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藏條款「我們都無從得知自己的過去和未來」之五
本章節 4448 字
更新於: 2024-05-14
三組人馬起先各自圍坐，幾番觥籌交錯後，也就不分團隊和彼我了。大夥相互舉杯敬酒，喜顏滿面地互相傳遞食物和笑語，互吐執業的趣聞和悲喜。
少年恨不得時間能永遠凍結在這一刻，然而他的理智不時上來提點，此間的幸福無法恆久抓握在掌心之中，該談論嚴肅的正事了。
按先前討論的流程，開場白由擅長炒熱氣氛的曹孟霖起始，安長澤負責敲邊鼓，少女操作簡報投影片，少年只消講解災害可能形成的規模和遍及的範圍即可，最後的結論和祈使句則交由曹、安家叔姪隨興發揮。
酒過數巡，眾人略有朦朧之意，離席的少女開啟筆電，把螢幕畫面投影在白牆上，關閉電燈，正式進入今晚的重頭戲。
當室內驟暗，投影光源打在曹孟霖身上時，不知內情的邵家幫還以為有餘興節目，邵氏父子用力拍掌、徐英淑大聲歡呼、嚴清泉吹起口哨。
「呃，謝謝、謝謝大家對主持人我的熱情和支持。」曹孟霖拿出LED筆燈，點著螢幕上偌大的黑體字「地震科普小知識」。
「我就言簡意賅地說了，台灣地處環太平洋火山帶的東北端，又位於歐亞板塊和菲律賓海板塊之間的邊界，這個區域是構造活躍的地帶，時常發生地震。」
邵家幫成員紛紛露出疑惑的神色，其餘來客即使並非心知肚明，也多少知悉一兩成內情，於是均擺出一副「少說屁話」的態度。
「試想，如果台灣本島或近海發生規模八以上的地震，會演變成什麼局面呢？建物的倒塌和損害不提，人們也會遭遇生命財產上的損失。除此以外，地震活動可能引發大型海嘯，位處火山地帶的區域，例如鄰近的菲律賓、印尼等等，也可能造成噴發。」
投影片輪番展示AI程式精算出來的震災畫面：柔腸寸斷的公路、斷垣殘壁的建築、擾人的煙塵彌漫……四處荒涼，哀聲載道，遍布死亡和毀滅的氣息。
圖像雖是假的，帶來的震撼卻是真的，艾瑪和幾位客人都倒抽了一口氣。
「現在是要？」徐英淑等人想提問，少年忙做出噤聲的手勢，示意家人稍安勿躁。
「所幸，東方版的現代以賽亞就在你我身旁。他是觀音的契子、人間的福澤，就在近日，他為我們帶來天的警示和預言。」
就叫他不要這樣講了──少年有感自己的前額和兩鬢皆盡發疼。
「半年之內，以台灣本島或周遭海域為中心，規模八以上的強震即將襲來。而且，不僅一次，後續，將會是餘震綿延，長達一季仍不止歇，最嚴重的時候，就連遠在南美洲西海岸的智利、秘魯、厄瓜多都能感受到地震的威猛。」
聳人聽聞的言詞、鏗鏘有勁的語調，令在座幾名微醺的道士猛然抖落一身睡意，個個正襟危坐起來。
「各位，我們今天之所以聚集在這裡，不光是為了吃吃喝喝，聊垃圾話而已。身為異能者，該是我們盡點本分，回饋鄉里社稷的時候了！」
邵家人簡直要驚呆了，嚴清泉嚇傻的表情也不惶多讓。
少年不想費力安撫家人，他挪開視線，觀察其他公會成員的反應。茱莉亞初學中文，雖不能全盤理解，但仍可藉由投影片和艾瑪的翻譯中獲悉詳情。安濟宮菁英是安長澤帶來的，素以護佑生民為己任，倒不需要操心。
「你希望我們做些什麼？」年過六旬的公會長問道。
「發布災害預告，然後，分擔洩漏天機的責罰。這等大災，是上天定期整頓、肅清、破壞自己的創作物以後，再進行重建的流程之一。對祂而言，不過就是定期啟用掃毒軟體，殺滅這台名為『人間』的電腦裡的廣告和間諜程式而已；但對我們來說，這可是會危及到生命和身家的威脅。異能者的本分，就是把這個世界照顧守護好，如果做不到，至少也要盡可能地提點我們身邊的家人朋友，總之，能救一人是一人。」曹孟霖說。
使用神諭牌卜算成名，執業已逾二十年的尤霞提問：「災難即將發生，所以要大力宣揚出去，這點可以理解。但，該怎麼做才能取信於眾？亂說話，可是會受罰的，過去也曾有前輩被罰了好幾萬。」
言下之意，即是連算命一條街的資深成員們都質疑此舉的可行性。
若有科學的理論或數據協助背書就再好不過了。
「關於地震，我有些話想說。」邵承賢忽而舉手，並站起身來。「我有位任職於中央氣象局的朋友，他提過，近期海底電纜確實一再偵測出幾個不大尋常的訊號，儘管在達成百分之百的確信前還不能外傳，但巨幅地震的確隨時可能發生，不可不慎。」
權勢人士果真不同反響，言語的份量重如泰山。
曹孟霖趕緊趁勢追擊：「太好了！如果官方會緊接在我們之後公告，將會大幅增加訊息的可信度。所以，無論是天上的，還是人為的，都還請大家一起背負。」
邵承賢接續說道：「資訊是遲早都要公開的，差只在是遲是早，但防災作為可以提早開始。下個議程，我會儘快送出提案，增加該方面的宣導、預算和建設，氣象局那邊，我也會利用自己的影響力勸說他們及早發布警報。」
雖感激父親力挺，但少年總不免覺得這樣的做法緩不濟急。亡羊補牢，猶未為晚？唯恐天將不從人願。
假若眾人長久以來所信奉、服從、瞻仰的天是有意識、情緒、私慾的精神體，異能者的大舉行動，說不定只會行到激怒的效果，並加速祂的排程。
邵氏父子取出手機，飛快地敲出幾行文字，派不上用場的嚴徐二人只有靜默以待。
異能者們面面相覷，用眼神互相訴說著「怎麼辦」。
「我有個粗淺的想法。」曹孟霖提議：「我們屈居於台灣這座小島上，個人的知名度和影響力很有限，所以，要拉攏幾位在國際上具有知名度的神學、占卜、通靈人士來站台。再說，如果災難預報是由他們提起，法律的處罰就不會落在你我身上，事後預言應驗，他們也能沾到光。」
這段脫稿演出的台詞並不在少年少女預先綵排的內容裡，但只要能順利說服眾人襄助，少年並不介意他所使用的手段。
「例如保加利亞有位盲眼龍婆……」
曹孟霖話未說完，立即被少女打槍：「這一位已經過世好幾年了，而且，巴巴萬加對重要的事情總是避而不談。」
「那大家最熟知的印度神童阿南德呢？」
「他只是個善用巴納姆效應和統計數據的網紅。」尤霞吐槽。
宛如被戳中痛處，曹孟霖的嘴角抽搐幾下。
少年認為，此法可行，而且不必捨近求遠。茱莉亞在家鄉素有「沃洛格達的奇蹟」之稱，只要她願意登高一呼，差不多就等於攏絡了整個北亞。
艾瑪代為表示：「我有幾個俄羅斯同鄉可以幫忙。」
「那俄語區就麻煩艾瑪阿姨了。」曹孟霖快速整理心情，再道：「日本的預言漫畫家竜樹諒如何？剛好，她預言的時間也近了，況且，此番日本也會受到波及，掀起十層樓高的巨浪。」
沒有人回應，曹孟霖索性自問自答：「這部分讓我來，由買我塔羅軟體的日本公司前去搭線，相信不久即有結果。」
在他的持續鼓吹煽動之下，大夥陸續拋出幾個可行的名單或方案，討論也漸增熱絡。
就連平素不喜怪力亂神之說的嚴清泉，也提議遣用心理學中的「集體無意識」理論，灌輸世人災禍即將降世的天啟。
少數學者將集體無意識視為靈性體驗的根源，也是塵封在人們裡層意識中的共通記憶。如果能透過昔日九二一震災、花蓮大地震的經驗，喚起眾人心中共同的恐懼與回憶，說不定就能達到催化和警醒的作用。
無法融入討論的茱莉亞悄悄換位到少年身側。
「我會盡力幫忙的。」她以俄語說道：「先前那件事，我對你與令尊有所虧欠，這也算是一種補償。其次，我也想證明自己，即使身為那麼醜陋不堪、見不得光的畸形生物，我也不是邪惡陣營的一員。我會保衛人類、保護家園，這跟天職本分什麼的沒有關係，我只是希望祖母能好好的，世界能好好的而已。」
「我明白，也請妳不要再自責了。」透過附身的鬼青年，少年能即時明白茱莉亞吐露的語言。
方案和參與者差不多決定以後，便輪到安長澤的主場了，他攤開一捆宣紙製作的卷軸，懇請所有人在上頭連署。這份名單會送入安濟宮的天公爐內焚燒，等於向上天宣示，這是自請懲戒的洩漏天機者名單，請上天將裁罰平分給署名在上的異能者。
他本想作為領頭的第一位，少年一個箭步飛撲上去，搶走他手上的墨筆，簽下大大的「邵喻良」三字，並落下生辰時分。
「你們別勉強加入，若要寫，字寫小一點。」少年說。
「那我也來。」曹孟霖自告奮勇當第二棒，旋即被安長澤揪住後襟，推到一旁去親吻牆柱。
少年寫罷，正想擱筆，右肢突發一陣難以自抑的亂顫。原來，鬼青年也想在紙上署名。
少年心道：「少來了，祢已經沒有多餘的東西可以失去。」
「正是因為沒有東西可以失去，才能義無反顧地撩下去啊！」鬼青年畫下一個大大的嚴字，比少年的全名更加醒目、霸氣且潦草。「如今，嚴家上下沒有異能者守護也無所謂，我已經了無罣礙了，剩下的一縷幽魂，天上若要，給祂便是。」
少年本想制止，然木已成舟，總不能好當著客人的面拿出修正液來塗抹。「但祢說過，店裡必須常備一隻厲鬼。」
「那是在占卜館能永續經營的前提下，我希望無論前程如何，都能與你比肩而行。」
「祢有考慮過我的意願嗎？」少年雖然感動，但總不捨鬼青年平白犧牲，不禁在心裡重重一嘆。「這場震災並不會危及安家叔姪和邵家人，我本來是不想插手的。今天會出頭，十之八九都是受了祢的蠱惑。」
如果某個路段在某個時間點會發生重大連環車禍……
少年過往的作法，都是直接避開該路口，視事故和哀號而不見；這次，竟要一改故態，高舉小心駕車的標語，或絆住駕駛人，請求繞道或改乘。
真麻煩，真不習慣。
不過，如果此生僅有一次與天意抗衡或斡旋的機會，全力以赴，絕對比草率了事來得划算。
此番既擔任總召，要做的事就不只有昭告天下，還得興建避難處所和籌集賑災物資，假若日後行有餘力，也得擔當協助重建和給予劫後餘生的人們希望和勇氣的橋樑。依道人們的說法，這麼做有助於減緩天譴反撲的力道，累積在世的德業和福澤。
安長澤署名後是安濟宮諸員，少女也跟在眾道士之末簽名並寫下誓詞。
公會長成為算命街的第一人，艾瑪和茱莉亞緊接在後。最後，前來與會的公會成員全都落下簽名，就連那位不斷嚷喊著「我家還有三個小孩要養的」男子也是。
「你們別勉強啊……」少年愈是想阻撓，安長澤等人就愈是火上加油。「咱們全上也才十五名，不夠！回頭我找支部和鄰庄的聖玄宮來添數。」
邵承賢對情事雖一知半解，但也想上前連署，少年一驚，趕緊喚安長澤立即回收名冊。
「這可不行！未來的九五之尊，千萬不能栽在這回的天劫裡！」安長澤急道。
邵承賢微怔，握筆的手頓然一僵。安長澤趁隙撈回卷軸，用紅繩捆綁起來，絕不能讓他與曹孟霖之類的麻瓜也來蹚這渾水。
「該作結了！」少女輕拍曹孟霖後背，暗示他為晚宴畫下完美句點。
曹孟霖果真沒讓少年少女失望，一秒重振旗鼓，搶回話語和行動主導權。
「各位，俗話說：『今宵有酒今宵醉，明日愁來明日當』，就算明天就是世界末日，台灣島會將就此沉入海平面之下；現在，我們也要舉杯酣暢，不醉不歸！」
「說得好，不醉不歸！」安長澤立時附和，忙把眾道士的酒杯都斟好八分滿，自己先乾了一杯自備的純米大吟釀。
少年雖非滴酒不沾，但為了長保神智清明，總不喜接觸酒精類飲品。可不知怎地，他竟被拱入這場末日狂歡的氛圍之中，成為歡快暢飲的一份子。每一口酒，都是與酒神杜康的激情交流；每一串笑語，都是異能者們相濡以沫的孤寂和辛酸。
夜晚在談笑和暢然中一點一滴流逝，訪客像星子般在東天漸亮時陸續離去。
此後，可還有再度相會的時刻？
今宵，我們既相望於江湖；來日，亦可相忘於江湖。
少年心懷無以言說的惆悵，枕在客廳的辦公桌上沉沉睡去。隔日，他連自己是怎麼移步到二樓房間，大家又是在何時散場的，居然一點印象也沒有，但也不想動用能力回顧。想回客廳收拾一室狼藉，發現早有人為自己代勞，百無聊賴下，索性又躺回床上去。
少年恨不得時間能永遠凍結在這一刻，然而他的理智不時上來提點，此間的幸福無法恆久抓握在掌心之中，該談論嚴肅的正事了。
按先前討論的流程，開場白由擅長炒熱氣氛的曹孟霖起始，安長澤負責敲邊鼓，少女操作簡報投影片，少年只消講解災害可能形成的規模和遍及的範圍即可，最後的結論和祈使句則交由曹、安家叔姪隨興發揮。
酒過數巡，眾人略有朦朧之意，離席的少女開啟筆電，把螢幕畫面投影在白牆上，關閉電燈，正式進入今晚的重頭戲。
當室內驟暗，投影光源打在曹孟霖身上時，不知內情的邵家幫還以為有餘興節目，邵氏父子用力拍掌、徐英淑大聲歡呼、嚴清泉吹起口哨。
「呃，謝謝、謝謝大家對主持人我的熱情和支持。」曹孟霖拿出LED筆燈，點著螢幕上偌大的黑體字「地震科普小知識」。
「我就言簡意賅地說了，台灣地處環太平洋火山帶的東北端，又位於歐亞板塊和菲律賓海板塊之間的邊界，這個區域是構造活躍的地帶，時常發生地震。」
邵家幫成員紛紛露出疑惑的神色，其餘來客即使並非心知肚明，也多少知悉一兩成內情，於是均擺出一副「少說屁話」的態度。
「試想，如果台灣本島或近海發生規模八以上的地震，會演變成什麼局面呢？建物的倒塌和損害不提，人們也會遭遇生命財產上的損失。除此以外，地震活動可能引發大型海嘯，位處火山地帶的區域，例如鄰近的菲律賓、印尼等等，也可能造成噴發。」
投影片輪番展示AI程式精算出來的震災畫面：柔腸寸斷的公路、斷垣殘壁的建築、擾人的煙塵彌漫……四處荒涼，哀聲載道，遍布死亡和毀滅的氣息。
圖像雖是假的，帶來的震撼卻是真的，艾瑪和幾位客人都倒抽了一口氣。
「現在是要？」徐英淑等人想提問，少年忙做出噤聲的手勢，示意家人稍安勿躁。
「所幸，東方版的現代以賽亞就在你我身旁。他是觀音的契子、人間的福澤，就在近日，他為我們帶來天的警示和預言。」
就叫他不要這樣講了──少年有感自己的前額和兩鬢皆盡發疼。
「半年之內，以台灣本島或周遭海域為中心，規模八以上的強震即將襲來。而且，不僅一次，後續，將會是餘震綿延，長達一季仍不止歇，最嚴重的時候，就連遠在南美洲西海岸的智利、秘魯、厄瓜多都能感受到地震的威猛。」
聳人聽聞的言詞、鏗鏘有勁的語調，令在座幾名微醺的道士猛然抖落一身睡意，個個正襟危坐起來。
「各位，我們今天之所以聚集在這裡，不光是為了吃吃喝喝，聊垃圾話而已。身為異能者，該是我們盡點本分，回饋鄉里社稷的時候了！」
邵家人簡直要驚呆了，嚴清泉嚇傻的表情也不惶多讓。
少年不想費力安撫家人，他挪開視線，觀察其他公會成員的反應。茱莉亞初學中文，雖不能全盤理解，但仍可藉由投影片和艾瑪的翻譯中獲悉詳情。安濟宮菁英是安長澤帶來的，素以護佑生民為己任，倒不需要操心。
「你希望我們做些什麼？」年過六旬的公會長問道。
「發布災害預告，然後，分擔洩漏天機的責罰。這等大災，是上天定期整頓、肅清、破壞自己的創作物以後，再進行重建的流程之一。對祂而言，不過就是定期啟用掃毒軟體，殺滅這台名為『人間』的電腦裡的廣告和間諜程式而已；但對我們來說，這可是會危及到生命和身家的威脅。異能者的本分，就是把這個世界照顧守護好，如果做不到，至少也要盡可能地提點我們身邊的家人朋友，總之，能救一人是一人。」曹孟霖說。
使用神諭牌卜算成名，執業已逾二十年的尤霞提問：「災難即將發生，所以要大力宣揚出去，這點可以理解。但，該怎麼做才能取信於眾？亂說話，可是會受罰的，過去也曾有前輩被罰了好幾萬。」
言下之意，即是連算命一條街的資深成員們都質疑此舉的可行性。
若有科學的理論或數據協助背書就再好不過了。
「關於地震，我有些話想說。」邵承賢忽而舉手，並站起身來。「我有位任職於中央氣象局的朋友，他提過，近期海底電纜確實一再偵測出幾個不大尋常的訊號，儘管在達成百分之百的確信前還不能外傳，但巨幅地震的確隨時可能發生，不可不慎。」
權勢人士果真不同反響，言語的份量重如泰山。
曹孟霖趕緊趁勢追擊：「太好了！如果官方會緊接在我們之後公告，將會大幅增加訊息的可信度。所以，無論是天上的，還是人為的，都還請大家一起背負。」
邵承賢接續說道：「資訊是遲早都要公開的，差只在是遲是早，但防災作為可以提早開始。下個議程，我會儘快送出提案，增加該方面的宣導、預算和建設，氣象局那邊，我也會利用自己的影響力勸說他們及早發布警報。」
雖感激父親力挺，但少年總不免覺得這樣的做法緩不濟急。亡羊補牢，猶未為晚？唯恐天將不從人願。
假若眾人長久以來所信奉、服從、瞻仰的天是有意識、情緒、私慾的精神體，異能者的大舉行動，說不定只會行到激怒的效果，並加速祂的排程。
邵氏父子取出手機，飛快地敲出幾行文字，派不上用場的嚴徐二人只有靜默以待。
異能者們面面相覷，用眼神互相訴說著「怎麼辦」。
「我有個粗淺的想法。」曹孟霖提議：「我們屈居於台灣這座小島上，個人的知名度和影響力很有限，所以，要拉攏幾位在國際上具有知名度的神學、占卜、通靈人士來站台。再說，如果災難預報是由他們提起，法律的處罰就不會落在你我身上，事後預言應驗，他們也能沾到光。」
這段脫稿演出的台詞並不在少年少女預先綵排的內容裡，但只要能順利說服眾人襄助，少年並不介意他所使用的手段。
「例如保加利亞有位盲眼龍婆……」
曹孟霖話未說完，立即被少女打槍：「這一位已經過世好幾年了，而且，巴巴萬加對重要的事情總是避而不談。」
「那大家最熟知的印度神童阿南德呢？」
「他只是個善用巴納姆效應和統計數據的網紅。」尤霞吐槽。
宛如被戳中痛處，曹孟霖的嘴角抽搐幾下。
少年認為，此法可行，而且不必捨近求遠。茱莉亞在家鄉素有「沃洛格達的奇蹟」之稱，只要她願意登高一呼，差不多就等於攏絡了整個北亞。
艾瑪代為表示：「我有幾個俄羅斯同鄉可以幫忙。」
「那俄語區就麻煩艾瑪阿姨了。」曹孟霖快速整理心情，再道：「日本的預言漫畫家竜樹諒如何？剛好，她預言的時間也近了，況且，此番日本也會受到波及，掀起十層樓高的巨浪。」
沒有人回應，曹孟霖索性自問自答：「這部分讓我來，由買我塔羅軟體的日本公司前去搭線，相信不久即有結果。」
在他的持續鼓吹煽動之下，大夥陸續拋出幾個可行的名單或方案，討論也漸增熱絡。
就連平素不喜怪力亂神之說的嚴清泉，也提議遣用心理學中的「集體無意識」理論，灌輸世人災禍即將降世的天啟。
少數學者將集體無意識視為靈性體驗的根源，也是塵封在人們裡層意識中的共通記憶。如果能透過昔日九二一震災、花蓮大地震的經驗，喚起眾人心中共同的恐懼與回憶，說不定就能達到催化和警醒的作用。
無法融入討論的茱莉亞悄悄換位到少年身側。
「我會盡力幫忙的。」她以俄語說道：「先前那件事，我對你與令尊有所虧欠，這也算是一種補償。其次，我也想證明自己，即使身為那麼醜陋不堪、見不得光的畸形生物，我也不是邪惡陣營的一員。我會保衛人類、保護家園，這跟天職本分什麼的沒有關係，我只是希望祖母能好好的，世界能好好的而已。」
「我明白，也請妳不要再自責了。」透過附身的鬼青年，少年能即時明白茱莉亞吐露的語言。
方案和參與者差不多決定以後，便輪到安長澤的主場了，他攤開一捆宣紙製作的卷軸，懇請所有人在上頭連署。這份名單會送入安濟宮的天公爐內焚燒，等於向上天宣示，這是自請懲戒的洩漏天機者名單，請上天將裁罰平分給署名在上的異能者。
他本想作為領頭的第一位，少年一個箭步飛撲上去，搶走他手上的墨筆，簽下大大的「邵喻良」三字，並落下生辰時分。
「你們別勉強加入，若要寫，字寫小一點。」少年說。
「那我也來。」曹孟霖自告奮勇當第二棒，旋即被安長澤揪住後襟，推到一旁去親吻牆柱。
少年寫罷，正想擱筆，右肢突發一陣難以自抑的亂顫。原來，鬼青年也想在紙上署名。
少年心道：「少來了，祢已經沒有多餘的東西可以失去。」
「正是因為沒有東西可以失去，才能義無反顧地撩下去啊！」鬼青年畫下一個大大的嚴字，比少年的全名更加醒目、霸氣且潦草。「如今，嚴家上下沒有異能者守護也無所謂，我已經了無罣礙了，剩下的一縷幽魂，天上若要，給祂便是。」
少年本想制止，然木已成舟，總不能好當著客人的面拿出修正液來塗抹。「但祢說過，店裡必須常備一隻厲鬼。」
「那是在占卜館能永續經營的前提下，我希望無論前程如何，都能與你比肩而行。」
「祢有考慮過我的意願嗎？」少年雖然感動，但總不捨鬼青年平白犧牲，不禁在心裡重重一嘆。「這場震災並不會危及安家叔姪和邵家人，我本來是不想插手的。今天會出頭，十之八九都是受了祢的蠱惑。」
如果某個路段在某個時間點會發生重大連環車禍……
少年過往的作法，都是直接避開該路口，視事故和哀號而不見；這次，竟要一改故態，高舉小心駕車的標語，或絆住駕駛人，請求繞道或改乘。
真麻煩，真不習慣。
不過，如果此生僅有一次與天意抗衡或斡旋的機會，全力以赴，絕對比草率了事來得划算。
此番既擔任總召，要做的事就不只有昭告天下，還得興建避難處所和籌集賑災物資，假若日後行有餘力，也得擔當協助重建和給予劫後餘生的人們希望和勇氣的橋樑。依道人們的說法，這麼做有助於減緩天譴反撲的力道，累積在世的德業和福澤。
安長澤署名後是安濟宮諸員，少女也跟在眾道士之末簽名並寫下誓詞。
公會長成為算命街的第一人，艾瑪和茱莉亞緊接在後。最後，前來與會的公會成員全都落下簽名，就連那位不斷嚷喊著「我家還有三個小孩要養的」男子也是。
「你們別勉強啊……」少年愈是想阻撓，安長澤等人就愈是火上加油。「咱們全上也才十五名，不夠！回頭我找支部和鄰庄的聖玄宮來添數。」
邵承賢對情事雖一知半解，但也想上前連署，少年一驚，趕緊喚安長澤立即回收名冊。
「這可不行！未來的九五之尊，千萬不能栽在這回的天劫裡！」安長澤急道。
邵承賢微怔，握筆的手頓然一僵。安長澤趁隙撈回卷軸，用紅繩捆綁起來，絕不能讓他與曹孟霖之類的麻瓜也來蹚這渾水。
「該作結了！」少女輕拍曹孟霖後背，暗示他為晚宴畫下完美句點。
曹孟霖果真沒讓少年少女失望，一秒重振旗鼓，搶回話語和行動主導權。
「各位，俗話說：『今宵有酒今宵醉，明日愁來明日當』，就算明天就是世界末日，台灣島會將就此沉入海平面之下；現在，我們也要舉杯酣暢，不醉不歸！」
「說得好，不醉不歸！」安長澤立時附和，忙把眾道士的酒杯都斟好八分滿，自己先乾了一杯自備的純米大吟釀。
少年雖非滴酒不沾，但為了長保神智清明，總不喜接觸酒精類飲品。可不知怎地，他竟被拱入這場末日狂歡的氛圍之中，成為歡快暢飲的一份子。每一口酒，都是與酒神杜康的激情交流；每一串笑語，都是異能者們相濡以沫的孤寂和辛酸。
夜晚在談笑和暢然中一點一滴流逝，訪客像星子般在東天漸亮時陸續離去。
此後，可還有再度相會的時刻？
今宵，我們既相望於江湖；來日，亦可相忘於江湖。
少年心懷無以言說的惆悵，枕在客廳的辦公桌上沉沉睡去。隔日，他連自己是怎麼移步到二樓房間，大家又是在何時散場的，居然一點印象也沒有，但也不想動用能力回顧。想回客廳收拾一室狼藉，發現早有人為自己代勞，百無聊賴下，索性又躺回床上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