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4號，禮拜四（1）

嗚嗯……
……人呢？
睡著前還混亂不堪的教室此時卻靜悄悄一片。只剩下不知從何方飄來的嬉鬧聲，以及幾百公尺外的操場上依然清晰的哨音。
不會睡到放學了吧。
「啊，李民奕，你醒啦！」
「體育課已經開始嘍，大家都去操場了。」
轉過頭，正好與白文綺四目相對。
銀白色的頭髮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儘管幾乎沒有化妝，卻遠比班上那些濃妝豔抹的女生還要好看。果然班花不是叫假的。
「喔喔，了解。」

她笑了一下，接著闔上原先在看的書本。自從被我發現她也有喜歡閱讀之後，至少在我面前她不再隱藏自己的興趣。
「昨天熬夜了嗎？」
她拉開隔壁同學的椅子，坐了下來。
「嗯，吳昱雄少見的推薦了一本還不錯的輕小說。但因為有好幾本，就算看到今天早上都還沒看完。」
「原本打開第一本時還有些抗拒......之後就不知為何沉迷其中了。」

「嘿––難怪昨晚回我的話都心不在焉的。」
她雙手抱著胸，不滿的情緒全寫在臉上。
「明明說好要先把《解憂雜貨店》看完……。」
「抱歉抱歉，昨天太入迷所以……。」
「不論如何，總之這周末一定要看完！我超想跟你聊哪一部！」
「O––OK……。」
「好！那就這樣說定了喔！」

我與白文綺，一個代表著班級交際圈的邊緣，一個代表著班級交際圈的核心。
我們本應沒有任何交集才對。因為抽籤而被分到同一班，一起讀了三年書，接著頭也不回的分道揚鑣。這理應是我們之間的唯一解。
然而，書，準確來說是文學，讓兩條平行線產生了接觸。一次偶然的意外讓我與她有了不在他人面前公開的秘密，原本幾乎不曾說過話的我們也偶爾的在晚上用私訊互相交換著閱讀的心得。

「剩下的我們邊走邊聊吧，再不過去我們真的要被老師罵了」
「我已經跟老師請假，今天就不過去了。」
這段時間的女生好像還挺容易請病假的，可能是因為冬天到了。
當然賴品潔是個例外，現在的她應該正在籃球場上大殺四方吧。
「喔喔，了解。那等等見。」

「等一下！」

走出教室的前一刻卻被她叫住了。

「那個……等等……放學後有些事情想跟你講。」
「喔喔可以啊。那等等見。」
看著她有些欲言又止的表情，那時的我並沒有感到違和。揮了揮手後就朝著球場跑去。
那時的我，怎麼也想不到她口中的「有些事」竟然是約我去賴品潔的咖啡廳。現在想想，恐怕在「要在三年內讓我喜歡上她」的那句宣言之前。那帶著些許荒誕色彩的青春戀愛喜劇早在此刻就悄悄上演了吧。
當然，那時我也料想不到，這場青春戀愛喜劇在一年半後就因為心臟病猝然的畫上休止符。

※ ※ ※
嗚嗯……。
「喔，睡醒了嗎？」
靠坐在窗邊，文麗姊一手拿著書，另一手則托著腮。
夕陽從窗邊灑落，將文麗姊柔和的神情染成金黃。這是我每天到社辦時都會看到的景象。

……。

然而，今天總覺得哪裡怪怪的……。
視線所及沒有鐵櫃子……而是一張張課桌椅……。

「完蛋！我睡過頭了！」

急忙地從椅子上跳起來，膝蓋卻狠狠地撞到了桌子上。
啊……。
然後，是彷彿鑽入骨髓的痛。

「等等，你在幹嘛啦。」
她急忙跑了過來。
……痛痛痛……。
木製的桌子狠狠地被我頂飛出去，桌上的東西則散落一地。
「……膝蓋要裂開了……」

「我又不是那種你遲到就會罵人的學姊，你這麼驚慌不知情的人還以為我在霸凌你呢。」
輕輕的撫摸著我的膝蓋，沒有既定印象中美少女皮膚的光滑，反而有些粗糙。
聽說在文綺過世之後，文麗姊代替了受到過度打擊的伯母而一手操辦起家務。這應該就是她這幾個月來辛勞的證明吧。
儘管沒有課本上提過的手如柔荑膚如凝脂，也不像輕小說中被美少女碰到瞬間的觸感。然而我的臉依然如同吳昱雄口中那些動漫男主般漸漸紅了起來。

「你先休息一下吧，我幫你收一收地上的東西。」
「沒關係的，讓我來吧。」
痛不痛倒是其次，如果被她發現筆記本就糟了！
慌慌張張地扶起桌子，接著伸手就要去拿筆記本。
「嗯嗯，原來是寫小說寫到睡著了嗎？」

結果終究晚了一步。

「也有可能是超筆記抄到睡著嘛……。」
「寫《教堂》用的本筆記本是我去書店買的。」
「我可沒這麼健忘啊。」
……。
結果，反而弄巧成拙，被她發現了。

「嗯……《教堂》啊，這不是我之前跟你一起寫的小說接龍嗎……。」
小說接龍，顧名思義就是兩個人以上接力寫故事的意思。
最初，只是文綺與文麗姊自己的遊戲而已。至於我則是在國中的時候陰錯陽差地加入了她們小說接龍的行列。
而這部《教堂》，我與文綺第二次，同時與文麗姊合作第三次的小說接龍。

「真懷念啊……那時妹妹突然想寫一部多重世界的作品。但又不想寫得太老套。」
她有些懷念的摸著封面。
「有天出去逛街的時候剛好路過教堂，於是每個世界都會有一間可以自由穿梭的教堂。而裡面的修女則擔任守門人的設定就這樣閃進我的腦海中了。」
而故事講述的就是一個男孩遇見從另一個世界逃亡而來的修女「莉」，後來「莉」被教會的人抓回去，而男孩長大後前往各個異世界找尋她的故事。
然而，這個故事寫到男主踏上找尋修女的旅程時就因為文綺住院而停住直到現在。

「妹妹離開之後，我本來以為你就不會再寫下去了。」
「……這幾天突然心血來潮，所以就寫了一點。」
「我最近也寫了些故事呢，要交換著看嗎？」
說著，她也從提袋中拿出筆記本。
「可是我還沒寫完……。」
「沒關係啦，很久沒看民奕寫的東西了。就算只有一行也行喔。」
「好吧。」

在我們三人中，文麗姊的文筆無疑是最好的。我本來次之，不過在開始合寫《教堂》後文綺反超，很悲慘的成為墊底。
儘管如此，文綺依然遠遠比不上姊姊。
只要一打開文麗姊寫的部分，就會有極強的陳沉浸感。文字在她的筆下產生魔法，映在腦中變成一幅又一幅的畫。
至於姊姊的唯一缺點……。

如果故事不要這麼陰鬱，那該有多好……

她的文筆就像是70%的黑巧克力一樣，含在口中滑順，可可香味撲鼻。但是苦澀得讓人受不了。
今天的故事也不例外。還是跟她借回家看吧，現在實在是沒什麼精神消化這個。

於是，我將是縣重新放到文麗姊身上。
自從文綺離開後，她的穿著越來越簡單。今天也只穿了件T恤和格子褲就出來了。
但就算這樣依然阻擋不料她天生的文青感。一如既往做在靠窗的位子，依靠著自然光讀書。作為白文綺的姊姊，文麗姊似乎也擁有同樣的讀書習慣。
唯一不同的是，她的手上總會有一杯自己泡的濾掛式咖啡，一邊看一邊喝。
儘管這就是毫無爭議的「文青感」，然而只要每次這樣講她就會十分嚴肅的否認。

「那有文青會喝Cos●●o一包十塊錢的濾掛咖啡啊！」

大略的翻過後，她將筆記本放了下來。
「……嗯……。」
「真的沒寫多少呢。」
「可能是太久沒寫了吧，剛才絞盡腦汁就是寫不出幾句來。」
說來慚愧，就算產生了想寫的感覺。拿出筆記本的時候卻依舊不敢下筆。
「那我寫的呢？你覺得怎麼樣？」
「……我感受到的濃烈的絕望感。」
她「蛤？」了一聲，表情寫滿了訝異。
「不會吧，這部還是我是參考《父後七日》寫的呢……。」
「那個……《父後七日》是黑色幽默喔，妳這部幽默在哪裡？」
可以看的出來，她有再嘗試用詼諧的方式去書寫妹妹的死亡。
然而沒有達到應有的效果。反而變得更加哀戚了。

「……到底問題出在哪呢……。」
她接過筆記本，邊看邊用原子筆搔了搔頭。
「……想是因為文麗姊沒有挑戰過諷刺項的作品吧。」
「說的也是。」
自從加入文學社。放學之後如果沒有去賴品潔家的咖啡廳，我也會跑去社辦待著。看看書，聊聊天。又或者是跟今天依樣寫一些東西。
而在不知不覺間，我也開始習慣這樣規律的生活了。

「兩位，時間不早了。教室等等要關起來了喔。」
巡守的老師探頭進來。
「咦？文麗，妳不是畢業了嗎？」
「嗨，我是來找我們社的社員啦。」
她輕拍了我的肩膀。
「原來如此，如果還有事情就去社辦講吧。六點之後就會開始鎖門了。」
「OK，老師也辛苦啦。」
走出教室，四周已然沒有任何學生。只剩下中庭學生的喧嘩以及遠方操場的籃球聲。
「原來妳跟那個老師認識喔。」
「是啊，她是我高一的班導。順帶一提我剛才坐的地方就是高一時的座位唷。」
「咦……。」
雖然知道她也是附中畢業的，只能說附中真的不大吧。


「等等要去社辦嗎？還是直接回家？」
就算去社團也待不到一個小時就會離開，可以說卡在一個有些尷尬的狀態。

「這個嘛……嗯……。」
她抱著胸，沉思了一會。
「這樣好了。要不要出去吃頓飯呢？我請客！」
「咦咦咦？文麗姊要請我吃飯？」
面對突如其然的邀約，我嚇了一跳。
平時的文麗姊雖然是個十分活潑的人，私下相處的時候卻總是一個人默默地讀書。平常聊天時也只是分享讀書心得。
上次姊姊主動講書籍以外的事情都不知道是幾周前的事情了。

「咦什麼啦，姊姊我也有在打工的好嗎？一頓飯的錢我還是能出的。」
「怎麼樣？有興趣嗎？」
今天的文麗姊，感覺跟之前差好多。
不過管他的，有頓免費的飯吃比什麼都好！
「喔喔可以啊，走吧。」
「不過文麗姊要去哪吃飯啊……我沒有車，去不了太遠的地方……。」
還是乾脆在大學學餐吃算了，拿著手機滑呀滑卻拿不定主意。
然而就在我陷入苦惱的時候，文麗姊反而沒了動靜。
「……文麗姊？」
「……」
「……咦？」
像是喝到斷片，又向陷入讀取錯誤的機器。她愣了好一會兒，才終於「咦」了一聲。
「咦？咦什麼？」
「毫不猶豫的就同意了！？」
「ㄜ……不是妳問我的嗎？」
「不、不是啦，我只是想說可能會因為太突然所以拒絕什麼的……。」
總覺得她陷入了某種混亂狀態，連說話都開始語無倫次起來。
「因為白文綺第一次約你的時候你不是拒絕嗎？所以，嗯……。」
「時空條件完全不一樣好不好，而且幹嘛拿它來跟妳比啊，明明完全是兩回事。」

最後，她似乎放棄了解釋。直接推著我往校門口走。
「好啦好啦，別在意這些了！反正姊姊都要請你吃飯了對不對！」
「你想吃什麼？我帶你去吃吧！」
總覺得好像在隱瞞些什麼……不過算了。

「能選擇的地方好像也不多，不如去大學吃學餐……嗯？」
打開手機，原本應該在動漫社的吳昱雄此時卻傳來了訊息。
「要不我們去賴品潔家的咖啡廳怎麼樣？」
「可以啊，不過看你一臉似笑非笑的，是發生什麼了嗎？」
「這個嘛––」
直接說明太麻煩了，還是直接把手機拿給文麗姊好了。
「比起吃飯，主要是去救人啦。」
螢幕上，只有短短的四則訊息。
雖然短，但從中透露的卻是吳昱雄極度的絕望。

在?
救我
老地方
快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