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幽藍色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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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5-02-05
清晨的微光透過窗戶灑落,映在桌上微微晃動的湯碗上。屋內仍殘留著淡淡的藥草氣息,與壁爐裡殘存的微弱炭香交織,使整個空間顯得靜謐而溫暖。
我站在桌邊,動作熟練地整理著簡單的早餐——乾麵包、燉煮過的蔬菜湯,還有一小塊風乾肉。雖然算不上豐盛,但足夠讓她恢復些許力氣。
床鋪上的少女微微動了動,銀白色的睫毛顫抖了一瞬,然後緩緩睜開雙眼。
她的視線依舊迷離,彷彿尚未完全從沉睡中恢復意識。當察覺自己正靠在枕頭上,身上蓋著整理好的被子時,神情微微一怔。昨夜的疲憊仍殘留在她的身體裡,但至少,她不再是孤身倒在荒野之中。
我默不作聲地將食物放在床邊的小桌上,動作自然得彷彿早已習慣這樣的照料。我微微側身,確認她是否還有力氣抬手,語氣平淡地開口:「吃點東西吧。」
她的目光落在早餐上,似乎在權衡什麼。像是在思考該如何回應這「被餵食」的事實。最終,她只是輕輕歪了歪頭,語氣淡淡地問:「這不會是你做的吧?」
「怎麼?怕被毒死?」我挑了挑眉。
「那倒不至於。」她的嘴角微微牽動,但眼神仍顯得淡然。
「只是沒想到你還會做飯。」
我沒有接話,只是順手舀起一勺湯,試了試溫度,確定不會燙口後,才遞到她手邊,語氣依舊平靜:「別浪費時間,先吃。」
她微微怔了一下,不確定是因為我的舉動過於自然,還是因為我居然會有這樣細心的動作。
她沒有再多說什麼,伸出手接過湯勺。然而,她的指尖剛觸及湯勺時,手微微顫抖了一下,力道不穩,使得勺子差點從指間滑落。
幾乎是下意識地,我伸出手,穩穩地扶住她的手腕。
「……你的手還沒完全恢復力氣,別逞強。」我淡淡地說道,沒有特意安慰,也沒有催促。手上的力道輕而穩定,直到確認她能握穩後,才緩緩鬆開。
她的指尖微微蜷縮了一下,像是不太適應這樣的關心。
她低下視線,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沒有說什麼,只是輕輕抿了抿唇。
隨後,她舀起一口湯,輕輕吹了吹,然後放入口中。
沉默了一瞬間後,她開口:「……還算能吃。」
語氣平靜得像是在給某種評分。
我瞥了她一眼:「這句話不需要特地強調。」
她眉頭微動,沒有回應,而是專注地吃著湯裡的蔬菜。她的動作仍然帶著些許勉強,但比起昨晚的虛弱,至少已經能夠正常進食了。
我沒有催促,只是默默地坐在床邊的一張椅子上,沒有發出任何聲音,靜靜地等著她吃完。
這種無聲的陪伴,似乎讓她感到有些不習慣。
她不時抬起視線,偷偷看向我。我側臉的神色一如既往地冷靜,並沒有表現出任何急躁或不耐煩的情緒。這讓我察覺到她的疑惑——照理來說,在這種情況下,我應該只是出於責任感而照顧她,但我的態度似乎比她預期的還要來得……更溫柔。
時間在這樣的靜謐中緩緩流逝。
最終,她放下湯勺,目光落在窗外逐漸升起的陽光上,若有所思地開口:「……這還真是奇怪的感覺。」
她的聲音很輕,像是喃喃自語。
「什麼?」我問道。
「沒什麼。」她默默地搖了搖頭,像是不想再多做解釋。
我沒有追問,只是靜靜地看著她的側臉。
她低著頭,指尖沿著碗緣劃過,像是在無意識地思索著什麼。那動作並不明顯,但落在我眼裡,卻讓我隱隱察覺到些許異樣。
她的語氣聽起來輕描淡寫,像是刻意掩蓋了什麼,又或者,她自己也不清楚該如何表達。
我沒有深究,也沒有試圖安慰她。我只是坐在那裡,靜靜地等待她繼續進食,沒有多說什麼。
但我心底浮現了一個模糊的念頭——她並不習慣這樣的關心。
她的沉默,不是因為話題無趣,而是因為對她來說,這一切過於陌生。
露緹希亞安靜地吃著早餐,手中的動作雖然還有些僵硬,但至少沒有再出現顫抖的情況。我沒有再開口,只是坐在床邊的椅子上,默默地觀察著她的一舉一動。
雖然她的氣色比昨晚好多了,但仍然透著一絲病態的蒼白。她的動作很輕,彷彿習慣了不發出聲音一般,甚至連放下湯勺時,都特意控制著力道,避免發出太大的聲響。
這是某種本能的行為——這樣的舉動,我在某些人身上見過。
那些在黑暗中苟活的人,總是習慣讓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好像只要不引起別人的注意,就能避免危險與麻煩。這種習慣,往往是長期處於不安定環境的人才會養成的,而露緹希亞……也是這樣的人。
「她到底經歷過什麼?」
這個念頭在我腦海中閃過,但我沒有問出口。
她沒有義務告訴我,而我,也不覺得自己有立場去探究她的過去。
「……你一直盯著我看,是想確保我沒有中毒嗎?」
她忽然開口,語氣淡淡的,像是無意間察覺了我的視線。
我微微皺眉,淡然地回應:「如果妳真的中毒了,那就只能說明我技術太差。」
她沒有笑,嘴角微微抿了一下,目光審視地落在我身上,像是在衡量我的話。
「你的意思是,如果真要毒死我,你絕對不會失手?」
「至少,不會用這麼低級的手法。」
這句話讓她微微挑眉,像是對這樣的回答感到有些意外。
她靜靜地看了我一眼,然後慢慢收回視線,繼續吃著碗中的食物,沒有再多說什麼。
屋內一時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如果這種沉默讓人感到自在,那代表雙方已經習慣彼此的存在。
但露緹希亞的沉默,並非出於自在,而是一種思考。
我能感覺到,她在衡量什麼——或許是我,或許是她自己,亦或者……是我們之間這微妙的距離。
過了一會兒,她終於放下湯碗,低聲歎息,然後微微側過頭,看向我:「你一直這麼照顧我,是出於某種信仰嗎?」
「信仰?」
我輕笑了一聲,語氣不帶任何溫度。
「我不是說過了嗎?我已經不是聖職者了。」
「但你的行為不像。」
她緩緩開口,銀白色的瞳孔映著窗外的光。
「你救了我,幫我包紮傷口,還留我在這裡休息……這種事,一個冷漠的人 是不會做的。」
「所以?」我語氣依舊平淡,「妳是在懷疑什麼?」
她沒有回答,目光落在桌上那本被翻閱過的聖冊上,像是在確認某種猜想。
「你真的……還相信那個神嗎?」
她的聲音很輕,像是隨意的提問,卻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壓抑。
這個問題,讓我的手指微微停頓了一瞬。
相信嗎……?
如果這個問題是在幾年前,我的答案會毫不猶豫地是「是」。
但現在……
「……我不知道。」
露緹希亞微微挑眉,像是沒想到我會給出這樣的回答。
「如果妳是在問我是否還相信『聖光』的存在,那麼我的答案是不變的。」
「但如果妳是在問我是否還相信教會的那位神,那我的答案是——」
我頓了頓,然後淡淡道:「『神』從來不曾回應過我。」
她安靜地看著我,銀白色的瞳孔微微閃爍,像是在消化這句話的含義。
沉默在我們之間再次蔓延,但這次的沉默,比剛才的還要更加沉重。
最終,還是露緹希亞率先開口,語氣平靜得近乎冷淡:「那麼,你救我這件事,又該如何解釋?」
「妳覺得該如何解釋?」
我淡然地反問。
她沒有立刻回答,而是仔細地看著我的表情,像是在尋找什麼能證明她想法的線 索。
「……我只是想知道,你到底是怎麼看待我的。」
她緩緩地開口,這次的語氣沒有了先前的戲謔,也沒有警惕,而是帶著一絲無法掩飾的探尋。
我看著她,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才緩緩開口。
「我不知道妳的過去,也不知道妳的詛咒究竟代表什麼……但至少,妳現在還活著。」
她微微睜大眼睛,像是被這句話怔住了。
「我並不打算用信仰或道德來衡量一個人的價值,也不在乎妳是誰,來自哪裡。」
我停頓了一下,視線落在她身上,「但既然妳現在還活著,就應該思考自己還能做什麼,而不是一直沉溺於這個詛咒之中。」
她沒有說話,目光靜靜地停留在我身上,平靜而深邃,彷彿在審視什麼,又帶著些許難以捉摸的情緒。
她的手指輕輕蜷縮了一下,像是無意識的反應。
最終,她只是輕輕地歎了口氣,低聲呢喃:「……你還真是個奇怪的聖職者。」
我沒有反駁,只是默默地收拾著桌上的食具。
露緹希亞仍然安靜地看著我,像是對我的答案仍舊感到疑惑,卻又沒有再繼續追問下去。
或許,她自己也還不清楚,她到底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答案。
窗外的陽光逐漸變得明亮,晨霧也開始散去。
這個短暫的對話,或許並沒有讓她徹底改變想法,但至少,她開始動搖了。
屋內的陰影逐漸後退,桌上的聖冊沐浴在淡淡的日光之中,空氣中仍殘留著壁爐餘燼與藥草交融的氣息。露緹希亞早已清醒,但仍然安靜地待在床上,似乎還未完全恢復體力。
我收拾好昨夜的器具,轉身看向她:「我今天會去鎮上。」
她微微抬頭,目光掃過我,然後輕輕歪了歪頭:「是要採購物資?」
「一部分吧。」
我語氣平靜地回答,同時將放在桌上的皮革小袋繫在腰間。
「順便也會打聽點消息。」
「關於詛咒的事?」
她輕輕眨了眨眼,語氣聽不出什麼情緒。
「不只是詛咒。」
我淡淡地回應,雖然不確定自己是否能在這個小鎮找到有價值的線索,但總要試一試。
露緹希亞沉默了一瞬,然後輕聲嗤笑:「……你果然很奇怪。」
我沒有接話,只是轉身拉起掛在門邊的披風,推開門時,一陣清晨的涼風拂面,帶來樹葉輕搖的沙沙聲。
「妳留在這裡休息,別亂跑。」
留下一句話後,我邁步走出了屋子。
西福特斯是一座位於森林邊緣的小鎮,雖然不如大城市繁華,但因為處於幾條貿易路線的交界點,這裡的市場仍然相當熱鬧。街道由青石鋪成,兩側的木造房屋錯落有致,屋頂的紅褐色瓦片在陽光下泛著溫暖的光澤。晨霧尚未完全散去,籠罩在街道上,讓整座小鎮帶著一絲朦朧的靜謐。
街頭巷尾開始響起攤販們的叫賣聲,商人們將馬車停在廣場旁,從貨箱裡搬出新鮮的果蔬、乾糧與布匹。一家小酒館門前堆放著剛送來的木桶,醇厚的麥酒香氣瀰漫在空氣中,混雜著新烘焙的麵包與熏肉的味道。
我踏入鎮中的一間小酒館,這裡是收集情報最快的地方。即使是早晨,仍有些旅人與傭兵坐在裡頭,喝著簡單的湯品與麥酒。木質的地板因長年使用而顯得有些老舊,但仍維持著一定的整潔,牆上掛著幾副退色的獵物標本,證明這裡的主人或許曾是名獵人。
找了個角落坐下,我點了一杯清淡的熱茶,靜靜觀察著四周。
「嘿,新面孔啊。」
一名留著鬍渣的中年男人靠過來,目光在我的長袍與腰間的皮袋上停留片刻,語氣帶著幾分探究。
「你看起來……不像是普通旅人。」
我沒有回應,只是抬眼看了他一瞬,然後端起熱茶,靜靜等待。
「怎麼,看你的裝束,應該是個聖職者吧?」
男人不以為意地笑了笑,語氣帶著幾分揣測。
「是神職人員下鄉傳教?還是從聖都來的騎士團成員?不過,聖都的那些神父大多穿著華麗的聖袍,你這身衣服……可沒那麼講究。」
我的衣著雖然仍保留著神職者的風格,但布料與細節上少了聖都神職人員常見的華貴裝飾,反倒更貼近實用性,與巡遊的聖徒或偏遠地區的修士相似。也許正是這點,讓男人對我的身份產生了疑惑。
「只是路過。」
我將茶杯放下,語氣平靜,顯然不打算對自己的身份多做解釋。
男人眯起眼睛打量了我幾秒,然後聳了聳肩,咧嘴笑道:「現在這種時候,少有人會選擇『剛好路過』這樣的說法。不過,既然你不想說,我也不會多問。畢竟,在這種地方,知道太多可不是什麼好事。」
他頓了一下,隨手將懷裡的酒壺倒了一杯,語氣忽然變得低沉:「不過,你該不會是來打聽什麼消息的吧?」
我微微抬起頭。
「怎麼說?」
「這地方可不是旅遊勝地,來這裡的,不是為了逃避什麼,就是為了找點什麼。」
男人咂了咂嘴,壓低聲音繼續說:「如果是尋找什麼人,或者打聽些稀奇古怪的東西……倒是有人說,最近森林裡有些奇怪的事。」
「奇怪的事?」
「前幾天,有人說看到森林深處有幽藍色的火焰,時亮時暗,像是有什麼東西在呼吸一樣。而更詭異的是,那地方的聲音……」
他壓低聲音,微微打了個寒顫。
「有人說,那不是低語,而是像什麼東西在凝視你,直接鑽進你腦海裡。」
我沉默片刻,輕輕點了點頭,將這情報記在心中。
「如果你是想進入森林,我勸你還是小心點。」
男人拍了拍我的肩。
「有些事情,不知道還比較好。」
我沒有多言,只是收回視線,繼續品著手中的熱茶。
與此同時,昨夜露緹希亞昏迷倒下的地方,一名身穿純白聖袍的男子靜靜佇立在那裡。
他低頭審視著地面,手指輕輕觸碰枯草與泥土,感受著殘留的魔素波動。昨夜的氣息仍未完全散去,縈繞在空氣之中,像是某種異質的詛咒殘痕。
他微微皺眉,銀白的髮絲隨著微風吹拂,垂落在修長的肩膀上。
「……這不是普通的黑魔法。」
他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絲疑惑。
「這更像是……血脈的詛咒。」
他的手掌緩緩覆在地面上,感知著殘留的能量波動,眉頭逐漸皺得更深。
他對這詛咒並不陌生,甚至可以說——他曾在某些禁忌記錄中,見過與之相似的痕跡。
「暗裔族……」他低聲呢喃,語氣中帶著些許思索。
「但……不應該還存在才對。」
白袍男子靜靜他站在詛咒痕跡前,視線微微一頓,他單手覆上地面,感知著殘存的魔素氣息。
這不是普通的黑魔法,而是與血脈相關的詛咒……甚至,與某些被封禁的禁忌記錄相符。
他微微皺眉,望向森林的另一側。
那裡,是人類的聚落。
如果這場異變與某個仍存活的「暗裔族」有關……那麼,真正的線索,或許已經不在這片森林裡,而是流向了那些混居之地。
他站起身,披風微微揚起,金色的短髮隨風而動。
「……或許,我該去鎮上看看了。」
風聲輕輕吹過,白色的身影消失在晨光之中,彷彿從未出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