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3 若是知曉所有事情

　　潘茉莉一取回意識，率先奔向躺在地面，雙眼緊閉的陸清芳，脫下外套替他止血。
　　使用簡陋的道具包紮，仍無法挽回遭到馮柏冬近距離攻擊，形成大量失血的致命傷，殷紅血液不斷在白色布料擴散開來。
　　當她抬起頭想向旁人求救，正好望見先前痛下殺手的馮柏冬，那雙冰藍色眼眸直視著自己。

　　「顛覆國家的異端，必須從世上消失。」

　　低吼般的宣言過後，冰風夾帶凜冽氣息席捲而來，地面以馮柏冬為中心開始結凍，牆面岩石瞬間附上一層寒霜，整個地下祠堂彷彿化作冰窖。
　　潘茉莉閃躲不及，一旁的殷百川挺身而出，展翅將兩人包圍其中，黑色羽翼轉眼被冰塊包覆，動彈不得。

　　「還好嗎？」
　　「什麼好不好，是我要問才對吧！你快放手……！」
　　「不，我不會放開的，已經犯下的錯誤，不能一錯再錯。」

　　結冰範圍從翅膀向外擴散，進一步蔓延到四肢末梢跟臉部，笑容依舊掛在那張看似淡漠，實則心意已決的瘦削臉龐之上。

　　「即使我不在了，妳也要過得好好的，小茉莉。」
　　「笨蛋！不要再說──」
　　「去死吧。」

　　馮柏冬再次舉起手，向他們祭出奪去無數人命，藉由異能形成的冰刃。
　　──事情，本該如此發展。

　　「有我在這裡，不會讓你得逞的，柏冬弟兄。」
　　「你……什麼……？」

　　腹部被轟出空洞，馮柏冬噴出一口鮮血，不敢置信地轉向背後，可惜為時已晚。
　　電光石火間，江瀚森驅使火焰包圍全身，撲向馮柏冬並用雙臂箝制對方，任憑烈焰吞噬自己與外省軍官。
　　馮柏冬試圖擺脫火焰侵蝕，奮力掙扎反抗，厲聲質問背叛信任的同夥。

　　「江瀚森！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當然知道，我所有的努力，就是為了這一刻。」

　　總是克制情緒，和善對待周圍的江瀚森，臉上掛著一抹罕見的憎惡。

　　「一起下地獄吧？傷害我朋友……殺死三峯的刺客。」
　　「神父────！」

　　潘茉莉的尖叫聲中，烈火以無法遏止之勢爆發，將江瀚森與馮柏冬化作一道火柱，直衝地下祠堂頂部。
　　待到烈焰消失，火柱裡的兩人被焚燒殆盡，就連灰燼也沒有留下。
　　沒了馮柏冬這個施術者，藉由異能形成的冰塊融化成水，伴隨潘茉莉的眼淚滑落臉龐，無聲無息滲入土壤。

　　「……神父……」

　　終究無法阻止眼前悲劇，潘茉莉泣不成聲，只能緊緊抓住擁抱自己，那雙依舊冰冷的臂膀。
　　殷百川騰出一隻手來，輕拍少女顫抖的背部，溫言在她耳邊詢問。

　　「茉莉，妳想怎麼做？只要是妳的願望，我一定會完成它的。」
　　「你騙人！你們講的每句話都在騙我……！」

　　再也無法遏止情緒，潘茉莉的眼眶噙著淚水，對著殷百川大聲控訴。

　　「說不會離開的人，每個都不見了……沒有人是真心的，想要留在我身邊，每個人都是……」
　　「……」
　　「都是因為我太弱了，沒辦法保護大家，也沒辦法拯救任何人……」
　　「就算我一直說謊，現在沒必要騙妳了，不是嗎？」

　　殷百川微揚薄唇，對潘茉莉展露笑容，當中帶著一絲苦澀。

　　「江神父的狀況有點複雜，如果是陸先生的話，我有方法可以救他。」
　　「方……法？」
　　「泰山府君祭，陰陽師相傳的祕術，這個儀式可以讓人延年益壽，也可以讓亡者起死回生。」
　　「你可以復活清芳？」
　　「是，但即使儀式成功，陸先生頂多再活五十年，超過之後我不能保證。」

　　殷百川說到這裡，稍微側臉看向不遠處，默默離開圓陣範圍的華巳，隨即轉回來向潘茉莉確認。

　　「如何，要向我許願嗎？」
　　「──這是當然的。」

　　潘茉莉反手抹掉眼角淚水，從而離開殷百川的懷抱，直視眼前的非人之物，毅然下達命令。

　　「讓清芳活過來，百川。」
　　「好的，如妳所願。」

　　執行儀式前，殷百川經過至今保持沉默，神情木然的華巳身邊，淡淡補上一句。

　　「江瀚森的死亡，陸清芳的復活，這些都在您的預料之中吧！土地龍神大人。」
　　「我無可奉告。」
　　「是嗎？羽化成神明，果然身不由己。」

　　殷百川略一欠身，走向火光已然熄滅，位置仍保持不變的蠟燭圓陣，抬手便在頃刻間點燃燭火。
　　踏入圓陣內部，殷百川併攏二指，用沉穩而響亮的聲音，宣告儀式開始。

　　『布瑠部　由良由良止　布瑠部』

　　足踏堅定步伐，伴隨誦讀咒語的沉穩聲音，和服衣襬在翩翩舞步中翻動，最終深深一鞠躬。

　　『常磐爾堅磐爾　守里幸波閉給末閉登　恐美恐美母白須』

　　地下祠堂憑空捲起旋風，風中搖曳的燭火非但沒有熄滅，反而變得越發耀眼，讓人為之目眩。
　　來自東瀛的異能者，透過儀式突破生與死的邊界，挽回即將前往彼岸的亡者。

　　※※※

　　（這裡是哪裡？）

　　陸清芳環顧四周，自己正位於看不清前方，無人而靜謐的昏暗道路。
　　當他踏出步伐，地面沒有傳來反作用力，倒像是踏進成堆棉花，無從體會往前邁進的實感。

　　（原來如此，是我踩不到地板。）

　　身體遠比平時來得輕盈，彷彿脫去長年拘束自己，加諸全身全靈的枷鎖。
　　稍微走了幾步，陸清芳不免感到好奇，這條深不見底的道路，在盡頭等待的究竟是──

　　『停下，陸清芳。』

　　隱約聽到鳥類拍翅聲，陸清芳的上臂被人從後方拉住，無法向前移動。
　　陸清芳回頭望去，只見一名身穿白色和服，臉上戴著天狗面具的男子，警告他不可繼續前進。

　　（你是誰？）

　　陸清芳內心暗想，來者先是嘆息，再以近似戲謔的口吻，輕聲答覆疑問。

　　『若是知曉所有事情，這世界未免太過無趣。』

　　不容陸清芳拒絕，和服男子硬是拉著他轉往回頭路，全程都沒有鬆手。
　　無論聲音或是體型，乍看不曾謀面的和服男子，莫名給人一種熟悉感，讓陸清芳覺得不必抗拒對方。

　　（奇怪，我到底在哪裡看過他？）

　　思考途中，兩人逐漸靠近類似出口，隱約泛著亮光的處所。
　　和服男子停下腳步，轉過身來面對陸清芳，語重心長地告誡他。

　　『往後跟非人之物打交道，自己可要當心點了，小少爺。』

　　陸清芳來不及回話，和服男子便動手一推，讓他倒向光線來源，被捲入某種無法抗拒的引力。
　　視線變得模糊，意識斷絕之前，陸清芳已經確定這人的身分。

　　（──殷百川。）

　　陸清芳識破對方真身，天狗面具底下傳來輕笑聲，如同流光一閃而逝。
　　或許從今以後，自己再也見不到這個人，譬如一切芳華絢爛，終將歸於虛無，萍水相逢的他們，註定分道揚鑣。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