補述、蘇湘媛（03）

　　之後，蘇湘媛特地撥了一部份心思，親自去關注被她救下並帶回影子的邵海。
　　邵海在那晚之後消沉了幾天，卻振作的很快──他很認真，學著怎麼使用唐刀，怎麼戰鬥，怎麼在這個世界的暗面裡生存。他已能恢復正常的生活，但蘇湘媛看得出來他只是表面振作，顏璟夕的死對他來說是道跨不過去的陰霾。
　　那天以後，他開始疏遠曾經熟悉的朋友們，不著痕跡的減少來往，與此同時，他反而與關心他狀況的她越走越近。蘇湘媛曾偶然聽見邵海那些朋友們虧他見色忘友，大概是誤會了他們之間的關係，正常回應的邵海表面看不出異狀，卻唯獨沒有否認。
　　直到轉頭看見等在不遠處的她時，他驟然神情一僵，匆忙跟朋友們告別以後便朝她走來。
　　停在她面前的他神情難掩尷尬，蘇湘媛卻不甚介意。
　　「走吧。」
　　她只是淡然地道，沒做任何錶示。但邵海明顯知道她聽見了，一路上幾度欲言又止，最後只擠出一句道歉。
　　「……抱歉。」邵海的語氣有些苦澀，他抿了下唇，「我……呃，如果會讓妳覺得困擾的話，我會和他們解釋──」
　　「沒關係。」蘇湘媛打斷他的歉意，「我不介意當你的擋箭牌。」
　　邵海沉默了下，細不可查的嘆了口氣，「……謝謝。」
　　「只是，你決定好了嗎？」
　　蘇湘媛問的簡單，但邵海能明白她問的是什麼。他下意識摸了摸口袋──那把偽裝成小型掛飾的唐刀就收在那裡，很安靜，卻暗藏著相當危險的力量。
　　他隔著口袋布料握住那把刀，語氣輕緩卻又堅定，「我決定好了。」
　　背棄曾有的光明，投身見不得人的暗面，蘇湘媛能想像邵海這番決定背後的沉重與意義，她沒有多做評論，只是回應。
　　「我得先提醒你，跟著我不會太輕鬆，你很快就會明白由我當你跨過兩面的引介代表什麼。」
　　「沒關係。」邵海搖了搖頭，「我沒什麼好怕的了。」
　　在接下來的一年裡，蘇湘媛如約教會了邵海在暗面所需知道的一切，在他準備好後才帶著他回到蘇家，讓他成為了影子的一員。
　　當時襲擊邵海的那人似乎不願惹上蘇家，這一年來都沒再出現，蘇湘媛讓賴斐利幫著留意，後者手裡多的是小手段與人脈，讓她去辦這件事，她也放心。
　　至於逐漸熟悉暗面的邵海，在能熟練地使用唐刀以後，便靠著自己跌跌撞撞摸索出唐刀擁有的不可思議。那把武器太過特殊，蘇湘媛告誡過他別隨便透漏與他分不開的唐刀的能力，信任她的邵海依言對其他人保密，在她有意避諱之下，甚至連她也沒有告訴。
　　他帶著唐刀逐漸融入影子，從一名低階成員開始，努力在各種任務中提升自己的實戰能力，累積在暗面生存的各種經驗，也確實展現出與唐刀相符的天賦，成為頗受矚目的一名新成員。
　　她會讓璞石發光──本來只是蘇湘媛用來堵住其他幹部的話，沒想到卻歪打正著的實現了。
　　「但他有個小問題。」
　　窩在沙發裡悠哉地替自己泡茶，賴斐利感慨地這麼道。
　　「怎麼說呢，雖然不意外，但他啊──太善良了。」
　　批閱手裡文件的動作一頓，蘇湘媛沒有正面回應。
　　邵海的能力確實不錯，只要再累積一些經驗，假以時日必會成為可靠又忠心的部下。
　　但前提是，他要能真正融入負責處理蘇家見不得光的事務的影子。
　　賴斐利搖了搖頭。邵海之所以仍是普通成員，就是因為他在暗面裡正直過頭的性子，這樣的個性註定了他不適合參與某些不乾淨的任務，不合時宜的心軟與猶豫只會連累所有人。
　　偶爾，邵海甚至寧願多出一分力，或是因此而受傷，也想減少不必要的傷亡與牽連無辜。
　　「而且湘媛，說真的，妳太縱容他了啦。」
　　知道他不適合，也不勉強他的蘇湘媛總會把他調離那些不乾淨的任務，賴斐利看在眼裡，一番埋怨多少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意味。
　　蘇湘媛連個眼神也沒給她，「我手邊能幹的人又不只有他，適合的人也不是沒有，他這樣就可以了。」
　　「只是這樣嗎？」賴斐利語氣懷疑。
　　「勉強一個人去做不符合性格的事，是不會有好結果的。」
　　攤開下一份文件，蘇湘媛淡淡地道，
　　「但現在這種關鍵時刻，能多個人幫上忙也是好事啊……」
　　聽著賴斐利的咕噥，蘇湘媛不置可否。
　　大學畢業後，她便全心投入在影子的工作中。先前還是學生的她最多只能做到高階幹部，但現在，她已有能力與資格去爭取更高的位置與權力。
　　為此她必須累積功績，還要防著某些不支持她的人的小手段，她與身邊的人自然也變的忙碌起來。
　　旁邊的少女還在細數最近遇到的麻煩，順便把某些幹部們拎出來依序罵一遍。蘇湘媛早習慣她的性子，也知道她只認她這個上司，對這些只是私底下說幾句的抱怨不阻止也不理會，但正好走到門外要敲門的邵海就不這麼想了。
　　但他還是敲了門，畢竟房裡兩個女孩肯定早留意到房門外的他，裝死的話，下一個被賴斐利抓出來翻舊帳的大概就是他。
　　蘇湘媛依舊淡然的出聲讓他進來，走進屋內的邵海神情隱含一絲尷尬，他望了眼窩在沙發裡的賴斐利，決定委婉的先問，「呃，我打擾到妳們了嗎？」
　　「沒事，我要走了，你是來報告任務的吧？你們聊吧。」
　　賴斐利從沙發裡跳起，還沒忘了帶走自己的茶與零食，留下困惑的邵海和神情未變的蘇湘媛。
　　「她只是來忙裡偷個閒，不用在意。」
　　見她一溜煙的跑了，蘇湘媛抬眸瞥了眼邵海，好心解釋了句。後者略顯茫然的應了聲，決定還是先辦正事，把手裡剛完成的任務報告完再說。
　　邵海是個擅長報告與整理資料的人，蘇湘媛很早就留意到了，也許是因為這樣，和他出任務的人很喜歡把向上司報告的任務交給他，他自己也不推卻，幾次下來也越來越熟練，見她工作量多，還會替忙碌的她標重點或是整理文件。
　　蘇湘媛聽著他報告，稍微有些分神的想著賴斐利剛才的話。她也知道邵海的個性在暗面有些吃虧，尤其是在蘇家與影子這種環境，越深入核心，沒點心狠手辣還真活不下去。
　　也許多磨練幾年，吃點虧之後邵海也會有所改變，但蘇湘媛沒想去驗證這個可能性，所以賴斐利才總嫌她太過縱容邵海了。
　　她也不打算多做解釋，只表明不重用是她深思過後的決定。但她沒說的是，這樣一個對她坦承、信賴她的人，不論放在哪裡都能發揮價值。
　　報告完細節，也確認沒有問題後，邵海便熟稔的幫她把資料歸檔，順便把架上的資料擺放整齊。蘇湘媛剛把視線挪回手邊的文件上，看沒兩行，便聽見邵海故作不經意的詢問。
　　「妳們最近好像挺忙的，有什麼我可以幫忙的嗎？」
　　邵海對進門前聽見的那一連串抱怨印象深刻，能讓總把某些幹部與成員──包含他在內──逗著玩的賴斐利抱怨成那樣，他實在有些擔心是不是出了什麼大事。
　　「沒什麼，只是最近影子內部的雜事多，斐利不抱怨幾句不工作罷了。」
　　蘇湘媛答的有些避重就輕，邵海聽出來了，卻也沒有再追問下去。
　　這或許是他們之間的默契，雖然加入了影子，但邵海與同樣追隨蘇湘媛的賴斐利不同，他並不願涉入蘇家內部的鬥爭。儘管他也是支持蘇湘媛的一員，比起影子或蘇家，也更忠於當年救下他、帶他進入暗面的她，但這與他不願淌蘇家這渾水是兩回事。
　　越了解暗面，了解影子是什麼樣的組織、背後的蘇家又是什麼樣的地位，邵海也越明白蘇湘媛當年那句「由我當你跨過兩面的引介代表什麼」。五大家族之一的蘇家無疑處於暗面最深處的位置，由蘇湘媛帶進影子的他，在立場上幾乎也與她劃不清界限了。
　　然而，光是手裡的唐刀就夠他煩惱了，邵海實在不想再涉入蘇家內部的爭端。慶幸的是，蘇湘媛從不勉強他，那些有意把他排除在特定任務之外的安排，他也一直看在眼裡。
　　不過要他就這麼心安理得的接受她一直以來的幫助與寬容，邵海心裡也過意不去。
　　下意識重複了次手邊的動作，察覺自己有些走神的邵海默默收回了手。回頭看著已專注在手邊工作的蘇湘媛，他猶豫了下，仍是試圖把想法彙整成適合的話語。
　　「湘媛，只要妳有需要，我一定會盡力幫妳的。」
　　放下了手裡的資料，蘇湘媛抬眸望向他。他說的認真，她也回以同樣的真誠。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但你只要維持這樣就好。」
　　他想回報她對他的幫助，但她並不需要他如此急躁。
　　「你要是真想幫上忙，就先把你那把刀的問題解決再說吧。」
　　那把唐刀的力量頗古怪，使用力量的代價甚至是無法被外力治癒的病痛。蘇湘媛試過用自己的煉成之術替邵海解決後遺症，但她不得不承認，她的煉成之術在這方面毫無幫助。
　　「……說的也是。」
　　邵海的語氣隱隱有些挫敗。聽出他誤解了自己的意思，蘇湘媛輕勾了下嘴角，隨手整理起桌面上的文件，「你別多想，影子的人多，重要的也從不只有中心權力層的人們。我也需要有人為我留在影子的底層，而最適合的人是你，邵海。」
　　總數最多、能力各異的普通成員們，才是支撐起影子的基底。她是要往上爬的人，卻不能因此離基底越來越遠，邵海正適合留在下方影子的邊緣，他的個性也能與大部分的人保持良好關係。
　　邵海面露思索，沉默了下，「……我大概懂妳的意思了。」
　　「能明白就好，你有你的價值，別妄自菲薄。」她可沒從容到完全放著手裡能用的人不用，「但既然都選擇了留在暗面，你還是該做好決定，果斷一點吧。」
　　聽出她指的是自己偶發性心軟的行為，邵海乾笑，「呃，我盡量。」
　　蘇湘媛沒信，邵海嗓音裡的心虛也頗有自知之明。
　　那之後，邵海依然在影子底層當個普通成員，蘇湘媛則在一次重要任務中徹底站穩腳步，並利用這次的功績作為踏板，在接下來的幾個月內爭取到了蘇家家主的認可，與現任首領私下達成協議，最終如願站上了影子首領的位置。
　　這對她來說是個階段性目標，直到穩定之後，她才給自己稍微放了一天假。幾個心腹在一番私下猜拳決鬥後，選出了一個倒楣鬼留下來工作，其他人則拉著蘇湘媛開了場小小的慶功宴，沒有張揚，參與的都是自己人。
　　邵海在那天給她傳了封訊息道賀。他沒有想涉入紛爭，所以不會在這個場合露面，蘇湘媛明白他只想當個旁觀者，在這個難得能稍微放鬆的時刻，她坐在歡快的人群中，回覆了他的道賀。
　　假期隔天，她隨即又投入了工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