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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節 12167 字
更新於: 2024-04-28
當妙玉失去意識時,婢女們並沒有在第一時間發覺對方的異狀,在佛影消失後,幾女還依然沉浸在得見佛相的感動當中,至於面前閉著眼睛歪著腦袋的妙玉,她們只以為對方也與自己等人一樣享受著餘韻,所以並不敢主動開口打擾。
直到過了好一會後,洛貞發現妙玉一直都保持這一動作,這才察覺對方的狀態有些糟糕,洛貞第一時間便請江城過來確認,江城也肯定了前者的猜測,那就是妙玉確實昏迷了過去。
兩人的悄聲細語並沒能瞞過身旁的三位女孩,香鴛鴦三女這下也知道了,原來眼前這位姐姐並非是在深思佛學道理,而是真的整個人在椅子上暈倒了!
這下子倒好,四位女孩慌的不行,不過好在她們並沒有忘記江城的身份,江城自然也給了她們無需擔心的診斷說詞。
只是現在問題就來了,妙玉心滿意足地不省人事,留下了五位貴客在房間中面面相覷。
江城自然看得出來妙玉是由於內力耗盡這才暫時昏厥,等內力因為運轉而回復一些後,後者自然會幽幽轉醒,讓江城有些猶豫的地方在於,他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出手治療對方,或者是現在轉身就走。
雖說剛才妙玉那招開了江城的眼界,畢竟自從他來到此世後,江城可從未見過有武者這麼豪放地使用內力,妙玉這極度浪費的招式確實驚豔了江城一把。
不過也就僅此而已,對方的暈厥證實了她的黔驢技窮,在失望於蟠香寺就這點東西的情況下,雖然妙玉給他帶來了些許新奇,不過卻澆滅不了驅使江城離去的沉悶。
之所以江城沒在妙玉昏迷後立刻離開,主要是怕自己等人被對方給訛上,畢竟誰能確定面前的情況不是對方特意安排的呢?
江城怕自己等人一離開,這些在四周潛伏的人便會跑出來向他們討說法,江城不是很喜歡他人半強迫的手段,所以為了不掀起一番風波,江城決定挑一個恰當的時間點離開。
當然江城也能用魔法讓妙玉早點醒來,也就是出手治療,不過基於自身的心理潔癖,江城覺得就算對方看不出來,或者因此打亂了他們的計劃,但是如果對方問起:「你對我們這位誰誰誰做了什麼!?」的時候,就主觀而言,江城還真的百口莫辯,畢竟他還真沒辦法撇清關係。
你要說江城有做嗎?就昏迷這事他自然沒有任何關係。
但若問江城他有做什麼嗎?這時候江城也無法昧著良心說沒做。
所以在當前的處境下,江城最好的選擇就只剩下繼續等待,等著對方自主醒轉的前一刻,他才帶著洛貞等人抓著時間點離開。
至於妙玉身上罩的那件外袍,也是江城的一番好意,或者可以說是一種保險。
這是因為如今的時節已然入冬,雖然當日的天氣不錯,室內的溫度因為暖爐的關係也不低,然而就這麼放妙玉一人坐著睡覺,江城覺得如果日後對方感冒了或者因此生病,會不會就此被寺內群眾記恨上呢?
畢竟再怎麼讓江城感到失望,眼前之人確實就是念珠手串所指引的隱藏人物,也就是說,這位女子的來歷不凡是客觀肯定的,儘管江城主觀上覺得不怎麼樣,而在這特殊的前提下,如果對方在自己等人離開後身體微恙,會不會被寺內的諸多衛士們認為是江城幾人傳染的呢?
所以為了避免這些莫須有的罪名,江城便讓洛貞把外袍披到妙玉身上,只為避免對方在這時節點著涼。
這頭把自己外袍給其他女人的洛貞,雖然她對於江城的命令感到奇怪,不過洛貞也沒有起什麼額外的遐思,畢竟她也覺得妙玉穿的有點單薄,若江城沒有命令的話,相信過不久她也會主動為對方披上外衣。
當然了,讓洛貞沒有過多聯想的另一個原因在於,當洛貞把自己的外袍給了妙玉之後,江城稍後遂解下身上穿的外袍給洛貞披上。
雖然洛貞十分驚喜於江城給她的超凡待遇,不過後者並非是為了讓洛貞感到幸福才這麼做的,畢竟江城本身無懼寒暑,穿衣與否就只是為了符合社會道德罷了,更別說自從江城有了洛貞以來,他的穿著打扮就不在自個的日常功課上,因為自有洛貞會幫他打理好一切。
也因此,在時節已然入冬的現在,洛貞自然幫江城換上了厚實的棉襖與大衣,多到讓香菱都在某一天特地來問江城是不是特別怕冷的程度,所以江城單純只是趁機去掉一件束縛罷了,他並沒有絲毫想逗弄洛貞的想法。
之後事態的發展並沒有江城想像的那麼複雜,或者也可以說江城成功避免了所有額外的分支路線,總之,一行人很輕易地便離開了蟠香寺,一路毫無波瀾地回到會館內。
醒來後的妙玉抱著衣袍坐在位置上呆滯了很久,直到聽到外頭的提醒後她才回過神來,趕忙調整好狀態後這才施施然地離開會客室,故作無事地走回專屬於自己的房內。
回到房中的妙玉在智商上線後,立刻就意識到自己早前的失態,她馬上就檢討起自己今日的無腦衝動,不過還沒等她在紙上書寫今日的悔過事項,妙玉就先聽到外頭守衛們傳來的議論聲,於是她便聽到了很有意思的傳聞。
妙玉只聽其中一位伯伯說道:
「你們聽說過了嗎?外頭都在傳說普陀山的觀音顯靈了!?而且還發下了能治百病的仙丹耶!?你們怎麼看這件事情?」
接著便是幾個男聲七嘴八舌地圍繞著這則消息在討論。
妙玉自然被這則風聲吸引了注意力,觀音顯靈!?這可是許久未聞的傳說故事,更別說從幾人閒談的內容來看,貌似這次還得到了上萬名信眾的背書,也就是說,這並非空穴來風或者博取眼球的鄉野奇談,這也使得妙玉拋下手上的工作,專職在偷聽的大業上。
當妙玉因為聚精會神地偷聽,導致暫緩了原本準備要進行的悔過時,她同時也疏忽了另一邊傳來的急切腳步聲。
所以當她的房門被人轟然推開時,妙玉完全沒能反應過來,她慌張地想把已經書寫好的內容遮住,這動作反而導致她的衣袖與手掌沾染上了硯台的墨水,在外人看來,妙玉現在的情況堪稱十足的狼狽。
然而來者並沒有在意妙玉這副落魄的姿容,只聽對方用略帶焦急的聲音說道:
「妙玉妳趕緊收拾行李,三刻鐘內妳得隨我離開!」
妙玉見到來者是自己的師傅時頓時鬆了口氣,同時她的心也因為對方的語氣而提了上來。
師傅在交代完後便匆忙離開了,完全無視掉妙玉的窘迫樣子,後者對於這位師傅的冷漠也司空見慣,於是在趕緊打理好一番後,又試圖聽了聽遠處的聊天內容,發現叔叔伯伯們都閉嘴不言後,妙玉便立刻收拾起自己的行李來,等她將事情都準備就緒時,師傅也準時地回來查看情況,接著在師傅的帶領下,兩女聯袂離開了蟠香寺。
妙玉與師傅離開寺院後便一路疾馳,直到搭乘上早已在運河停泊的船隻後,妙玉才得以詢問明顯放鬆下來的師傅,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情。
儘管妙玉的師傅平時表現得十分冷淡,前者也做好了被敷衍的心理準備,不過顯然這回的問題師傅並非不能回答,只聽師傅說道:
「南方出了點事情,長老們安排妳即刻去往金陵避險。」
這句簡短的話語算是交代清楚了事由以及未來的去向,所以妙玉也沒有繼續糾纏不放,在得到答案後便闔上眼睛閉目養神起來,妙玉在幾度轉乘船隻之後到達了古都金陵。
也就在妙玉抵達金陵城時,也有一名老者回到了金陵城中的宅邸。
失去雙腿的老者,單靠雙手撐著拐杖浮空行走的畫面十分引人注目,加上他的移動速度絲毫不落周圍的普通人之後,隱隱約約間反而有股急行軍的剛勇之勢顯現,更是讓經過的行人們紛紛側目,直到老者進到入家門,一些好事者們這才打聽起老者的來歷,這才明白這位就是江湖上有名的邢家主。
邢老者的家並非什麼甕牖繩樞的破落住宅,而是一處不小的三進宅院,能在古都中有這麼一處安身居所,老者的出身並沒有如他的身體這般殘缺。
回到自家屋內的老者,第一時間就被等待他已久的妻女堵住了,身為許久未歸的丈夫與父親,自然迎來了兩人關切的詢問,如果香菱在這裡的話,她一定會驚訝於這難得的巧合。
因為除了老者是香菱在普陀山島上碰見的那位之外,老者的女兒居然還是她的林姐姐,也就真名為岫煙的林響!
老者非常理解家人們的擔心,畢竟他這趟行程相當臨時隨興不說,當初為了趕時間也沒有告知家人他的去處,所以老者第一時間在安撫完妻女後,便開始交代起自己此行的經歷。
原來老者這趟來回完全是一次心血來潮,想著去普陀山朝聖觀音菩薩,為的就是替自己的兒子許願,無他,老者就是希望菩薩能保佑自己的兒子健康起來,不要像現在這般長年臥病在床,整天起居只能靠他人的服侍,連出來廣場練武的力氣都沒有。
然而該求的神佛這些年也沒少求過,老者並沒有對這次心血來潮抱持太大的希望,不過他仍跟隨心中的悸動,按照自己的計劃展現自己的虔誠,在抵達普陀山島後,他便捨棄了手杖一路徒手移動往來於廟院之中。
然而這趟普陀山之行與他以往拜謁過的廟宇不同的是,老者確信自己這回的朝聖方式感動了菩薩,因為他在那奇蹟之日與在場的幾百人一樣,見證了菩薩下凡顯靈的過程,而他更是有幸地拿到了菩薩所賜下的神藥。
也因為這次意料之外的得藥驚喜,老者除了更加虔信之外,同時也為了給觀音菩薩還願,從普陀山回金陵的這段過程,老者都是徒手一點一點地移動回來,直到入城以後才恢復習慣的手杖行走,這才耗費了那麼多的時間。
至於邢老者的女兒岫煙,她則是在與林黛玉分別後便回到家中,並沒有如她原本的計畫那般趕回湘州繼續調查。
岫煙原本是打算與父母團圓一下再離開的,畢竟身為人子長年在外,好不容易回來家鄉一趟,不順路回家看看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誰成想,岫煙一回來就從母親那聽到老父親不知去向的消息,那在岫煙沒處尋父的情況下,她也只能改變行程留在家裡陪伴母親了。
雖然說岫煙並不是家中的獨生子,然而她那位體弱多病的弟弟,在對方的病情每況愈下的現在,他平時若不是昏睡著,就是在準備昏睡的路上,所以家中老小早就對其復原不抱有希望,這也是為何近年來,老者開始著重訓練岫煙的原因,畢竟這麼大的家業總要有人來繼承,而他們家祖傳的武藝也得有子嗣傳承下去才行,不然老者在百年之後肯定無顏面對祖宗。
岫煙也清楚老父親的期望與困境,對此她也盡力讓自己符合父親的期待,這幾年的洞庭派生活便是其中之一。
做為江湖上一名身殘志堅,如今依舊保有自己聲名的邢大俠,介紹自己子女去正派學習也不是什麼難事,不過這倒是苦了其女,到了洞庭派後,邢岫煙每天都要花很多心力在偽裝上,然而這就不是一位古板的老父親會在意的事情了。
不過邢岫煙一家,或者說是邢岫煙的困境在今天迎來的變化,那就是她原本病弱的弟弟,居然在短短數天內奇蹟似地好了起來,精氣神完全沒有以往的萎靡不振不說,他還重新擁有了符合他這年齡段該有的活潑與淘氣。
全家人對此轉變都很高興,尤其以邢家主的心情最為激動,因為他終於能將家業傳給自己兒子了!
對於老父親近日來的明顯區別對待,邢岫煙並沒有因為自己的失寵而感到失落,她反而因此鬆了口氣,畢竟她本來就與其父一樣,因為別無選擇才走上這條道路,雖然邢岫煙對於練功給她帶來的強大,還有與之而來的開闊視野十分感激,但是她並不願意整天穿著男裝,然後還得小心翼翼在一群男人堆中打滾摸爬。
不過現在一切都不同了,在邢弟弟開始被父親拉著修練以後,邢岫煙抓著時間點問起自己是否還要回洞庭派時,邢大俠因為不願被這種小事打擾的關係,揮了揮手表示邢岫煙可以隨意決定,直接將選擇權交到自己女兒的身上,然而該盡的禮數,也就是告別通知以及謝師禮之類的,還是得要依禮送上就是了。
這也給了邢岫煙回去湘州的正當性,雖然就現在家中的情況,以及邢家主的心情來說,邢岫煙完全擁有說走便走的自由就是了。
話又說回來,邢岫煙並沒有對老父親所言的菩薩顯靈產生懷疑,她也完全沒有將這件事聯想到江城一家上面。
一來,普通人在聽見傳聞的第一時間,通常都不會將故事主角認成自己熟識的人,尤其還是這種傳奇色彩濃厚的事件。
這就像是班上不起眼的女同學,實際上卻是有著大量粉絲的網路紅人一樣,正不正規是一回事,總之就是不會引起班上同學注意就是了。
再來就是邢岫煙覺得江城一行還在金陵城內的關係,畢竟就她最後的印象,也就是從洛貞的口中得知,江城之後的安排會是在金陵旅遊一段時間。
這也就造成了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裡,邢岫煙迴盪在古都的大街小巷內,試圖用這種方式巧遇江城一行人,然而,邢岫煙的尋覓在江城等人身在蘇州的當下而言,終究只能淪為蹉跎光陰的徒勞。
雖說邢岫煙空付了時日,不過在舉動這方面,她倒是默契地與南方的江城等人一樣,江城他們為了要遊覽名勝的關係,所以也在蘇州的大街小巷上逛蕩著。
這日黃昏,當江城一行從雲岩寺離開,在回會館的路上正巧路過一區市集,攤販們明顯才剛開張的模樣,讓幾女確認此處是為夜市的同時,她們也就此開始逛了起來。
江城也一路陪伴逛著夜市,偶爾吃上婢女們為他遞上的零嘴糕點,或者一些烤肉蒸包,忽地,江城聽見一旁某個客人跟攤販對話,只聽客人說道:
「店家啊!冒昧跟你打聽一下,你們這一帶不是有條十里街嗎?還有那個葫蘆廟該怎麼走啊?」
這位賣大餅的中年人聞言一愣,接著對這位明顯是為了問路的來客說道:
「葫蘆廟啊!哎呀!客官你來的可真不巧啊!」
客人急忙追問道:
「是發生了什麼事嗎!?
我這是在外聽聞說這葫蘆廟靈驗得很,這才特地前來拜謁的,找了幾回之後才輾轉尋到這條街上,這不一直遍尋不著,所以想著找店家你問問嗎!」
中年人聞言唏噓道:
「哎呀!客官這可找對人囉!我這不光餅好吃之外,我也是打小在這條街上長大的!
是啊!十里仁清的葫蘆廟,的確在西城這帶小有名氣,然而客官你有所不知,這葫蘆廟啊!早在十幾年前就慘遭祝融,連著將整條街都給燒沒囉!」
客人聞言驚道:
「啊!?居然燒沒了!?還連整條街也!?」
中年人再度肯定道:
「是啊!如果你真想看看的話,客官從前面右轉的第二條巷子內,那處就是故址了。」
這次客人更是瞪大眼睛道:
「這裡就是十里街!?」
驚訝完的客人接著自答道:
「也對,怪不得這條街的屋舍都是一派嶄新模樣。」
中年人對此肯定道:
「對啊,這裡就是重建後的十里街,但是仁清巷就沒這個待遇囉!」
客人聞言好奇問道:
「喔?剛剛店家告知的位置難道不是仁清巷嗎?」
中年人唏噓著回道:
「是啊!至少曾經是。
如今客官去到那裡也只能見到兩扇大門而已,一戶是慕容家,另一戶則是於丞家。」
中年攤販接著就說起當年焚街大火的慘狀,詳細到就好像他親眼所見一般,唬得這位客人是一陣地心驚膽顫,接著又說十里街是如何的重建,以及兩家大戶又有什麼樣的來頭。
只不過之後的內容江城就沒有繼續聽下去了,畢竟他只是因為聽見很耳熟的地名,這才多少留意一番罷了,雖然江城覺得兩人交談的內容很是熟悉,他卻也只是過一下腦子就拋去一邊了,因為另一邊一群孩童們的歡樂歌曲吸引了江城的注意力。
只聽孩子們唱道:
「慕容慕容,愛慕虛榮。於丞於丞,阿諛奉承。
慕容子弟們出行,總是穿金又帶銀。於丞子弟們沉吟,總在想怎麼曲意逢迎。
慕容慕容,愛慕虛榮。於丞於丞,阿諛奉承。
慕容家前的門柱子,還多貼了層亮金紙,於丞家造了石獅子,全是為了他人面子。
慕容慕容,愛慕虛榮。於丞於丞,阿諛奉承......」
隨著江城跟著婢女們逐漸走遠,他也就漸漸聽不到孩童們的歌聲了。
江城原本以為自己會在蘇州過冬,畢竟此地的氣候合適,合歡宗的會館又順應蘇州的潮流,建成了一處範圍雖小卻五臟俱全的園林,江城對於自己的下榻處還算滿意,這才想著在南邊過冬,等到來年春天再啟程進京。
但是局勢的詭譎多變出乎江城的意料,接下來的日子裡,江城還沒在蘇州園林舒爽個幾天,他就收到了一封來歷不明且訊息怪誕的信箋。
書信的內容古怪的地方在於,這名未知的寫信者希望江城能早日離開蘇州,並且最好盡快往北方去避難。
江城閱完信後感到十分奇怪,當然了,幫他看信的洛貞自然更加毫無頭緒,不過江城並沒有把這則訊息當成惡作劇來看待。
這種不知來處的好意江城沒少碰過,就算對方此舉帶有自己的盤算,但在江城的經驗當中,通常照著對方的建議走,幾乎都不會導致當事人走向最壞的結果,所以江城根據經驗寧可信其有,立刻便通知洛貞等女準備收拾離開蘇州。
然而還不等江城等人離開蘇州,合歡宗這裡又給了江城一則消息,這則消息又促使江城加緊離去的步伐,幾乎是用逃命似的離開了蘇州城,因為合歡宗給江城的訊息不是別的,就是與那封無署名書信一樣,都是希望江城能盡快離開蘇州,並盡量在北方的州城落腳。
到了此時此刻,江城若還不知道南方近期出了大變故的話,那他過去的經歷也就成了笑話,畢竟就連洛貞也都能嗅出事情的不對勁。
江城自然不希望自己被捲入混亂的漩渦當中,並不是他沒有能力保護自己或他人,而是他不樂見自己重操舊業,又重新陷入每天孜孜矻矻的循環作業中,因為以江城的性格,要是他被迫插手進事件當中的話,那他肯定會想把事情做到完善,可問題就來了,南方、混亂,在當代的背景中,這兩字合起來的意思就等同於叛亂,就算實際上並非如此,但史書上肯定會記上這麼一筆。
如果南方州縣出現了一定規模的叛亂的話,那黎民百姓肯定是首當其衝的第一線受害者。
在此等無庸置疑的情況下,江城如果想要幫助眾多人民的話,那他是不是得要投入鉅額的資本與心力,在考慮到當下背景的話,江城肯定得先從官僚制度著手進行改變,那這不就等於逼著江城起義,硬要他去造反嗎?
還真別說,幹這種活計江城也算是經驗豐富,也因為次數真的太多了,導致江城除非萬不得以,否則他根本不願意重溫這他連做夢都不想重複的流程。
畢竟攻城掠地容易,除掉獨裁者也不需要太多時間,但是建立制度以及孕育相對應的文化風氣,則比前兩者還要來得曠日費時。
對江城以及他得扮演的角色來說,這段過程他就像是廣場上的快樂王子,不同的是這回他不需要惱人的燕子幫忙,他自己就能用魔法來福澤萬民,但華麗的外表註定他得時刻受到人們的景仰與注視,當然還有諸多鳥類的煩擾。
要知道最麻煩的是,有人表現敬仰的方式不只有在旁觀望而已,江城還得防著這些熱情洋溢的人爬到身上,扯遠了,總之就是當江城重操領導舊業時,他要負起的責任很重大,麻煩更不會少,根本沒有所謂輕鬆的時刻,也因此,假期中的江城自然會盡力避免碰上這可預見的磨難。
反正以目前江城的心態,他寧願跟鴕鳥似地把頭埋進沙裡,在有限的情況下幫助上門求救的人,這便是如今江城能給出的救濟極限了。
江城一行馬不停蹄地離開了,暫定是前往金陵的租屋處修整,順便觀望往後的局勢再來安排行程,畢竟雖說江城推理出了比較合理的發展,但是現實總是比理想還要曲折離奇,他還是得等消息才能知道真的發生了什麼變動,等一切都確認之後,這才去決定後續的旅程。
在江城一行體驗舟車勞頓,趕著日程往金陵逃難時,他們並不清楚在南方到底出了什麼大事,不過對於人已經在金陵落腳的妙玉而言,她則在移動的路途上偷聽出了大致的輪廓。
這還要從普陀山觀音顯靈說起。
原來這則傳說已經不僅在甬州州內傳播而已,隨著信徒的腳步,她早已散播到周圍各州,讓更多的信眾與非信眾們知曉這則消息。
就是因為觀音顯靈的事蹟越傳越廣,甚至在很短的時間裡傳入粵州一帶,進而導致天正教原先的佈局出現了戲劇性的變動。
天正教原本是想利用這年的粵州洪災醞釀大規模的民變,但是在起事之前,總得需要一段時間的準備,所以天正教除了在災難發生的第一時間,靠著發放物資賑濟來收攬人心之外,他們還準備藉著寒冬臘月的冰冷趁機收買更多饑民,等來年開春溫暖了以後,這些被餵飽的窮苦民眾們,就是天正教在南方各州起事的忠實班底。
然而事態總比計畫要來的詭譎多變,除了粵州收攏的人手比預期還要少之外,現在還傳出繪聲繪影的顯靈事件,這極大影響了天正教的叛亂規劃。
就是因為天正教有很多的教眾信了這則傳言,這便讓這些人,甚至於大多數的天正教高層產生了──時局在我──這種天大的錯覺。
天正教會有這股不切實際也非偶然,畢竟他們不但有了龍女在前,現在就連觀世音菩薩都降臨世間了,那不正意味著菩薩準備幫助他們起事嗎?不正是在暗示信徒們,諸佛的時代降臨了嗎?
就這樣,一群因為這則消息而熱血沸騰的信眾們,完全無視自身的準備是否充分,也不管當初擬定好的計劃,自行就在粵州幾處偏僻鄉村起事造反,這一衝動之舉直接或間接導致其他地方被迫響應。
事以至此,阻止信眾起事已經成為泡影,那麼在動盪無法避免的現在,天正教也只能先將重要人士護送離開,這也是妙玉被帶離蘇州的緣由,同時也是江城收到匿名信的原因。
畢竟天正教為了保護資助者們的安危,自然不會吝嗇給金主們傳遞內部訊息,所以這些擁有信物之人,也只是比妙玉這等教內重要人士晚一步收到訊息罷了。
妙玉自然希望這些叔叔伯伯們不會出事,但身為籠中鳥的她也給不了任何幫助,只能乖乖地服從師傅的指示,先暫時在金陵城外的古剎落腳歇息。
至於同樣回到金陵的江城一行,則開始為進京城做著準備。
在正式宣佈往北行進之前,江城則是先要求洛貞幫他找來製作馬車的工匠,或者是相關的從業人員,這是因為江城打算來建造自己的專屬馬車。
這是江城老早就列在自己備忘錄上的安排,不過因為之前都走水路的關係,江城覺得還不用太過著急,而且做好了可能也不好攜帶,這才把造車事項延後,要不是這次趕回金陵的路途體驗讓江城非常的不愉快,不然可能還得在拖一陣子才會執行。
正是因為想趕緊離開是非之地的關係,也因為洛貞恐慌於從宗門那得到的提醒,所以洛貞在回程的安排上犧牲了舒適,追求快捷的結果就是輕車簡行,也讓江城體驗到了真正意義上的舟車勞頓。
那小舟的晃蕩以及馬車的顛簸,都迫使江城不得不用魔法來消減這些磨難,不過為了不讓幾女察覺異常,主要是省去撒謊與找藉口的麻煩,所以江城雖然用了魔法,但效果僅只於自身罷了。
江城自然不是吝嗇的性格,他自然想一勞永逸解決馬車的問題,於是乎,在回到金陵後,江城當然優先執行製造馬車的計畫。
話說回來,江城從過往的訊息中還得知到往北要進京城的話,他要麼就是走林黛玉的老路,沿江而上再走陸路往北入京,但這路徑第一時間便被江城否決了。
因為江城還記得很清楚,在湘州最後的那段日子中,他沒少聽說有關城內粵州難民的事,這也就代表了,如果他再沿著同樣路徑回去的話,他很有可能於途中就被牽扯入亂局裡。
江城想絕對切割與混亂事件接觸的機率,所以他打算先遠離事發地的南方再說,換句話說,江城想先往北走的越遠越好,之後再去考慮怎麼往西入京。
這個只觸及大方向的指示交給洛貞去規劃之後,江城得到了先走陸路往北,最後在黃河乘船往西入京的行程。
結論既然是往北的路程都得走陸路的話,那江城自然得設法解決馬車顛簸的問題,畢竟一行人總不可能沿路都找人來抬轎子做為移動方式,更別說一路上也不一定有機會能在客棧或民居落腳,總會有需要餐風露宿的時候,等到了那時候,馬車就是一處能提供安穩休憩,又能保有個人隱私的方便場所。
這便是江城讓洛貞找人來打造出行馬車的主要理由。
其實江城也並不是真要工匠打造出跨時代的移動工具,他就只是想藉此機會用上他的魔法罷了。
邏輯也很簡單,畢竟當代乘坐馬車的體感堪比沒繫安全帶的雲霄飛車,當然這是江城的觀感,總之就是與舒適扯不上半點關係。
如果今天江城直接把魔法應用在普通的馬車上的話,那江城幾乎可以想像出自己為了給婢女們釋疑而耗費唇舌的模樣,於是江城自然就會想說,如果直接造個新款樣式的話,就跟藥丸的處理方式一樣,通通說是加了獨門秘方,這也符合事實,這樣既能夠堵住幾女的好奇心,江城還能心安理得地使用魔法,何樂而不為呢?
就這樣,江城的需求透過合歡宗的管道傳播了出去,沒過幾天,就有一位相關人士前來拜訪江城。
當這位負責人與江城等人於合歡宗安排的會客室見面時,雙方的眼神都顯得有些古怪,洛貞更是因此藉故離開了房間。
來者不是別人,正是那天在寒山寺涼亭碰面的薛寶琴。
雖然此刻薛寶琴臉上的表情維持得很好,但是在洛貞離開的當下,她還是展露出些許的失落,畢竟在她看來,洛貞的離開意味著她當日的失禮仍被對方記掛於心。
不過身為一位來招攬客戶又懷著特殊目的的商家,她之前培養出的些許厚臉皮仍支持著她故作冷靜,遑論她還有續留此地的理由。
至於為何不是薛寶琴的父親,也即是薛家商號的負責人前來談判,這就得從薛寶琴家裡的情況說起了。
薛寶琴的父親,也即是薛寶釵的叔叔,雖然因為不是嫡子所以繼承不了薛家的產業,但在沒有分家的前提下,他還是得幫持家裡的生意,即使這都是自己哥哥的家業也一樣。
因為當代忌諱分家的緣故,所以在哥哥死後,由自己姪兒薛蟠繼承家主的現在,薛寶琴的父親──薛虢依然如以往操持著薛家商號。
儘管世俗忌諱分家,但並沒有禁止家族內成員擁有私自的產業,所以薛虢仍能在操辦薛家商號之餘,撐起了專屬於自己名下的商鋪,也擁有獨自的商號,而非隸屬於薛家的名下,雖然對外是容易混淆的薛家商號,但祖產有著皇商的標記,薛虢自辦的商號自然就沒有這等尊榮。
薛寶琴就是在這種情況下,與其父薛虢一起到處運轉自家的營生,至於薛家主家的商號,則都是由薛虢帶著長子在負責操持。
薛寶琴並沒有對父親的差別待遇暗含微詞,她反而很高興其父的開明大肚,讓她能發揮自己在算術與待人接物上的才能。
因為薛寶琴很清楚這個時代女孩的通常情況,要麼就是在家刺繡,要麼就是趕緊嫁人給夫家傳宗接代,所以薛寶琴現在能長時間在外拓展視野,她當然會將一切都歸功於自己的這位好父親。
薛寶琴很愛自己的父親,但是幸福就像是老天爺最喜歡的孩子,總不願讓她在人世間停留太久,當薛寶琴以為自己能幫父親擴大家業,甚至都開始展望比肩主家時,父親患上了未知且無解的疾病。
對於己身生命的消逝,薛虢自然不肯坐以待斃,他動用自己所有的人脈與資源,就連平常約束自己不會私用的主家產業,他也為了延長自己的性命而破例。
然而這些努力都挽救不了薛虢每況愈下的身體健康,雖然薛虢與他的家人並沒有放棄希望,依舊設法找尋著解藥,但是從病患的心理層面,也就是近期越來越常去各地廟宇祭拜的跡象來看,貌似薛虢已然放棄了物理治療的手段,開始祈求非人層次的祝福。
雖然薛虢對治病的態度轉變為了消極,但在薛家裡頭,目前也就只有薛寶琴比較清楚父親的情況,畢竟薛虢只有在忙自家商號時,他才會藉著空閒去拜訪廟宇,如果是主家商號的話,嚴以律己的薛虢根本不會如此安排行程。
薛寶琴看在眼裡,勸在嘴上,急在心中,然而現實卻殘忍地要她束手就擒,畢竟名醫訪了個遍,獨門偏方也逼著薛家近乎破產,但這些種種就連給薛虢帶來哪怕一絲的好氣色都沒有。
在這麼絕望的情況下,轉機卻出現了!
薛寶琴收到了來自合歡宗的情報,告知她有一位宗門認證醫術高超的大夫,不但可以幫薛寶琴引介不說,對方目前還正在金陵落腳!
所以薛寶琴其實是收到醫生情報在前,之後她才又得知江城透過合歡宗找人的訊息,也就是尋找造車商家的委託,恰好的是,薛寶琴自家的的商號能夠承攬這筆業務不說,她家正好也需要一筆進項。
收到消息的薛寶琴自然第一時間趕到合歡宗洽詢,接著她才驚奇地發現,原來這兩個消息居然都指向同一個人。
更讓薛寶琴驚訝的是,合歡宗對於這位醫生的能力讚不決口,就好像老王賣瓜一樣誇個不停,這在與合歡宗合作許久的薛寶琴看來,完全是件極其不尋常的罕見情況。
薛寶琴可沒少透過合歡宗購買情報,畢竟薛家的商號做為榮幸的皇商,其產業的規模自然相當龐大,與合歡宗同為全國性組織的情況下,兩者間自然多有合作,所以在熟悉合歡宗行事風格的薛寶琴看來,對方如此抬舉這位江城江先生,無疑是一件令人費解的咄咄怪事。
不過也因為合歡宗的極度推崇,薛寶琴對於治癒自己父親的病情多了幾分信心,也因為這樣,薛寶琴十分重視這位素未謀面的醫生,甚至在見面前便想好了拉攏對方的方案。
薛寶琴的計劃是這樣的,對方既然需要找人造車,而自家商號又能夠承擔這筆生意,自己只要再扯上主家的虎皮大旗,當然能調用主家的資源也是事實,所以薛寶琴是想著利用自家資源豐富的優勢,透過合歡宗的引介與對方接觸並滿足對方發布的需求,雙管齊下來請這位醫生替其父治療。
薛寶琴設想得很好,她甚至連說服對方的說詞都模擬過了一遍,但這些努力通通在初次見面化為烏有。
薛寶琴進到會客室時,她第一眼見到江城還沒覺得什麼,她甚至在心中評價此人上相,而且年輕的過分,但是當薛寶琴第二眼看到洛貞時,前者的眼神立刻就四處遊走了起來。
機靈的薛寶琴沒多久便想清了關節,畢竟當她見到洛貞時,那晚尷尬的記憶就重新浮上了心頭,緊接著薛寶琴便明白自己錯認成江姐姐的那位主人,應該就是此刻在她眼前的江先生了。
當薛寶琴意識到這件事時,經驗總歸不多的她馬上心頭大亂,不過她並沒有因此失態或者如那日一般轉身而逃,為了拯救父親的決心促使她按捺住害羞的本能,過往的經驗也幫她戴上了一層偽裝,讓薛寶琴能若無其事地與江城見禮並落坐。
然而洛貞的離開卻差點讓薛寶琴支撐不住假面,她理所當然地以為前者是對她不滿所以才憤而離席。
薛寶琴可從未被人當面如此洗臉過,她甚至羞愧地想立刻逃跑,把自己藏入被窩當中不管不顧外面的一切紛擾,將這些折磨人的現實都遠遠拋在一旁,但是薛寶琴沒辦法,所以在勉強露出一個連自己都知道很難看的假笑後,薛寶琴主動開啟話頭,詢問起江城造車的事宜。
當薛寶琴以為接下來可以靠公務來逃避心中的煩悶時,江城並沒有立刻與她討論起交易的話題,而是對她說道:
「先等一下吧,等人回來再談。」
江城說這話並沒有特殊的意思,畢竟談錢他一律讓洛貞來談,只是不知道為何洛貞藉故離開就是了,不過婢女既然說等一下就回來,那時間肯定不會太長。
江城早在薛寶琴自我介紹之前便認出了對方,所以他自然知道這人便是那晚十分自來熟的女孩,同時也是莫名其妙便逃走的怪人,江城自然沒將認錯性別的事放在心上,所以也說不上故意拖延時間來讓對方難堪。
本來江城是想先開口請薛寶琴等一下洛貞回來的,只是對方在介紹完後立刻就霹靂啪啦說了一堆,讓江城根本沒機會打斷她的話頭,那沒辦法,江城也就只能任薛寶琴多費這回唇舌了。
江城好不容易等到對方說到一段落,這才趁機開口讓對方休息一下,等洛貞回來再說,不然到時候薛寶琴之前說的那些還得再說一遍外,之後的也逃不過說兩回的命運。
雖然江城的提醒是出於好意,但是聽在滿是愧疚的薛寶琴耳中,就變成是江城不願與她交談,更是對方仍對那次失禮耿耿於懷的證明。
薛寶琴如今就像站在懸崖邊緣,後面有父親的性命逼著她前進,而她將要踏出的下一步卻是通往萬丈深淵。
最終,薛寶琴忍受不了等待洛貞回歸期間的沉默,破罐破摔的她忽地喊道:
「江先生!」
成功用這聲喊引起江城的注意後,薛寶琴當機立斷朝江城磕了三次頭,三聲過後薛寶琴向江城請求道:
「還請江先生,不!江大人您大人有大量,請原諒小女子日前的冒犯吧!」
薛寶琴這句話說的是哀怨婉轉,將可憐兮兮的神態透過話語充分展現了出來。
好巧不巧,也就在薛寶琴的話語剛落不久,洛貞便從外開門走了進來,將兩人此刻極為不對等的姿態全都收入眼中。
對於房內出乎意料的事態發展,洛貞也只是抽動了下眼角,外加原本含笑的面容僵硬了些許之外,洛貞就無視了現場的情況,自顧自地走回江城的身旁坐下。
值得一提的是,洛貞還特地路過了薛寶琴所在的位置,將一個竹箱子放在後者的身旁,江城也是這時才知道洛貞離開是幹嘛去了,原來是要將薛寶琴當時拿來裝糕餅的箱子還給對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