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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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4-08-02
  「海爪這次又賺了不少,四個人呢。」帶著白狐面具的人說著,他操作著手中的平板,上面還有一些尚未登場的拍賣物品。

  海爪是拍賣會的主人,作為一個合格的猶太人,所有的刻板印象都能夠在他身上看見。刻進骨子裡的狡猾讓人得時刻堤防,誰知道會不會一個不小心將自己賣了?他的鼻子媲美錢鼠,能聞到財寶的氣味,他讚頌著阿拉給了自己機運,毫不留情地把人的價值詐取得一點都不剩。

  話說回來,如果真神擁有實體,沒有人會懷疑海爪轉身就將口中的阿拉換成更加實際的利益。

  新登入的商品並沒有好看的宣傳圖,卻比鑽石與珠寶更加昂貴。健康的器官被一一列出,最常見的皮膚、血液、頭髮若不需要還能二次回收,貼心的加購項目包含現場的摘除縫合手術。地下醫生的名字排列在一旁的介紹說明欄位裡頭,其中一名正巧坐在白狐的旁邊。

  他將平板交給戴著烏鴉面具,頭戴羊骨的男性擠到中間,看見上頭的屬於烏鴉的代稱忍不住罵出聲音。

  「也是,那死老頭怎麼可能讓自己虧著。」羊面具暴躁地說,「沒有幾個有名號的醫生在,有誰敢在這讓人切開自己的身體?嗤……這手續費湊一湊,都可以再買幾顆心臟了。」

  「畢竟正規管道的活人不好取得,這也沒辦法。」

  「話是這麼說沒錯!」羊骨頭往地上啐了一口,把平板交還給白狐。繁瑣的碎念不外乎烏鴉又不好好照顧自己的身體,他邁開步伐,顯然不想在這時候再與對方繼續交談。揹在身後的單手撫隨著腳步晃動,隨即他停下腳步,看著前面的岔路口。

  羊骨頭一下子興奮起來,他吹了口口哨,「一隻老鼠可以換到多少錢?四千萬美金?」

  人體倒地的聲音細微又模糊,至少聽覺靈敏的羊骨頭沒有錯過。他大步向前,又回頭看著兩個還在慢悠悠走的人,不得不繞回來,從後面推著兩個人前進。拍賣會的娛樂活動很多,大多都與腥羶色沾有關係,作為一個潔身自好的人除了大喊無聊以外沒什麼好做,人類可是喜愛尋求刺激的生物。

  幾十公尺再加上幾步路,分岔口的左邊有條暗道,裡面絕對躺了一個人。羊骨頭斷言,只差沒有直接指著橫擋在前頭的白面具大喊兇手。

  他站在前面,擋住暗道的前面,栗色的頭髮毛燥又凌亂。他偏著頭,雙手垂落在兩側,握緊的拳頭不難看得出具有攻擊的意圖。那條暗道裡面有什麼?珍貴的名畫?漂亮的寶石?又或者是哪個家族不為人知的機密?即使只是一具屍體,在拍賣會裡都能夠炒出天價。

  猜測在沒有實質證據前也只能是猜測,在場沒有一個善樁,白面具的頸部繃緊,從髮間露出的肌肉線條能看出他的警戒,衣服裡面可能藏著小刀,或許腿褲裡頭還有刀片存在,他的身體微微壓低,這可不是一個服務人員該有的姿態。

  羊骨頭說了句讓開,白面具卻充耳不聞,演技差得彷彿把「我很可疑」四個大字寫在臉上。

  「老子可是VIP?海爪沒教你們怎麼對待客戶嗎?」

  謝天謝地,這句話多少讓白面具產生反應,他踟躕了會,吐出幾個單字:「……這裡,沒路。」

  三個人看向旁邊的暗道,視線重新停留在白面具上。

  白面具之下的臉毫無表情,拉曼回看他們,再一次強調:「沒路。」

  羊骨頭的吐槽被理所當然忽略,貧瘠的詞彙量實在不足以讓拉曼編織出更加精採的謊言。倒地的員工被塞進房間裡頭的置物櫃,一時半會醒不過來,他不用擔心中途被發現暈倒的人,或許還能謊稱是自己發出警報。理想與現實永遠具有差距,複雜的問題在腦中轉過一輪便被擱置。

  現在的問題是如何安全的離開。

  乾硬的強調估計沒人相信,而更糟的狀況同時發生,羊骨頭甚至還沒來得及扭動手腕,薩達說的「後援」已經來到。更多的白面具堵住了通道,她們穿著不同的制服,類似軍人的服裝在視覺上能夠達成威嚇的效果。

  究竟有沒有名符其實則有待商權,擁兵自重在這個時代並不少見,海爪的手下擁有的人才並不少於一個國家。

  但如果只是為了擒住某隻潛入失敗的小老鼠未免大費周章,白狐與烏鴉擋著路口,直到為首的白面具說來緣由,兩人才狀似發覺異常,用著語調表現各自的詫異。

  「我還以為今年海爪缺錢,特別多放幾隻小老鼠進來。」

  調侃並沒有被接受,白面具頑固的堅持著這只是標準程序。標準的場面話可信度比拉曼的瞎話更不值得相信,烏鴉攤開雙手,也不說感想,向後退了一步。

  為首的白面具顯然比其他人知道的詳情更多,在這種狀況下追問連似是而非的答案都無法獲取,有幾個人彼此耳語,從腳步聲就能判斷後路已經被阻斷。避開其他人變得毫無辦法,道具的使用時間剩不到三分鐘,他有可能在這點時間內把所有的人宰殺掉嗎?塔夫不讓拉曼進行無謂的殺戮,帶著動物面具的人不能斷然出手,拉曼數著時間,藏在袖口裡的小刀滑出一截。

  為首的白面具還在說話,白狐面具的人來到後頭,他跟羊骨頭愉快地聊著明天可能出現的活動。意外的訪客不會造成任何人的憂慮,有錢能夠參與拍賣會的人都不是什麼大善人。大家樂於欣賞免錢的大戲,在生命受到威脅以前,混亂已經是日常的一部分。

  殺?不殺?時間滴答的流逝,下定決心並非難事,然而想像中的惡戰並沒有發生,應該滑出的小刀並沒有落在他的手中。

  ——白狐上下拋玩的正是他藏在袖口中的小刀。

  拉曼渾身的寒毛豎了起來,所有的神經好像一下子繃到最緊。他向後看,白狐顯擺似的搖晃著小刀,接著將小刀收進自己的口袋。

  「我們只是聽命行事。」

  「這樣啊,但我們沒看到任何一隻老鼠。」白狐轉而取出手機,畫面上有著一串數字正在跳轉,拍賣會特有的花紋出現在螢幕上,付款頁面做的奢華,很有海爪的風格。「早在兩小時前,這位可愛的員工就已經被我包下,我們還在討論著今晚的壓軸能不能滿足我的期待呢。」

  這時候探究手機畫面的真偽並不重要,而白狐也沒這個打算。他走向了為首的白面具,從上至下仔細地打量著,語氣一如往常:「那麼,我能當作你的行為是來自海爪的指示?」

  話說到這份上,白面具只能退開。在這利益至上的環境中,夾在中間還梗著脖子堅持規則的人死得更快。表明忠心的方法有千百種,誰能挖到更多主子的信任則各憑本事。海爪會因為他的堅持對他另眼相待嗎?

  不,白面具肯定地想,他會因為不知變通而被海爪捨棄,或許還會被挖出脾臟當作賠罪禮物送給中央。

  「看樣子我們之間有些誤會,也許是哪個人不小心跌倒而誤觸警報。」白面具的聲音上揚:「請理解這絕非海爪先生的本意,祝福您有美好的一晚。」

  他們讓開了一條道路,讓幾人離去。

  事情結束得太過輕巧,一時之間拉曼也有些混亂。白狐的手拍了拉曼的背部一下,微弱的力道讓他不得不邁開腳步,不帶惡意的行為讓人無從判斷現在的狀況,意味不明的幫助只會讓事情變得比麻花還要難解。

  面具底下的嘴巴抿著,不怎麼精明的腦袋努力轉動,東拼西湊的資訊拼湊不出完整的樣貌,但至少還能勾記憶有所掛勾:白狐跟烏鴉都是貴客,他們的面具上面鑲有漂亮的寶石,用以區分他們與其他人不同的身份。羊骨頭或許是他們的保鑣?走在旁邊叨叨絮絮的人嚷嚷著待會到房間能夠打一場,來到這裡後就沒有進行伸展手腳過。

  拉曼沒有理會,他繼續思考,跟著三人一起走到了房門口,才遲遲地想起海爪並不是什麼路人甲乙丙。

  「進去吧?或許還能得到你想要的訊息。」白狐率先走進了房間。

  拉曼遲疑一會,跟了進去。

  進到房間之後,可以清楚地看見展示台的模樣。大片的落地窗被擦得透亮,主持人的聲音從音響中透出,儘管視野良好,可也因為太過良好,反而看不清楚台上的模樣。一旁的螢幕同步轉播著舞台的畫面,「先生女士們,讓我隆重為您介紹——」隨著介紹詞被推出的是無法理解的收藏品,上面還殘留著土塊,暗紅色的深痕哪怕透過鏡頭,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實境轉播的電視節目並不怎麼有趣,華麗不實的單字一個又一個蹦了出來,台下的人舉起一次又一次的手,商品上頭的數字不斷跳動。羅列在旁的節目名單還有一連串的英文名字,拉曼看了一會便放棄,文盲到了一個程度以後,便是不用浪費無謂的時間辨識。

  記不住也看不懂,不用浪費時間算不算一個優點?

  與廣告重疊的還有羊骨頭的聲音,拉曼忽略對方所有的提問,過了好半天才終於獲得清淨。被烏鴉面具的男人說了句要補眠,羊骨頭就回到對方身邊,自然地坐在對方腿上,讓他能夠枕著自己休息。

  一個又一個的商品已經完成展示,他們口中的老鼠被駕到展示台上,直到這時拉曼才了解成為商品是什麼概念。沒有佩戴面具的人連尊嚴都不配擁有,在嚎啕的怒斥下身體被做上記號,恐懼在他們眼中成形。

  活著的時候感受被瓜分器官是什麼感受?從憤怒到沉默,絕望到崩潰,情緒的轉換就是最值得喝採的娛樂。有人買下他小腿上的肉,惡趣味的在旁邊炙烤,劈啪作響的聲音與咀嚼的聲音同時撥放出來,老鼠的嘴巴被摀住,他無法吐出,眼淚在他的眼眶中打轉。

  一片,再來一片,拉曼撇過頭,乾嘔的聲音總能輕易勾起共鳴作用,噁心感逐漸浮現,連胃袋都有些抽痛。

  「需要喝水嗎?」

  拉曼搖頭,他的動作倒印在落地窗中,白狐輕輕應了聲,聽上去心情很好。這好像成為話題開啟的關鍵句子,他自顧自地繼續開口,提起了一個毫無關聯的故事——他的語調輕鬆,像是路邊隨處可見的普通人。拉曼想起曾經生活過一段時間的城鎮,想起了拉著手風琴的老人與前面的孩子。

  那個老人前面放著一個破罐頭盒子,裡面總能看見幾枚的硬幣。

  白狐說他曾養過一條狗,那條狗被他養得太過聽話,即使出了意外,仍然是一條太過聽話的寵物犬。那是非常平淡的故事,沒有任何轉折,也很簡短。如果白狐靠著在街邊說故事為生,那他恐怕會餓死,拉曼下了評語,連他都覺得無趣的故事可不多。

  結局普通得讓人咋舌,寵物犬死了,被埋了起來,沒有然後。

  「——下次我想養一條兇狠一點的獵犬。」白狐停頓了一下,轉了話題:「今天最後一樣商品登場了……嘿,海爪還真捨得。」

  最後的壓軸是來自某個區域的軍火,而主持介紹的人換成剛才的白面具。

  這代表了什麼?還沒來得及思考背後代表的涵義,拉曼先被放置在一旁的箱子吸引。少數記牢的單字都跟炸彈有關,箱子上頭標記的符號明目張膽,唯恐有人不瞭解。

  白面具掀開了蓋子,嶄露裡頭滿滿的火藥,光是看著就能心情愉悅,剛才還轉不過來的大腦已經計算完這些火藥做成多少的爆炸當量。現場安靜了好一會,看得出有人正在交頭接耳,樂意喊價的人非富即貴,又或者是佔據某一個地區的梟雄。

  主持人接下來的介紹已經不在重要。

  儘管他還來不及測試牆的厚度,但沒關係,只要有這些火藥,炸開幾面牆都不是問題——拍賣會的商品會在最後一天統一寄送,這代表這批火藥還保存在某個角落裡頭。

  他還有時間。

  「沒想到你想要的是火藥?」

  「……!」

  拉曼看向白狐,他能感受到白狐的目光。說也奇怪,直到這時白狐才讓人感受到壓迫感,彷彿準備侵略或者併吞。白狐站起身來,兩人的距離不斷縮短,最低限度的戒備沒有消失,拉曼握緊拳頭,做好隨時反擊的準備。

  他們的距離已經縮短至短短的兩步半。

  這人是個騙子。

  他並不在乎這場拍賣會,對白面具所說的話全是謊言,他對著壓軸絲毫不抱持任何期待。

  「你不用這麼緊張,我很開心你跟那些老鼠不一樣。」

  白狐沒打算解釋,語氣像是拿著糖果哄騙孩子的怪人。他似乎終於發現自己的行為有多麼詭異,無奈地舉起雙手,示意自己目前的無害。

  拉曼不擅長應付這樣的人,這不影響他表現出自己的不信任。面具擋住拉曼的臉,只能用臉朝向的位置作為判斷。白狐順著角度挪動自己的目光,視線的交匯處對準自己的口袋。

  白狐輕笑,拿出了小刀,拋還給了拉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