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記憶的迴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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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5-05-02
當靈魂化為銀色的書本飄落時,夏德的意識也漸漸遠去,如同沉入一場無盡的夢境。
他彷彿漂浮在深海中,四周是朦朧的光,是靜止的時間,是不再痛苦的黑暗。直到某一刻,他感覺到腳下踏上了實體,一塊木質的地板,熟悉的浮雕、熟悉的氣味。
他抬起頭,眼前是那扇再熟悉不過的門。
那是他還未穿越來這個世界之前,每日早出晚歸會經過的門。 那扇門,那麼熟悉,熟悉得令人發顫。
是他曾千百次夢回的地方——那扇雪白色的木門,有些舊,有些搖晃,門把仍舊帶著微微的金屬觸感。
他愣住了。
然後幾乎是本能地,他伸手,推開它。
門後,是家。
是那間熟悉的屋子,沙發的位置、窗邊的綠植、木頭的地板,每一樣都沒有改變,空氣裡還殘留著他記憶中某次冬天剩下的熱可可味道。
他站在門檻內,眼睛一瞬間就酸了。
「……我回來了……?」他低語,聲音有些顫抖。
但這裡沒有聲音。
整個空間,是黑白的。
牆上的畫沒有顏色,空氣中沒有風,連他自己的腳步聲都被無限拉長、回蕩在牆與牆之間,彷彿不是聲音,而是某種空洞的呼吸。
「爸爸?媽媽?」他試著開口,聲音卻像被厚棉覆蓋,傳不出去。
他衝進房內,看到餐桌上有四個碗,是那晚未吃完的飯菜。他轉頭望向廚房,廚房裡的剪影浮動。
那是——
父親的背影。
還有弟弟在客廳追逐哥哥,母親正從櫃子裡拿出圍裙,一切都和他離開的那一刻一模一樣。
他喊了出聲。
但沒人回頭。
他喊得越來越大聲,直到嘶吼、跪倒,聲音卻始終沒有傳出去,彷彿這個世界沒有空氣,只有靜止的記憶。
他癱坐在門邊,雙手抱膝,低聲呢喃:
「……這不是家。」
他低頭看著雙腳踩著的地板,那是他走過無數次的走廊,如今卻冷得像冰。
「這裡……只是記憶的迴音。」
他流下眼淚。
淚水在這個無色無聲的空間中沒有回響,只靜靜落地。
他像個孩子一樣蹲著,望著那扇門的內側,像失去了方向的旅人,自語:
「那我還能去哪裡……?」
此時,他腦中,那道一直伴隨著他的女人聲音再度出現,不再是囈語,也不再是詩句,而是一道溫柔的呼喚。
「夏德……」
那聲音帶著哀傷與溫柔,像從另一側的世界傳來。
他抬起頭,緩緩站起,回頭看了一眼廚房裡還在忙碌的剪影,母親的圍裙仍舊未系好,父親的手還停在水龍頭上——
就像永遠停在了那一刻。
他舉起手,放在門上,緩緩推開。
門外,是光,是風,是那個破碎但真實的異世界。
他站在門檻之間,回頭看那個熟悉的家,一瞬間淚水再次奪眶而出。
「求你了……讓我留在這……哪怕只有一瞬……」
他像孩子一樣央求,像個已經走到盡頭的旅人,哽咽低語。
就在那一刻,他身上綻放出金色的光芒。
那既不是魔法,也不是詛咒,而是神的祝福。
那是來自舊神的祝福,是他生命裡最後一片純真的夢境回應了他的請求。
一行呢喃,如天籟般在空間中迴盪——
「純真,許你以夢。」
那是祂的恩賜,也是他內心最後的願望。
光芒所至,黑白的世界漸漸浮現顏色。牆上的畫恢復了色彩,木地板染回暖棕,窗外的陽光透過紗簾照進屋內。
「這世界如此寂靜,是因為我們在等你的聲音。」
母親轉身,走到他面前,伸手輕輕撫摸他的額頭。她眼裡沒有眼淚,只有無限的溫柔,髮絲間已有幾縷雪白。
父親收起報紙,朝他點頭微笑,鬢角也染上霜色,眼中卻依舊堅定如昔。
那一瞬間,彷彿時間的禁錮被解開。
空氣裡恢復了聲音,木地板發出熟悉的吱嘎聲,風鈴輕輕搖曳,陽光從窗簾縫隙灑落,色彩如潮水般湧回。
哥哥站在書架旁,二十七歲的模樣如他記憶中最帥氣的時候,一手插在口袋裡,一手捧著咖啡,笑著對他點頭。
弟弟則剛滿二十歲,還穿著略大了些的襯衫,抱著漫畫書,站在沙發邊,朝他揮手。
「回家了啊,小傢伙。」哥哥笑道,「遲到了整整幾年呢。」
弟弟露出他從未見過的成熟神色:「你這次,真的好久才回來。」
母親,像從前一樣,雙手拍了拍他的衣角,皺眉:
「你看看你,全身是血也不知道換衣服,鞋子都踩髒地板了!就不能像以前那樣乖一點?總是這麼惹人擔心……」
夏德聽著,眼淚忽然奪眶而出。他咬著唇,點點頭,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媽媽的嘮叨聲仍在耳邊迴盪,卻像一種祝福,一種從遠方傳來的餞行。
父親輕輕將手放在他的肩上。
「兒子,你是我的驕傲,但你不是屬於這裡了。」
「我們的世界……不再需要你,但另一個世界,還在等你。」
哥哥將自己的外套搭在他肩上:「去吧。你會知道,為什麼你還活著。」
弟弟笑著:「我們會一直在這裡,等你回來……真正的那天。」
夏德吸了吸鼻子,擠出一個帶著淚光的笑容。
他望著這個家最後一眼,烙印進心裡,然後輕輕推開門——
光湧了進來。
當他再次睜開眼時,是刺骨的寒風與陌生的泥土氣息。
「喀……喀啦……」
他從泥土中緩緩爬出,指尖撥開滿是血跡與落花的墓土。
身旁是一座無名的墓碑,上刻:「銀月之騎士|夏德」。
這是大戰結束的第一天。
空無一人的墓園裡,空氣中殘留著薔薇與硝煙的味道。風吹過他濕透的襤褸衣袍,他卻只靜靜地抬頭,看見銀月再次高掛天際。
他輕聲說:
「……我回來了。」
眼中,映著未竟的約定。腳下,是要再次踏上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