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四回.月落星沉(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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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4-06-01
東三條院的意外不消幾個時辰便傳遍平安京,其中,異於面面相覷且手足無措的公卿殿上人們,大納言道長臨場時的沉著應對博得了朝堂上下的好評。

世人皆云:「幸虧當時有京極殿的大納言在場,關白殿下方能得救。」

此訊初發時,單單為虛驚一場,皇宮方面驚駭過後復鬆了口氣。然而,多數人始料未及者,乃關白殿下宿疾未絕又不幸逢患水厄,從此大病不起。

臥床病篤之期,不願讓關白一職空轉的道隆令妻舅高階氏上表,將關白一職交由伊周全數代勞。

伊周代理關白之後,除了原先內大臣與內覽的職務外,更肩負起關白的所有業務。儘管如此,伊周依舊未曾懈怠每日與道隆的晨昏定省,這下子更顯得他分身乏術,連登華殿都難以抽身駐足。

不過,軍機國是再如何纏身,伊周仍未荒廢書信的往返,包括寄予登華殿的,以及通信最甚頻繁,無時無刻不忘關照的千代。

皇后女官們同樣關切著道隆的近況,然而逕自詢問定子不免顧慮以下犯上之嫌,故大夥兒皆視千代為窗口。想當然,伊周捎來的音訊必少不了道隆的病況,且病勢不容樂觀,這教幾名頗受道隆倚重的女官日夜牽腸掛肚。

自從道隆落水病倒後,千代的回信總會附上幾句問候,此外亦曾詢問關乎道隆可堪外人拜望的事宜,並請伊周代為轉達。只不過,幾次書信之下,僅能得知道隆會另覓合適的時間點再行通知與邀約。

晨朝,天光微明,已過了卯時,曉風清爽,直拂開了千代惺忪的睡眼。

橫躺於靠廊處的她逕自望出敞開的格子門,儘管晨風帶來的舒爽沁透著她的渾身,卻使得簣廊下含著珠露的薔薇愈形嬌弱無力,不禁讓千代惦記起正值春秋鼎盛,卻顯得孱弱的道隆來。

側躺而耳伏地面的千代忽然感受到與黎明的鳥啼不同,一道比起在登華殿的見聞稍嫌不沉穩的跫音如漣漪般,從遠處逐漸擴散,而後迫近她房前的簷緣。

「式部之君,未曉得您梳洗了沒有?皇後殿下有請,望您立刻參上,說是有個人之事相告。」

來者是甫上登華殿伺候皇后的采女,這時間點捎人通報,且唯有她一人領命,大多與定子極度私密的個人託請相關。

千代霍地奮起,趕緊答覆:「妝罷停妥後,這就赴命。」

她迅即梳理一頭睡亂的長髮,於小褂外搭襲上昨夜就先配色妥當的褂衣與唐衣後,連忙應聲而出,隨當值的采女前往登華殿。

沿途,縱然皇宮諸殿的形制與輝煌自桓武帝定都平安京以來,百年如一,如今卻因前關白逝世的陰霾,蒙上一層黑灰的肅靜。千代甫抵達登華殿,便嗅得一絲不同以往的氣息,由南廂踏入母屋,洞悉更甚明朗。

幾面幾帳圍攏在四方合抱的木柱間,除卻麗景殿女御調製的「聲聞香」散落於登華殿的四隅,另有一股清淺的藥香從帷子的間隙溢出,與繫於幾帳幅巾的艾草相互應景。

幾帳內,不只有定子的聲嗓,一道較為低沉的男聲於歷來多為女眷過訪的登華殿而言,更引千代的注目。千代恭敬地倚拜入內,定子的鳳榻前端坐的,乃一身公卿衣冠裝束,特示莊重的隆家。

「一大清早匆匆召妳參上著實抱歉,卯時宮門一啟,隆家便蒞臨,傳達父君望與妳逢於辰時之意。」

應對隆家突如其來的拜訪,定子當也是妝扮於倉促之中,但千代眼簾裡的她比起各層衣裳預期的些許歪斜,更多的是早有所料的慎重與端莊。

隆家承定子之言道:「父君昨晚囑咐我,卯時過往直廬前,特來迎請式部之君妳至二條宮,道是:『有話暢聊。』不知妳此刻便於出行可否?我已吩咐侍役於殿外候等,妳若同意,隨時可送妳出宮。」

千代大能體會道隆特選此時召見她的用意,她望睞似仍有瑣事交代的定子,自定子的眼色不難一窺她暗裡的憂慮。

「千代,除了代我與雅子致意外,雅子曾要我留意父君落水的細節,然而我們姐妹皆非得以輕易歸省的身份,就拜託妳打探了。」

「我明白了,請您放心。」

千代答應的口吻和洞悉的眼光使定子稍稍舒眉,她的目光若有所思地移往隆家,又再度集攏回千代身上。

定子欣慰的握住千代掩於寬袖的雙手,情切切地道:「妳與雅子都是一點就通,極為機靈的人兒。雅子同我深居禁中,臨事還屬妳最為可靠。」

「那都是因為您與御匣殿殿下願意信任我呀,您們的私情我真不知該怎麼還清。」得到定子與雅子的青睞,乃千代寤寐求索,求之不得之事。她將畢生銘感,也十分慶幸自己擁有得以報還的機遇和能力。



定子贈賜了一件居喪用的薄墨色綾褂,千代簡單地用作長衣遮覆頭臉後,隨即在隆家的扈送下,前往登華殿的北側乘車。



牛車平穩地移行於皇宮,穿出內裡北面的徽安門與東側的陽明門,牛隻毫無停蹄的奔赴坐落二條大路的二條宮。

車途,拉合車簾的千代整理著火葬之日以來種種不祥的預感,如今她十分確信這些並非純屬其個人的臆測,連雅子都託定子暗示了存疑之心。

說真箇的,千代直覺看似皆機緣巧合的一切,背後必與道長脫不了關係。

按道長當年的信誓旦旦,豈會信服無論輩分與資歷均於他之下的伊周?

 然而,道隆不論是退讓內大臣之位,或釋關白全權之舉,在在直指道隆屬意伊周承繼關白嫡流的基業。

照道理講,道長的野望豈允許他坐以待斃?但道長一向將心意深藏,故示與道隆一家和樂融融。五年前,也是因為稟具十歲之貌的她狀似童貞未泯,他才膽敢稍稍透露心思,只由她向道隆與伊周提出質疑恐站不住腳。

這無寧使千代傷透了腦筋。

輾轉煩惱之際,牛車已於車夫的鞭策下,駛入二條宮的棟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