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枝杈

挖掘鯨魚骨骼的工程已經到了尾聲，經過九九八十一道（並沒有）工序，總算把讓所有骨頭都挖出來進行脫脂程序了，這部分的我已經教過艾絲翠德該怎麼做，挖出來的所有骨頭也有編號，到時候按照編號組裝起來就行，而我身上還有別的任務，要忙竹林夜壇的事，畢竟和人民參政有關，一不小心就會搞出大問題

現在王國討論藥草短缺的消息甚囂塵上，維科特這位現任的大祭司也被徵召去王國內部開會，也帶回了有關曼莎鎮的一點消息，總之各個方面都是很不樂觀的

剛回到奧萊城，我突然想吃粽子了，就去竹林裡砍了一堆竹葉回來，利奧波德來找我的時候我正窩在廚房洗竹葉

「妳這是……這這麼粗糙的東西也能吃嗎？」「到時候您就知道了，怎麼了？有事找我？」「現在方便嗎？」「方便。」

我跟著他到中庭，「怎麼了？」

「妳知道曼莎鎮會發生什麼事嗎？不然妳也不會那麼排斥我提起那裏的議題，那裏有危險嗎？」

「危險可大了，您還是不要衝動，千萬不要衝動……」

利奧波德笑了笑，「以前覺得妳有膽識，怎麼越長大越膽小呢？」「因為我不在乎其他人的死活。」

「那我妳就在乎？」

「如果說情人的離去是一時的暴雨，那父母的死亡是一生的潮濕，簡而言之，您要是出事了，克萊兒一定會很痛苦，我不想看她痛苦。」

他的眼神一下就不好了，心裡可能在想……「敢情養了這麼多年她所做的一切都不是為了我或這個國家，是為了我女兒……」

「如果情人離去是一時的暴雨，又怎麼會有人殉情呢……」「可能認為這是毀天滅地的洪水吧……對了，利奧波德大人有談過戀愛嗎？」

利奧波德眼神飄了一下，「這……唉……別問了。」

「啊？您也是為情所困的人嗎？」「小小年紀就這麼八卦不好吧。」「鸚鵡都行為什麼我不行？」

不行，今天老娘一定要從你嘴裡翹出點我不知道的小秘密，不然我改名叫芙蒂達（Foetida雞屎藤的種小名）

「說吧……我一向守口如瓶。」「妳保證不會跟克萊兒說。」「我保證。」

他嘆了口氣，「以前確實認識一個還不錯的女孩，後來因為一些原因錯過了。」「就這樣？」「是啊，此後也沒有遇見過比她更適合我的人了……然後就一直蹉跎到現在。」

感覺這輕描淡寫之下藏著波濤洶湧的故事啊

「為什麼錯過了？」「因為他有她的旅途，我有我的職責。」「這樣啊……會難過嗎？」

「說不清楚……偶爾夜深人靜的時候還會想起她。」

「她是個怎麼樣的人？」

他露出了一個神祕的笑，「妳問得有點多了，我可不想讓這段故事登上下周的八卦版。」「我都說我不會說了……」「說跟寫在妳眼裡是兩回事吧，一個能留下證據，一個不能。」

怎麼感覺我已經被他摸的透透的，但我對他還是一無所知？

害怕，不蘇胡

「好了，妳回去忙妳的事情吧，曼莎鎮的事我視情況再出手。」

回廚房繼續洗竹葉，洗完後拿去烘乾，就拿個架子放在烤麵包和甜點的烤爐旁邊，大概傍晚就能烘乾了，接下來該炸油蔥酥和泡發乾貨了

「啊……對啊……還要滷肉……」

還是先炸油蔥酥好了

紅蔥碎加進油鍋的那一瞬間我能感覺到有無數雙眼睛在注視著我，這種味道確實沒多少人能忍住不看過來，這味道真的很吸引人

肉要先煎在滷，而且一定要用梅花，個人覺得梅花肥瘦相間更好吃

等所有食材準備完正在包的時候，克萊兒值班完提早回來了

「妳在……做什麼？」「做吃的。」她看了一會，可能完全沒看懂我到底在做什麼，所以也什麼都沒問，默默地坐在我旁邊

「妳需要我幫忙嗎？」「其實不太需要……但是如果妳想試試看我可以教妳。」

克萊兒坐了下來，我就一步一步交她怎麼摺葉子，怎麼填餡，怎麼綁成三角體

「呃……」好不容易包完第一顆後克萊兒的臉色有點難看，「有點醜。」

「正常，熟能生巧嘛，多包幾次就好看了。¬」「不過這種食物還真特別呢……竟然是用葉子包裹。」「這樣裡面的食材就能吸收到葉子的香氣。」

「這種食物是怎麼來的？」

這問題倒是有點難回答，屈原的故事對他們來說可能有點太沉重

「為了紀念一個投河自盡的人。」「這有什麼好紀念的？」「可能他也喜歡吃橘子吧。」

克萊兒笑了笑，「他是不是也是被遺棄冷落的臣子？」

還是被她猜到了，「妳怎麼這麼喜歡聽這些落魄的人的故事？」

「不是我特別喜歡，而是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

而且這些人身上多多少少都能找到你們的影子，遊戲關服後只能從這些人身上找代餐

「只有鑽石才能打磨鑽石。」

「可是……他們真的想活的璀璨奪目嗎？也許當溪水裡的鵝卵石也沒什麼不好啊。」

「世間的光是晦暗渺茫的，如果沒有這些鑽石，那些身處黑暗中的人們根本無從找尋離開黑暗的方向，於是這些鑽石反射的光芒就成為指引人們逃出黑暗的燈塔。」

這倒是個很有意思的話題，不過也確實不是合在做工的時候說，還是聊點輕鬆的話題吧

「父親說妳每個月都會和艾米莉安通信？我怎麼之前都不知道這件事？」

「怕妳誤會……」

「誤會什麼？」

雖然她語氣挺平緩的，但我還是感覺到一股壓迫感撲面而來

「怕妳誤會我在找下家。」

聽到我的擔憂，她忍不住笑了一下，「這點我不擔心，妳一向很討厭王國，不是嗎？」「啊，對。」

她還給我台階下，感覺她也開始懂人情世故了，長大了，這就是養成系的成就感嗎

在等粽子熟的時候，我和克萊兒聽廚師長說有關前陣子有海鷗偷吃香腸的事

「那香腸……這麼長一條，牠竟然一口氣吞了兩三條！」

鳥嘛，吃什麼都用吞的，太正常了，「下次還是把燻腸收到室內吧，太油太鹹了，對鳥不健康。」

「妳倒是擔心鳥的健康，但被鳥碰過的那些為了安全起見都要丟掉……」

「奧奇德……」克萊兒突然叫我一聲，「妳……能和動物溝通嗎。」

「能啊。」「那妳聽得懂動物說什麼嗎？」「我能理解他們想表達什麼。」

「真的假的？」

「一些基礎的動物行為學，而且其實動物沒想像中的傻，他們也是能理解一部分人類的語氣和肢體語言，尤其是貓啊狗啊這類的伴侶動物，牠們對同住人類的情緒尤為敏感，也會為自己的人類訂製一套溝通的叫聲或肢體語言。」

克萊兒點點頭，「怪不得菲碧都能看懂她的貓想做什麼。」

說到寵物，我的那隻雪貂不知道跑哪裡去了，已經半天沒看到牠了，牠喜歡待在樹叢裡，也不喜歡人抱著，我通常都是定時定點的放食物和水，觀察牠吃的東西多少來判斷牠的健康

我只能說我好像確實不適合養那種常見的寵物，還是養養蜥蜴養養蛇吧

竹葉的清香伴隨著蒸氣在廚房裡蔓延，還混雜著糯米的香氣

「好香啊……」

快說謝謝屈原

「晚點可以沾點辣醬之類的，我有看過有人家過巧克力醬。」

神經病……

要是回到過去肯定要殺了那個傢伙，這什麼鬼吃法，嘔嘔嘔……

「那這是……點心嗎？還是正餐？」「正餐，當點心熱量確實有點太高，我們也拿一點去給托尼他們吧，還有非碧跟戈爾他們。」

「原來妳做這麼多是打算一人一個啊……」「對啊。」

其實是習慣性準備這麼多料，做完才想起這地方沒有冰箱，所以說電力是個很重要的東西

而且趁這個機會還能打探一下他們的居住環境

「趁機給點補貼什麼的，妳應該培植一下自己的親信。」

「培植親信？」「是啊，人脈才是最重要的資源，這無關於黨爭奪權什麼的，樹大招風，只有根扎的穩固才能保證自己的存續。」

我們邊走邊聊先來到菲碧家，克萊兒實在不是很想把她綁的醜醜的那幾顆粽子給下屬看到

「欸～這是什麼醜東西。」

「吃的。」「整個吃嗎？」「妳要是想整個吃我也不攔著妳。」

啊……她被戳到痛處了

「怎麼了？又發生什麼不愉快的事了？」「沒什麼……妳要不要？」「難得妳親自上門送禮物怎麼可能不收呢～不過……這到底是什麼？」

「吃的，把外面的葉子剝掉就可以吃了。」「喔～」菲碧點點頭，「還是奧奇德可愛一點。」

有的時候就很納悶克萊兒和菲碧到底是怎麼處成朋友的，要知道克萊兒在家裡和在外面根本是兩個樣子，出外像老虎，在家像豆腐

她在外面基本上就是一張冷臉，但聽菲碧的語調就知道克萊兒說話也偶爾有點欠扁

「啊對了，我有點事想找奧奇德。」

克萊兒一把摟住我的肩，「有什麼事不能在我面前說？」「商業上的事。」菲碧牽起我的手，「她又不是妳一個人的。」

「我跟她還有點別的是要去忙，明天吧。」

菲碧見狀也沒有繼續糾纏，放我們兩個離開了，感覺今天的克萊兒有點反常，包個醜粽子的後勁這麼強嗎

「別理她，反正她也不知道是妳包的，就算看出來了咬死不認就好了。」「妳怎麼知道我是因為這個不開心？」

一般人肉眼都看的出來吧

「換作是我我也會在意啊，別管這麼多了，回去吃點甜的緩和一下情緒。」

接著來到利維坦，本來是只是抱著碰碰運氣的心態，沒想到戈爾還在這裡挑燈夜戰，還在研究電線的外包材料和一些終端設施，例如燈泡之類的

「妳們兩個這個時候來幹嘛？」「送個吃的，剝掉外面這層葉子就能吃了。」

他冷漠的點了一下頭，示意我放旁邊的桌上後就繼續埋頭苦幹，之後我們找去索爾家的酒館找他，但沒找到他本人，找到了他父親，說索爾這個時候應該在家裡，然後給了我們地址讓我們自己過去找他

還真別說，也一點都不擔心我們兩個是來尋仇的，看出來了，索爾身上的鬆弛感就是從他爸身上遺傳的

就在我們準備離開時，索爾的父親追了出來，感謝克萊兒對索爾的賞識和關照

克萊兒笑了笑，「那您應該感謝的是奧奇德。」

「原來妳就是奧奇德啊……常常聽索爾提起妳，謝謝妳。」「小意思，是金子到哪都會發光，我只是碰巧看到而已。」

隨後我們按著給的地址找到索爾家，這是種類似民國時代劇會出現的那種衚衕小院，一側是牆，一側是門，兩側是建築體，是幾個有血緣關係的家庭住再一起，不過索爾已經不住在這裡了，為了給逐漸長大的其他堂弟堂妹們騰空間，他已經搬到騎士團的宿舍，但偶爾還是會回來吃飯或陪堂弟堂妹們玩

大門打開後，探出頭的竟然是托尼

「克……克萊兒大人？」「正好你也在……」

把史蒂夫的那一份留下來後，就把剩下的都給索爾他們了

離開後，克萊兒很疑惑為什麼托尼會出現在這裡，明明他是不喜歡熱鬧的人

「就算是這樣，也會想要那種有家人陪伴的熱鬧吧。」

「也是。」

———

回去後我先去廚房拿粽子，本來利奧波德看我們晚回來還有點不高興，但看到粽子的時候，他心裡的好奇已經遠遠超過不悅的情緒

「這是……」「神秘的東方食物。」

剝掉外面的葉子後放到盤子上

「吃吃看，裡面有肉、香菇，還有干貝。」

沒有鹹蛋黃，我討厭鹹蛋黃

利奧波德挖了一口，「好吃。」「好吃就好。」

不過感覺他不是很喜歡這種東西，他還是比較喜歡有湯水的食物

吃飯的時候利奧波德提起這陣子派人在舊酒莊清裡東西的時候發現幾大缸奇怪的顏料

「我想了一下，好像是我小時候父親時候從東方買回來的，結果沒有人知道怎麼使用就堆在那裏了。」

有錢就是任性的最佳代表

「奧奇德有興趣嗎？如果妳就拿去吧，反正堆著也是堆著。」

不會是生漆吧……記得以前有一段時間很流行漆扇，傳統工藝上就是用生漆作的，可以找克萊兒來玩一下

「那如果我也不會怎麼辦？」「那就繼續放著吧，如果隨意處理的話，妳會指責我汙染環境吧。」

很好，被我調教得越來越重視環境保護了，功德點＋1

不過如果真的是生漆的話，我除了漆扇以外也不會其他的玩法啊，他不如直接去東方綁一個漆器師傅過來

但除了那些奇怪的顏料以外，利奧波德說還在酒莊裡找到很多他自己都不知知道該怎麼形容的奇怪物品

從他的言語中能深刻感受到他對自己的父母有多麼無奈，不過有這麼一對少根筋的父母應該也會相對有個有趣的童年吧

吃完晚餐後我就先去準備飼料要去餵雪貂了，今天也難得看到牠，那就順便檢查檢查牠的身體狀況吧

雖然不親人，但牠還是很聽話的，尤其是不咬人不拆家這兩點

檢查完後就放牠離開了，回去洗完澡後窩回房間看看繼續寫文稿，順便整理讀者來信

這當中我看見一封信的屬名比較特別：一位深感無力的醫生

———

「聽說曼莎鎮似乎有在做人體實驗的跡象，父親真的不打算管管嗎？」

利奧波德也不是不想管，而是根本無從下手，而且奧奇德的警告言猶在耳，上一次沒聽她的話差點連命都沒了

「當時她那麼精準的預言王后的死……她會這麼說肯定有她的原因。」

克萊兒當然也知道這些，只是多問一句，也許就能消解一點心裡的內疚，身為星芒騎士，她真的應該對這一切坐視不管嗎？

「父親……」「嗯？」「離開王都的日子，您過的還開心嗎？」

他愣了一下，看向窗外隨風搖曳的樹影

「不知道。」「難道不會有愧疚……」

利奧波德的回應還是不知道，不過嘴角的那一抹淺笑出賣了他

克萊兒把玩著這隻沒有耳的奇怪茶杯，雖然長得奇怪，但觸感卻有種難以言喻的溫潤

「和奧奇德摸起來很像呢……」

「是嗎？」他笑著嘆了口氣，也拿起茶杯把玩，「麻雀雖然無法成為果實，但也是需要棲身之地的吧？」

克萊兒不明所以，利奧波德說了聖誕晚宴上和奧奇德的對話

「『麻雀在樹上住的再久也不會變成蘋果……』確實像奧奇德會說出的話。」

「妳呢？妳是怎麼想的？」「也許……是因為這棵樹長的還不夠穩固吧，也許，只要這棵樹夠穩固，或是有一片獨屬於她的樹林，她會留下來的。」

「嗯，時間不早了，妳也回去休息吧，早點睡。」「是。」

等克萊兒離開後，利奧波德一個人在辦公室裡想了許久

愧疚嗎……

一開始還會對公主，對國王和先王感到內疚，但時間一久，不知道是不是被奧奇德所影響，他漸漸發覺，其實當初不論有多麼努力都無法改變同樣的結局

想起當時在議會上力排眾議想幫助拉爾夫的情景，過了幾年再回首看，他才終於意識到教宗眼裡戲謔的同情和那些貴族們的冷漠與不耐煩，他就像一隻用一條繩子綁在釘子上的甲蟲一樣，不論走哪裡都是死局，只有咬斷繩子才有可能獲得一線生機

那個憂國憂民的星芒騎士已經不在了，就像多年前被責任掩埋，充滿浪漫和理想的青年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