用法與符式……自然就會浮現在腦海。有時候我入夢,也會夢見它教我如何引氣、鎮魂、尋邪。」
她微微一笑,輕摸著胸口蓮印,像是說著理所當然的事。「不需誰教我,它會自己告訴我。」
錢封怔住,良久才低聲道:「赤焰蓮印不止是護胎之印……它或許……是你命中要傳承的另一段記憶。」
「你不只是霓霓……你是蓮火血脈真正的承載者。」
霓霓沒有回答,只輕輕伸手,讓赤焰蓮印在掌心翻轉出一束火芒。
那火芒無聲無焰,卻將前方斷魂林籠罩的黑霧驅散了一絲。
霓霓與錢封並肩立於林前,身後是燈火成線的隊伍,前方是黑暗如深淵的主壇所在。
這日黃昏,帳外霜風驟起,斷魂林方向暮光吞沒,猶如萬靈之口待啃新生。
駐地內,符陣畫於地面,燈籠罩上靈符,金線與火紋交織成臨時結界。
皇室巫僧與守墓長老首次並肩佈陣,而霓霓與錢封,作為此次行動的中心,站於前列。
「此行一進斷魂林,氣場將亂,護胎之陣需靈脈連線補給,一旦破陣不成……極有可能反傷。」巫醫低聲提醒。
錢封未等霓霓回應,已沉聲道:「我會護她。」
而霓霓只輕聲說:「我必須去,我的孩子們的命被歹人竊取,他們被刻在那骯髒的地方,若我不踏進去親手抹去,我怎麼能心安?」
霓霓望著前方,深吸一口氣,然後回首看向錢封。
「這次,若我不小心發燒、嘔吐、頭暈、心跳加快……」
錢封緊張問:「怎麼辦?」
霓霓嫣然一笑:「你就記得,我不是中邪,是害喜。」
錢封一愣,隨即失笑「都什麼時候了,還說笑……」
兩人十指緊扣,一步踏入林中。
破血之戰,從此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