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不知何許人也

人事室的書記一職虛懸已久，主任一人身兼兩職，每日疲於奔命。經過漫長的等待，終於等來了新的書記，讓人事主任喘了一口氣，無止境的徵選、代理，讓人事主任一連數月都加班到深夜。大概沒有多少公家機關的人事主任做到這般的苦命。（至少在我們眼裡是這樣，人事室是眾多辦公室中，最早熄燈的）

在晨會的介紹中，這位大哥始終低著頭、笑得靦腆，不敢直視任何人。寬大的上衣，已經洗到鬆垮的領口，看得出漫長的公職考試，把這人已磨得沒有半點生氣，站在人群裡卻能與世隔絕。我的腦袋裡突然閃過「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這心是有多遠，才能這麼偏？

我這年紀在職場裡，已經多人稱我作大姐，難得有人喊聲妹妹，都能開心個老半天。不過無妨，我持續朝著退休邁進，也就是已到了心中無大志，只求好下崗的年紀，但在這新進的書記面前，也不敢自稱大姐，因為他的確看起來或實際上都比我年長。我看不出他還能做個幾年，因為連我都快退休了，他比我年長，應該更快能下崗。從來沒有關心退休的相關法令，只知自己再熬個八九年，應該就可以躲到山林裡，過著不問世事的生活，而眼前這位大哥，有可能前半生都在為了功名忙碌，忘了自己還在人間。

和他的互動不多，大部份是他來到我的辦公室裡，為了不熟悉的影印機操作，只好開口向我同辦公室的人求救。幾次好心的夥伴們，教他如何雙面影印。而他始終看著地面不苟言笑，我甚至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只知道他是新進的書記。直到二個星期後，人事主任出現在我們辦公室，一臉無奈的自己在影印文件。

原來，他辭職了。

天啊，真的辭職了。人事主任無奈的搖頭，怎麼也勸不動。我不解，這麼難考的公職他都熬過了，現在卻辭職了？我雞婆的個性發作，便和主任一同回了辦公室，問了這個連名字都不知道的新同事。我劈哩趴啦的問了一堆，天啊，這麼難的公職考試你都熬過來了，還有什麼困難是你撐不過去的？幹嘛要辭職？

他仍看著地板，娓娓述說著自己不會用影印機、不會用人事系統，什麼都得麻煩別人、請教別人，這個工作不適合他……等等。

我這才發現，他不是沒有能力而是社恐，嚴重的社恐。誰一開始什麼都會啊？大家還不都是問來的，臉色看多了，口水吃多了，自然就有經驗了。臉皮、面子這種東西丟家裡，別帶出來不就好了。我沒有社恐的經驗，我無法體會他有多恐懼面對這些他不熟悉的事物。那一定是一種比公職考試更大的壓力吧！


多年的考試，磨得他離群索居、獨善其身。他害怕任何自己不能駕馭的事，即使只是影印機的操作。(ps.每換一種都得重新學，沒什麼大不了的)

突然覺得，如果讀書到最後的結果是這樣，何必執著非考不可？為何不早早換跑道？青春很短，不是嗎？

這又讓我想到科舉時代，那些白髮考生，終其一生只為考試，光宗耀祖。考上，是起點，卻也是終點。人生最美好的時光，沒有談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沒有拚一番叱吒風雲的事業，沒有和朋友一起蕭灑輕狂，就任其白白的過去了，過去了……過去了……..。

書記一職繼續虛懸著，如同那位我想不起名字的大哥，虛懸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