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午間茶話會由於時予的到來而被打亂。
雖說這時也算是進尾聲了,所以無傷大雅,澄賢看戲似地觀賞眼前的母子小插曲,順便多塞幾口餅乾,然後陪著時予回到房間。
該說的不該說的,予媽拿捏得相當精準,令他得以從容坐在那,一散會就開開心心地上樓,豈料一關上門,就被時予從背後抱住,頭顱的重量落在肩頸。
抱過無數回了,本以為是平時玩鬧的擁抱,畢竟他還能轉過身去回擁時予,是後面忽然發現對方眼底的傷感,憑藉靈敏的腦迴路思索出原因。
「你聽見了。」
並非疑問句,而是肯定句。
相處久了,加上彼此感情深厚,默契自然比普通朋友要好得多,遑論能心有靈犀,如今露個眼色就能洞穿所有。
「嗯。」對此,時予並未否認,坦然承認了,「對不起。」
害澄賢又一次無法如願,他從沒想過要幫忙保密,扮成明明知悉一切,還裝聾作啞的樣子,不願讓那些回憶一直是男孩得獨自面對的惡夢。
「我……很心疼你。」
透過言語,似乎能想像到澄賢守著捏造的情意,拚盡全力在逆風前行,卻反覆在事件結束後得知,美夢終究是場包著糖果紙的騙局,拆開來只餘一片空虛。
原本充滿光亮的瞳孔,在一回回的欺騙之中,逐漸失去神采。
「……沒事啦。」不過,當時予還想說話之前,澄賢先笑著開口,「我已經習慣了。」
被傷了那麼些年,沒法適應也痛到麻痺了,而且真要論的話,得怪他太想被愛,寧願委屈也照樣去撞牆的緣故。
和高中那兩件事不同,他講家長裡短,情緒是來得快,去得也快,別聽他剛剛好像要哭了,現在他壓根連滴淚都擠不出。
固然這些話說出口,只會讓時予更惆悵,現實也的確如此,可又能如何呢?澄賢早已認命,世界上有好多事絕非想盡辦法躲,就躲得掉的。
「只是,我還是希望,你能先假裝你根本沒下樓。」
言下之意,不要多嘴、不要耍小聰明想套他話,既然想聽的都聽了,澄賢以不追究為交換,只求時予能保留他最後的隱私,別刨根問底。
其次,這種陳穀子爛芝麻的往事,要講是講不完的,就像魔術師從袖口拉出一長串手帕,說一件就連一件的,他拒絕費時費力去細說,光回想都嫌煩。
要衡量他有多慘,單憑剛才抱怨的就夠了,做人請留一線,況且澄賢自爆家底這事,在外界已然會被詬病為不孝,除非必要,否則不可與其他過往同日而語。
「……好。」
半響,時予才勉為其難地答應,但……他仍舊想做點貢獻,而非就這麼不上不下地把事給帶過,任由澄賢孤單地舔拭被重新扯開的舊傷。
「找一天晚上,我們買點好吃的回來吃吧?」
好啊。澄賢欣然地首肯了,時予既已退讓,就該給個面子,這場小派對最終在隔天舉辦,由烤串跟便利商店的水果酒所組成的宵夜趴。
為了滿足派對應具的規模,兩人破費買了不少,包括孝敬給予爸予媽的份。
「哇,感恩哦~」有她超愛的雞心耶,予媽驚喜地接過還冒著熱氣的紙袋。
裡面清一色都是她和予爸普遍會點的品項,甚至還有烤魷魚,一定很貴吧?禮貌地致謝後,予媽隨口問了時予今晚怎麼會突然買串燒來。
鑒於說了也無妨,時予如實回答後,予媽點點頭,這也好,總歸俗話常提到借酒澆愁嘛,說不定澄賢能藉此釋懷些,儘管她也提出相應的要求——
「晚點如果要幹嘛,小聲一點。」
不曉得澄賢,或現今的時予喝了酒,是否會發酒瘋,別大半夜的吵得人不得安寧,她是很認真地在說,偏偏時予一聽就想歪。
這是……在暗示他什麼嗎?又或者予媽胡思亂想,認為年輕人喝酒多會誤事,可那也要看狀況能否合理地發展啊。
他是帶著替澄賢解憂的目的邀他小酌的,很難搞黃吧……總之呢,他不甚在意地回房開趴,和澄賢同時拉開易拉罐碰杯。
模仿著日式風格,等外送員送餐過來前,都去把澡洗一洗,冰鎮酒飲從食道滑入體內,實打實的透心涼,連時予都發出爽快的長嘆。
開局,澄賢拿了培根包麻糬的串,起初就決定要從這串開始吃,尤其麻糬裡還暗藏融化的起司,超罪惡超爽,唯一缺點便是燙死人,必須多灌酒去壓。
時予在旁也挑著喜歡的在吃,然則咀嚼時,察覺澄賢進食的氣勢,貌似比平常還起勁,連酒也喝得更多,是沉浸於享受呢,亦或別的因由,目前尚且未知。
眼下,倒是先被澄賢勸了許多酒,若非他酒量好,酒過三巡後還可以保持大部分的理智,頂多腦袋有點昏沉,大致上並不礙事。
「啊——好飽好飽。」
飽腹後隨著滿意的喟嘆,澄賢將身子往時予歪去,串還剩下一些,看時予吃不吃得下,或是等冷了放冰箱,之後再加熱吃。
時予本能地將手張開去攬住澄賢,手掌摸了摸後者吃飽的小肚肚,凸凸的,還帶給澄賢些許癢意,逗得他咯咯笑。
待他倆都酒足飯飽,小倆口七彎八拐,從每串食材的味道說起,再天南地北聊了些充當消遣的趣事,繞了幾圈才說回正題。
「時予,謝謝你。」澄賢靦腆地道謝,臉上是微醺的紅,表情憨態可掬,「謝謝你總會關心我。」
聽言,時予以微微勾起的唇取代口頭答覆,大手輕撫澄賢的後腦,俯身吻他額角,溫柔的動作著實令人悸動,澄賢心一動,轉身跨坐時予腿上,手抵在兩側將人摟著。
基於坐得靠外側些,澄賢低頭能靠在時予胸上,時予見他把整張臉埋著,久久不語,直到一聲深深的嘆息傳來。
「還好嗎?」
聞聲,時予隨之追問,奈何澄賢閉口不言,時予也不急,靜靜等他整理好思緒,過了良久,懷中的人才嘗試出聲。
「……其實,我不怕讓你知道我家裡的事。」問題是得有先決條件,他閉上眼睛,滿臉遺憾,「可惜我運氣太不好了。」
好歹學校和家,要有一邊是好的,怎料兩邊都差勁得要死,是要他情何以堪啊,更別提還都爛得無話可說,誰能比他衰啊。
「時予。」睜開眼讓光再次進入,視界由暗轉明的刺激導致他雙眼發酸,「我是不是活得很失敗?」
親情、愛情、友情,他沒一個能說得上嘴的。
哪怕愛情那方面是他找死,學著飛蛾撲火搞單戀,但用那場單相思沒發生過作為代價,換來別人都有歸屬時,自己連個心靈寄託都找不著的窘境,也沒比較好。
至於另外兩者,除了陳樺勉強過關,剩餘的全是一盤散沙,他曾經多麼惦念著那群人啊,結果,那群人卻從未惦記過他啊。
爸媽只愛他爭得的榮耀,不需關注時就將他棄如敝履。
彩虹幫從頭到尾也只把他當工具人,事成了就從小團體裡被除名。
想突破囚禁自我的困局,一路汲汲營營,步履維艱,誰料像是受到誰的詛咒一般,莫名就遭老天爺針對,時不時重創他到懷疑人生。
真的好難不感到迷茫,好不容易從原生家庭的地獄裡爬出,迎接的依然是暗無天日的生活,擔得起是出了龍潭又入虎穴吧?
「那跟失不失敗無關。」時予開解澄賢時,也越發擁緊他,試圖點破他在鑽的牛角尖,「人一生中本來就要遇到幾個爛人。」
別用他人的錯誤去懲罰自身。就算對象是家人、愛人,終歸某些人天生就無恥下賤,即便澄賢會時光倒流,惡人們也能在每次回溯裡用各種方式去噁心人。
這話講得巧妙,縱然再舌燦蓮花,也間接地有認同澄賢運氣差的嫌疑在,不明講已為時予最大的良心,按照他的觀點,有些事不想認都得認。
不給雞湯喝。再說,時予自認,在走出傷痛以前,或多或少都要接納些本人抗拒接收的資訊,才有機會去跳出內耗的循環。
「他們不懂得珍惜你,就讓我來。」當然,身為男友,他包準也該講些情話來撐場子,「你想要的愛,我也會給你。」
聽起來很霸氣、很油,卻是真心,即使澄賢深陷茫然,愛聽油腔滑調的性格也終會使他噗哧發笑,黑暗一旦撕開一道口子,光便能照進來。
他要是沒點正向思維,連離開雲林都做不到,因此時予相信,他能闖出來的。
後來正如他所想,身前人再度抬起頭,含笑的眼眶裡淚光閃閃,不料也許是低頭太久,澄賢一張嘴就臉色突變,慌忙以手覆口。
「呃噁……」
醉意上頭,他被這後發的酒勁弄得想吐,喝太多了,發作的還真是時候。
見此,時予首先是幫澄賢順背,覺得沒用再抱去床上,讓人平躺著,他坐床邊觀察,眼看澄賢後續的呼吸有平和些,他便安心下來,下床想去收拾吃剩的食物——
「等、等等,別走!」
澄賢連忙拉住了他,神態盡顯漫畫裡那種酒後亂性的恍惚,邊喘息邊迷濛的望向時予。
201.END
【作者後記】
面臨澄賢這種情況
真的很容易懷疑人生過得很失敗
哪怕原因不出在自己頭上
也會覺得自己實在挺"厲害"的
時予的安慰方式比較不同
相信大家都覺得應該要各種包容跟抱抱
不過以他的個性
他是希望澄賢需要接受某些事實再重新癒合的
大家怎麼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