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凡骨1：XYZ

　　那件事情過後，我時常在想些奇奇怪怪的問題，終於，我做出了一個結論，就算有好幾個人，用體溫計量出來都是同一個數值，他們真實的溫度也必定不會相同，因為溫度並不只是由生理機能來決定。成長經歷、回憶、價值觀、加薪、咖哩裡頭有沒有放豆腐、是否處於熱戀中、親人離去等，綜合以上數不清、重要或不重要的元素，最後，會讓有的人冷，有的人暖。我認為這是千真萬確，且會為全世界的人類帶來極大影響的發現。

　　──ＸＹＺ筆，楓糖月６日，梅莉曆７４６９年。

　　一、ＸＹＺ

　　「教授，外面的那個女人是？」助手向我詢問。

　　我飄到他身旁，盯著監視螢幕，方形的框框裡頭有個女人，她有著一頭赤色長捲髮，淺褐肌膚，雙手環胸，神色有些拘謹。

　　「這件事你不用管，我來處理就好，你繼續在這裡做實驗。」

　　「是的，教授。」

　　我瞬間移動到她的身邊，她看到我突然出現，嚇了一跳。

　　「好久不見，教授。」她露出開朗的笑容，但我卻從她的眉眼之間，感受到難以消散的憂傷，那憂傷極為沉重，彷彿下一秒就可能把她壓扁成薄紙。

　　「把手放在我肩上，不要掙扎，放輕鬆。」

　　她吐了口氣，照著我的話做。

　　我用瞬移帶她到一處隱密會客室。

　　「好多年不見了，快十年了吧，熾焰女孩。」

　　「教授，請別這樣稱呼我，我早就不是英雄，也不再是女孩了。」她苦笑。

　　「好吧，法蓮娜，今天妳來，是因為拿到政府的復出證明？還是單純想對我發洩長久以來的怒火？」我遞給她一瓶冷飲。

　　「教授，別開玩笑了，這怎麼可能呢？我一直都很尊敬您，也很感謝您當年出手封印我的能力。我根本無法駕馭那股力量，我無法守護好他人，只會帶來毀滅……」她低下頭，交扣的手指微微顫抖著。

　　「那不能完全怪在妳頭上，妳的靈性之火很強大，要不是我們這些前輩，急著想把妳納為助力，讓妳過早接觸實戰，不然，也不會發生那場慘劇。」

　　我轉移話題，「妳今天來是為了什麼？」

　　「我的愛人自殺了，我想要知道真相。」聽到她回答的當下，我還不敢確信，直到我看見那同時蘊含堅定與脆弱的雙眼，我才了解這是無比認真的請求。

　　「我不是心理輔導師，找我有什麼用？」

　　「您別裝傻了，我當然不是來尋求安慰。這三年，我能感受到靈性之火被壓製得更厲害了，恰巧，英雄圈內謠傳，您在心靈還原這方面有所突破，所以，我想請您幫忙。」

　　她本該是出色而受人景仰的，想到這，我就無法拒絕她的懇求。

　　「法蓮娜，既然如此，我就不多做隱瞞，我的確能夠心靈還原，可惜，卻有不小的限制。」

　　她眉眼低垂，「什麼限制？」

　　「這招目前只能施放在物體上，而這個物體必須是強烈羈絆之物，假如，它未曾與任何人產生過情感的連結，那我就算是使盡全力，也毫無效果。」

　　法蓮娜先是驚訝，然後，笑著流下了淚水。

　　「太好了，太好了……」

　　我沉默，這個時候，保持安靜是最好的吧。

　　「抱歉，教授，我一時激動，她有那種東西，我馬上去拿來給您看看。」

　　「沒問題，就麻煩妳再來一趟。」

　　我再度把法蓮娜接到會客室。

　　「教授，坦白說，我也是因為發現到她有這項東西，才想來找您的。」

　　「有意思，是什麼？」

　　她將帶來的紙盒打開，裡面靜靜放著一張銀白金屬面具，整張臉只在眼睛和鼻子處有孔洞。看到的一剎那，我腦中產生刺痛感。

　　「這張面具，您有印象嗎？我完全認不出來是哪位現役英雄的。」

　　「為何說是英雄的？」我並非沒有察覺到這面具隱藏的怪異感，可是，也不能就此斷定是英雄的。

　　「從我接觸到它開始，它就在牽引著靈性之火，很細微，我感受得到，所以，我想應該是和我有關聯的人所持有的。」

　　我連接實驗室的電腦，查詢、篩選資料，我終於明白為何會有刺痛感了，我早該知道的。

　　「妳等我一下，我做個驗證。」

　　我隔空取出一個密封罐，將裡面一小團精氣導入到面具上，果不其然，面具浮現出繁複艷麗的花紋。

　　法蓮娜的臉色慘白。

　　「抱歉，這件事到此為止，我沒辦法繼續幫妳。」經過精密設定而發出的人聲，不該有異狀，但我卻聽到跑調的顫音，接收器也正常，那到底是哪邊出了問題？

　　「教授，我沒關係，您不用顧慮我。」

　　「妳誤會了，是我自己不願意，我沒想到妳的愛人和月泉有關係。」

　　此刻，我的表情與語氣，被我強控成平靜的狀態。

　　法蓮娜瞪著我，我出現幻聽，聽到體內的螺絲與零件鬆脫掉落。

　　「您在害怕什麼？事關死去的英雄，您就這樣不管不問？」她的話語如同冰稜，致命地尖利。

　　「我們不該揭開陰影，妳走吧，我就當作妳未曾來過。」

　　她站起身，走到我面前。

　　我疑惑並感到有些壓迫。

　　「ＸＹＺ，為什麼你不肯幫我的忙？」法蓮娜的氣勢驟變，就像回到了以前身為熾焰女孩的時候，她緊握住我的手，「你這隻手永遠都是冷冰冰的呢。」

　　「妳想說什麼？」不妙，我得忍耐。

　　她面露輕蔑，語帶鄙夷，「你想要融入人類社會根本是在作夢，一廂情願成為英雄就能得到大家的認同嗎？機械生命體就是機械生命體，永遠都不可能會有人性，所以，你才會這麼冷血無情，看到過去夥伴的面具都毫不在乎。」

　　「妳在胡說什麼！我要……殺了妳。」

　　眼前的空間一片模糊，法蓮娜的身影搖曳不定，連面具也在空中迴旋……面具！

　　我恢復理智，觀察四周，牆壁出現無數裂痕，物品東倒西歪落在地上，法蓮娜奇蹟般地毫髮無傷，卻捂著臉痛哭。

　　這下我全都明白了。

　　「妳居然想尋死！」我一陣後怕，我的心魔又再度被誘發出來。

　　她見我不想幫忙，便想激怒我，讓我用念動力將她抹殺。

　　「妳何苦呢？」

　　「我想贖罪，想到月泉女俠搞不好就是她的親人，我就……我就……」

　　我輕輕拍著她的肩，她一臉茫然無措，我感覺自己像在照鏡子。

　　「這樣做真的合適嗎？過度沉溺於自我的情緒漩渦，只會做出錯誤的決定。妳好好想想，最痛苦的人會是誰？絕對不會是妳，也不會是我，打起精神吧，我接受妳的請求，妳不想知道妳的愛人生前的經歷與想法嗎？」

　　我不敢看她的臉，專注看著面具，對它施展心靈還原。

死亡，不是讓人消失，而是讓死者回歸整個大世界的懷抱，反之，藉助世界和諧的力量，將能暫時把死者生前的心靈再度構築。

　　這是我見過反應最強烈的物品，上頭的情感源源不絕從面具傾湧而出，讓偌大的房間成為一片汪洋。

　　很快地，我發現，或許一切並非偶然，而是命運的指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