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老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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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5-04-09
北風呼嘯,雪花自灰濛濛的天空紛紛揚揚飄落,在馬丁黑色斗篷上織就銀白薄毯。冷風鑽進衣領與護甲縫隙間,彷彿一把把無形的小刀刺痛皮膚。

首相府的大理石階梯被積雪掩映,顯得格外莊嚴而靜謐。馬丁佇立在階梯底端,仰望那扇無數次進出的大門,胸口一陣莫名的沉悶,父親的突然召見來得太不尋常。

兩名守衛向他點頭致意,沉重的橡木大門在他面前敞開。馬丁踏入首相府,管家漢弗萊早已在門廳等候,那張佈滿皺紋的臉上表情難以捉摸。

「少爺,老爺在書房等您。」漢弗萊語氣如常,臉上卻浮現出一抹細微的憐憫,這不尋常的表情讓馬丁內心湧起一陣不安。

馬丁脫下沾滿雪水的斗篷說:「出什麼事了?」

管家只輕聲說道:「老爺會告訴您的,少爺。」他遲疑片刻,又補充道:「請您⋯⋯做好心理準備。」

這番話讓馬丁心頭一緊。他快步穿過長廊,腳步聲在大理石地面上迴響,每一步都像是踏在懸崖邊緣。

最後幾步路,馬丁不由放慢腳步,直至停在書房門前。他深吸一口氣,輕叩了三下門扉。

「進來。」海因茨的聲音從門內傳出。

馬丁推開沉重的橡木門,走書房。窗外的雪花輕輕拍打窗戶,屋內壁爐中的火焰燃燒得正旺,發出輕微的爆裂聲。

海因茨坐在那張橡木書桌後,手中握著一份文件,神色凝重。他抬頭看了一眼馬丁,示意他坐下,卻未出聲。

馬丁緩步上前,在父親對面的椅子上坐下。兩人之間只隔著一張書桌,卻彷彿有千山萬水。他注意到父親的眼眶泛紅,面色比往日更加蒼白,手指間夾著的文件邊角被捏得皺皺巴巴。

「雷諾德死了。」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凝固。馬丁只覺得自己的身體瞬間冰冷,耳中傳來海浪般的嗡鳴。他能感覺到自己的嘴唇在動,卻聽不見自己的聲音:「什麼?」

「他的宅邸發生了火災,幾乎燒毀了大半棟建築。等到火勢控制住,我們在書房發現了他的屍體。」

「不可能⋯⋯」馬丁的聲音幾不可聞:「這不可能⋯⋯司令他、他怎麼會⋯⋯」

痛苦如潮水般湧來,馬丁感到一陣天旋地轉。面前的書房、父親的身影、壁爐的火光,一切都扭曲成無法辨認的漩渦。他的呼吸變得急促而淺薄,雙手緊握椅子扶手,指節泛白。

「我清晨收到消息後立刻趕去現場。」海因茨的聲音像是從遙遠的地方傳來「管家史密斯的屍體倒在門廊,喉嚨被割開。雷諾德的屍體⋯⋯」

「夠了!」馬丁突然吼道,他猛地站起,椅子發出刺耳的摩擦聲「我不需要⋯⋯不需要知道細節。」

他轉身走向壁爐,雙手顫抖得無法控制。淚水刺痛了他的眼眶,但他拒絕讓它們流下。

他緊握拳頭,讓指甲陷入掌心,利用痛感壓抑著湧上喉頭的哽咽。那個堅如磐石的男人,怎麼可能就這樣離去?那個教導他劍術、戰術,陪伴他成長的軍人,怎麼可能⋯⋯

「他死時是獨自一人⋯⋯」馬丁喃喃道,聲音破碎:「沒有戰友,沒有軍隊,就在他自己的宅邸。」

「就像一頭老獅子,」海因茨沉聲道:「倒在自己的領地上。至少他沒有束手就擒,書房裡還有另一具屍體。」

馬丁閉上眼睛,腦海中浮現雷諾德的模樣。

「是誰?」當馬丁再次開口時,他的聲音已經不再顫抖,而是冰冷得像窗外的積雪:「是誰幹的?」

「還在調查,但這不是我們今天需要討論的重點。」

馬丁感到一陣憤怒湧上心頭。司令慘死,而父親關心的居然是公事?但他仍強忍著內心的波濤,盡力保持鎮定,慢慢走回座位上。

海因茨審視著兒子的反應,點了點頭,似乎滿意於馬丁的剋制。

「我決定由你接任都城副司令一職。」海因茨直視馬丁的眼睛:「司令一職則由他的副手米爾切克接任。」

馬丁一時無言以對。他確實夢想有朝一日能晉升高位,證明自己的能力,但絕不是以這種方式,踏著恩師的鮮血上位。

「這⋯⋯太突然了。」馬丁坦誠道。

「時局不等人。」海因茨冷淡地回應:「在這關鍵時刻,都城需要穩定的領導。你在南區的表現已經證明了你的能力。」

馬丁的眼前突然浮現南區醫館那些無辜百姓的面孔,他們被押解的情景,以及維克醫師那充滿憤怒與失望的眼神。那不是什麼「表現」,那是一場悲劇,一場他無力阻止的悲劇。此時,他的耳畔響起雷諾德那句意味深長的「責任」,彷彿成了司令在這個世界的最後遺言。

「父親,」他直視著海因茨的眼睛說:「但我只想知道一件事——是誰幹的?」

「我說了,還在調查。」

「我希望能在找到兇手之後,再接任副司令一職。」馬丁的語氣不容置疑:「我要向所有人證明,我有資格成為雷諾德・莫蘭西的接班人。」

海因茨皺起眉頭,那雙銳利的眼睛直視著兒子,彷彿在衡量他的決心「你想證明自己?」

「我想為司令復仇。」馬丁的聲音低沉而堅決「我欠他這麼多⋯⋯至少要親手抓住殺害他的兇手。」

父子兩人的視線在空中交鋒,宛如兩把無形的劍相抵,誰也不肯退讓。

最終,是海因茨率先移開目光。「好吧,如果這是你的決定。」他嘆了口氣道:「但我不會給你太多時間。一個月,找出兇手,然後接任副司令。」

就在此時,敲門聲打破了父子間凝重的氣氛。漢弗萊推門而入,彎腰行禮:「大人,國王陛下即將蒞臨府邸。」

海因茨微微點頭:「告訴陛下,我馬上出迎。」他轉向馬丁說:「我們的談話到此為止。」

馬丁起身告退,當他走到門口時,海因茨突然叫住了他。

「馬丁。」

馬丁回頭,看見父親站在窗前,背對著他,肩膀的輪廓在晨光中顯得異常沉重。

「你本可以成為一個優秀的學者,或者商人。」海因茨的聲音幾乎是輕柔的「安全、平靜,不必整日與陰謀和死亡為伍。」

這是他第一次聽到父親流露出這樣的情感,幾乎有些懊悔的意味。馬丁一時語塞,不知如何回應。

「但你選擇了這條路,」海因茨繼續道:「你每天都在變得更像我。有時候,這讓我驕傲;有時候,這讓我恐懼。」

馬丁感到喉頭一陣緊縮「恐懼?」

海因茨終於轉過身,那張刻滿風霜的臉上,竟然浮現出馬丁從未見過的脆弱表情「恐懼你最終會承受與我相同的代價。」

這句話在馬丁心中激起了千層浪,他想追問,想理解,但漢弗萊在門外的催促聲打斷了這一刻。

「大人,國王的鑾駕已經到了。」

「去吧,」海因茨的表情又恢復了往常的冷峻「注意安全。」

馬丁離開書房,心中翻騰著無數疑問。父親那一瞬間的脆弱是真實的嗎?他口中的「代價」究竟是指什麼?

當他走到首相府的前廳時,大門已經打開,亞歷山大國王正在門廊處抖落斗篷上的雪花。國王身後站著四名侍衛,個個表情凝重,眼神警惕地掃視四周。

「馬丁·克雷恩堡?」國王的視線落在馬丁身上,嘴角微微上揚。

「是的,陛下。」馬丁單膝跪地,低頭行禮。

亞歷山大微笑著走近:「起來吧,我聽說了莫蘭西司令的不幸,也耳聞你最近的英勇事跡。」他環顧四周,對隨從揮了揮手說:「告訴首相,請他再稍等會。現在,我想與這位年輕的英雄談談。」

馬丁驚愕地看著國王屏退隨從,只見亞歷山大親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帶我去看看你父親的花園吧,我想我們有很多話要聊。」

馬丁不明白國王為何對自己如此感興趣,但他不敢拒絕「這邊請,陛下。」

庭園在冬日中顯露出不同的美感。修剪整齊的灌木叢披上銀裝,大理石雕像與噴泉被積雪覆蓋,宛如一幅靜謐的冬日畫卷。亞歷山大國王漫步在蜿蜒的小路上,馬丁恭敬地跟在一旁。

「莫蘭西司令是個好人,」亞歷山大嘆息道:「我知道他是你的導師,你們之間一定有很深的情誼。」

馬丁點頭,喉頭一陣發緊:「是的,陛下。他教會了我很多東西。」

「堅毅、勇猛、果斷⋯⋯」亞歷山大邊走邊數著「這些都是莫蘭西的標誌。他的離去對王國而言確實是一大損失。」國王停下腳步,凝視著一座雪覆的雕像。

「當然,」亞歷山大繼續道,「我們必須向前看。關於司令職位的繼任者問題⋯⋯」他若有所思地看著馬丁「我想你父親已經有了安排?」

馬丁心頭一凜,一時不知該如何回應。

「父親有意讓我接任副司令,」馬丁謹慎地回答:「但我認為自己能力尚且不足,必須先找出殺害雷諾德司令的兇手,才敢接受這一重任。」

亞歷山大的眼中閃過一絲馬丁讀不懂的情緒,隨即被和善的微笑所掩蓋。「多麼有擔當的回答,」他輕聲讚歎:「司令教導沒有白費。」

國王繼續向前走去,來到一座覆滿白雪的裝飾噴泉旁。「說到尋找兇手,」他突然轉換話題說:「我聽說在莫蘭西司令宅邸附近的街道,發現了一具男子的屍體。」

馬丁眉頭微皺,這條信息他尚未得知,「陛下掌握的情報比我更新。」

「如果這名男子與刺殺案有關,」亞歷山大似乎沒有注意到馬丁的驚訝,自顧自地沉思道:「那麼,他死亡的原因是什麼呢?」

馬丁的思緒電光火石般運轉起來。宅邸被焚燒,司令被殺害,附近又發現神秘屍體⋯⋯這些事件之間必然有聯繫。

「宅邸被縱火,」他緩緩道出思路:「很可能是為了掩蓋什麼。兇手從宅邸中帶走了某件重要物品,為了不讓人發現丟失了什麼,索性放火燒毀一切。」

亞歷山大專注地聽著,眼中閃爍著讚許的光芒。

「至於那名死者,」馬丁繼續分析:「可能是兇手本人,在逃離途中被人襲擊。或者⋯⋯是襲擊者想搶奪那件物品未果,反而遭到殺害。但無論如何,刺殺案必然與那件東西有關。」

「你的推理非常精彩。」亞歷山大點頭稱讚。

「我只是試圖理解事件的真相,陛下。」

「真相⋯⋯」亞歷山大輕聲重複這個詞,眼神變得深邃:「有時候,真相比謊言更加危險。」

馬丁感到一陣莫名的寒意,不知是來自冬日的寒風,還是國王那意味深長的話語。

國王開始向宅邸方向走去,雪花再次開始飄落,在兩人之間形成一層輕薄的銀幕,「時候不早了,該去見你父親了。」

馬丁沒走立刻跟上,而是低下頭,看著自己深埋雪中的腳印,一串緊緊相連,卻不知將通向何方。但這條路,是他選的。

「我會找到他們,司令。」他暗自在心中發誓,不讓聲音被風雪吞噬「我會查清真相,不管它藏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