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所謂同伴

本章節 9715 字
更新於: 2025-04-12
一名藍髮小孩睜開雙眼,視線被培養液扭曲,四周一片昏暗,唯一的光源是培養槽內緩緩流動的綠色液體。
他的身旁並排著數十個與他相同的培養槽,裡面皆是與他年紀相仿的孩子。他們靜靜地漂浮在培養液中,雙眼無神,彷彿這裡從來就沒有誕生過真正的「人」。
忽然,一個培養槽的液體變得濃稠,閃爍著詭異的黃色光芒。藍髮小孩注視著那孩子的身體開始抽搐,嘴巴無聲地張開,似乎想要呼喊,卻被液體堵住發不出任何聲音。
下一刻,那孩子的肌膚裂開,身體變形,原本稚嫩的面孔被黑色的紋路吞噬,雙眼變得通紅,然後『怪物』誕生了。
藍髮小孩靜靜地看著這一切,沒有驚恐,沒有害怕,甚至沒有悲傷。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看到這種場景了。他知道,這只是『每日例行』的一部分。
每天,總會有一個人會變成那種樣子。
藍髮少年不曾思考這些孩子的名字,也不曾試圖記住他們的面孔。他只是靜靜地等待,等待著輪到自己的那一天。
——直到,命運降臨在他身上。
  
⋯⋯ ⋯⋯
  
「接下來是代號31。」
當他聽到這聲音時,他知道自己的時刻到了。
培養槽的機械裝置啟動,原本平靜的綠色液體逐漸變黃。他的身體開始發熱,一種陌生的力量從體內深處湧現,宛如洪水猛獸般湧入他的四肢百骸。他感受到自己的身體在增強,視覺、聽覺、思考速度都變得異常清晰。然而,與此同時,一股黑暗開始吞噬他的意識,情緒與思考逐漸模糊,像是被無盡的虛無吞噬。
「這就是……變成怪物的感覺嗎?」
他的身體開始顫抖,指尖泛起黑色的紋路,瞳孔逐漸轉變為紅色,他的理智即將崩潰——
——然而,下一刻,黃色的液體忽然消退,重新變回綠色。
悠真的意識逐漸回復,他的雙眼恢復原本的顏色。培養槽外的研究員露出了滿意的微笑,淡淡地說道:
「代號31,適性完美。」
藍髮小孩不明白自己與其他人有何不同。他沒有發問,因為「問題」這種東西,從來都不屬於他。
  
⋯⋯ ⋯⋯
  
數年後,被稱作代號31的人已經成長為少年。他站在一個的隊伍中,身旁是戴著黃色面具的男人,以及一群與黑色怪物同行的戰士們。
他們的目標,是一座平靜的村莊。
「我們的任務,是尋找可能會出現在這個村莊的『遺體』。」黃色面具的男人冷冷地說「如果沒有下落就滅口。」
代號31毫無表情地回應:「是。」
他的聲音沒有一絲起伏,沒有猶豫,也沒有抗拒。黃色面具的男人露出了滿意的微笑,伸手拍了拍悠真的肩膀。
「很好,代號31。別忘了,你是踩著許多實驗品成長的人。放棄感情,成為我們的工具,這是你的義務。」
代號31沒有回答,只是轉身朝村莊走去,彷彿對方說的話根本不需要回應。
下一刻,村莊燃燒殆盡,化作灰燼。
代號31冷漠地走了出來,對站在村外等待的上級報告:
「沒有『遺體』。」
  
⋯⋯ ⋯⋯
  
多年後,代號31已經成長為組織中最接近幹部級的存在。
「代號31,你身為戰士的最後一個任務在這裡。」一名戴著青色面具的男人對他說「只要達成,你就是幹部。」
對方遞來一張照片,照片上的男人是一名戴著咖啡色帽子、留著烙腮鬍的中年男子。
「他是我們組織的叛徒,更糟糕的是,他其實是騎士團的間諜,偷走了我們的『右手』。你的任務就是殺了他,並把『右手』帶回來。」
代號31看著照片,沒有情緒波動,只是淡淡地回答:「遵命。」
  
他循著情報在一處廢墟中找到目標,當對方露出破綻時,他毫不猶豫地出手,召喚出一把黑色的匕首,朝男人的心臟刺去。
然而,下一刻,他的手腕被輕易地抓住了。
「……!」代號31瞬間察覺到不對,想要抽身後退,但男人的手就像鐵鉗一樣將他牢牢固定住。
男人仔細打量著他,嘴角浮現一抹興味盎然的微笑:「土月那小子把你培養得不錯嘛……但把你塑造成沒有感情的戰士,還真是狠啊。」
「……?」悠真皺起眉頭,這是他第一次聽到有人對他說這種話。
男人歎了口氣:「不過,讓你遇見我,應該是土月最大的失算。」
代號31抬起頭,眼神中帶著一絲罕見的疑問。
「……我不會放過你的。」他的聲音冷淡,帶著強烈的殺意。
然而,男人只是輕輕一笑,露出一絲戲謔的表情:「不過沒有名字啊……用代號31來稱呼你好像有點彆扭。」
他停頓了一下,然後看向悠真藍色的髮絲,若有所思地說道:
「對了,就用『悠真』來稱呼你好了。」
代號31愣住了。
他從來沒有「名字」,也從來不覺得自己需要名字。
但這個男人,卻在此刻,給了他一個名字——
悠真。
他不懂這名字的意義,也不明白男人為何要這樣做。
然而他感覺到自己的世界,開始產生了一絲細微的裂痕——
「名字?」
悠真的語氣聽不出情緒,只有冷漠與疏離:「我不需要這種東西,我只是一個兵器。」
「哦?是嗎?」
但那位大叔懶散地瞇起眼睛,看著面前這個被稱作「代號31」的少年,嘴角揚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那你剛剛的動搖是怎麼回事?」
悠真的眉頭微微皺起,卻仍然保持著沉默。他不明白對方在說什麼,也不覺得自己有動搖。
那位大叔突然舉起拳頭,毫不猶豫地朝悠真的頭頂揍下去。
「喂!」
悠真反射性地後退,但仍然被打個正著。這種毫無殺意卻帶著力度的攻擊,讓他一時間摸不著頭緒。
「對大人說話要尊敬!」狄野大叔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叉著腰說:「叫我狄野大叔!」
悠真死死地瞪著他,眼中閃爍著危險的光芒。 
「聽好了——」狄野大叔單手扛起斜背的袋子,隨意地晃了晃:「我要把你帶回騎士團,因為你可是個不可多得的情報來源。」
悠真的身體緊繃,手指無聲地動了動,已經準備好隨時反擊。
「別這麼警惕。」狄野大叔看出了他的意圖,但並不在意,語氣反而帶著點調侃:「我可以給你最低限度的自由,但如果你要逃跑——」
話還沒說完,悠真已經轉身竄向暗巷,速度之快幾乎成了殘影。
然而,下一秒,他的腳踝猛地一緊,整個人被一條繩索倒掛在半空。
「……!」
悠真冷著臉,低頭看著綁住自己腳踝的繩子,目光越發冰冷。他抬起頭,看見狄野大叔悠閒地拉著繩子的另一端,一副輕鬆自得的模樣。
「怎麼樣?這是什麼情緒呢?」狄野大叔挑眉,嘴角掛著戲謔的笑意:「哦?這是所謂的憤怒嗎?」
悠真不發一語,僅僅只是咬緊牙關。
——這個人到底在做什麼?
——這不是敵人應該有的態度。
  
從那一刻開始,悠真嘗試了各種方法逃跑。
趁狄野大叔睡覺的時候?被吊掛。
趁狄野大叔煮食物的時候?還是被吊掛。
趁狄野大叔上廁所的時候?依舊被吊掛。
第十次失敗後,悠真被倒掛在樹上,面色陰沉,身上還沾著些許泥土與草屑。
「這已經是第十次了,你不煩嗎?」狄野大叔一邊打著哈欠,一邊無奈地說:「我都要煩了。」
「你覺得煩的話,就把我關起來或綁起來帶走啊。」悠真低聲說,語氣冷硬,透著一絲不解:「你為什麼不用更有效的方法對付我?」
狄野大叔笑了笑,慢悠悠地走近,一邊解開繩索,一邊輕描淡寫地回應:「因為這樣比較有趣。」
悠真狠狠瞪了他一眼,腳剛落地,瞬間創造出一把短刀,直刺狄野大叔的要害。
然而,狄野大叔只是輕輕一甩手,悠真再一次被繩索綁住,這次甚至連手腳都動彈不得。
「這就是現實。」狄野大叔拍了拍手,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乖乖跟我走吧。」
悠真喘著氣,死死地盯著他。
「告訴我,你這樣做的目的。」
他終於問出了這句話。
狄野大叔頓了頓,眼神微微變了。
那雙總是帶著玩世不恭笑意的眼睛,突然多了一絲深沉的情感。
「我只是單純覺得……」
他慢慢地開口,語氣少見地帶著些許感慨。
「你長得很像我死去的孩子而已。」
悠真的腦中彷彿有什麼東西崩裂開來,一種說不清的感覺猛地刺進他的心臟。
「……什麼?」
狄野大叔笑了笑,語氣又恢復了那種慣有的調侃:「不過,他可沒有像你這麼不聽話,也沒你這麼兇。」
悠真的拳頭驟然緊握,心臟像是被人狠狠攥住,說不上是什麼情緒,但那股情緒卻難以壓制地升騰而起。
「……閉嘴。」
他的聲音微微顫抖,自己卻沒意識到。
「怎麼?你生氣了?」狄野大叔笑嘻嘻地看著他:「這可不是兵器該有的情緒喔?」
悠真怒吼:「我要殺了你!」
「那你就試試看啊!」狄野大叔輕鬆地說。
但此刻的悠真卻沒有動手。
因為他突然發現,這個名為『悠真』的存在,正在慢慢擺脫『代號31』的影子。
他……已經開始擁有『感情』這種東西了。

晚上,篝火在寂靜的森林裡微微跳動,火光映照著悠真與狄野大叔的身影。木柴在火焰中發出輕微的劈啪聲,點綴著這片沉靜的夜晚。
悠真坐在一旁,隨手撿起一根小樹枝,在地上畫著毫無意義的線條,餘光時不時瞥向正在生火的狄野大叔。
不知不覺間,他已經不再視這個人為敵人。雖然每天還是會找機會「逃走」,但他自己也知道,那已經變成了一種習慣性的小鬧劇——狄野大叔不追得太認真,他也不跑得太遠,彷彿兩人之間有了某種心照不宣的默契。
悠真盯著搖曳的火光,突然開口:
「……你為什麼要做間諜?這種工作又累又危險,隨時可能死掉,真的值得嗎?」
狄野大叔沒有立刻回答,而是把最後一根木柴推進火堆,輕輕吹了口氣,看著火焰燃燒得更旺了一些,這才咧嘴笑道。
「因為這樣做,可以為墜櫻城的和平努力啊。」
悠真皺了皺眉,這回答聽起來很理所當然,卻讓他有些不解。
「但你的家人……已經不在了吧?」
狄野大叔的動作頓了頓,目光投向夜空。
他沒有立刻說話,只是仰望著被樹梢遮蔽的點點星辰,沉默了一會兒,才緩緩開口:「正因為失去了家人,現在的騎士團才是我的家人。」
他的聲音不像平常那樣帶著戲謔,而是難得的平穩與深沉。
「騎士團,是我現在最珍視的事物。」  
悠真微微睜大雙眼,靜靜地看著狄野大叔的側臉。火光映照在他成熟的輪廓上,讓他看起來不像平常那樣吊兒郎當,而是帶著一種無法動搖的堅定。
狄野轉過頭,表情忽然變得嚴肅,目光深邃地看著悠真:
「悠真,你知道嗎?」
悠真下意識坐直了一些,感受到對方語氣中的重量。
「當你為了你所珍視的事物而戰時,就會變得非常強大。」
悠真的心跳微微一頓。
「為了騎士團,我的行動一點都不辛苦。」狄野大叔露出了他一貫的大叔式笑容,伸手拍了拍悠真的肩膀:「這就是力量的來源。」
那笑容很灑脫,卻帶著一種讓人無法忽視的光芒。 
悠真看著他,一時之間竟然有些愣住。
這個人,明明失去了家人,卻依然能笑著說出這種話嗎?
他無法理解,但內心的某個角落,卻像是被什麼東西輕輕觸動了一下——有點不習慣,卻並不讓人討厭的感覺。
他別過頭,撇了撇嘴:「……中年人就別耍帥了。」
「哈哈,這可是我的專長啊!」狄野大叔毫不在意地笑道,隨後便懶散地靠在大石頭上,沒過多久就傳來了輕微的鼾聲。
悠真沒有立刻睡下,而是望著篝火發呆,然後又悄悄看向狄野大叔那張熟睡的臉。
——這個人,真的很奇怪。
他明明有那麼多機會可以直接用更暴力的方式控制自己,卻從來不這麼做,反而用這種看似無所謂的方式帶著自己同行。
他明明失去了家人,卻還能擁有這麼強大的意志,甚至能坦然地說出「珍視某些事物」這種話。
悠真輕輕握了握拳,低頭盯著自己的掌心。
「當你為了你所珍視的事物而戰時,就會變得非常強大。」
他的心裡,升起了一股從未有過的奇怪感覺。
溫暖的,靜謐的,令人感到安心的感覺。
這份感覺,讓他的內心產生了某種微妙的變化——像是……不再僅僅只是『兵器』。
「這就是狄野大叔強大的地方嗎?」
他低聲喃喃自語。
然而下一刻,他猛地搖搖頭,狠狠地把這種奇怪的想法甩開,拉起毯子往自己身上蓋去。
「……我到底在想什麼啊?」他自言自語,語氣有些不耐煩:「睡覺!睡覺!」
但即便這麼說,他的嘴角,卻輕輕地勾起了一抹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弧度。  
  
在某個夜晚,夜幕低垂,黑暗的森林裡瀰漫著濃烈的血腥氣。
悠真喘著氣,目光死死盯著前方的怪物群——這不是一般的怪物,而是一群比他以往見過的都更加強大、數量也更加龐大的怪物。它們的身軀漆黑如夜,雙眼閃爍著詭異的紅光,嘶吼聲在這片森林裡迴盪,令人毛骨悚然。
悠真的手微微顫抖著,他咬緊牙關,試圖凝聚自己的魔力——但他知道,這些怪物的數量與實力,已經遠遠超過了他的極限。
「……糟了。」
這次,他真的無法獨自應對。
就在他思考對策的瞬間,一道熟悉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
「悠真,快走!!!」
狄野大叔的身影衝入戰場,將靠近的怪物們斬殺,但敵人卻源源不絕地湧來,讓他幾乎無法停下來喘息。
悠真皺起眉頭,低吼道:「你不是需要我作為人質嗎?」
「傻孩子,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你的命更重要!」狄野大叔大喊,手中的繩索靈活地纏住了一隻怪物,狠狠地將它甩向遠處,但下一刻又有另一隻撲向他。
悠真的心跳加快,身體不受控制地想要衝上去,可還沒等他有所動作,狄野大叔已經做出了決定——
只見他迅速地凝聚魔力,雙手交錯,創造出了一個滑翔裝置,瞬間將悠真包裹在內。
「可——」悠真還沒來得及反駁,下一秒,身體便被強行推向空中。
視線迅速遠離了戰場。
最後,他看到的畫面是——
狄野大叔站在怪物群之中,渾身是血,嘴角卻依然掛著那個他最討厭、卻又最熟悉的笑容。
然後,一切陷入黑暗。
    
悠真從昏迷中驚醒,猛地坐起來,心臟狂跳,額頭滿是冷汗。
他愣了一秒,然後毫不猶豫地轉身,朝著剛剛戰鬥的方向狂奔回去。
他不道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
他只是知道,他的心臟告訴他,他必須回去。 
穿越樹林的途中,空氣中仍瀰漫著血腥味,腳下滿是破碎的樹木與怪物的殘骸。他的步伐不由得加快,直到他看見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狄野大叔倒在地上,渾身是血,身旁全是怪物的屍體。
那一刻,悠真感覺自己的心被某種東西狠狠地揪住了。
他快步上前,站在狄野大叔的面前,眼睛盯著對方那狼狽不堪的模樣,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說不出話來。
而狄野大叔則是緩緩睜開眼睛,看著他,露出了那抹熟悉的微笑。
「……傻孩子,幹嘛回來?」他的聲音沙啞而疲憊,卻依然帶著調侃的語氣。
悠真沒有回答,他只是低頭盯著眼前的男人,內心一陣翻湧,最後緩緩開口:「我想看看你所珍視的事物,到底是什麼樣子。」
狄野大叔愣了一下,隨即大笑出聲。
「哈哈哈哈——原來你也有興趣啊。」
悠真皺起眉頭,視線微微閃躲:「要是你就這樣死了,那就很麻煩了。」他語氣有些彆扭地低聲說道,「其實……你根本不是把我當成人質,而是把我當成『自己的孩子』看吧。」
最後一句話,他的聲音小到幾乎聽不見。
狄野大叔的笑聲逐漸平息,靜靜地看著悠真,眼神中帶著一種溫柔而欣慰的光芒。
「就讓我這個大叔,再帥一下吧。」他輕輕地說道,嘴角掛著釋然的微笑。
悠真咬緊牙關,感覺內心有一股難以言喻的情緒翻湧而上。
但此刻,他的內心很清楚——
他不希望這個男人死去。
不管是因為什麼理由,不管他是兵器還是人,他都不想讓狄野大叔死在這裡。
這一刻,他終於明白了。
狄野大叔曾說過的那句話——
「當你為了你所珍視的事物而戰時,就會變得非常強大。」
悠真低頭,看著自己微微顫抖的雙手,深深吸了口氣,然後緩緩地握緊拳頭。
他做出了選擇。
他要戰鬥,不是因為命令,而是因為「珍視」這個感情。
他想知道眼前這個人,他所珍視的事物究竟是什麼。

夜色靜謐,篝火的微光輕輕搖曳,在黑暗的森林中映照出溫暖的光暈。蟲鳴與風聲交織成輕柔的夜曲,而篝火旁,兩個身影相對而坐。
悠真抱著膝蓋,靜靜地看著篝火燃燒的火焰,思考著心中的疑問。狄野大叔則全身包裹著繃帶,端著一杯簡陋的鐵製杯子,啜飲著裡面的咖啡,輕輕地嘆了口氣。
「喂,你曾經說過騎士團有你最珍視的事物,那個事物是什麼?」悠真打破沉默,低聲問道。
狄野大叔聞言,瞥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淡然地回答:「同伴。」
悠真皺起眉頭,語氣裡帶著一絲疑惑:「?」
狄野大叔笑了笑,視線望向遠方夜空,輕輕晃了晃手中的咖啡,像是在回憶什麼。
「對你而言,這個詞可能很難懂吧,畢竟你的生長環境不是被利用,就是孤單地去執行任務。」
悠真沒有回話,他的手指輕輕抓著衣角,目光微微低垂。
狄野大叔看著他,露出溫暖的笑容:
「同伴是很美好的東西喔,可以互相扶持,互相爭吵,關鍵的時候卻可以互相信任。」
「……不懂。」悠真淡淡地說,語氣平靜,卻有些掩飾不住的動搖。
狄野大叔輕笑,放下咖啡,伸出手,毫不猶豫地按在悠真的頭頂上,輕輕揉了揉他的頭髮,語氣帶著幾分調侃:「我們現在就是這種關係喔。」
悠真微微僵住,抬起頭瞪了他一眼,皺著眉頭躲開他的手。
「那還真噁心。」
他這麼說著,卻沒有像往常那樣立刻甩開對方,而是輕輕撇過頭,視線落在篝火之中,內心某處,開始尋求這個詞真正的意義。
沉默了片刻,他低聲問道:「所以如果我去騎士團……我可以在那裡找到更多的同伴嗎?」
狄野大叔愣了一下,然後勾起嘴角,輕快地說:「當然可以了,他們都是好人。」
他的手再次落到悠真的頭上,這次悠真沒有躲開,讓對方輕輕地撫摸著自己的頭髮。
「當人擁有感情的時候,是絕對無法孤單生存下去的,所以才需要同伴。」
狄野大叔的語氣前所未有的溫柔,但下一刻,他的眼神變得認真起來,直視著悠真:「就算是背後利用你的『血櫻之月』的傢伙們也是一樣,一旦擁有感情,就無法割捨,所以他們才要創造出你,悠真。」
悠真的身體微微一僵。
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被這樣解釋。
他一直認為,自己只是一個武器,一個沒有選擇權的「實驗品」,但現在,狄野大叔卻說——他之所以被創造,是因為那些人無法割捨自己的感情?
「……感情這種東西很奇妙呢。」狄野大叔輕笑著,語氣裡帶著一絲感嘆,「可以使人向前,也可以使人退卻,但就是因為擁有感情,所以人類這種生物才會如此美麗。」
說到這裡,他緩緩抬起拳頭,輕輕地抵在悠真的胸口。
悠真愣住,睜大眼睛,心臟彷彿被什麼東西輕輕敲了一下。
「現在擁有感情的你,一定可以找到能夠接納你的同伴的。」狄野大叔語氣堅定,眼神帶著某種無法動搖的信念。
悠真張了張嘴,神情閃過一抹動搖。他想反駁,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他的內心深處,某種東西正在悄然改變。
「……可是,會有人願意接納我這種怪物嗎?」他的聲音很輕,像是害怕自己的話語被夜風吹散。
狄野大叔輕笑了一聲,語氣依然溫暖而堅定:「當然可以了。」
「對於同伴而言,你是誰,根本不重要。」
悠真怔怔地望著他。
他的內心某處,彷彿有一道裂縫,透進了一絲光芒。
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可以被「接納」。
但此刻,他開始渴望了。
就在這時,狄野大叔微微眯起眼睛,突然認真地說道:
「吶,悠真,你知道嗎?」
「……什麼?」悠真疑惑地看著他。
狄野大叔輕輕地笑了笑,語氣帶著一絲難得的嚴肅:
「為了同伴犧牲自己的人,是在我心中最帥氣的人喔。」
悠真怔住了。
他望著狄野大叔,腦海中浮現出幾天前的畫面——那個渾身是血,卻依然站在怪物群中,拚死保護他的男人。
那時的狄野大叔,真的……很帥氣。
他低下頭,手指無意識地攥緊了衣角,眼中閃爍著一抹複雜的情緒。
「……你這種老古板的價值觀真是沒救了。」悠真嘴硬地說道,但語氣卻沒有了往日的冷漠,反而帶著一絲連自己都沒察覺到的溫度。
狄野大叔哈哈大笑,伸手又想揉悠真的頭,這次他本能地想躲開,但最後還是沒有閃避。
「就讓我這個大叔多說點老派的話吧。」狄野大叔笑道。
篝火的火光搖曳,映照著兩人的身影。
悠真靜靜地望著眼前的男人,內心某處,某種東西正在悄然萌芽。
  
然而,這樣的時光無法持續太久。    
黃昏時分,餘暉將森林染上一層寧靜的金橙色,溫暖而祥和,如同這幾日悠真與狄野大叔共度的時光,短暫卻美好。
但狄野突然神色一變,猛地站起來,眼神銳利如獵鷹。
「有東西過來了。」
他的語氣中透著危機感,悠真剛要回應,一道冷笑便從背後響起——
「喂喂,你拿走我們的『右手』就算了,連我們的代號31也拐走了,你還真貪心啊,黑月。」  
悠真猛然轉身,只見一個戴著黃色面具的男子站在不遠處,雙手環抱,語氣中滿是不悅與譏諷。
「血櫻之月的幹部——土月。」狄野低聲咒罵,眼神瞬間冷了下來。 
土月從懷中拿出一個機器在指間轉動著,那是個發信器,他輕蔑一笑:「代號31可是我的成果,我可不允許你這麼輕易搶走。」
狄野瞬間察覺不對,眼神驟變,低吼:「悠真,快跑!」
然而悠真沒有聽話,而是創造出一把劍,直往土月斬去!  
「你這個傻瓜!」狄野大叔憤怒地罵道。
「因為,你說我們是同伴啊!」悠真大聲回應。
在這幾天的相處中,悠真早已不把狄野視作目標,而是真正的同伴,一個能打鬧、能依靠的存在。他不懂這種情感該如何表達,但他知道,他不能拋下狄野! 
可他剛舉起劍,一道藤蔓猛地從地面竄出,將他死死纏住。
「喂喂,黑月,你不但給他取了名字,還把『感情』這種多餘的東西賦予他?」土月的聲音帶著怒意,隨著他的情緒,樹木開始躁動,樹枝交錯間,一朵花緩緩盛開。
「壞習慣就是該根除!」
花朵瘋狂地吸收能量,片刻後,一道耀眼的光束直衝狄野大叔而去!
「狄野大叔!」悠真驚恐地大喊,但藤蔓越纏越緊,他動彈不得。
電光火石間,狄野的右手發出耀眼的藍光,一面光盾瞬間成形,硬生生擋下了致命一擊。
「『右手』的力量嗎?你這小子……」土月咬牙,操控更多的樹枝朝狄野襲來。  
然而狄野冷哼一聲,藍色光芒閃耀,他的周圍瞬間浮現出數十把光劍,劍刃無情斬斷襲來的枝條。
「『感情』對代號31而言是多餘的,你知道這麼做的後果嗎?」
狄野微微一笑,語氣堅定:「當然知道。」
他微微側頭,看向土月的身後——悠真已經擺脫束縛,舉劍直取土月的後心!
「畢竟我創造了一個擁有自己想法,完全不聽話的小子呢。」  
土月猛然察覺不對,操控無數樹根攻擊,然而悠真揮舞手中的劍,每一擊都精準地斬斷樹枝,他的目光堅定如鋒利的刀刃。
「我不是你創造的兵器,我是悠真,是狄野大叔的同伴!」
狄野嘴角勾起一抹微笑
「這種時候就是要把全名講出來,看來該給這小子加個『姓』了呢。」  
然而,土月冷笑:「是嗎?那就去死吧!反正只要能回收『右手』,要找多少人替代你都可以!」
一道巨大的樹根猛地擊中悠真,將他重重砸向地面,枝條上的花再次開始凝聚光束。
「悠真!」狄野怒吼,手中創造出一把長槍,猛地將土月擊飛,緊接著,他再次創造出一個圓形裝置,發出強烈的藍色衝擊波將土月擊倒,隨後創造出類似手銬的東西將土月困在地上。
然而土月只是冷冷一笑:「結束了。」
狄野猛然回頭,一根尖銳的樹根,正朝悠真的心臟直刺而去——

…… ……

——為了同伴犧牲自己的人,是我認爲最帥氣的人喔。
「就讓我,最後再耍帥一下吧。」
剎那間,血光四濺。  

…… ……

  
悠真睜開眼,只見狄野大叔擋在他面前,胸口被樹根貫穿,鮮血汩汩流出。
「喂……」悠真顫抖著開口,聲音帶著不敢置信。
「你沒必要為了我做到這種地步啊!」
狄野卻只是笑了,眼神依舊溫暖:「因為這樣才帥啊。」
悠真的腦海一片混亂,過往的記憶開始湧上心頭——
那些他不懂的笑聲,那些被揉亂的頭髮,那些酒氣薰天卻溫暖得不像話的手掌。
他曾經是被製造出來的兵器,只知道服從與殺戮。
是眼前這個人讓他學會了什麼是歡笑,什麼是溫暖,什麼是憤怒……
「你既然給了我『感情』這種東西,就別隨隨便便地去死啊!」悠真的眼淚不受控制地滑落。
他知道,如果沒有眼前的那位大叔,他依然會作為那個沒有感情,用完即丟的道具
所以他才不能接受這種事情,明明才剛對於情感有更深的渴望,明明才剛開始把他當成同伴看待,就這樣死去也太狡猾了。
「給我負責任啊,混帳,我絕對不會因為你幫我擋了這一擊就感謝你的,你這個愛耍帥的大叔!」
——你不是跟我說好要一起去見騎士團的同伴嗎?
——你不是還有想要守護的對象嗎?
他的雙手緊緊地抓住狄野大叔的衣領,彷彿這樣就能阻止他消失一樣。
他感受到,有一種不知道的情感正在他的心理發酵。
這個情緒讓他很難受,有一種心裡被揪緊的感覺,他無法為它命名,但他的心臟卻因為這股情感劇烈地跳動著。
狄野微微一笑,伸手揉了揉他的頭:「嗯,這就是『悲傷』喔。現在的你,已經不是代號31,而是一個名叫悠真的人類了。」
他的聲音越來越輕,卻依舊溫柔。
悠真的眼淚瘋狂地落下,他不知道該怎麼回應。
但狄野大叔沒有再給他機會——
「悠真,你聽好,我在死前都會一直牽制住他……所以在那之前,你要趕快跑喔。」
狄野的右手觸碰悠真的胸口,藍色的光芒順著手臂蔓延,包裹住他的全身。
這種感覺他很熟悉,就像是當時狄野大叔的笑容一樣,非常溫暖。
「往太陽落下的地方跑吧,在那個盡頭,有一座被櫻花包圍的城市……你一定會在那裡找到能夠接納你的同伴的。」
「黑月,你住手!」土月瘋狂怒吼,卻無法阻止這一切發生。
狄野無視他,嘴角仍掛著微笑:「對了,我還沒給你姓呢。不如,你就用你最重要的那個同伴的姓吧。」
他的聲音越來越微弱,血液順著嘴角滑落,他最後看了一眼悠真——
「活下去,悠真。」
「帶著這份感情,去看看這個世界⋯去找到那些,會成為你真正同伴的人。」
下一刻,悠真的意識開始模糊,他感覺有一股巨大的力量瘋狂湧入身體,他的右手被藍色的光吞噬,理智被力量蠶食,最後化為咆哮的怪物,向著落日的方向奔去—— 
此刻,他已經不再是那個被操控的代號31,現在的他,只是個為了自由而奔跑,名叫悠真的人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