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伊羅的日子01

艾利歐克睜開眼睛，被耀眼的陽光閃了一下，眨了眨眼。
他躺在一張柔軟舒適的床上，眼前是一間雖然小卻裝潢溫暖的臥室。木製的地板、木製的牆壁、木製的天花板，上面垂吊著品質普通卻很耐用的魔石燈。當然，現在魔石燈是暗著的，臥室被金澄澄的陽光填滿。
艾利歐克伸手在床頭櫃上摸索，他會在睡前把耳墜摘下，醒來之後第一件事就是戴上。手指總算找到了兩隻耳墜，艾利歐克抬起半身，不經意往旁邊看了一眼。
隔著一個矮櫃，另一張床上有一個黑髮的身影，睡得正香。
艾利歐克幾乎是怨懟地盯著那個身影好一陣，片刻後嘆了口氣爬起身。
他的那條明細簡直不講道理，說了「任務中所有行動必須跟隨輔助對象」，連睡覺都不給分房。本來艾利歐克和亞錫都以為任務結束可以稍微喘口氣，沒想到明細判定任務結束的時間點比他們想的都還晚。
當時亞錫一臉陰沉地摘下滴滴作響的通訊器，罵了句非常髒的髒話。
艾利歐克從盥洗室裡簡單洗漱了一下，出來以後忍不住走到窗邊，眺望著窗外的景色。
一望無際的草原，全部都是法伊羅學院專屬的跑馬場。為了方便學生上完騎術課可以盡快洗澡，艾利歐克所在的學生宿舍就建在馬場旁邊。他往遠處看去，可以看見幾名馬侍正牽著馬匹散步，另一邊則是隱約可見馬跑動時揚起的塵埃。
「好看嗎？」
艾利歐克聞聲轉頭。亞錫側臥在枕上，一雙紅色眼睛似笑非笑地望著他。
他目光落在對方眼下那道擦傷上，隨口回道：「還可以吧。」
「這個馬場是法伊羅最引以為傲的地方，很廣大吧。」亞錫坐起了身，和艾利歐克一起望向窗外。「標靶都拿出來了，今天有騎術課啊。」
艾利歐克看了過去，「……為了練習馬上射擊？」
「哦，你有在聽人講話嘛。」
從查利姆莊園到法伊羅學院的路途遙遠，他們中途還換了一次馬車，奔波了整整一天。抵達學校的時候，艾利歐克強撐著精神讓一個負責解說與引路的學生帶著到了宿舍，路上隨便聽了點對方的說明，卻對那個學生的長相一點印象都沒有。
倒是亞錫，本來想著可以有單獨的房間，卻被明細阻止了，罵了髒話之後把那學生嚇得不輕。
兩人收拾整齊，到學生餐廳裡去吃早餐。據說他們停留在法伊羅的這段時間，可以自由使用學校裡的所有設施。
拉比和托克已經到餐廳裡了，正在自助吧檯前探頭探腦。亞錫和艾利歐克走過去與他們會合，艾利歐克瞥了一眼盤中的食物，先皺起了眉頭。
那邊亞錫已經端好了盤子，遞給艾利歐克一個，看見他的表情，問道：「你怎麼了？」
艾利歐克說：「這些東西……」
亞錫一頓，想起查利姆莊園裡艾利歐克那句「我不吃蘑菇」。
該不會……？
果然，他就見艾利歐克伸出了手指，在那些還冒著熱氣的食物上點了點。
「這個看起來太鹹。」
「這個很膩的樣子。」
「這個——看起來沒什麼味道。」
亞錫感覺頭很痛。
這個人哪來這麼多嬌生慣養的毛病？
艾利歐克的視線逡巡了一會兒，那些熱菜沒一個他看得上的，最後只在冷盤裡挑了一些沙拉和麵包。亞錫在後面看著，見他盤中的食物少得可憐，突然想起任務中他抱起來的手感。
幾乎是皮包骨，抱起來沒什麼重量。
……不對，這是什麼聯想啊。
托克轉頭想問亞錫要不要喝點什麼，卻見自家隊長臉色一點一滴陰沉下來。
為什麼！為什麼突然生氣！隊長你有起床氣嗎！？
「你擋到我的果汁了，托克。」拉比出聲叫喚，看了托克一眼，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你幹嘛啊？我沒罵你吧。」
托克：「沒、沒事……」
四個人拿完餐點，找到了空位坐下。他們幾個人在滿是整齊制服的學生餐廳裡顯得特別突兀，亞錫和艾利歐克因為年齡更大，又更顯眼了一點。不過，雖然偶爾有幾道好奇的目光往這邊看過來，學生們大多還是非常自然地從他們桌邊經過。
艾利歐克啃著麵包，望著那些三兩成群一邊聊天一邊用餐的學生。
他正出神，亞錫冷不防地碰了碰他的手臂，說：「你就吃這些，夠嗎？」
艾利歐克疑惑地看了看對方。「……夠啊。」
亞錫抬起眉，「就幾片葉子和兩塊麵包，你在午餐之前恐怕就先餓昏了吧。」
艾利歐克心想這人實在很懂得怎麼激怒別人。
「你什麼意思。」他冷冷說道。
「沒什麼意思。難得到了可以好好吃飯的地方就盡量吃，不要這麼任性。」亞錫斜睨著對方，沒有絲毫退讓，「當然，如果你能保證之後不會再餓到躺在地上起不來，那隨便你。」
為什麼老是找自己的碴啊，這個人。
艾利歐克瞪了亞錫一眼，將手上的麵包塞進嘴裡，當場起身氣鼓鼓地走人。
托克和拉比一起盯著艾利歐克的身影離開餐廳大門，又轉回來看向亞錫，而他們的隊長目光銳利地回望：「幹什麼？」
「沒有啊……」
明明有更委婉的方法可以勸艾利歐克多吃一點，偏偏要選最難聽的講……有病吧。
兩個孩子不敢多說什麼，埋頭吃飯。
亞錫盯著自己的餐盤一陣，開口：「本來到法伊羅是為了接下一個任務，但是目前接應人連個影子都沒有，你們應該可以自由活動一陣子，接應人到了我再叫你們吧。」
托克一聽，頭從餐盤中抬起，兩眼發亮：「好啊！謝謝隊長！」
亞錫知道他在期待什麼，搖頭失笑，「可別玩瘋了。」
由於四大學院時不時會接待一些任務告一段落的在役獵人，讓他們稍作休息之外，還時不時會請獵人為學生上一些實習課，所以這裡的學生對校園裡突然出現陌生的獵人毫不意外，有些比較積極的還會去主動請教。
托克和拉比雖然才畢業不久，對仍在學校裡的學生們來說仍然是前輩。可想而知，兩人一定會吸引來不少好奇的準獵人，向他們探問任務相關的事情；而照那兩人的個性，當然不介意擺一點前輩架子，對學弟妹們指點一番。
兩個小鬼頭迫不及待，匆匆吃完飯風一般的離開了。亞錫則慢條斯理的嚥下最後一口食物，自桌邊緩緩起身，往餐廳裡打量了一圈，突然攔下一個從旁邊經過的女學生。
他掛上得體的微笑，禮貌問道：「你知道廚房往哪裡走嗎？」
那女孩臉紅了一下，指了一個方向：「在那裡。」
「多謝。」
亞錫邁步晃過去，那女孩呆愣在原地，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
為什麼要去廚房？
——另一方面，艾利歐克窩在寢室裡，因為飢餓造成的不適感而感到焦慮。
他把臉埋在被裡，感受到胃袋發出的哀鳴，十分焦躁又煩心地大嘆一口氣。
早知道就多吃一點麵包，不要那麼好面子了。現在亞錫他們還在餐廳裡嗎？算算時間，應該早就離開了吧。要不要偷偷溜回去找點吃的？
但是自己是被氣到離席的，再回去要是被發現，那也太丟臉了吧。
算了，面子跟身體哪一個重要？
艾利歐克下定決心，從床上爬起身。就算食物不合胃口也沒關係，吞也要吞進去，嗯。
他這麼想著，打開了房門，接著就被門外的身影嚇了一跳。
「啊……！」
亞錫就站在門外，一手還端著托盤，挑起眉俯視著艾利歐克。
「你這是要去哪？」
「……」艾利歐克撒謊：「圖書館。」
「餓得受不了，想看書分散注意力？」
你厲害，全都給你說完了。艾利歐克抿了抿嘴，仰著臉瞪著對方。
亞錫不理會他，姿態霸道地進了房，托盤往床頭櫃上一放，指著床命令道：「坐下。」
艾利歐克猝不及防被拆穿了謊言，現在心裡還有點不高興，直接反駁：「你說坐我就要聽你的嗎？」
亞錫側目瞪他，「那當然，你忘了明細內容嗎？」
「現在不是任務期間。」艾利歐克咬牙道。
「雖然不是任務期間卻和任務有非常大的關係。」亞錫說得很快，好像早就準備好這段話一樣。「你如果現在不好好照顧自己、不按時吃飯，到時候出任務又搞壞了身體，這要算在誰頭上？」
艾利歐克在門邊與他隔空對峙，半晌後自知說不過這個人，無奈地來到床邊坐下。
然後他突然警覺：這不是亞錫的床位嗎！
但沒等他想換個位置坐下，亞錫就將托盤塞到他手裡，居高臨下地望著他，用不容反駁的語氣說：「吃掉。」
托盤裡盛著顏色金黃的炒蛋、煎得恰到好處的火腿肉、看上去新鮮可口的生菜沙拉，以及一杯紅茶。
簡單卻色香味俱全的早餐。
艾利歐克低著頭看了一陣，就在亞錫以為他又要用奇怪的藉口不吃的時候，他拿起叉子吃了一口蛋。
口感滑順，味道濃淡適中，蛋香完美地被提煉到了極致。艾利歐克再怎麼挑嘴，也挑不出這道菜的毛病。
亞錫見他又吃下第二口，鬆了一口氣，坐到了對面艾利歐克的床位上。「看來我的廚藝還是挺值得驕傲的嘛。」
他找廚房就是為了這個。艾利歐克太瘦了，就吃那麼一點點東西，就算他說不餓亞錫也還是會在意。
艾利歐克不想讓他得意得那麼輕易，拿起紅茶喝了一口，咕噥：「還行吧。」
「嘴硬。」亞錫笑了笑，「你接下來有想去的地方嗎？」
「沒有？」
「嗯哼，圖書館？」
「……也不是不行。」
「你吃完以後我就帶你去。」亞錫手臂撐著床，往窗外看去。「法伊羅的圖書館嘛，雖然比起阿庫佛是遜色了點，但是裡面特別設置了魔法儀器陳列室，你說不定會有興趣。」
艾利歐克嚥下最後一口沙拉，問：「你明明是阿庫佛畢業的，為什麼對法伊羅很熟悉的樣子？你很常來嗎？」
亞錫的目光依然放在窗外，「不啊，我經常任務一結束就跑回我在馨國的住處，畢業以後就沒再進過學校。」
「那為什麼？」
楓紅色眼眸終於轉回來望向他，亞錫面容一反常態的寧靜，嘴角帶著一絲從容的弧度。窗外灑落的陽光暈開他的輪廓，讓他的英俊變得柔和許多。
艾利歐克燙著似地撇開視線。
「你吃完我再告訴你吧。」亞錫略微傾身，神神秘秘地一笑。
艾利歐克沒看他，小聲哼了一聲，又喝了口紅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