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SE 01：「人類律師就快要喝西北風啦。」之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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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5-03-10
正當凌一志準備靠在舒適的人體工學椅上小寐時，兩部電話幾乎同時響起，先是事務所的市話，接著是他的手機。
「有這麼神嗎？」不約而同作響的鈴聲在小小的空間裡格外刺耳，他與易芙瑩對視一眼，心裡都是一驚。
易芙瑩拿起話筒。「事務所您好……」
凌一志接通手機。「您好，我凌律師……」
手機那頭正是被他拋在腦後的物流公司，而易芙瑩接到的，則是一個死忠客戶的來電。
「你們那邊是凌一志律師的新事務所嗎？設在哪？法院前街？這什麼寒酸的地方，連聽都沒聽過……」
說得好，確實寒酸得緊。易芙瑩心道。
尖銳聲調的主人是一位年齡介於歐巴桑與老嫗之間的女士，她那自視甚高、頤指氣使、自詡為VVVIP的態度，和慣常問著翻閱公民課本就能找到答案的粗淺問題的行為，在在都讓睿達事務所的每一位成員對她印象深刻。
三年多前的凌一志還是隻初出茅蘆的菜鳥，對送上門來的客戶與案件照單全收，不敢妄加揀擇。某日，他在區公所接受民眾諮詢時，巧遇了這位眼睛長在天靈蓋上的貴婦。
賈桂麗女士對公部門配備的免費律師素無好感，這一天，她親自前往區公所送陳情書給區長時，恰巧看到某個樓層有義務律師正在提供諮詢，便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態，上前詢問都更補償相關法案。不意，竟就此一試成主顧。
易芙瑩盡力保持禮貌：「凌律師正在忙，請問賈女士這一次有哪方面的問題需要諮詢？」
賈桂麗發出輕蔑的訕笑。「問妳，妳也不可能會懂啊，立刻讓我跟凌律師講電話。」
易芙瑩瞥了一眼客廳，沙發送到門前了，凌一志正在指揮物流公司的勞動機器人幫忙搬運。「凌律師正在忙，待會請他回撥好嗎？」
旋即，腦內靈感湧現，對方畢竟是開業以來的第一位客人，對凌一志的品牌忠誠度不但高，本身又是坐擁八位數資產的富婆。搞不好，她能成為事務所日後的肥羊，並幫忙物色其他有錢有勢的顧客，遂決定放低姿態，語氣更加和緩一些：「您不妨先跟我說說看，我待過幾年派出所，與警察有關的業務，我幾乎都接觸過，或許能即刻回答您的問題。」
「好吧，妳就不要讓我失望。」賈桂麗噴了話筒一聲鼻息，開始娓娓道來：「是這樣啦，我前幾天載孫子去買速食。妳知道嘛，市區不好停車，我讓他先下車，我在附近找停車位。」
「跟交通罰單有關係嗎？」易芙瑩立即聽出端倪。
「對對對！因為機車道上已經停滿轎車，我就暫時把車停在慢車道上。我是有注意到警察騎機車從旁邊繞過啦，我以為他會叭我、叫我開走，這樣的話，我無所謂啊，聽他的就是嘛！偏偏，他不著聲響地把一張小白單夾在我的後車窗上。我沒發現，回到家孫子才提醒我，說車後有一張『逕行舉發』的罰單。」
「妳希望凌律師能協助妳撤單？」易芙瑩挑高了尾音。
「對！當助理的人就是要這麼機伶才好。我不過才停個幾秒，警察就把單子開好了，動作真快。現在他們都不必動手寫了，拿手機對著車牌拍照，罰單就會自動從另一台機器印出來了。」
她口中的手機，其實是警用小電腦「M-POLICE」，可與一台迷你型的噴墨列印機相互連線，無論罰單、酒駕檢測單、異議紀錄表或交通事故現場圖，都可以即時繪製、套列出來。
「如果妳的主張是『因為違規時間甚短，警察應該予以通融』，這樣是絕對行不通的。」易芙瑩不假思索地回答。
「喂！我才剛稱讚妳而已，妳怎麼馬上這樣……我只是載我孫子去買速食，又不是故意違規，而且我只停一下下，一下下而已！過去不是有個很有名例子嗎？變態摸女生的胸部十秒，因為時間太短，法官判他無罪……」
賈桂麗指的是民國九十七年，發生在某個大賣場裡的色狼襲胸案件。礙於當年的法制未臻健全，侵害時間短暫、被害人知覺甚晚、犯罪情節尚屬輕微，故不足以用《刑法》相繩。
易芙瑩按壓著自己狂抽的眉梢。「妳不能把行政法規的罰鍰，拿來跟刑事法律的罰則相提並論啊！更何況，當年《性騷擾防治法》尚未通過第二十五條『強制觸摸罪*』，這次事件也促成了後來的修法。」
就算她卯起勁來，對其闡述行政罰與刑罰之間的差異，也無法令當前這具刁民和法盲的結合體滿意。
果然，電話那頭傳來賈桂麗牛喘般的嘆息。「所以我才說妳根本不會懂啊！我要當面跟凌律師說話，妳跟他講，我會準時在下午三點到。」
「好的，那妳需要地址嗎？」
「不用妳多事，我自己會設導航。」賈桂麗說。
連再見也懶於啟齒，易芙瑩「啪」地一聲，用力將話筒拍回話機的凹槽上。
「誰啊？」凌一志安頓好客廳裡的沙發組，目送物流團隊和自駕貨車離去後，走入辦公區內詢問。
易芙瑩滿心不悅地回答：「你還記得那個假惺惺，姓賈的假貴婦嗎？她三點要殺過來，叫你準備好恭迎大駕。」
假惺惺便是睿達助理團暗自幫賈桂麗女士取的小名，她對年輕健壯的鮮肉律師們極其諂媚、逢迎、巴結，滿嘴都是讚美和頌揚的好話；對於助理們，卻甚是嚴苛挑剔，連所長馮遠颺都在背後喊她「濃妝豔抹、自我感覺良好的法盲老女妖」。
凌一志不禁仰天長嘆。「第一個上門的客戶，怎麼會是這種貨色？Eve，妳沒搞定？」
易芙瑩環抱起雙手。「沒，法盲往往聽不懂人話，還自認為高人一等。我決定看在伴手禮很可能是『阿拉比卡藝妓咖啡豆』的份上，暫且饒她一命。」
【註】
《性騷擾防治法》第25條1項：意圖性騷擾，乘人不及抗拒而為親吻、擁抱或觸摸其臀部、胸部或其他身體隱私處之行為者，處二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併科新臺幣十萬元以下罰金。
「有這麼神嗎？」不約而同作響的鈴聲在小小的空間裡格外刺耳，他與易芙瑩對視一眼，心裡都是一驚。
易芙瑩拿起話筒。「事務所您好……」
凌一志接通手機。「您好，我凌律師……」
手機那頭正是被他拋在腦後的物流公司，而易芙瑩接到的，則是一個死忠客戶的來電。
「你們那邊是凌一志律師的新事務所嗎？設在哪？法院前街？這什麼寒酸的地方，連聽都沒聽過……」
說得好，確實寒酸得緊。易芙瑩心道。
尖銳聲調的主人是一位年齡介於歐巴桑與老嫗之間的女士，她那自視甚高、頤指氣使、自詡為VVVIP的態度，和慣常問著翻閱公民課本就能找到答案的粗淺問題的行為，在在都讓睿達事務所的每一位成員對她印象深刻。
三年多前的凌一志還是隻初出茅蘆的菜鳥，對送上門來的客戶與案件照單全收，不敢妄加揀擇。某日，他在區公所接受民眾諮詢時，巧遇了這位眼睛長在天靈蓋上的貴婦。
賈桂麗女士對公部門配備的免費律師素無好感，這一天，她親自前往區公所送陳情書給區長時，恰巧看到某個樓層有義務律師正在提供諮詢，便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態，上前詢問都更補償相關法案。不意，竟就此一試成主顧。
易芙瑩盡力保持禮貌：「凌律師正在忙，請問賈女士這一次有哪方面的問題需要諮詢？」
賈桂麗發出輕蔑的訕笑。「問妳，妳也不可能會懂啊，立刻讓我跟凌律師講電話。」
易芙瑩瞥了一眼客廳，沙發送到門前了，凌一志正在指揮物流公司的勞動機器人幫忙搬運。「凌律師正在忙，待會請他回撥好嗎？」
旋即，腦內靈感湧現，對方畢竟是開業以來的第一位客人，對凌一志的品牌忠誠度不但高，本身又是坐擁八位數資產的富婆。搞不好，她能成為事務所日後的肥羊，並幫忙物色其他有錢有勢的顧客，遂決定放低姿態，語氣更加和緩一些：「您不妨先跟我說說看，我待過幾年派出所，與警察有關的業務，我幾乎都接觸過，或許能即刻回答您的問題。」
「好吧，妳就不要讓我失望。」賈桂麗噴了話筒一聲鼻息，開始娓娓道來：「是這樣啦，我前幾天載孫子去買速食。妳知道嘛，市區不好停車，我讓他先下車，我在附近找停車位。」
「跟交通罰單有關係嗎？」易芙瑩立即聽出端倪。
「對對對！因為機車道上已經停滿轎車，我就暫時把車停在慢車道上。我是有注意到警察騎機車從旁邊繞過啦，我以為他會叭我、叫我開走，這樣的話，我無所謂啊，聽他的就是嘛！偏偏，他不著聲響地把一張小白單夾在我的後車窗上。我沒發現，回到家孫子才提醒我，說車後有一張『逕行舉發』的罰單。」
「妳希望凌律師能協助妳撤單？」易芙瑩挑高了尾音。
「對！當助理的人就是要這麼機伶才好。我不過才停個幾秒，警察就把單子開好了，動作真快。現在他們都不必動手寫了，拿手機對著車牌拍照，罰單就會自動從另一台機器印出來了。」
她口中的手機，其實是警用小電腦「M-POLICE」，可與一台迷你型的噴墨列印機相互連線，無論罰單、酒駕檢測單、異議紀錄表或交通事故現場圖，都可以即時繪製、套列出來。
「如果妳的主張是『因為違規時間甚短，警察應該予以通融』，這樣是絕對行不通的。」易芙瑩不假思索地回答。
「喂！我才剛稱讚妳而已，妳怎麼馬上這樣……我只是載我孫子去買速食，又不是故意違規，而且我只停一下下，一下下而已！過去不是有個很有名例子嗎？變態摸女生的胸部十秒，因為時間太短，法官判他無罪……」
賈桂麗指的是民國九十七年，發生在某個大賣場裡的色狼襲胸案件。礙於當年的法制未臻健全，侵害時間短暫、被害人知覺甚晚、犯罪情節尚屬輕微，故不足以用《刑法》相繩。
易芙瑩按壓著自己狂抽的眉梢。「妳不能把行政法規的罰鍰，拿來跟刑事法律的罰則相提並論啊！更何況，當年《性騷擾防治法》尚未通過第二十五條『強制觸摸罪*』，這次事件也促成了後來的修法。」
就算她卯起勁來，對其闡述行政罰與刑罰之間的差異，也無法令當前這具刁民和法盲的結合體滿意。
果然，電話那頭傳來賈桂麗牛喘般的嘆息。「所以我才說妳根本不會懂啊！我要當面跟凌律師說話，妳跟他講，我會準時在下午三點到。」
「好的，那妳需要地址嗎？」
「不用妳多事，我自己會設導航。」賈桂麗說。
連再見也懶於啟齒，易芙瑩「啪」地一聲，用力將話筒拍回話機的凹槽上。
「誰啊？」凌一志安頓好客廳裡的沙發組，目送物流團隊和自駕貨車離去後，走入辦公區內詢問。
易芙瑩滿心不悅地回答：「你還記得那個假惺惺，姓賈的假貴婦嗎？她三點要殺過來，叫你準備好恭迎大駕。」
假惺惺便是睿達助理團暗自幫賈桂麗女士取的小名，她對年輕健壯的鮮肉律師們極其諂媚、逢迎、巴結，滿嘴都是讚美和頌揚的好話；對於助理們，卻甚是嚴苛挑剔，連所長馮遠颺都在背後喊她「濃妝豔抹、自我感覺良好的法盲老女妖」。
凌一志不禁仰天長嘆。「第一個上門的客戶，怎麼會是這種貨色？Eve，妳沒搞定？」
易芙瑩環抱起雙手。「沒，法盲往往聽不懂人話，還自認為高人一等。我決定看在伴手禮很可能是『阿拉比卡藝妓咖啡豆』的份上，暫且饒她一命。」
【註】
《性騷擾防治法》第25條1項：意圖性騷擾，乘人不及抗拒而為親吻、擁抱或觸摸其臀部、胸部或其他身體隱私處之行為者，處二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併科新臺幣十萬元以下罰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