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綠
本章節 4600 字
更新於: 2018-11-08
相思綠
記得綠羅裙，處處憐芳草
走在街道上，令人懷念的詩詞忽然浮現腦中。
眷戀隨著時間流逝深深埋藏，只有那段詩詞還清晰地刻劃在心底，那是很久以前某個人送予的，珍貴的回憶。
小綠。
那個人總是這樣稱呼自己，契機只是因為第一次見面的時候，身上穿的那條綠色裙子。
「妳好，我叫花緣，妳可以叫阿花或是小緣，我們都是大一的，請多指教啦」
跟學姐一起搬到外面的宿舍時候，因為有四個房間，於是學姐就找了兩個外系的熟人一起，而第一天見面，那個人就滿臉微笑迎上前打招呼，那副笑臉太過燦爛，幾乎讓人難以直視。
「啊嗯，好。」因為有點不適應這種熱情的態度，含糊地應了幾聲就想離開，哪想到她聽到答應之後，更高興地纏上來說話，而這一纏就糾纏不清了。
時節如流，直屬學姐改換學校離開了這裡，另一位學姐找到了男朋友忙著親熱，也很少有機會聚在一起，不知不覺地剩下的兩個人就這樣親密了起來，開始熟悉她的熱情與燦爛微笑，漸漸習慣她的溫柔體貼，而回過神的時候才發覺，緣已經成為了最要好的友人。
伴隨著彼此的關係增長，有一些顏色也融入了日常，剛開始只是巧合，偶爾穿了幾次綠色的衣服，戴了幾樣綠色的飾品，然而每次都被她誇獎，高興之下自然而然的成為了習慣。
在相熟後的某一次，她還歪著那頭亂翹的短髮好奇地問。
「妳這麼喜歡綠色喔？每次都看到妳穿。」
我露出苦笑，怎麼說得出口，那是因為被妳誇獎過，而且是紀念我們初次見面的顏色，就隨便說了個理由打算矇混過去。
「從生物學來說，綠色可以保護眼睛啊。」
「綠色可以保護眼睛啊。」
聽了小綠太過可愛的理由，我忍不住笑了起來，不愧是理科的，還生物學勒，就算真的有效果，妳穿在身上自己又看不到。
「笑什麼啊，我是說真的。」她有些不滿地白了我一眼。
「是是，我家的小綠最聰明了。」我伸手攬住她的肩膀，故意用哄小孩的語氣回答，果然不出所料，一向以冷麵為基本模式的小綠少有地鬧起了彆扭。
「別笑了，還有不要隨便抱上來。」小綠抗議著用手，努力地推開我，但是基本上只是形式性的，一點力氣都沒用。
「好啦，別生氣了。」我笑著安撫她的情緒，順口就轉移了話題。
「對了，你有聽過牛希濟的生查子嗎？」
「沒，怎麼突然問這個？」看著滿臉疑惑的小綠，我笑得更開心了。
「記得綠羅裙，處處憐芳草，這是它裡面的句子，很美吧？我覺得這句太適合送給我們可愛的小綠了。」
「是、是嗎？」小綠有些害羞地別過臉，剛開始比較不善表達感情的她，隨這相處得時間增長，漸漸地展露出各式各樣的表情。
「所謂愛屋及烏，連芳草都要憐了，何況是本人呢？」我放開小綠，張開手轉了個圈，衝著她給了個大大地笑臉，「所以說當然，我也會珍惜我最好的朋友啦！」
那是許久以前的回憶，是我們曾經相依的證據。
是的，曾經。
儘管誓言永遠不分離，離別卻來的比想像中更容易。
「好久不見了，沒想到可以在這裡碰到。」迎面而來的笑顏，和淡淡的招呼。
我愣住了，定格在那瞬間，知道她回到台灣之後，一直在想著要怎麼去聯絡她，但是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毫無心裡準備的我胸中波濤洶湧，過了好久才找回聲音：「妳怎麼會在這裡？」聲音沙啞得自己都覺得狼狽。
「剛從美國回來唸書，才開學沒多久呢，今天是出來買點必需品的。」她似乎不太在意，向我眨了眨眼「難得見面，一起喝杯咖啡吧？」
「啊啊，好。」我腦子一片空白，下意識地答應。
「那走吧，我知道附近有間不錯的店。」她說完便轉身帶路。
她穿著一襲白色的套裝，那超然獨立的身影讓我不禁看了入迷，隨即用力搖了搖頭，為了消除腦中的雜念，暗自提醒自己，她已經不是從前的緣，我也不再是當年的小綠。
走進咖啡店，悠揚的音樂傳入耳朵，淡雅的裝潢給人寧靜的氣氛，客人並不多，她找了個位子坐下。
「坐啊，」她交叉起雙腿，捲弄著如絲綢光澤的柔順長髮，「還是拿鐵？」
「嗯，妳呢，還是老樣子喝藍山？」
「你還記得啊。」她微微瞇細了雙眼，眼中滿是笑意。
「請給我藍山跟拿鐵。」她舉起右手，呼喚一旁的服務生。
不一會，咖啡送了上來，在香氣氤氳中，一陣無言的沉默，我過了一會，終於耐不住寂靜，開口：「最近…過的還好嗎？」
「還不錯啊，久違的學生生活，感覺像是回到從前。」她嘴角的微笑一如往常，帶著七分慵懶和三分隨性。
「不過，真沒想到能在這遇見，妳看起來沒什麼變啊。」她有些感嘆地説。
「妳倒是變了不少。」我苦笑著回應。
「是嗎？」她疑惑地摸了摸身後的長髮，「除了把頭髮留長之外，我覺得自己沒什麼變啊。」
就在一些無意義的閒聊中，思緒忽然陷入過往的回憶。
不太寬敞的室中，近到幾乎能夠感覺到彼此的呼吸，我跟緣兩人坐在床上，外面的寒冷相較室內的溫暖，彷彿幻夢泡影。
「明天去海邊吧！」緣伸個懶腰，忽然就冒出了一句話。
雖然我以為自己已經習慣她的突發奇想，但是每次聽到都超出我的預期。
「明天我還有課要上。」雖然不認為她忘記了，姑且還是作出提醒。
「我也有啊，那又怎樣？」她漫不在乎地回答。
「教授每次都會點名。」
「偶爾一兩次不會怎麼樣的。」
「冬天海邊很冷的。」我盡力想要打消她的念頭。
「我想跟妳一起去。」她凝視著我，那雙黑曜石般深邃的雙眼把我預備拒絕的話語化為烏有，只剩下半是無奈的寵溺。
「好吧。」我嘆了口氣。
隔天到了海邊，才發覺冬天的海沒有想像中的冷，也許是因為她的笑容太過燦爛，將寒冷全都驅除的緣故吧。
「妳在岸邊發什麼呆啊，快點下來啊。」她在海中旋轉嘻笑，那表情純真的像個孩子。
我想，我一定是被那個笑容給迷住了。
她朝著我伸出手，嫣然笑道：「快來啊。」
「好好，這就來。」我握住那隻溫軟如雪的手掌，笑著一起下了海。
曾以為會這樣一直牽著彼此的手永不放開，然而分別的那個瞬間至今仍然沒有釋懷。
理由究竟是什麼，自己其實早已明白。
在談話中，我望著那張熟悉的臉似乎比記憶中的憔悴，心中再次湧起了心疼和歉疚。
剛才在街上遇見她的時候，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好不容易鼓起勇氣搭話，她一定不知道我花了多大的努力，才能勉強保持現在的平靜。
「難得見面，一起喝杯咖啡吧？」那是我拚盡全力才説出口的話語，只為了延長那小小的奇蹟。
當發現她還記得我喜歡喝藍山的時候，真的發自內心地感到高興。
本來以為經過那麼長的時間，那刻骨銘心的愛戀應該早已淡忘，然而跟她交談的時候才發覺，思念只是被壓抑在內心最深處，並無絲毫減損。
「喜歡妳喔。」我攬住她的肩膀，看小綠一臉嫌麻煩地別過頭。
「是是，我知道了，還有都跟妳說幾次了，不要三不五時地就抱上來，尤其是夏天的時候，熱死了。」
「小綠真冷淡，我好傷心。」我故意誇張地裝出難過的表情，用手指抹去那根本不存在的淚珠。
「少來，也不想想妳這招用幾次了？」小綠擺出一副「我才不吃妳這套」的表情，撥開我攬住她肩膀的那隻手。
我笑了笑，向後退了一步說：「有什麼好害羞的嘛?對喜歡的人說喜歡不是理所當然的嗎？人生短暫，在能說的時候就要說出口，才不會後悔啊。」
是的，人生短暫，所以我盡可能地不給人生留下悔恨的機會，不過她大概不會當真吧。
那也無妨，隨緣。
「詩人對酒當歌，我這個文學少女看到小綠，當然也要說聲喜歡啊。」
「什麼跟什麼啊，亂七八糟的。」小綠沒好氣地笑罵一聲。
「我這個文學少女看到小綠，當然也要說聲喜歡啊。」緣說得那句話，當我想要回應的時候，卻已經太遲了。
對喜歡的人說喜歡，沒有勇氣的我一直拖到了快要畢業才敢說出口。
「喜歡。」
「我也喜歡妳喔。」緣嘻皮笑臉地回答，我知道她大概不曉得我真正的心情，但是如果說出口的話，她到底會露出什麼樣的表情呢？如果是輕蔑的話，那我一定無法忍受吧，想到這裡，就感到無比的害怕。
可是，還是想傳達。
聽到了我的告白的緣，只露出複雜的笑容，我的思念，最後還是無法傳達到她的心中。
「還是朋友。」她只留下了這句話，就離開去了美國。
「還是朋友。」當時說出那句話的時候，感覺自己的心撕裂般的疼痛，邊忍著淌血的痛楚，邊咬著牙説，因為我知道她肯定比我更難過。
「為什麼？」小綠的表情有傷心、有不解，也有些許寂寞。
我努力維持淡漠的表情，為了掩飾內心的激動，刻意用沒有任何高低起伏的聲音說：「我啊，要去美國了。」
那距離遙遠到我無法自私地要求妳等待，接受妳的感情，讓妳守著一個也許再也無法完成的約定。
——儘管我是如此地愛妳。
去美國是為了治療自己，那顆太過脆弱到不知何時會停止的心臟，我不曉得自己能不能治好，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才能回來，也許幾年，也許一輩子。
讓她空等著無法追求自己的幸福，實在太過自私，所以我必須這樣説，不這樣一定沒辦法跟她分開。
最後她終於放棄了，帶著幾分絕望。
「隨便妳，想去哪裡就去哪裡吧！」
我相信只要經過時間的洗禮，心裡留下的那道傷口一定能夠癒合，她會找到比我更好的人，擁有更美好的幸福。
然而每當我想到這裡，心總是揪緊到幾乎窒息，雖然分別，但心卻始終留在那個人的身邊，我猜這份思念大概很難夠抹去，唯有等待它慢慢淡化。
但後來才發覺，遺忘，比我想的更加艱難。
常常在獨自一人逛街時。
「緣，妳覺得這件衣服怎樣？」我興高采烈地回頭，迎接我的是空白一塊的寂寞。
在無數次回首尋找妳的身影，只是在心頭刻劃一道又一道的傷痕，我才發現她的存在就像氧氣，理所當然的每一天，在失去後才發現她的存在，在我的生活佔據了多大的比例。
於是我找了個工作，刻意讓自己忙碌，讓自己沒有任何空閒，因為只要一有時間，就情不自禁地想起她的臉。
偶爾交換幾句輕描淡寫的簡訊，維持著形式上的聯繫。
我的心情，至今還是無法傳達到她的心底。
「我回來了，在台北。」短短的幾個字，驅使著我的腳步朝著外面奔馳。
來到台北才驚覺地圖上那小小的一點，竟是如此遼闊，遼闊到在茫茫人海中找不到那個眷戀的身影。
「妳今天身上沒有綠色呢？」她的聲音把我從回憶中拉回，剛才感覺緣有些心不在焉，現在卻是我晃神了。
「妳不是一直很喜歡綠色嗎？還説可以保養眼睛。」
「咦？哈哈，只是剛好今天沒穿而已，最近老是下雨，衣服很難乾嘛。」我乾笑兩聲回答，但那只是硬撐起來的謊話。
從什麼時候，自己不再穿綠色的衣服？不戴綠色的飾品？
更正確來說，有多久沒有特別注意自己的穿著？
「很適合妳喔。」她總是笑著稱讚，總是用那溫柔的目光凝視著我。
如今喜歡穿綠色的意義早已都失去，失去欣賞的對象，穿什麼已經不重要了。
「妳還記得我曾經跟妳說過的那闕詞嗎？」我鼓起全部的勇氣開口，「就是牛希濟的那首。」
奇蹟性治療好的心臟，現在劇烈地跳動，給予我前進的動力。
希望能夠再一次地抓住奇蹟。
「……記得，怎麼了？」
「……記得，怎麼了？」我心裡抽痛了一下，裝作若無其事地反問。
怎麼可能忘記，那是我心中最珍貴的回憶。
「小綠。」她露出認真的神情。
「什、什麼？」突然聽到這個熟悉的稱呼，我不禁有些慌亂。
「妳願意，再給我一次回答的機會嗎？」
我緊咬住下唇，忍住眼眶的溼潤。
語已多，情未了，回首猶重道：
記得綠羅裙，處處憐芳草。
仔細回想，這似乎也預見了兩人的分離，但是雖然經過了分離，我們仍再次相遇。
「妳願意，再當一次我的小綠嗎？」她輕輕地握住我的手，「這次，我一定會好好抓緊，再也不放妳走了。」
啊啊，我果然贏不過這個人，再一次體悟到這個事實，她的話語總是輕易突破我的心防。
「嗯。」我用力握緊她的手，努力忍住的淚水終於從眼眶滑落。
記得綠羅裙，處處憐芳草
走在街道上，令人懷念的詩詞忽然浮現腦中。
眷戀隨著時間流逝深深埋藏，只有那段詩詞還清晰地刻劃在心底，那是很久以前某個人送予的，珍貴的回憶。
小綠。
那個人總是這樣稱呼自己，契機只是因為第一次見面的時候，身上穿的那條綠色裙子。
「妳好，我叫花緣，妳可以叫阿花或是小緣，我們都是大一的，請多指教啦」
跟學姐一起搬到外面的宿舍時候，因為有四個房間，於是學姐就找了兩個外系的熟人一起，而第一天見面，那個人就滿臉微笑迎上前打招呼，那副笑臉太過燦爛，幾乎讓人難以直視。
「啊嗯，好。」因為有點不適應這種熱情的態度，含糊地應了幾聲就想離開，哪想到她聽到答應之後，更高興地纏上來說話，而這一纏就糾纏不清了。
時節如流，直屬學姐改換學校離開了這裡，另一位學姐找到了男朋友忙著親熱，也很少有機會聚在一起，不知不覺地剩下的兩個人就這樣親密了起來，開始熟悉她的熱情與燦爛微笑，漸漸習慣她的溫柔體貼，而回過神的時候才發覺，緣已經成為了最要好的友人。
伴隨著彼此的關係增長，有一些顏色也融入了日常，剛開始只是巧合，偶爾穿了幾次綠色的衣服，戴了幾樣綠色的飾品，然而每次都被她誇獎，高興之下自然而然的成為了習慣。
在相熟後的某一次，她還歪著那頭亂翹的短髮好奇地問。
「妳這麼喜歡綠色喔？每次都看到妳穿。」
我露出苦笑，怎麼說得出口，那是因為被妳誇獎過，而且是紀念我們初次見面的顏色，就隨便說了個理由打算矇混過去。
「從生物學來說，綠色可以保護眼睛啊。」
「綠色可以保護眼睛啊。」
聽了小綠太過可愛的理由，我忍不住笑了起來，不愧是理科的，還生物學勒，就算真的有效果，妳穿在身上自己又看不到。
「笑什麼啊，我是說真的。」她有些不滿地白了我一眼。
「是是，我家的小綠最聰明了。」我伸手攬住她的肩膀，故意用哄小孩的語氣回答，果然不出所料，一向以冷麵為基本模式的小綠少有地鬧起了彆扭。
「別笑了，還有不要隨便抱上來。」小綠抗議著用手，努力地推開我，但是基本上只是形式性的，一點力氣都沒用。
「好啦，別生氣了。」我笑著安撫她的情緒，順口就轉移了話題。
「對了，你有聽過牛希濟的生查子嗎？」
「沒，怎麼突然問這個？」看著滿臉疑惑的小綠，我笑得更開心了。
「記得綠羅裙，處處憐芳草，這是它裡面的句子，很美吧？我覺得這句太適合送給我們可愛的小綠了。」
「是、是嗎？」小綠有些害羞地別過臉，剛開始比較不善表達感情的她，隨這相處得時間增長，漸漸地展露出各式各樣的表情。
「所謂愛屋及烏，連芳草都要憐了，何況是本人呢？」我放開小綠，張開手轉了個圈，衝著她給了個大大地笑臉，「所以說當然，我也會珍惜我最好的朋友啦！」
那是許久以前的回憶，是我們曾經相依的證據。
是的，曾經。
儘管誓言永遠不分離，離別卻來的比想像中更容易。
「好久不見了，沒想到可以在這裡碰到。」迎面而來的笑顏，和淡淡的招呼。
我愣住了，定格在那瞬間，知道她回到台灣之後，一直在想著要怎麼去聯絡她，但是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毫無心裡準備的我胸中波濤洶湧，過了好久才找回聲音：「妳怎麼會在這裡？」聲音沙啞得自己都覺得狼狽。
「剛從美國回來唸書，才開學沒多久呢，今天是出來買點必需品的。」她似乎不太在意，向我眨了眨眼「難得見面，一起喝杯咖啡吧？」
「啊啊，好。」我腦子一片空白，下意識地答應。
「那走吧，我知道附近有間不錯的店。」她說完便轉身帶路。
她穿著一襲白色的套裝，那超然獨立的身影讓我不禁看了入迷，隨即用力搖了搖頭，為了消除腦中的雜念，暗自提醒自己，她已經不是從前的緣，我也不再是當年的小綠。
走進咖啡店，悠揚的音樂傳入耳朵，淡雅的裝潢給人寧靜的氣氛，客人並不多，她找了個位子坐下。
「坐啊，」她交叉起雙腿，捲弄著如絲綢光澤的柔順長髮，「還是拿鐵？」
「嗯，妳呢，還是老樣子喝藍山？」
「你還記得啊。」她微微瞇細了雙眼，眼中滿是笑意。
「請給我藍山跟拿鐵。」她舉起右手，呼喚一旁的服務生。
不一會，咖啡送了上來，在香氣氤氳中，一陣無言的沉默，我過了一會，終於耐不住寂靜，開口：「最近…過的還好嗎？」
「還不錯啊，久違的學生生活，感覺像是回到從前。」她嘴角的微笑一如往常，帶著七分慵懶和三分隨性。
「不過，真沒想到能在這遇見，妳看起來沒什麼變啊。」她有些感嘆地説。
「妳倒是變了不少。」我苦笑著回應。
「是嗎？」她疑惑地摸了摸身後的長髮，「除了把頭髮留長之外，我覺得自己沒什麼變啊。」
就在一些無意義的閒聊中，思緒忽然陷入過往的回憶。
不太寬敞的室中，近到幾乎能夠感覺到彼此的呼吸，我跟緣兩人坐在床上，外面的寒冷相較室內的溫暖，彷彿幻夢泡影。
「明天去海邊吧！」緣伸個懶腰，忽然就冒出了一句話。
雖然我以為自己已經習慣她的突發奇想，但是每次聽到都超出我的預期。
「明天我還有課要上。」雖然不認為她忘記了，姑且還是作出提醒。
「我也有啊，那又怎樣？」她漫不在乎地回答。
「教授每次都會點名。」
「偶爾一兩次不會怎麼樣的。」
「冬天海邊很冷的。」我盡力想要打消她的念頭。
「我想跟妳一起去。」她凝視著我，那雙黑曜石般深邃的雙眼把我預備拒絕的話語化為烏有，只剩下半是無奈的寵溺。
「好吧。」我嘆了口氣。
隔天到了海邊，才發覺冬天的海沒有想像中的冷，也許是因為她的笑容太過燦爛，將寒冷全都驅除的緣故吧。
「妳在岸邊發什麼呆啊，快點下來啊。」她在海中旋轉嘻笑，那表情純真的像個孩子。
我想，我一定是被那個笑容給迷住了。
她朝著我伸出手，嫣然笑道：「快來啊。」
「好好，這就來。」我握住那隻溫軟如雪的手掌，笑著一起下了海。
曾以為會這樣一直牽著彼此的手永不放開，然而分別的那個瞬間至今仍然沒有釋懷。
理由究竟是什麼，自己其實早已明白。
在談話中，我望著那張熟悉的臉似乎比記憶中的憔悴，心中再次湧起了心疼和歉疚。
剛才在街上遇見她的時候，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好不容易鼓起勇氣搭話，她一定不知道我花了多大的努力，才能勉強保持現在的平靜。
「難得見面，一起喝杯咖啡吧？」那是我拚盡全力才説出口的話語，只為了延長那小小的奇蹟。
當發現她還記得我喜歡喝藍山的時候，真的發自內心地感到高興。
本來以為經過那麼長的時間，那刻骨銘心的愛戀應該早已淡忘，然而跟她交談的時候才發覺，思念只是被壓抑在內心最深處，並無絲毫減損。
「喜歡妳喔。」我攬住她的肩膀，看小綠一臉嫌麻煩地別過頭。
「是是，我知道了，還有都跟妳說幾次了，不要三不五時地就抱上來，尤其是夏天的時候，熱死了。」
「小綠真冷淡，我好傷心。」我故意誇張地裝出難過的表情，用手指抹去那根本不存在的淚珠。
「少來，也不想想妳這招用幾次了？」小綠擺出一副「我才不吃妳這套」的表情，撥開我攬住她肩膀的那隻手。
我笑了笑，向後退了一步說：「有什麼好害羞的嘛?對喜歡的人說喜歡不是理所當然的嗎？人生短暫，在能說的時候就要說出口，才不會後悔啊。」
是的，人生短暫，所以我盡可能地不給人生留下悔恨的機會，不過她大概不會當真吧。
那也無妨，隨緣。
「詩人對酒當歌，我這個文學少女看到小綠，當然也要說聲喜歡啊。」
「什麼跟什麼啊，亂七八糟的。」小綠沒好氣地笑罵一聲。
「我這個文學少女看到小綠，當然也要說聲喜歡啊。」緣說得那句話，當我想要回應的時候，卻已經太遲了。
對喜歡的人說喜歡，沒有勇氣的我一直拖到了快要畢業才敢說出口。
「喜歡。」
「我也喜歡妳喔。」緣嘻皮笑臉地回答，我知道她大概不曉得我真正的心情，但是如果說出口的話，她到底會露出什麼樣的表情呢？如果是輕蔑的話，那我一定無法忍受吧，想到這裡，就感到無比的害怕。
可是，還是想傳達。
聽到了我的告白的緣，只露出複雜的笑容，我的思念，最後還是無法傳達到她的心中。
「還是朋友。」她只留下了這句話，就離開去了美國。
「還是朋友。」當時說出那句話的時候，感覺自己的心撕裂般的疼痛，邊忍著淌血的痛楚，邊咬著牙説，因為我知道她肯定比我更難過。
「為什麼？」小綠的表情有傷心、有不解，也有些許寂寞。
我努力維持淡漠的表情，為了掩飾內心的激動，刻意用沒有任何高低起伏的聲音說：「我啊，要去美國了。」
那距離遙遠到我無法自私地要求妳等待，接受妳的感情，讓妳守著一個也許再也無法完成的約定。
——儘管我是如此地愛妳。
去美國是為了治療自己，那顆太過脆弱到不知何時會停止的心臟，我不曉得自己能不能治好，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才能回來，也許幾年，也許一輩子。
讓她空等著無法追求自己的幸福，實在太過自私，所以我必須這樣説，不這樣一定沒辦法跟她分開。
最後她終於放棄了，帶著幾分絕望。
「隨便妳，想去哪裡就去哪裡吧！」
我相信只要經過時間的洗禮，心裡留下的那道傷口一定能夠癒合，她會找到比我更好的人，擁有更美好的幸福。
然而每當我想到這裡，心總是揪緊到幾乎窒息，雖然分別，但心卻始終留在那個人的身邊，我猜這份思念大概很難夠抹去，唯有等待它慢慢淡化。
但後來才發覺，遺忘，比我想的更加艱難。
常常在獨自一人逛街時。
「緣，妳覺得這件衣服怎樣？」我興高采烈地回頭，迎接我的是空白一塊的寂寞。
在無數次回首尋找妳的身影，只是在心頭刻劃一道又一道的傷痕，我才發現她的存在就像氧氣，理所當然的每一天，在失去後才發現她的存在，在我的生活佔據了多大的比例。
於是我找了個工作，刻意讓自己忙碌，讓自己沒有任何空閒，因為只要一有時間，就情不自禁地想起她的臉。
偶爾交換幾句輕描淡寫的簡訊，維持著形式上的聯繫。
我的心情，至今還是無法傳達到她的心底。
「我回來了，在台北。」短短的幾個字，驅使著我的腳步朝著外面奔馳。
來到台北才驚覺地圖上那小小的一點，竟是如此遼闊，遼闊到在茫茫人海中找不到那個眷戀的身影。
「妳今天身上沒有綠色呢？」她的聲音把我從回憶中拉回，剛才感覺緣有些心不在焉，現在卻是我晃神了。
「妳不是一直很喜歡綠色嗎？還説可以保養眼睛。」
「咦？哈哈，只是剛好今天沒穿而已，最近老是下雨，衣服很難乾嘛。」我乾笑兩聲回答，但那只是硬撐起來的謊話。
從什麼時候，自己不再穿綠色的衣服？不戴綠色的飾品？
更正確來說，有多久沒有特別注意自己的穿著？
「很適合妳喔。」她總是笑著稱讚，總是用那溫柔的目光凝視著我。
如今喜歡穿綠色的意義早已都失去，失去欣賞的對象，穿什麼已經不重要了。
「妳還記得我曾經跟妳說過的那闕詞嗎？」我鼓起全部的勇氣開口，「就是牛希濟的那首。」
奇蹟性治療好的心臟，現在劇烈地跳動，給予我前進的動力。
希望能夠再一次地抓住奇蹟。
「……記得，怎麼了？」
「……記得，怎麼了？」我心裡抽痛了一下，裝作若無其事地反問。
怎麼可能忘記，那是我心中最珍貴的回憶。
「小綠。」她露出認真的神情。
「什、什麼？」突然聽到這個熟悉的稱呼，我不禁有些慌亂。
「妳願意，再給我一次回答的機會嗎？」
我緊咬住下唇，忍住眼眶的溼潤。
語已多，情未了，回首猶重道：
記得綠羅裙，處處憐芳草。
仔細回想，這似乎也預見了兩人的分離，但是雖然經過了分離，我們仍再次相遇。
「妳願意，再當一次我的小綠嗎？」她輕輕地握住我的手，「這次，我一定會好好抓緊，再也不放妳走了。」
啊啊，我果然贏不過這個人，再一次體悟到這個事實，她的話語總是輕易突破我的心防。
「嗯。」我用力握緊她的手，努力忍住的淚水終於從眼眶滑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