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促膝長談

笙離萬萬沒想到，這位看似弱不禁風的六年級學長，力氣竟大得出奇，才剛被痛揍一頓，還有餘力全速奔馳，相差五歲的體格讓她吃足苦頭。

郭敬恤一路沒命似地狂奔，如同百米衝刺一般，片刻也未曾放慢步調，更不忘隨時變換路徑，甩開訓導主任的「追殺」，以致於笙離摸不清他的去向，好幾次都險些撞在他背上。

笙離別無選擇，只能跟著他一起拔腿狂奔，小腿肌的負荷已達極限，每一步都是折磨。望著那漂著淡金色短髮的少年背影，她不由得感嘆，同情心氾濫所付出的代價太大了。

五分鐘後，敬恤終於停下腳步，重獲自由的笙離倚著牆壁不斷喘氣。

距離學校已經很遠，環顧四周，全是不認識的路名與地標，他們置身於一條陰暗狹窄的防火巷中，撲鼻的霉味讓笙離打了個噴嚏。

「哈啾！」

「別聲張，走這裡。」郭敬恤警戒心再起，揪住她的制服領口就往後拖。

「放開我！」笙離脖子吃痛，顧不得形象，大喊出聲。

敬恤依言鬆手，卻未能卸下懸在心中的巨石，防備的眼神在她與巷口之間游移著。

笙離心裡也有氣，她不甘示弱地回嘴：「現在到底是怎樣？這裡是哪裡？我們要怎麼回去啊？這禍是你闖出來的，你該如何負責？郭敬恤學長。」

敬恤嘆了口氣，聲調放軟：「我只顧逃跑，沒有考量到妳的狀況，對不起。」

他這麼乾脆地道歉，倒是出乎笙離意料之外。

「學長啊！」她扶額：「如果我們沒有逃走，大概還能從寬處置，現在才回去自首，已經太遲了。」

對上她無助的眼神，敬恤嘴角勾起一抹神秘的笑容：「那就暫時別管後果，晚點再回去如何？做為補償，我請妳吃東西。」

***

「別客氣，盡量點。」郭敬恤笑吟吟地看著眼前眉頭深鎖的女孩。

明明生得眉清目秀、朱脣皓齒，卻露出與年齡極不相稱的煩惱神情，這樣的反差莫名讓人覺得有點可愛。

他忍不住伸手彈了下她額頭。

「思考過度會提早長皺紋哦。」

「唉唷！」

笙離對著精裝本菜單吞了口口水，接著狐疑的目光射向眼前枯瘦的少年，該不會這傢伙平時都不吃正餐，把零用錢累積起來，用於這種高檔消費吧？

「甜點我沒吃過，無法推薦給妳，不過這邊的飲料很好喝。」

笙離本來只想點一杯熱紅茶，最後拗不過敬恤要求，加點了提拉米蘇；敬恤喝的是冷飲，橙黃色液體表面漂浮著厚厚一層綿密細緻的白色泡沫，不停有細如珍珠的透明氣泡自杯子底部裊裊升起，笙離好奇地盯著它猛瞧。

「吶，為何要幫我？妳這個特權分子。」敬恤漫不經心地攪拌他的飲料。

笙離險些把嘴裡的茶噴出來：「什麼特權分子？」

「別裝了，妳姓荀吧，跟董事長是什麼關係？」

笙離很清楚有些同學會在私底下談論她的來歷，不過被這麼直截了當地當面詢問還是第一次。

「他是我堂哥。」

「這麼說，我們班的荀景宸──」

「是我堂姪，真心不騙。」

「真像。」敬恤喃喃自語。

「什麼真像？」

「妳的身份跟我崇拜的那位很像。」

「偶像嗎？」

「可以這麼說。」他深邃的瞳仁裡寫滿了悠然神往：「我的夢想，是像他一樣匡扶社稷，撥亂反正。」

笙離皺眉，又來個生澀冷僻的成語，文言文真難：「抱歉哦，我國文不好，你能不能說人話？」

「噗哈哈哈──」敬恤很沒良心地笑了。

「過分欸你！」笙離作勢要往他肩膀捶去，後者輕鬆地側身躲過。

「好啦不鬧，笙離學妹有在追星嗎？」

「沒有。」

再說，現今時局動盪，軍閥割據，朝政傾頹，民變四起，偶像歌星大都暫停了活動。笙離的父親也是早早就嗅到了這股煙硝味，擔憂戰火波及位於北方的家鄉，才會催促她們母女倆儘快搬離。

「那麼，妳想要成為怎樣的人呢？」

「這個嘛⋯⋯」她以手支頤，陷入沉思：「我希望將來能成為跟爺爺一樣偉大的預言家。」

「哦，妳是占卜師？」敬恤似乎被挑起了好奇心，將臉頰湊近她耳畔。

「當我沒說。」

「何必隱瞞？又不是什麼羞恥的事。我身邊還沒有朋友是占卜師哩！」

笙離內心懊悔不已，超想把自己的大嘴巴縫起來！這個夢想連對母親也未曾提及，卻意外在初識之人面前吐露出來。敬恤說中了一部分：生來就是社會最底層的占卜師，確實讓笙離在家族中的處境有些尷尬；然而，更令她介懷的，是自己尚未獲得足以匹配這項身分的實力。

「我呢，原生職業，召喚師。」見對方默不吭聲，敬恤索性自己延續話題。

「真羨慕。」

「別羨慕啦，反正我沒打算走本行，這樣妳心裡有沒有好受些？」

「並沒有好嗎！」笙離忍住翻白眼的衝動，目光卻不自覺被桌上的高腳杯吸引：「你的飲料配色好美哦，借我喝一口。」

敬恤的語氣罕見地猶豫了：「只能聞，不許喝，這不是妳這樣的孩子能碰的。」

「什麼嘛，小氣鬼。」笙離一把奪過他手裡的高腳杯。

感受杯緣的沁涼感沿著指尖蔓延全身，原以為那抹清澈的金黃是經過特殊調味的氣泡飲，卻沒聞到令人膩煩的人工香精味道，反而飄著一股淡淡的花果香。

她趁對方不注意，偷偷嘗了一口，縈繞舌尖的卻不是預想中的清爽甘甜。

「喂，妳喝下去了？」敬恤瞥見她的動作，神色失去了一貫的從容。

「好苦哦，我還以為是汽水。」笙離抿著嘴，發誓絕不再喝第二口。

「別傻了，荀家大小姐，這是啤酒。」

「什麼──？」

「所以妳不可以再喝了。」

「敬恤學長，你不也還沒成年？喝什麼酒啊！」笙離冷冷地回應。

「叫我小郭就好。」被指責還能若無其事開玩笑的，恐怕只有眼前這一位奇葩了：「只要妳不跟荀景宸講就萬事ok了，拜託嘛，人最好的阿離學妹。」

最後還裝起熟來了！笙離承認，自己很不擅長應付這種人，跟景宸的撒潑無賴又是截然不同的風貌。那張俊臉上的兩粒黑子總是帶著笑，就像一塊柔軟的海綿，再熾烈的怒火撞上了都無從宣洩，終將消弭於無形。

敬恤莞爾，把她的無言以對解讀成默認：「說到荀景宸，他跟程東綸好像要去教育部工作，聽說已經拿到聘書了。」

教育部？那不就得遠赴首都培福城就任？笙離吃了一驚，這麼重大的消息，她竟完全不知情！首都最近不平靜，笙離不免提早擔心起他倆的安危，隨即又想到，或許這就是景宸瞞著家人的原因。

「小郭學長呢？不當召喚師，畢業後打算做什麼？」

「我啊，應該會北漂吧！至於工作內容，我沒有設限，什麼新奇有趣的，都打算嘗試看看。」

「比如說？」

「我目前還沒想到，但只要『這個』動得夠快，不愁找不到好工作。」敬恤比了比自己的腦袋瓜，接著壓低音量：「我⋯⋯看⋯⋯徽⋯⋯」

「什麼徽？」敬恤的嗓音彷彿茶裡緩緩下沉的碎砂糖，尾聲低迴，讓笙離聽不真切。

打啞謎之人卻低頭喝他的悶酒，不再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