補述、蘇湘媛（01）

　　『所以說，湘媛，反正妳都會路過了，順便幫我帶個消夜回來嘛。』
　　才剛把機車停進宿舍的停車場，室友就像是算準了時間，一通電話打了過來。蘇湘媛在評估兩秒後選擇了接電話，殊不知對方打給她不是因為攸關影子的公事，而是想讓她順路買宵夜回來。
　　「妳從宿舍下來也沒有多遠。」
　　她很冷靜地拒絕了室友的突發任務，還是沒有獎勵的那種。
　　『我洗完澡了，懶得出門。』
　　對方理直氣壯地這麼回應，蘇湘媛懶得理會她這種理由，剛準備要掛電話，意識到自己這樣請不動人跑腿的室友先一步開口加碼，『妳剛忙完回來也餓了吧？我請客，怎麼樣？』
　　蘇湘媛不為所動，「妳知道的，我通常不吃宵夜。」
　　『欸──怎麼這樣──』
　　……她才是，怎麼就跟這種人當室友了呢？
　　聽著手機另一頭傳來的哀號，蘇湘媛無奈地這麼想。
　　高中畢業以後，蘇湘媛沒有和兄長一樣去往國外，而是低調地靠著優異的成績考上了明面的大學，成為一名普通的大學生，白日在學校念書，晚上則以影子高階幹部的身分處理各種事。
　　無法繼承觀海的她最終選擇成為蘇家底下的影子，從一名普通成員開始做起，直到現在花了三年多的時間，才在影子裡佔有一席難以撼動之地。
　　耳邊的嘮叨還在繼續，現在大概正躺在床上的室友開始跟她暢談吃宵夜的一百種理由，沒想聽完的蘇湘媛正打算掛電話，卻忽然察覺到一絲不尋常的氣息。
　　──有人在校園裡使用了力量……是結界嗎？
　　停下腳步的蘇湘媛蹙起眉，打斷了耳邊的喋喋不休，「斐利，妳有感覺到什麼奇怪的氣息嗎？」
　　手機那端的話語停頓了下，上秒還在耍賴的室友瞬間轉為正經模式，『……沒有。發生什麼事了？需要支援嗎？』
　　「不用，應該不是衝著我們來的。」
　　蘇湘媛如此回應，如果是跟影子有關，她感知到的異狀位置有段距離，這不合理。
　　頓了頓，略作思考的蘇湘媛做出了決定，她道。
　　「我會晚一點回去，如果妳真的想吃宵夜的話，還是自己去買吧。」
　　『妳要過去？』
　　另一端瞬間明白了她的意思，驚訝的問句丟了過來，卻只得到一聲電話被掛斷的提示音。遠在宿舍房間裡的少女從床上坐起，又把同樣的問題改用文字訊息傳了遍，半晌卻仍見不到已讀。
　　「……哎呀，明明放著不管，也會有人去處理的說。」
　　她望著聊天室喃喃地道。
　　若要把事情簡單粗暴的分成兩種，那就叫「能處理的事」和「不能處理的事」，若是前者，那叫無償勞動，而若是後者，去了只是給自己找不痛快罷了。
　　這些道理她懂，她知道湘媛也懂，但每次有類似的事時湘媛還是不會當作沒看見。她偶爾會想，自己這位現任上司，大概就是勞碌命吧。
　　但她也不是每次都沒有收穫，若不是這種個性延伸出來的因果，自己也不會選擇追隨她。
　　心裡感慨，頭像是一道彎月的女孩又丟了個可憐兮兮的貼圖，面上卻是相反的愉快。
　　『那好吧，我就順便幫我們辛苦的二小姐買份宵夜囉，妳可要在宵夜冷掉之前回來喔。』
　　至於湘媛哪時候能再更大膽一點，她當局者迷，旁觀者的她當然就拭目以待啦。
　　另一邊，早已把手機收回包裡的蘇湘媛循著氣息，很快便確認那絲不對勁的源頭是在哪棟大樓附近。她沒有急匆匆地趕過去，而是繞了一小段路，避開宿舍區的人潮後才轉向感知到的方向。
　　偌大的校園裡存在著許多偏僻的角落，特別是在夜裡，有些地方靜的彷彿毫無人煙，蘇湘媛在結界外駐足時，視野可見的範圍內甚至一個人也沒有。
　　她抬起手，掌心凝聚力量，輕敲了敲那層明面之人碰觸不到的無形障壁。障壁外設有暗示，一般人經過只會想繞道走，不會誤觸結界的入口而闖入，但對暗面之人來說，這樣的暗示更像是在示警──警告他們不要隨意干涉裡面發生的事。
　　蘇湘媛歛下眼，指尖煉成的力量漫開，悄聲無息地融化了障壁一角。那絲裂縫吞沒了她邁步踏入的身影，無聲消融於夜色之中。
　　在明面堂而皇之地使用暗面的力量，選的還是這麼顯眼的地方，先不論是否要出手干涉，她不可能當作沒看見。畢竟，若是引起明面的注意，他們這些來自暗面、低調生活的人們可是會很困擾的。
　　蘇湘媛略感棘手地輕蹙了下眉。
　　她沒有冒然闖進紛爭的中心，而是先仔細抹消自己的氣息，才朝著結界的中心走去。敢在這所屬於明面的學校施展「不可思議」，這要不是人蠢，就是有什麼值得他冒險觸及暗面之人的底線。
　　這所學校裡來自暗面的人不算多，幾個能力較強的不是藏的深，就是僅止於知道但不會刻意接觸的關係──她的室友是例外，同住一間房的她們實在沒什麼迴避的可能，雖然在大一入住宿舍時，蘇湘媛一度懷疑這分配有賴斐利的干涉，但後者不承認，她沒信。
　　建立於現實的結界如同現實的投影，除了沒有人外，一切就像是普通夜間的校園。蘇湘媛走進了教學大樓二樓外的走廊，隔著道路兩側的樹與路燈，她遠遠望見了兩道人影。
　　……不對，是三道。
　　兩道人影在前面奔逃，後方一人腳步從容，卻始終緊跟在兩人身後，就像是羔羊與盯上他們的狼。
　　是校內的學生嗎？但這種程度的結界，校內有誰能夠做到？
　　她此刻身處的位置不近不遠，能隱約看清三人的輪廓，然而追人的那方拉上了外套的兜帽，從這個角度看不清面容。蘇湘媛只能把自己知道的校內暗面人士推測了遍，也確實想到幾個有這能耐的人，卻在動機上駁回了那些人這麼做的可能性。
　　至於那兩個被追的人，她總覺得好像有點眼熟──
　　垂眸沉思的她就像是只專注在眼前的三道人影上，沒有留意周遭。自後而來的黑影驟然劃過夜色，卻在逼近她的前一瞬，被及時回身的蘇湘媛迎面砸了一團火焰。
　　漆黑的大鳥發出一聲尖銳的慘叫，以一個不甚美觀的姿態拔高而後旋轉，勘勘閃過了那團火焰，卻來不及煞柱衝勢，一頭撞在了一旁的柱子上。
　　黑鳥以一種可笑的姿態貼在柱子上往下滑，被善心大發的蘇湘媛隨手撈了回來，安放在了欄桿上。
　　「……學長。」
　　看著癱在欄桿上暈頭轉向的黑鳥，蘇湘媛捏熄指尖的火苗，冷冷警告。
　　「再有下次，就別怪我燒掉你的羽毛了。」
　　「……別、冷靜，咳咳、我只是看到妳太驚訝了。」
　　口吐人聲的黑鳥用著尋常鳥類做不到的動作翻身躍起，甩了甩還有些暈眩的頭，自顧自地在欄桿上梳理起自己的羽毛。
　　「……妳怎麼會在這？難道我猜錯了，這結界是蘇家弄的？」
　　「是的話我就會在下面，而不是在這裡。」
　　「噢，說的也是。」
　　黑鳥抖了抖翅膀，燦金的眼瞳望向了下方那三抹人影。
　　「既然不是你們蘇家，也不是被妳收編的人偶和小影鬼，那就不是校內人士了，其他人不是沒這能耐，就是沒這個膽子。」
　　蘇湘媛沒質疑他的判斷，這隻看起來少根筋的黑鳥是這所大學的地頭蛇，延畢不知道幾年，至今卻還好好待在這裡。她尚未完全摸清他的底細，只知道他與五大家族無關，甚至不怎麼懼怕在暗面呼風喚雨的五大家族。
　　「你是來處理的？」
　　「不，我不會出手。」
　　黑鳥的回應讓蘇湘媛輕蹙了下眉，本以為黑鳥的到來是因為有人在他的地盤囂張鬧事，甚至她早想到黑鳥會出現，結果敢情黑鳥跟她一樣，只是來看看狀況的而已？
　　「妳呢？這麼晚不回宿舍跑來這裡，也只是看看而已？」
　　「……雖然不守規矩的人挺讓人困擾，但目前為止，我沒有插手的理由。」
　　「說的也是。」黑鳥抖了抖翅膀，事不關己般地道：「你們大家族就是麻煩，動手前還得考慮前因後果，相較之下還沒有我們這些散戶自由。」
　　蘇湘媛沒有回應，算是默認了他的話。
　　以蘇家的地位，當然有人可以做事不顧後果，但絕對不會是她這樣的小輩。連倍受長輩們期待的蘇暮澈都不見得能為所欲為了，何況是她？
　　「所以，自由的你打算旁觀到底了？」
　　把話題拉回現狀，蘇湘媛問道。黑鳥可沒她這麼多顧慮，是否出手更多憑的是心情，但看著此時專注在整理羽毛的黑鳥，她想，下面的紛爭恐怕是如架設結界之人所願，不會有人來干涉了。
　　才剛這麼想，她便聽見黑鳥漫不經心地開口，「那個架結界的，能力很強，卻很低調，估計只是剛好來到這裡。能把結界做的這麼完善，連針對明面之人的保護措施都做完整的，不會是不懂規矩的人──甚至，這是個敢於挑戰規則的人。」
　　而這樣的人，能不起衝突最好。只要他辦完事就走，黑鳥不打算和他起正面衝突。
　　揚了揚翅膀，黑鳥接著指向了前方被逼到角落的兩個人。
　　「那兩個是他的目標，先不說他們是怎麼惹到這樣危險的傢伙，我只能說，他們種下了因，現在就得承受結出的惡果。」
　　「你怎麼知道是他們招惹到他的？」
　　「這裡可是我的地盤。」黑鳥金燦的眼瞳彷彿洞悉一切，「你們會為了避免衝突而刻意繞開彼此，但我不會，不管從暗面來這裡的人是為了什麼，都得先過我這一關。」
　　說著，黑鳥的語氣染上了一絲憐憫。
　　「那兩個傢伙，是沒有引介就掉進暗面的冒失鬼。」
　　蘇湘媛聽懂了他的意思。
　　身為蘇家二小姐，她生來就在世界的暗面，成長過程中自然就學會了該如何在暗面生存。但同時也有些擁有「不可思議」力量的人，他們生在世界的明面，好幾代人裡才有一兩個覺醒血脈裡的力量，那些人若沒有完善的引導措施，貿然追尋自身的不可思議而墜入暗面的話，很容易被不懷好意的暗面人士盯上，甚至釀成各種禍端。
　　因此，知曉暗面存在的人們有了共識──從明面踏入暗面的人們，需要適當的引介。
　　為了那些沒有引介的人，五大家族中的姜家與政府合作，成立了專門引導孩子掌握自身不可思議的楠羽學園。充足的時間能夠讓他們掌握自身的力量，而在那之後，要回歸世界的哪一面，對世界擁有充分了解的他們將擁有選擇的權力。
　　三十年來，楠羽學園的存在確實減少了意外的發生，但就算有這樣的措施，還是有不少漏網之魚沒能得到引導──眼前那兩個逃命的人顯然就是。
　　黑鳥嘆息一聲，似是在為二人哀悼。月光之下，那兩人已被逼至角落，或者說追趕的那人已經試探完畢，將要為今晚的追逐劃下句點。
　　彷彿對底下將要發生的事失了興致，黑鳥忽然轉向了蘇湘媛，
　　「我沒記錯的話，妳並不喜歡這種仗著對方的無知恃強凌弱的行為，而身為蘇家二小姐，行事有所顧忌的妳，比起當個旁觀者，避而不見能讓自己痛快一點，也不會有誰譴責妳什麼。」
　　有做為地頭蛇的他盯著，眼前的學妹根本沒有留在這裡的理由。黑鳥金色的眼盯著她，像是不想錯過她任何反應。
　　「那麼，湘媛，妳還留在這裡的理由是什麼？」
　　「……」
　　蘇湘媛沒有回答，她靠在欄桿上，終於想通自己為何覺得那兩人眼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