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遺留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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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5-04-07
今天起,我打算開始寫下這些紀錄。
並沒有什麼崇高的理由。只是突然意識到一件事——其他種族的壽命和我們不一樣。時間對他們而言,是會遺失的東西。而記憶,總會模糊。
或許未來的人會忘了我們今天經歷的一切,忘了我們為什麼選擇這樣活著,忘了我們走過了什麼路。既然如此,至少得有個人,把這些東西寫下來。不為誰,只是覺得該有人做。
嘛,也沒什麼人會比我更適合這種無聊又冗長的工作了吧。
順帶一提——艾雷恩那個白癡,真的該有人管管他。
今天的宴會上,他居然直接在其他種族面前,當眾說我是什麼「魔法的極意」。他那副得意忘形的樣子真是讓人受不了。
妮德亞也沒阻止他,只在旁邊笑。這兩個人到底是怎樣,一個嘴快,一個默許,還把我推到台前去對全場敬酒……我就站在那裡,滿腦子想著「不是才剛被認定為極意不久嗎?到底哪來的臉拿出來說嘴?」
我承認,宴會本身是不錯啦,酒也合胃口,音樂也剛剛好,甚至還看到了久違的滿月。
但那種被全場盯著的感覺,還是讓我差點想直接變隱形逃走。
總之,這是我寫下的第一頁。
如果哪天我不在了,後人至少能從這些字裡行間看出來:那個被叫做「魔法極意」的人,第一天的心情,其實只有一件事——
羞恥死了。
距離上次寫下紀錄,已經過了一個月。
老實說,我本來以為自己會忘了這本手記的存在。畢竟,連我都搞不清楚當初是出於什麼心情才開始寫這些東西的。
不過今天,還真有點值得記下來的事。
艾雷恩——那個滿腔理想、話多得要命的傢伙,居然真的說服了菲特利斯部落願意加入聯軍。
沒錯,就是那群以「寧願死在山林裡也不跟別人合作」出名的硬脾氣部族。聽到這消息的時候,我差點把手裡的筆扔到地上。
我雖然嘴上不說,但心裡其實還挺佩服他的。精靈族那邊居然沒有阻撓、就連聖都也默許了——到底是他磨了幾張老臉、還是講了幾百篇和平演說才換來的結果,真叫人好奇。
也許吧,也許他那個「所有種族都能和平共處」的夢想,真的不是完全不可能的空想。
……當然,前提是——不把【那些傢伙】算進去。
只要那群人還存在,這個世界就不會真正太平。他們不是誤解,不是衝突,他們本身就是災厄。艾雷恩總以為光可以驅散所有黑暗,但他沒想過有些東西本身就不是給光看的。
他還沒放棄。這一點我也知道,甚至……有點羨慕他還能那麼相信人心吧。
妮德亞也沒閒著。
她跑去說服暗裔族的其他支系,試著讓他們也願意加入聯軍。據說進度一半一半——不意外。她那種說話方式,能讓人信服的同時,也能讓人恨得牙癢癢的。
我本來想寫封信問問她近況,但想想還是算了。她八成去了哪個連地圖上都懶得標的地方,信過去也是丟進風裡。
說真的,我比較擔心她是不是又在會議上嗆了哪位長老,或是直接把某個部族的儀式當成廢話跳過……那可真會鬧出大事。
……雖然,她就是那種會做出這種事的人。
但也是,這樣才是妮德亞啊。
距離上次寫下紀錄,又過了幾天。
說實話,我沒想到自己真的會持續寫這本手記。原以為只是心血來潮,沒想到……還真有不少想記下來
慶功會結束了,氣氛比我預期的還要熱鬧。
也難怪——妮德亞居然真的說服了暗裔族的族人點頭加入。那群人平常連話都懶得跟我們說,現在願意站在同一條陣線,怎麼說都是重大突破。
而且他們的價值可不是普通的「戰力」兩個字能形容的。面對那些怪物的精神干擾與黑魔法侵蝕時,別人撐不了三分鐘,他們能站著撐十分鐘以上。說誇張點,他們在,整支隊伍的存活率至少提高一半。
艾雷恩當然是高興得要命,從一開場就滿臉榮光地跑來找我乾杯,我才剛點頭他就一口氣灌了三杯。
然後……就醉了。
還好妮德亞一直在旁邊盯著他,幾次看到他舉杯都立刻伸手壓住他手腕,語氣不重卻相當堅決地說:「不要再喝了。」那眼神像是在照顧一隻太興奮的狗狗。
我一邊吃著烤肉,一邊看他們互動,只覺得有點無言。
那兩個人到底什麼時候要在一起啊?
明明誰都看得出來了,艾雷恩雖然遲鈍,但情緒寫在臉上;而妮德亞雖然嘴硬,但眼神一遇到他就軟下來。連我這種對戀愛完全沒興趣的傢伙都看得出來,他們的氣場早就黏在一起了。
還好叫希諾亞的妖精沒一起來。不然這場面大概早就變成某種三方情感拉扯現場。
那孩子雖然外表小小一隻,但情感很直白,嫉妒起來又不會藏,真怕她會直接衝上去咬人。
總之,今晚該喝的喝了,該談的也談得差不多。艾雷恩和妮德亞的確是聯盟能成立的大功臣,這點誰也無法否認。
而我……我也說不清為什麼,在這種時刻,居然會突然想起自己。
想起當時初來特斯高原時的樣子,這裡只是個什麼都沒有的平原,很難想像如今各種族聚在這裡的樣子。
而現在,我已經是「魔法的極意」了。
或許,就是因為身邊有這些人,一步步拉著我走到這裡——我才能看清,自己到底是怎麼走過來的。
距離上次紀錄,又過了兩個月。
現在想來還是有點不可思議——那些說什麼都不肯合作的種族,最後居然一個個都來報到了。
矮人族從地下城帶來了武器與技術,海人族也罕見地派遣了使者協調補給線,暗裔族則成為了精神與魔法戰線上的支柱。精靈族和人族更不用說……連獸人族——對,就是那群一言不合就開打、腦袋基本長在肌肉裡的傢伙,居然也願意站在同一條陣線上。
這要是說出去,大概沒人會信這不是哪本童話書裡的劇情吧。
魔族那邊也出了力,主要是負責魔力後勤支援。雖然不太願意承認,但這群跟我們幾乎無法用語言溝通的傢伙,在戰場補給這塊……意外地可靠。
精靈族的那些同胞們……嘛,他們也幫了不少忙。
雖然,每次我經過營地,還是能感覺到那些視線落在我身上的遲疑與不安。
我明白,他們還沒辦法接受——一個半血,會被冠上「極意」的名號。
也難怪。對他們來說,我這樣的存在,大概就像是一道系統錯誤的魔法式……無論怎麼重編都不合規範。
不過,現在的我已經不那麼在意了。若不是艾雷恩,我當初可能早就放棄了這一切。
……不過,那傢伙在大戰前突然消失了一個月。等他回來,只是淡淡地說了句「我跟希諾亞解除了契約」。
我當時還以為他腦袋壞了。
他說不想讓希諾亞「被捲入種族之間的戰爭」,說得好像她只是個無辜的小妖精一樣。但我們都知道希諾亞不會這麼輕易答應。
他太想保護她了。保護到……有點過了頭。
雖然我嘴上沒說什麼,但心裡的想法很簡單——你這樣擅自決定,戰爭結束後保證會被罵慘。到時候我可一定會在旁邊看笑話。
至於妮德亞……
我很好奇她聽到這件事時會是什麼表情。
希望不要太失望就是了。畢竟艾雷恩那傢伙,一直都在選擇「自己覺得對」的事情,卻老是忘記有些人也想站在他身邊。
這幾天總算喘了口氣,才有餘裕重新拿起筆。
戰況暫時告一段落,不代表輕鬆,只代表……還沒輸。
傷患太多了。
各陣線的治療所幾乎爆滿,甚至連我都被叫去幫忙穩定傷勢。裘特和希圖莉雙雙重傷,尤其是希圖莉,看她那模樣……老實說,我真的不確定她還能撐多久。
我用了極意的祝福,暫時穩住了他們的狀況,讓傷口不再繼續惡化。可這種程度的傷,根本不是任何魔法能夠治好的。
兩位極意倒下,這消息一傳開,聯軍的士氣明顯動搖了。
我們不是沒人,但極意在戰場上的作用遠遠超過常規定義。他們象徵著「不會輸」的信念,一旦他們也重傷倒地,其他人自然也會開始懷疑——我們真的能贏嗎?
而這一切,都是那群混帳搞出來的。
迪亞羅斯——不,那已經不是一個名字,是他們給那隻血魔獸起的代號。
用屍體組成的魔獸,以怨靈為骨架,再用活人鮮血作為魔素導引核心……他們的魔法設計,根本不是人能做出來的東西。
那不是魔法,是詛咒,是對生命本身的侮辱。
這群傢伙真的是我見過最糟糕的種族。我曾經懷疑過艾雷恩是不是太天真,現在我覺得光是對這些怪物「寬容」本身,就是一種罪。
……但也不是什麼都沒希望。
至少,還有妮德亞。
她率領的暗裔族部隊成功從側翼切進敵陣,直接重創了迪亞羅斯的生成法陣核心,還阻斷了對方兩座主要的咒紋陣列。那一刻的反擊,讓整個聯軍都找回了點呼吸的空間。
暗裔族的月神魔法,在這場戰爭中展現出難以取代的價值。
如果不是他們,戰線早就被撕得粉碎。
但話說回來,就算削弱了他們的外圍魔法,若無法徹底摧毀那群傢伙的「核心」,這場戰爭就根本談不上結束。
我知道那代表什麼。
代表……還得繼續戰下去。
直到那群藏在陰影深處的災厄,真正被拖出來——並連根拔起。
又過了一週。
現在的戰場……只能說越來越不像人待的地方了。
聯軍總算推進到了敵方主城的邊緣,本來大家都以為情勢會逐漸明朗起來,結果——換來的卻是前所未有的反撲。
血魔獸的數量不斷增加,就像是被無盡地「製造」出來一樣。不管我們斬斷多少條肢體、燒毀多少根骨骼,它們總是又會從某處地底、某個咒陣縫隙裡爬出來。
我不得不連續幾日動用大規模魔法陣來壓制戰線,每一次施法都要調動浮空魔素與地脈交匯點,有幾次甚至差點沒回得來。
累得頭暈眼花。這句話不是誇張,是字面意義上的事實。
魔素不是問題,精神才是。我感覺腦袋像是被火炙燒一樣,每晚睡下去的時候,都懷疑自己能不能醒過來。
但還是得撐下去。
艾雷恩與妮德亞,昨天帶著一支精銳小隊繞進敵軍後方,朝主城腹地挺進了。
那本來就是高風險的任務,但他們兩個……我知道沒人能替代他們。
聽說他們在途中,親眼見到了那些傢伙留下的「實驗品」——那些不該存在的東西。
也許是那景象太過衝擊,艾雷恩居然在通訊陣中罕見地說出「這種種族,不應該再留在這世上」這種話。
他一向相信和平、包容、對話……可就連他,也開始覺得有些存在本身就是錯誤的。
他語氣平淡得過頭,像是在刻意裝作無所謂。但我聽得出來,那背後是壓著火的怒與不甘。
我沒說什麼,只回了他一句:「等你們回來,我買第一輪酒。」
……希望他真的能回來。
還有妮德亞。
雖然她表面總是冷靜,實際上比誰都容易衝動。這次也一樣,又是一馬當先。她不會讓艾雷恩一個人冒險,可她也從來不太會保護自己。
等戰爭結束後,我真的想和他們坐在營火邊,好好喝一杯,什麼也不想地放鬆一下。
身體的疲憊可以恢復,精神的傷口卻總是藏得最深。
希望他們兩個……都能平安回來。至少讓我,有那麼一次機會,和他們一起慶祝這場戰爭的終點。
距離上次寫紀錄……已經不知道是幾天後了。
應該說,是從我再次睜開眼的那一刻起,才重新記得這本手記的存在。
我暈過去了。魔素枯竭,連基本的話語都說不出口。從其他人的描述中得知,我是被抬下戰場的,倒在滿地焦土與血跡之間的時候,連呼吸都虛弱得幾乎快沒了。
但——我們贏了。
戰爭結束了。聯軍拿下了主城,終於把那群該死的種族扼殺在黑暗的深淵裡。
但我本以為……等我醒來,會看到艾雷恩一如往常地靠在病床邊笑罵我體力太差,也會看到妮德亞皺著眉問我怎麼總是逞強。結果,當我被告知他們的消息時,我只感到腦袋一片空白。
他們回來了——是的。但他們躺著回來的。
沒有了呼吸,也沒有了體溫。
艾雷恩的右臂整個被撕裂,只剩一隻左手。妮德亞的臉上卻很平靜,像是沉沉地睡著,只不過……再也醒不來了。
聽說發現他們的人說,他們就倒在廢墟的中央,血與灰燼間,艾雷恩那僅存的一隻手緊緊牽著她。死前的最後一刻,他也沒有放開。
我不知道該怎麼接受這件事。
那兩個總是吵吵鬧鬧、互相拌嘴、卻也最懂彼此的人——說好了要一起回去的,不是嗎?說好了要等戰爭結束,再好好談談那些一直藏著的心意。
希諾亞……她或許還在等著艾雷恩回去,等著他親口說「我回來了」。但這句話,再也不會有人替他說出口了。
而妮德亞……她還沒來得及對艾雷恩說出那句話。
沒有人能見證他們的心意,沒有慶典,沒有祝福。只有在戰場殘骸中交握的手指,證明他們在最後的最後,還是並肩而行。
我現在唯一能做的,是把他們的故事、他們的名字,一筆一筆寫下來。
哪怕未來所有人都遺忘這場戰爭——只要我還記得,他們就還在。
……我們贏了。
但這場勝利的代價,實在太過巨大了。
……不曉得會不會有人真的讀到這些紀錄。
也許是幾十年後,也許是幾百年,甚至千年。也可能根本沒有人會把它當回事,當成一堆被灰塵掩蓋的廢紙。
但如果真的有人翻開這些手記——
希望你能記得,那些名字,那些故事。
艾雷恩、妮德亞、裘特、希圖莉……還有那些為了讓這片土地上不同的生命能共存、付出過一切的人。
這不是為了讓誰感動,也不是為了證明什麼偉大。
只是,我不想這些努力與犧牲,最後只剩下空白的石碑和模糊的傳說。
這些事,是真的發生過的。
如果你看見了,就替我記得吧。
——利昂・阿特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