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１６章：豌豆田裡的意念（２）

　　「喂！不準闖進我家的豌豆田！」忽然，一聲熟悉的叫喊，自田畝的另一頭傳來。
　　一個小小的身影，高舉一根長棍，朝男孩們衝了過來。
　　「來了！軟豆仔來了！」
　　「哈！沒想到他居然能舉起那麼大的一根棍子！」
　　「欸，他個子那麼矮，是不是因為一直吃他們家種的豆子啊？」
　　「說不定臉上的雀斑也是這樣來的！噁心！這樣的爛豆還種這麼一大片！」
　　高個男孩們卻顯然沒有將來襲者放在心上，紛紛對舉著長棍的小小身影擺出了不屑與嘲諷的表情。
　　體格上的差距，就是他們有恃無恐的原因。
　　「希洛，他們在說什麼呢？是在嘲笑法比安嗎？」夏奇薇雅歪頭看向希洛。
　　「嗯……」就在希洛點頭答覆的同時，守在最外圈的一名高個男孩忽然伸腿一絆，站在他對面的另一名高瘦男孩跟著順手一抓，身形矮小的法比安就已撲地倒下，手中的長棍，也落入了對方的手裡。
　　隨即，殘酷的暴力與無情的霸凌，如暴雨一般，傾落而下。
　　雖然明白這只不過是利艾爾意念的幻影，是法比安過去的經歷，但見到夥伴在自己眼前受到欺侮，希洛仍感到自己內心如同被刀割一般地難受。
　　「喂！住手！住手啊！」就在這個時候，一名膚色略深，體型有些微胖，頭上歪歪斜斜戴頂斗笠的農夫，匆匆忙忙地從位於田地另一頭的小屋跑了過來。
　　農場主人來了。希洛見狀，鬆了口氣。
　　雖然看上去已經有些年紀，但這位大叔，應該還是有能力給予這群囂張跋扈的男孩一些教訓吧？
　　就在希洛這樣想的時候，令他訝異的一幕，映入了他的眼裡。
　　這名跑到希洛……不，跑到法比安身旁的農夫，居然撲通一聲，雙膝一彎，朝著面前態度依舊傲慢的高個男孩們跪了下去！
　　「大少爺！二少爺！還有少爺的朋友們，請手下留情，放過我們父子吧！」
　　「喂！老豆仔，你家的軟豆仔，剛剛居然想拿棒子趕我們呢！你說，這該饒嗎？」站在最內圈，顯然是團體領袖的男孩，面上露出獰笑。
　　「我一會兒就會好好教訓他的，請大少爺手下留情。」農夫繼續求饒。
　　「不只要教訓，更要『教育』！要讓軟豆仔記住，你們這些外來移民，是靠什麼才能夠在我們國家混口飯吃的。」另一位和「大少爺」外貌輪廓相似，個子卻稍矮一些的男孩，則指著農夫厲聲說道。
　　「是、是！靠的都是老爺的恩賜。二少爺，小的記住了。」
　　「喔！還有，以後這塊田，這裡要留一條路出來，不然下次，我就直接叫管家推除草機來清了啊！」二少爺再次威嚇，農夫也再度磕頭。
　　「是！是！」
　　「走！我們換去學校鬧鬧那些教士吧！」大少爺從跟班手中接過長棍，隨手向法比安的頭上扔去。「軟豆仔，要一起來嗎？喔，我忘了，你這下等的血統和出身，根本就不可能跟我們一樣去上學啊！哈哈哈！」
　　留下一陣刺耳的嘲笑聲後，這群地位有多高，下巴就抬得有多高的的男孩們，終於離開了這畝飽受他們摧殘的可憐豆田。
　　渾身是傷的矮小身影，在泥濘中掙扎一陣後，伸手撈來落在身旁的棍子，藉其撐地，依靠棍身，緩緩站起。
　　「兒子！別站起來啊！萬一少爺他們折返怎麼辦？」查覺到法比安的動作，態度卑微的農夫卻沒有跟著起身，而是繼續跪伏。
　　「為什麼……我們就該被欺負？」小法比安咬牙，強忍淚水的眼裡，充滿了不甘與憤怒。
　　「少爺他們血統比較高貴啊！兒子，我們是奴隸，為了生存，必須聽命他們、依靠他們才行啊！唉，快跪下吧！」
　　「跪？要跪到什麼時候？」小法比安怒目圓睜。
　　「至少等到學校鐘聲響起，少爺他們開始上課……」
　　「難道我們要一輩子都這樣跪著嗎？」
　　「不、不然呢？」
　　「爸，我們應該站起來！」
　　小法比安握緊雙拳，再次挺直了腰桿。在一旁瞧著的希洛，也認同地連連點頭。
　　忽然，小法比安身上，發出了一陣強烈的藍光。
　　希洛只覺得眼前一亮，一眨眼，四周的景物已換上了不同的樣貌。
　　開放寬闊的豆田消失了蹤影，取而代之的，是一處由滿是蛀洞的木牆圍成的小小空間。角落擺放著一張同樣千瘡百孔的木床，單薄的被子，整齊地疊在上頭。一張老舊的方桌，靜立在房間中央。一座特別醒目的大書櫃，則靠在一旁的牆上。
　　這書櫃會引起希洛的注意，不單是因為那透過一根根木條拼湊而成的簡陋組建方式，更是因為，架上的書籍，實在少得可憐。
　　話雖如此，這些「異世界」的書籍，還是讓喜愛閱讀的夏奇薇雅眼睛一亮。她立刻拉著希洛走上前，想從架上取下一本來瞧瞧裡頭的內容。可惜，在這個利艾爾的意念之中，她也只是個旁觀者而已。
　　瞧見夏奇薇雅一把抓空，不滿地噘起了小嘴，希洛正想找些詞彙來安慰，斑駁破舊的房門忽然咿呀一聲，被推了開來。
　　個子長高了一些的法比安，拖著沉重的身子，走進了屋內。長滿雀斑的臉上，掛著疲倦的神情，看起來隨時都可能倒下。
　　話雖如此，他回到屋內後的第一件事，卻不是倒在床上呼呼大睡，而是走到書櫃前，取下了一本書在桌上攤開。隨後，他從上衣口袋裡摸出一小包豆子，拿了幾顆放進嘴裡，一邊咀嚼，一邊聚精會神地讀起書來。
　　夏奇薇雅也跟著站到了他身後。
　　「這就是利艾爾希的文字呀……跟『失落的古文』真的很像耶！看來『失落的古文是利艾爾希諸神所留下』這樣的說法，似乎挺有可信度的呢！要是露露也能看到就好了，她一定會很興奮的。」
　　「是啊……」希洛點點頭，雖然這些文字在他眼裡，都已經失去了原本的模樣，成了「尤尼恩文」。
　　「唔……內容寫了些什麼呢？『有感情的……』『法律……』『奴隸』？」夏奇薇雅輕聲猜測。
　　「嗯……」希洛快速掃過前幾行字。「看起來是和『奴隸』有關的內容。」
　　「神的國度，也有奴隸？」夏奇薇雅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
　　「抱歉，對於利艾爾希的事，我記得的實在不多。」
　　「沒關係。啊！這是利艾爾希的文字，那希洛看得懂嗎？」
　　「嗯，可以。」希洛點頭。
　　「能唸一些給我聽嗎？」夏奇薇雅一臉期待地望向他。
　　「好，那我就唸這一段吧。『人類，是有感情的動物，儘管在法律上被視為、被確認為和被裁決為奴隸，但奴隸仍然是有靈有肉的人類，他們的情感、記憶、希望、愛好、恐懼和企盼都是無法抹煞的……』」
　　「人類？」夏奇薇雅疑惑地歪了歪頭，針對這個陌生的詞彙，提出了疑問。
　　「就是……呃……咦？」希洛不禁一愣。
　　奇怪，明明對這個字眼感到親切，剛剛甚至很自然就唸了出來，我覺得我應該能很直覺做出回答才對啊？為什麼我的腦袋，整個像是被塞子堵住一樣，頭……也開始在痛……為什麼？
　　「希洛！希洛！」就在他感到頭昏腦脹時，夏奇薇雅充滿焦慮的呼喊，傳進了他耳裡。
　　他趕緊單手扶額，用力甩頭，強迫自己重新恢復冷靜。
　　「呼……夏奇薇雅……」外加幾次深呼吸。
　　「對不起，希洛，我沒想到……」接著，他聽到夏奇薇雅語氣顫抖的道歉，瞧見了這為他擔憂的女孩，正自責地垂著頭。
　　他立刻伸手，溫柔地撫平了女孩頭上翹起的煩惱絲。
　　「沒事，我也……很好奇，我不知道我為什麼想到……那個詞，就會突然頭痛。或許，以後我們可以找出答案。」
　　「我們……嗎？」隨著他的動作，夏奇薇雅有些訝異地仰起臉，望向他的翠綠色目光連連閃動。
　　「是啊，『我們』。」希洛微笑，方才將他大腦擁塞到幾乎缺氧的所有困惑，都隨著這一笑，化作雲煙，消散一空。
　　就在這時，這小小的空間，忽然高速旋轉了起來。一陣強烈的藍光，也同時自意念中的法比安身上迸發，並迅速向外擴大，將希洛及他身邊的一切，全捲了進去。
　　「抓緊我！夏奇薇雅！」
　　「嗯！」
　　隨後，強光一閃，他被迫閉緊了雙眼。
　　再次睜開眼皮時，他已回到了那座剛逃過雪崩的斯奎爾村。
　　手中那顆未完成的利艾爾，仍規律地散發著水藍色的光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