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節特別篇（全一章）

※以下有系列作《曉月異事》劇透，尚未閱讀小說正文敬請留意。

特別篇〈月落殘響〉

　　破曉殘月逐漸淡去，無聲消失在天際彼端。
　　當晨光照入室內，一名青年在醫院病床轉醒，靜靜從床上坐起身來。

　　（……曉郁，仁皓哥……）

　　時間是一九九九年，十一月的臺北。
　　來自對岸的異種人發動攻擊，重創臺灣的龍脈，引發臺灣中部山區的天災，人稱九二一大地震的嚴重災禍。
　　繼承巫人族血統的女巫潘曉郁，她為了平息震災潛入龍脈深處；緊接在潘曉郁之後，肩負守護龍脈職責的異種人，李仁皓為了找回妻子下潛龍脈，夫妻二人至今下落不明。

　　（不管前世還是今生，我都救不了重要的人。）

　　正當陸哲史在暗自消沉，敲擊聲隔著病房門板傳來，女性的嗓音隨之響起。

　　「你醒了嗎？陸哲史。」
　　「！……桂茵？」

　　知悉來者是何人，陸哲史連忙出聲招呼，示意對方可以進門。
　　名喚蕭桂茵，穿著白色旗袍的女子推門入室，手裡提了探病用的水果，對於陸哲史的擔憂之情表露無遺。

　　「今天覺得如何，傷口還會痛嗎？」
　　「不會，其實我傷得不重，已經沒事了……」

　　聽聞床上病患的說詞，蕭桂茵重重皺起眉頭，一記眼刀毫不留情掃向病床，陸哲史不由得縮了縮脖子。
　　蕭桂茵還沒有開口，病房地面冷不防出現漆黑洞穴，穿戴華美服飾的少年從中一躍而出，讓陸哲史反射性驚呼出聲。

　　「華巳大人！您不是受了重傷，怎麼會跑過來啊？」
　　「哼，我可是修行過的，那點小傷不礙事。倒是你這傢伙，到底怎麼搞的，現在還沒有出院？」
　　「啊哈哈……就不知不覺……」

　　留著暗金長髮的華服少年，全名華巳的非人之物將兩手交叉胸前，對著陸哲史冷哼一聲。
　　蕭桂茵等他們寒暄完畢，方才對華巳鞠躬行禮，畢恭畢敬地開口詢問。

　　「恕桂茵冒昧，斗膽想請問華巳大人，今天怎麼會來拜訪陸哲史？」

　　儘管陸哲史住院是事實，臺灣的龍脈受到嚴重傷害，擔任龍脈守衛的李仁皓失蹤，接連的噩耗導致華巳無法輕易離開崗位，特地跑來醫院必定有其他理由。
　　果不其然，華巳沉默片刻，視線逐一掠過蕭桂茵跟陸哲史，嘆息般道出真正的來意。

　　「陸哲史，還記得我曾經跟你說過，一九四九年發生什麼事嗎？」
　　「當然，我……『我們』都記得。」

　　歷經波及臺灣全島的危機，陸哲史短暫取得特殊能力，進而找回上一世的記憶。
　　戰後奉命調查御先靈，隸屬羅馬教廷麾下的神父江瀚森，那個人正是陸哲史的前世，不僅與堂哥陸清芳有所往來，甚至認識潘曉郁的親生父母。
　　得到陸哲史答覆，華巳肯定地點了點頭，目光轉往連接病房與未知場所，地板上尚未消散的黑洞。

　　「現在我需要你親自走一趟，見證那段往事真正的結局。」

　　發生在一九四九年，圍繞著日本神器展開的陰謀，由人類與鬼怪所交織的悲傷故事。
　　前世未竟的緣分，讓一切有了答案──關於陸哲史為何追尋陌生身影，下意識想要靠近非人之物，渴求了解那個不屬於自己的世界。

　　（現在幾乎消失了吧？從前世殘存到現在，屬於江瀚森神父的思念。）

　　醫院的人給陸哲史做了檢查，確定他已經恢復凡人之軀，無法像先前作戰那樣操控火焰。
　　長年研究鄉野傳說，熱衷探究超常現象，要說沒有落寞是不可能的，但陸哲史知道這是將借物歸還原主，必然的結果。

　　「好的，請您帶我過去，華巳大人。」

　　陸哲史深吸一口氣，正準備翻身下床的瞬間，馬上被人從旁邊拉住。
　　側頭望去，蕭桂茵的手搭在他的肩頭，乍看像是攙扶病人，換個角度來看也像挽留他。
　　想通箇中道理，陸哲史瞇起雙眼，對著蕭桂茵微微一笑。

　　「桂茵要不要一起走？」

　　彷彿就在等這個問句，蕭桂茵主動牽起陸哲史的手，轉頭看向等候在旁的華巳，相當明確表達自己的意願。
　　華巳見狀聳了聳肩，面對毅然不容拒絕的態度，輕搖手指讓地面的黑洞擴大。

　　「既然心意已決，咱們這就出發吧。」

　　踏進黑洞之前，蕭桂茵沒有多說什麼，卻是用力握住陸哲史手掌，似乎對未知前路感到不安。
　　陸哲史心裡有數，這段時間蕭桂茵四處奔波，竭力彌補潘曉郁跟李仁皓雙雙失蹤，無法確實防衛龍脈而出現的破口。
　　這樣的她在百忙之中，三天兩頭抽空前來醫院，探望臥病在床的陸哲史，堅持他必須好好養傷，深怕再次有人因為意外離開。
　　此時說什麼都是多餘，恐怕也難以安撫對方，陸哲史選擇靜靜回握，讓彼此掌心緊緊相貼。

　　（妳別擔心了，我永遠都是我，不會輕易改變的。）

　　屬於江瀚森的喜悅、悲傷與愛戀，那些全都與陸哲史無關。
　　即使記憶被保留下來，潛伏在陸哲史的靈魂深處，他感受不到如同前世的悸動。

　　（原本是別人的心願，我也註定會走上這條路，就只是這樣而已。）

　　殘存內心一隅，前世的思念或許影響今生，真正下決定的是自己，記憶與情感不過是扮演契機。
　　陸哲史和江瀚森，他們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各自擁有不同的生命經歷，這是無庸置疑的事實。

　　（不管是什麼，全部已經過去了──是這樣沒錯吧？華巳大人。）

　　透過華巳開啟的黑洞進行轉移，兩人瞬間移動到山間民宅，陸哲史在門口望見無比陌生，又讓自己感到熟悉的身影。
　　感覺到蕭桂茵想要抽手，陸哲史及時捕捉她的掌心，緊盯民宅門口的中年女子，舉起另一隻手向她打招呼。

　　「您好，潘茉莉潘女士，我們是初次見面吧！」

　　陸哲史態度平常，與中年女子四目相對，帶著笑容接續話語。

　　「我叫陸哲史，是曉郁的朋友，很高興能夠認識妳。」

　　如同自己所料，實際見到前世掛念的對象，並未點燃所剩無幾的餘燼。
　　不遠處的棕茶色雙眼，彷彿月面靜海毫無波瀾，一如今生的陸哲史，心中再無餘音殘響。

〈月落殘響〉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