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 小插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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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4-12-14
在艾琳娜去魔法學園前,發生了一個小插曲。

在講到這個小插曲前,必須得介紹一下萊佩爾最出名的學府,位於首府萊佩里亞的萊佩爾學院。

這座學院是在艾琳娜掌權後一手建立的,整合了原本的平民法師學校、煉金術士學校等民間或官辦學校。在艾琳娜的授意下,學院授課對象不分平民或貴族,一視同仁。學科大多是關於生活生產的,比如商科、農科、醫科等等,當然也有面向富貴子弟的藝術、音樂、哲學、魔法、歷史學等。雖然有獎學金制度,但貧窮人家出身的學生還是較少,絕大部分學生的家境都還算過得去,畢竟在這個年代能放家中勞動力脫產去上學的家庭不多。

這個年代各個地區的文盲率普遍高達90%,最好的省份或封國也有80%多,萊佩爾也不例外。為了提高領民那糟糕的識字率,艾琳娜模仿日本江戶時代的寺子屋,建立了很多免費的公辦學塾,至少讓領民做到能看得懂簡單的文書。雖然一時半會沒有顯著效果,但她相信這在未來一定能提升萊佩爾的實力。至於軍隊內部,識字訓練是強制的,艾琳娜深知文盲軍隊和受過教育的軍隊之間的效率差距。

萊佩爾學院在建立後沒多久就變得相當有名,原因無他,就是「言論自由」。還是在艾琳娜的授意下,學院內允許討論幾乎任何事情,甚至發表極具冒犯性的言論。這些言論,放在其他地方會被嚴懲,甚至可能會讓當事人上絞刑架。

在這個問題上,馬丁、伊莉莎白、魯道夫、梅萊拉女神主教……等等在當地或在伯爵家有頭有臉的人物都力勸過艾琳娜不要這麼搞,但小領主還是力排眾議,允許在學院內自由發言。

當然艾琳娜內心不是屁孩,她也知道分寸和所謂的時代局限性,因此她親自為學院立了「五項注意」:
1、不得發表威脅性言論。簡而言之就是你能討厭某個人或東西,也可以認為某個事物是不合理的,但不能說要去殺傷他人或破壞設施物件;
2、不得發表煽動性言論。你能譴責、批評、謾罵領主甚至國王,但不能煽動說要去推翻他們之類的;
3、發言僅限於學院內。在學院外如果還口不擇言就別怪領主大人依法辦事;
4、你要為自己的言論負責。儘管法律和領主大人會盡可能保護你的人身安全,懲罰犯罪者,但你仍可能會因為自己的發言導致被他人敵視甚至攻擊,因此:
5、請避免侮辱性言論。衛兵能護送你出學院,甚至能送你回家,但不能保證你走在後巷時不被人從背後捅刀子。

在萊佩爾學院大禮堂旁邊就是警衛營房,當有人需要在大禮堂發表「學術報告」、召開辯論會、開辦講座的時候,能省去安保人員的路程。每次遇到這種活動,學院安保處都要派十到二十個守衛在現場維持秩序,防止在場人員惱羞成怒而互毆。

這不,聽說今日又要有個「學者」來開講座,安保人員一早就來到禮堂待命了。然而今天的守衛卻不是學院師生們平常見到的臉孔,因為他們都被替換成了伯爵親衛隊人員。

很快魔法學園就開學了,艾琳娜和弟弟馬上就要動身前往王都。艾琳娜在離開老家之前,決定親自去聽一場講座,看看在貴族圈子中「臭名昭著」的萊佩爾學院講座到底討論些什麼。

…………

「大小姐,您真的確定要去聽講座嗎?」艾琳娜的貼身女僕呂蓓卡問道。
此時在閨房中的艾琳娜剛梳了兩個麻花辮,正往自己的臉上畫雀斑。她想微服參加,因此還請來了情報處的專業化裝師協助。

「沒錯,我聽說他們經常討論一些有趣的話題,所以也想去看看,」

「可是,」
呂蓓卡搖了搖頭,她認為小領主沒意識到「話題」的冒犯程度,
「您真的知道他們在討論什麼嗎?聽說有非常多大逆不道的言論……」

「我知道,比如國王陛下是個大傻逼,我是個小賤人之類的,我懂,但我不是個心胸狹隘的人,他們胡說八道又不會讓我少塊肉,」

「看來您知道啊……」
呂蓓卡意識到自己小看了主人,馬上換了一種語氣說話,
「上次確實有個人如此羞辱您,然後衛兵不得不把他護送回家,大小姐可真是寬宏大量呢。可是啊,您知道今日來客為何人嗎?」

「哦,難道今天來胡說八道的傢伙很特別嗎?」

「的確如此,大小姐,今日所來之人絕非善類,他叫卡林·馬克西米安,原本是個小貴族,但因口無遮攔被剝奪了爵位……」

「哦哦,原來是他啊,我也略有耳聞,聽說有領主還想處死他呢,但他具體說了什麼我不是很清楚。」

「唔…」
呂蓓卡清了清嗓子。她早就被艾琳娜派去伊莉莎白那兒培訓,現在她不僅是艾琳娜的貼身女僕,也是領主的心腹情報員,因此知道不少消息。
「其他的『國師』頂多謾罵當權者,或對現狀發牢騷,或對國內外的政策評頭品足,但卡林不同,他從根本上否定我們的宗教和社會秩序,說得直白點,就是把我們的『根』都給刨了。」

「哦~,有那麼嚴重?」
艾琳娜看起來有點心不在焉,此時她已經畫好了妝,把化裝師請出房間後,艾琳娜就在女僕的幫助下開始穿化裝師為她準備的連衣裙,

「沒錯,大小姐,」
呂蓓卡一邊幫艾琳娜穿裙子,一邊繼續說,
「他的言論甚至在伯恩海姆領掀起了一場未遂的叛亂,所幸被領主卡尼曼子爵及時發現,然後被迅速鎮壓。雖然沒有證據顯示卡林直接參與叛亂,但叛軍領導人大部分是他的學生,其中還好幾個貴族……」
呂蓓卡幫主人拉好連衣裙後背的拉鏈,接著説:
「卡林就在那次事件後被剝奪爵位,子爵還想處死他,不過因為缺乏證據最後被放了。這件事之後,他老婆受不了回娘家了,他則投奔了住在鱷魚灣領的一個准男爵朋友,據說准男爵向領主擔保他不會再惹事才獲得居留許可,確實他到那兒後就再也沒有開班授徒或公開發表什麼觀點,這次來到我們這兒還是他第一次離開鱷魚灣。」

(鱷魚灣?那個地方有點耳熟啊,)
聽到這個地名,艾琳娜心中泛起了一陣嘀咕,但也沒想起什麼來,

「呵~聽你這麼一說我更感興趣了,」

「總之呢,大小姐,」
呂蓓卡拉了拉連衣裙,試著把上面的皺紋拉平一些,借這個機會湊到主人耳邊小聲說道:
「克魯格女士早把他列入重點觀察名單內了,如果他敢在學院外胡說八道,就會被立刻逮捕然後驅逐出境。」

「唔……」
聽了女僕的一番話,艾琳娜更加好奇了,照鏡子時心不在焉,有些迫不及待想去參加講座。

===============

「叛徒……!」「卑鄙小人……!」「無恥之徒……!」

「肅靜,請各位肅靜,演講結束後會有討論和提問時間……」

還沒等到馬克西米安上台演講,台下有些觀眾已經按耐不住了,看來他在萊佩爾沒有多少信徒。學院安保處長莫利斯先生則正在台上,努力呼籲大家冷靜。台下則站著數十名虎背熊腰的近衛軍士兵,手持木棍、盾牌、雙頭鈍鋼叉(艾琳娜發明的非致命武器),隨時準備維持秩序。

在今天的講座開始前,一群身著制服的近衛軍突然來到學校衛兵營房,告知莫利斯他們要暫時接管今日的安保工作,領頭的正是亨利·格魯姆,即艾琳娜小時候稱呼的「亨利叔叔」。同是親衛隊出身的莫利斯認得他是伯爵親衛隊長,便很自覺地交出了指揮權,他也省的管事,但為了消除師生們的疑慮,他還是會像往常那樣作為主持人露面。

禮堂內,男女聽眾分開兩邊坐,男士坐在左邊幾排,女士坐在右邊的一排,很明顯男聽眾的數量比女性多很多。艾琳娜和其他大部分女士一樣,穿著淺色連衣裙,戴著女士帽,打扮得非常普通地坐在女士那一排,暫時沒人認出她是領主。

「……在請演講者上台之前,我,克拉克·馮·莫利斯,代表領主大人和學院管理方,請大家牢記『五項注意』……最後,請大家理性、冷靜地討論。好,現在有請卡林·馬克西米安先生上台演講!」
說完後,莫利斯走到一旁,把演講台中間位置空了出來。

艾琳娜伸頭仔細看:只見從演講台幕後走出了一個有些禿頂的中年男人,他身材微胖,留著大鬍子,一身黑色男士禮服,緩緩走到台前。

「各位女士們先生們早上好……」卡林說道,

「叛徒!」

「那位先生!肅靜!」
莫利斯一邊喊一邊伸出手掌做了個下壓的姿勢,亨利和近衛軍們立刻心領神會地順著聲音狠狠盯了過去,效果顯著,聽眾席上再也沒人發出聲音了。

「……歡迎各位來聽我的講座,」
卡林神情鎮定,完全沒被剛才的事情干擾,
「本次講座的內容,與社會學、歷史學、政治學有關,內容有些繁雜,因此,我會分為三個專題向各位介紹……」
他不緊不慢地說著,拿起粉筆在身後大黑板上開始書寫起本次演講的主題……

「WTF?!這是怎麼……」
艾琳娜不禁小聲嘀咕,見到旁邊兩位女士轉頭看自己,才壓下了聲音。

(這……這是怎麼回事?乙女遊戲中難道還有這樣一位人物嗎?扯什麼淡?)

卡林在黑板上寫下的內容是本次演講的三個大主題:
1、歷史發展的五個階段與各個階段的社會階級;
2、勞動價值論;
3、作為精神鴉片的宗教。

(我的天啊,這不是……馬克思主義的狗屁嗎?嗯…卡林·馬克西米安…卡爾·馬克思,這……好啊,遊戲製作人居然在乙女遊戲中搞政治彩蛋,嫌遊戲銷量太高了是嗎?好好好,我倒要看看這傢伙能放出什麼黑屁~)

前世的艾琳娜從小受到家庭薰陶,接受日本的職業軍人教育,現世的她又是領主,這一切都令她打心底裏極度反感與共產主義相關的東西,不過她還是決定耐著性子聽完,畢竟學院內自由發言的規定是她定的。

…………

「……這就是為什麼我認為宗教乃精神鴉片,無神論才是正道。這就是本次演講的全部內容了,謝謝各位收聽。」
卡林鞠了一躬,看著台下面面相覷的聽眾,心中好不得意:
(果然這些內容還是太超前了嗎,這些人號稱知識份子卻也聽不懂,根本沒法回應我說的內容,看來小姐真是個神人……嗯?)

卡林意外地看到,女子坐席那兒有一個少女,把自己的帽子摘了,放開麻花辮,然後拿出手帕擦臉卸妝……這是怎麼回事?

正當他思考的時候,台下突然有人露出震驚的表情看向那名少女,她是誰呢?

「領主大人!」

台下有人一聲驚呼,全場的注意力從卡林身上瞬間轉移到艾琳娜身上。只見她緩緩起身,旁邊的女士們紛紛站起來給領主大人讓位,看來她要走出來。果然,艾琳娜走到了台上。

卡林心想:(領主大人?那位少女?看衛兵們向她鞠躬這應該不假,看來那個傳言是真的啊,但這的規矩真是這小女孩制定的?她怎麼……)
正當他在思索,領主洪亮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馬克西米安先生,關於您剛才說的,我有幾個問題想與您探討一下。」

卡林心想:(哦,居然真是個乳臭未乾的小鬼,好啊,我倒要看看你們的領主大人有什麼本事。)

卡林不知道,此時艾琳娜心中充滿鄙夷:(我還以為是個異世界馬克思呢,沒想到只有半桶水,而且五階段論是史達林總結的觀點,不全是馬克思的,這傢伙行不行啊。)

「在下不知是領主大人,多有冒犯,請您海涵~」

「我沒有任何責怪您的意思,馬克西米安先生,接下來我就開門見山地與您探討了,」

「領主大人請講。」

「咳咳,」
艾琳娜清了清嗓子,
「請問您剛才所說『歷史發展五階段』指的是原始社會、奴隸社會、封建社會、資本主義社會、社會主義社會,對吧,而且社會主義之後還有共產主義社會,沒錯吧?而我們現在處於封建社會階段,部分地向資本主義社會過渡,也沒錯吧?」

「是的,」

「那我想請教一下,嗯,第一個問題,您所描述的原始社會的樣貌,內容有生產資料的公有制,貧富分化和私有制的出現導致階級社會形成,關於這些,您是怎麼知道的?」

「嗯,我們可以從邏輯上去推斷,古代的生產力水準肯定是比現在還要低下,可以判斷出在遠古時期,生產資料數量稀少,必須要靠公有制才能實現正常的生產。」

「這只是您的想像吧?」
艾琳娜突然高聲道,
在前世這一表述確實有證據支持,但在現在這個考古學尚未興起的年代,卡林說的內容就很值得商榷了,
「您有證據支持您的觀點嗎?您發掘過遠古時期的遺址嗎?還有您所說的原始社會到底是多久之前?還是說您有穿越時空的能力和古代人對過話?我確實與矮人對過話,可是那個年代並不像您所說的那樣。」

「額……我確實沒有直接證據,但基於邏輯,我認為我是正確的,時間大概在五萬年前或更早,至於您所說的矮人……請問這是怎麼回事呢?」
卡林臉上冒了點汗,他沒想到對方的詰問如此犀利。

「哦~推斷是吧,做歷史研究的,相信在座也有幾位,都知道,沒有證據只能稱之為推測,更沒有人敢斬釘截鐵地說『我認為我是對的』,您這樣武斷地下結論,是不是為時過早啊?還有,您恐怕剛來不知道,本地有一座地下城,城中有矮人商店。小女子不才,但也認得幾個古代語單詞,能與這些古代種族做簡單交流,先生請問您懂古代語嗎?有試過與古代種族交流嗎?」

卡林頭上冒的汗更多了,有些心虛地搖了搖頭。他肯定不懂古代語,要不早就成為魔法研究部門的座上賓了。

「好了,這個問題就此打住,」
不知不覺間,艾琳娜已經掌握了這場論戰的主動權,
「下一個問題:您認為我們處在封建社會,是指地主或領主擁有土地並剝削農民或農奴的社會形態,對吧?」

「額…沒錯,是的,」

「那我想請問,您如何定義剝削?收稅嗎?那未來的社會主義社會,統治者就不需要收稅了嗎?」

「領主大人,您可能沒有完全理解我的意思,當代農民無法擁有土地,農奴更是只能被綁定在土地上,至於收稅,現階段可以這麼理解,畢竟領主或地主…嗯…」

「但說無妨,我以我的名譽擔保,在這個神聖的學院中您大可放心發言,」

「謝領主大人海涵。地主們本身不產生價值,因此,收稅或說收租確實就是剝削,而在未來,權利歸於全體人民,自然收稅不等於剝削。」

「先生此言差矣。首先,不是全部,大部分領主或地主只是不直接參與與土地相關的生產活動,在您眼裏就成了不產生價值?以我自己為例,我要制定法律,保護農民,戰爭爆發了,我要去保家衛國,保護他們,我得訓練軍隊、親臨戰場,一個不好還會丟掉性命,這就是您口中的『不產生價值』?而且地主也要承擔所謂的市場風險不是嗎?我承認農奴制確實不人道,但此地沒有農奴,農民也可以買賣土地。在您口中,地主很明顯不是個褒義詞,但如果有個農民,買了土地並僱人耕種,即便生活清貧也算應該被譴責的『地主』嗎?您看不起靠自己的努力發家致富的人?此外,如果一塊地收成不好,佃農大不了解除合同走人,此處的法律,我的法律,允許他們這麼做,他們甚至能帶走屬於自己的財產,但地主有可能會破產,不是嗎?至於您所說的未來權利歸於全體人民,同樣很值得商榷,我們待會再討論。」

卡林的臉有些漲紅,沒法或説不敢回答艾琳娜發言的前半部分,只能就後半部分回答道:
「關於市場風險和破產,這就是我剛才提到的,在社會主義或共產主義社會,市場應該……」

「市場和私有制應該被消滅,我聽到了。但是啊,沒了市場,誰來保證物資供給?靠您口中的集體還是國家是吧,但國家能準確察覺到每個人的需求嗎?還有,取消私有制後,誰還有動力創造財富呢?您如果工作一天拿不到報酬,您會去工作嗎?」

「所以啊,在未來生產力極度發達的時候就能實現按需分配,不需要市場!至於動力,未來國家是全體人民的,因此不存在工作了卻拿不到自己的報酬這種情況!」

「呵,全體人民,這個問題待會再說。按需分配,很像心想事成呢,這怎麼越來越像您剛才所否認的全能的神?您不是主張無神論嗎?何況人的需求根本無法被量化,我認為,除非出現全能神,不然生產力無論再怎麼發達,都無法滿足人的需求。就比如,我現在就想要一個負責任、外表漂亮、對我忠心耿耿的丈夫,而且必須是真的人,不能是機械傀儡或虛構人物,那您口中的『生產力』能幫我立刻造一個出來嗎?」

「……」卡林說不出話來,「但是,丈夫不是商品……」

「我知道,但把主語換成條狗你那發達的生產力不也造不出來嗎?更別提如果需求更抽象,比如,我想要心理安慰,生產力造的出來嗎?」

「哈哈哈……」聽眾被艾琳娜舉的例子逗笑了,

「依小女愚見,如果一個社會真按照您設想的道路前進,很可能在生產力還未發達之時就出現造神運動,把這種道路神聖化,說不定也要把領袖神聖化,然後任何敢表達異議的人可能都要被推上火刑柱,就像您口中數百年前的『宗教狂熱』時代那樣。雖然我不敢百分百肯定,但很有可能這樣,畢竟在歷史上,在執行的時候方法變成目的而最終導致失敗的政策也不是沒出現過,不是嗎?而按需分配,結合可能出現的領袖,或説僭主,到最後有可能僭主用權力把好東西留給自己和親信,然後只滿足人民最低生活需求,甚至有可能都滿足不了。」

「這只是領主大人的想…推斷吧,而且,我強調過了,未來的社會主義和共產主義社會,不會出現領袖專權,而是由全體人民共同享有平等的權力,決定大事。」

「和您的原始社會不同,我的推斷依據充足。至於全體人民,我想請問,馬克西米安先生,請問您有沒有領導過一群人,或在一個群體中工作的經驗?就像我領導一支軍團,不,這要求有點太高,就像在座的瑪麗蓮·泰勒教授那樣,領導過商隊?或是像漢斯·恩多爾教授那樣領導過一個村子?都沒有是吧?實際情況是,任何團體,哪怕是一個小商隊,都不可能出現全體成員享有平等的權力這種事情,何況一個國家,」

「那是……」

「對不起,我沒講完,請您聽我說完。我告訴您為啥,因為全體領導等於全體負責,這根本不切實際。比如全體村民決定,今年不種小麥改種果樹,那假如最後虧本了,最後誰來負責?全體村民嗎?該懲罰誰?在以前如果是村長,那就讓村長下台,換一個話事人。如果您讓某個或某幾個村民負責,但又不給他們比其他村民更多的權力,您從一個正常人角度設想一下,換做您自己,您會當這個出事負責但又沒好處拿的冤大頭嗎?所以啊,全體負責等於全體不負責,最後還是得找一個話事人,那這個話事人有沒有可能變成領袖呢?一旦這樣的負責人出現,還符不符合全體掌權這個標準呢?」

「…………」
卡林還是說不出話來,

「您的理論的底層基礎就存在問題。我認為,人性本私,而您把社會運作寄託於人性本善上,即使您可能沒想到這一層,但您所說的社會就是建立在這套基礎之上的:即無人想公權私用,無人自私,否則根本無法運作。可是,人性本善的話我們還要法律、絞刑架、衛兵幹什麼?人人抱著聖賢書苦讀不就完了?而一旦某人成了領袖,掌握了權力,那個人肯定會試圖使自己的權力不受控,同時以權謀私,還有可能神聖化自己,把自己的地位變得不可動搖,那不就變成歷史上的那些暴君了嗎?」

卡林現在已經滿頭大汗了,心想:
(這孩子……是怎麼回事?怎麼會有如此犀利的論斷?她難道也早就聽說過我和小姐的理論了嗎?要不然怎麼會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反駁這麼多?這不可能……)

「好了,馬克西米安先生,」
艾琳娜連珠炮一般的發言打斷了卡林的思緒,

「現在我們來討論您所說的勞動時間決定價值量這個話題。恕我直言,先生,您的這個觀點根本不值一駁。在座老師和同學就有不少是商人或手工業者家庭出身,您可以去問問他們,同樣是一雙皮鞋,甲工坊花了一天造出來的,一定比乙工坊花半天造出的要更有價值嗎?」
說罷,艾琳娜看向了聽眾席,此時有一部分聽眾已經開始哂笑和搖頭了。

「此外,」
沒等卡林說話,艾琳娜繼續說道:
「您是不是混淆了價值和價格?價值是非常主觀的東西,完全無法量化,一個人的寶物對於另一個人來說可能就是沒用的雜物。至於價格,則會受到很多因素的影響,市場供需、天氣、政策等都是考慮因素,而生產效率越高的產品越便宜不假,但這並不能說明它們的價值比生產效率低下的產品少,相反,低價產品更有競爭力,利潤空間也更大,難道不是嗎?」

「…………」
卡林已經完全無法反駁了,首先他不是真正的馬克思主義理論家,只有半桶水,其次,我們來看艾琳娜接下來的嘲諷:

「所以啊,馬克西米安先生,我在此給您一個誠摯的建議:請走進工場看看,走進商隊看看,走進政府機關看看,多積累一些關於經濟活動和政策制定的經驗,而不是住在貴族宅邸中,脫離生產、脫離社會、不切實際地高談闊論。哦,或許您需要一個燕妮陪伴?」

「…………」
卡林此時故作鎮定,從口袋中掏出手帕,擦拭額頭上的汗珠,同時在想著什麼,不過艾琳娜似乎還沒講完,只聽她繼續說:

「至於您關於宗教的觀點,我知道您已經得罪了在場幾乎所有人,但我個人主張宗教自由,只要別傷害他人、違法亂紀或強迫他人改變宗教信仰,您持有什麼宗教觀都無所謂,所以我也懶得再說什麼。」
「最後,我再給您一個建議:您口中的資本主義與社會主義不同,它不是由您這樣的理論家精心設計的一套社會運作機制,它是緩慢演變的社會習慣的匯總:市場交易自古有之,商會制度、公司制度、融資、商業銀行等等都是為了解決不同階段的不同問題而出現的,沒有鮮明的主體和邊界。因此,請不要再把資本主義和社會主義等同對立了,這不合理。」

洋洋灑灑講完,艾琳娜自信地轉身,向聽眾做了一個非常標準的提裙禮。

馬上,聽眾席爆發了雷鳴般的掌聲,雖然不是所有人都聽懂艾琳娜在講什麼,但這種時候鼓掌就完了。至於少部分聽懂了的人,則對艾琳娜佩服得五體投地。還有幾個人,並不認同艾琳娜的觀點,但他們一時半會也找不到反駁的方法,又被周圍氣氛感染,只能從眾地跟著一起鼓掌。

至於卡林,他羞紅著臉,一副想反駁但又無法反駁的樣子,滿頭冒汗地走到了幕後,最終灰溜溜地離開了學院,離開了萊佩爾,回鱷魚灣去了。

艾琳娜在學院中的威望則大幅增加,藝術專業的學生甚至自發畫了一幅她的全身畫像,掛在了禮堂中。畫中的艾琳娜身穿一襲長裙,手中拿著收起來的貴婦扇,一副貴婦人的姿態站在台上慷慨陳詞,而旁邊的陰影中站著一個略顯落魄的大鬍子老人,明顯就是調侃卡林。

===============

講座結束後,艾琳娜謙遜地告別了聽眾,便快馬加鞭地離開了學院,與女僕呂蓓卡一起一頭奔向伊莉莎白的辦公室。

「哦,大小姐,貴安,看你如此急匆匆是有什麼急事嗎?」
伊莉莎白看到風風火火闖進來的領主小姐有些不解,

「老師,我剛才去聽那個馬克西米安的講座了。」
艾琳娜一臉嚴肅,似乎心情很不好,

「看來你也被他那狂妄不經的話給惹惱了呢,」

「不是,老師,恰恰相反,我把他批的體無完膚,真正生氣的應該是他,」

「對啊對啊,」
呂蓓卡在一旁附和,
「您不在場真是可惜了,克魯格女士,剛才大小姐可真是讓那傢伙出了大醜呢,」

「唔,那大小姐看起來怎麼一臉不高興……」伊莉莎白問道,

艾琳娜:「馬克西米安,他是個極度危險分子……」

「大小姐,你不必擔心,我已經把他加入名單內了,從他入境開始就至少有兩個人盯著他……」

「不,老師,沒那麼簡單,他的學說,或者說,他說的那些東西,跟梅毒一樣,如果你非常吃他那一套理論,絕對會被感染,也會變成極端危險分子。我說他危險,不是他本人危險,他就一中年禿頂絡腮胡,沒啥危險的,但他的那些言論,不容小覷。」

聽到艾琳娜一本正經地說出這番話,伊莉莎白立刻放下了手頭的文案,嚴肅地看著艾琳娜,說道:
「主公,照您的意思,我們是不是應該採取措施,比如不再允許學院裏的那群人胡說八道了呢?」

「不,」
艾琳娜擺了擺手,
「梅毒不能根治,人的思想也是,那傢伙的理論同理,貿然封禁只會激起人們對它更大的興趣,反而無法根除。因此,我希望你做的,是把那些對他的理論產生興趣,尤其是支持他那套理論的人挖出來,重點監視,尤其是學院裏的教師,一經發現立刻想辦法讓他們下台,最好別讓他們留在此處,玩點陰招也行,但儘量別整出人命來,你能做到嗎?」

「呵,小事一樁,別説學院中的那些人了,哪怕是托蘭的普通貴族,只要大小姐你有需要,我可以讓他們在一個月內消失。」

「梅毒……」
年齡不大的呂蓓卡的臉微微發紅,
「大小姐,請您注意一下言辭,這可不是淑女應該說的話啊,」

「哈哈哈……我在外面會注意的。」

前世曾祖父開玩笑地教給艾琳娜的損招之一,就是「表現得與男兵一樣粗魯是管教他們的第一步」。

(最好讓那些共產主義的教徒提前嘗嘗他們將來最拿手的東西——秘密警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