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
本章節 2916 字
更新於: 2024-03-13
下一秒，我看到的是幾乎貼著我的臉疾駛而過的火車，還好我及時後退。
「同學！」
一個阿姨把我從月臺邊緣拖回來，她好像以為我要跳軌，著急地說要聯絡我的家長或警察，我無法說服她，乾脆拔腿就跑。大學畢業好幾年了還能被叫同學，有點高興。
離開火車站前，我看見牆上的鏡子，停下腳步。
「星鈴……」
鏡中的我不是我，是我心心念念的神推的外貌。
「妄想到這種程度，也太糟糕了吧。」
話一出口，我被自己發出的甜美聲音嚇到。
登時，不屬於我的記憶湧入腦海。都是破碎的片段，有的甚至沒有畫面，像是冷漠的文字打在黑幕上。
是星鈴的記憶。
現在是2011年。星鈴退團那年。
母親獨自把尚在襁褓中的星鈴撫養長大，星鈴之所以想當醫生，是因為想賺大錢讓母親過上好生活，但是她的成績並不好，遂將目標轉為護理師。國二時她看見偶像甄選的廣告，心想著要是成為明星就可以更快賺到錢，便加入了偶像團體。本是抱著打工的心態，不料拍了一支冰淇淋廣告爆紅，開始能上一些大眾認知度高的節目，團體也趁勢發新曲，那三個月，向日葵☆星和星鈴都爆炸性成長。
然而，星鈴閃電退團，粉絲炮轟她忘恩負義，連向日葵☆星這個名字都沒聽過的人把生活中的不順遂發洩到這個16歲女孩身上，對她百般辱罵。只有她身邊極少數的人知道，她提出退團那天，正是母親因病過世的翌日。迴避大人的追問，獨自回到老家的她站在過去通勤上學必經的車站，精神恍惚之下朝鐵軌墜去，腿軟的原因也許是悲傷加上勞累過度，也許是主動放棄生命，連她本人都不確定。唯獨這段記憶是色調混亂的顛倒畫面，彷彿破碎的膠卷，染著淡淡的機油臭味。
回到她陰暗潮溼的老家，我整理完有關她的所有事再思考下一步怎麼做。讀取記憶像在看電影，我能同理她的部分感情，但終究不是經歷過痛楚的本人。隔了一個晚上後，我又是百分之百的我了。
我沒辦法幫她拯救她的母親。唯一能做的，就是幫她好好活完接下來的人生。她的人生過得太快太急，不幸的事一下子全砸到頭上。我自己的人生看來是完蛋了，她的人生可不能白白浪費。
未閃耀就殞落的新星，懷著不甘離世的靈魂，要縫補這些傷痛，我所能想到的，是代替她圓偶像的夢。
有時候，粉絲比偶像自身更知道怎麼將她的長處發揮到淋漓盡致。
看著手機內爆量的未接來電紀錄，我調整呼吸，回撥。
我想像中的演藝經紀公司窗明幾淨，擺設有條不紊，牆上貼著旗下藝人的照片，在櫃臺就能聞到名牌香水味。出入的人員光鮮亮麗，穿套裝打領帶，說話中英文夾雜。
現實中，我走進公司，坐櫃臺的小姐把沾著油漬的識別證遞給我，我不想把那東西套在脖子上；辦公室狹窄到座位幾乎貼在一起，這裡沒胖子的生存空間；我想為公司做的第一件事，是把頭頂苟延殘喘的日光燈管換新，再用超大的吸塵器清理整間辦公室瀰漫的塵埃和霉味。
若有自稱星探的鬼祟傢伙把我帶到這裡，我會直接報警，怎麼看都很可疑。只有過度沉溺星夢的年輕女孩會願意相信這種地方是造星工廠，而非詐騙集團基地。
在會議室裡等待我的，是向日葵☆星的製作人方姐，龐大的身軀替她增添幾分氣勢，濃妝遮不住老態，尤其是欲蓋彌彰的厚重粉底。「請坐。」看見我，那張臃腫的臉掛上笑容，擠出化妝品好不容易才蓋掉的皺紋。
她的笑容和過去我就職的黑心公司的老闆很像，我對她的好感度瞬間歸零。
「妳家裡出了什麼事，讓妳連續幾天不跟公司聯絡？妳的家人把妳託付給我，妳知道我有多擔心嗎？」雖是笑著說，方姐的表情寫著，要是我的回答不能讓她滿意，她就會發飆。
「我媽媽過世了。」我面無表情地說。
方姐愣住，很快切換成關切的臉。「家裡有大人處理嗎？我不知道這件事。」
「之前向您提過的要辭掉偶像工作的事……」
「妳很有資質，放棄太愚蠢了。」方姐打斷我的話。馬上就恢復原形了呢，唯利是圖的大人。
「我想了想，還是覺得我的個性不適合當偶像。」我也無視方姐的話，把我的話說完。
「這件事我沒有跟妳提過，現在告訴妳。其他成員都是經過開會評選出來的，只有妳，我一看到妳就知道妳是天生的偶像，我直接告訴大家，不需要討論妳是否能留下來，妳『必須』留下來。成團以來，公司把妳當團體的重心來推，拍廣告的是妳，站C位的是妳，妳現在走掉，推妳的資源等於放水流，這樣對得起幫妳圓夢的大人嗎？對得起隊友嗎？」
關我屁事啊！當偶像又不是簽志願役！
幫我圓夢咧，偶像才是幫忙圓大人的發財夢。連隊友都拿出來情緒勒索了，團內的ace出走，搞不好隊友會很開心有上位機會，否則其他人也是淪為星鈴的快樂夥伴。
星鈴把方姐的話奉為圭臬，在我眼裡，方姐是個愛說大話又能力不足的普通成年人，那份強勢頂多能騙騙星鈴這樣的孩子。
宣稱不想當再偶像，是為了驗證我對經紀公司的想像，星鈴做偶像時並不開心，一心求好的她想要達到大人的期望，可是大人只當她是榨財工具，沒有關心過她的身心靈狀態。原本公司的計畫應該是把葵星當免洗團體來養，等偶像老了、吸不了粉了，再找新的年輕女孩，原本那批舊人身心崩潰扔掉就行。現在星鈴靠廣告闖出知名度，我有了討價還價的籌碼，得讓大人知道我不是百依百順的乖小孩。
我說：「請給我一個月的時間整理家裡的事。」
「太長。最多一個禮拜。」
可惡，我預期她會殺到三個禮拜，沒想到她如此狠心。
「要處理的事真的很多，還有，我現在站上舞臺，也笑不出來。」
「學校的喪假至多可以請幾天？不可能超過一個禮拜吧？我能體會妳現在的悲傷，但是我們是在工作，不可能說所有人配合妳一個。」
「我能體會妳的悲傷」，這句話對於經歷悲傷的人來說，可是禁句。我冷眼望著方姐，愈發覺得她是小丑。逼人像機器般工作，是加速人才的毀滅，更何況眼前還是個未成年人。
方姐說：「這不是社團活動，整團人能不能紅，寄託在妳身上。現在是妳們絕無僅有的機會，錯過不會再來了，妳停工超過兩個禮拜，熱度會蒸發到一點不剩，從此葵星不可能再有爬起來的機會！」
星鈴是不願意麻煩別人的孩子，換做是她肯定會被說動，或許休息個一週就繼續上工。然後重蹈覆轍，身心俱疲，從月臺一躍而下。
可惜，大人的鬼話對我一點效果都沒有
我說：「我最了解我的身體狀況，如果硬撐著上臺，在舞臺上昏倒，新聞報導說是被公司逼的就糟了，我不想要連累大家。或者要是我沒辦法集中精神而受傷或傷到其他成員，不行，不可以讓那種事發生！請讓我用一個月的時間整理一切！」
方姐猶豫了，我的崩潰演技起了作用，果然會哭的孩子有糖吃，真的演出被壓力擊垮的樣子，她才會怕我做出不可預期的行為。
「兩個禮拜。」方姐說。
「三個禮拜。」我說。搞得像菜市場殺價。
「兩個禮拜，加一個禮拜緩衝期，從負擔不大的工作開始慢慢復工。」
本來就要慢慢復工，難不成您的規劃是休養結束立刻塞滿滿的工作給我嗎？話術真精明啊。
不過，兩個禮拜也未嘗不可。就像方姐所說，休養太久確實不利。星鈴也才做偶像沒多久，扮演她的我生澀一點也會被原諒。
「那就麻煩您了。」我低頭鞠躬說。
這輩子，我不想要賺大錢，不想要拯救世界，只想讓我曾經的神推成為頂尖偶像。
她是一顆原石，精心雕琢遲早會發光發亮，而我比任何人都更知道該如何琢磨她的資質。我不只要讓星鈴紅起來，真正紅進演藝圈的主流，還要擺脫「星鈴和她的快樂夥伴」這個稱號，讓向日葵☆星成為家喻戶曉的偶像團體。目標就訂在星鈴22歲，年紀一到颯爽引退，留下美好的傳說。
為此要付出多少努力，跳到鞋子裡都是血，我也心甘情願。
「同學！」
一個阿姨把我從月臺邊緣拖回來，她好像以為我要跳軌，著急地說要聯絡我的家長或警察，我無法說服她，乾脆拔腿就跑。大學畢業好幾年了還能被叫同學，有點高興。
離開火車站前，我看見牆上的鏡子，停下腳步。
「星鈴……」
鏡中的我不是我，是我心心念念的神推的外貌。
「妄想到這種程度，也太糟糕了吧。」
話一出口，我被自己發出的甜美聲音嚇到。
登時，不屬於我的記憶湧入腦海。都是破碎的片段，有的甚至沒有畫面，像是冷漠的文字打在黑幕上。
是星鈴的記憶。
現在是2011年。星鈴退團那年。
母親獨自把尚在襁褓中的星鈴撫養長大，星鈴之所以想當醫生，是因為想賺大錢讓母親過上好生活，但是她的成績並不好，遂將目標轉為護理師。國二時她看見偶像甄選的廣告，心想著要是成為明星就可以更快賺到錢，便加入了偶像團體。本是抱著打工的心態，不料拍了一支冰淇淋廣告爆紅，開始能上一些大眾認知度高的節目，團體也趁勢發新曲，那三個月，向日葵☆星和星鈴都爆炸性成長。
然而，星鈴閃電退團，粉絲炮轟她忘恩負義，連向日葵☆星這個名字都沒聽過的人把生活中的不順遂發洩到這個16歲女孩身上，對她百般辱罵。只有她身邊極少數的人知道，她提出退團那天，正是母親因病過世的翌日。迴避大人的追問，獨自回到老家的她站在過去通勤上學必經的車站，精神恍惚之下朝鐵軌墜去，腿軟的原因也許是悲傷加上勞累過度，也許是主動放棄生命，連她本人都不確定。唯獨這段記憶是色調混亂的顛倒畫面，彷彿破碎的膠卷，染著淡淡的機油臭味。
回到她陰暗潮溼的老家，我整理完有關她的所有事再思考下一步怎麼做。讀取記憶像在看電影，我能同理她的部分感情，但終究不是經歷過痛楚的本人。隔了一個晚上後，我又是百分之百的我了。
我沒辦法幫她拯救她的母親。唯一能做的，就是幫她好好活完接下來的人生。她的人生過得太快太急，不幸的事一下子全砸到頭上。我自己的人生看來是完蛋了，她的人生可不能白白浪費。
未閃耀就殞落的新星，懷著不甘離世的靈魂，要縫補這些傷痛，我所能想到的，是代替她圓偶像的夢。
有時候，粉絲比偶像自身更知道怎麼將她的長處發揮到淋漓盡致。
看著手機內爆量的未接來電紀錄，我調整呼吸，回撥。
我想像中的演藝經紀公司窗明幾淨，擺設有條不紊，牆上貼著旗下藝人的照片，在櫃臺就能聞到名牌香水味。出入的人員光鮮亮麗，穿套裝打領帶，說話中英文夾雜。
現實中，我走進公司，坐櫃臺的小姐把沾著油漬的識別證遞給我，我不想把那東西套在脖子上；辦公室狹窄到座位幾乎貼在一起，這裡沒胖子的生存空間；我想為公司做的第一件事，是把頭頂苟延殘喘的日光燈管換新，再用超大的吸塵器清理整間辦公室瀰漫的塵埃和霉味。
若有自稱星探的鬼祟傢伙把我帶到這裡，我會直接報警，怎麼看都很可疑。只有過度沉溺星夢的年輕女孩會願意相信這種地方是造星工廠，而非詐騙集團基地。
在會議室裡等待我的，是向日葵☆星的製作人方姐，龐大的身軀替她增添幾分氣勢，濃妝遮不住老態，尤其是欲蓋彌彰的厚重粉底。「請坐。」看見我，那張臃腫的臉掛上笑容，擠出化妝品好不容易才蓋掉的皺紋。
她的笑容和過去我就職的黑心公司的老闆很像，我對她的好感度瞬間歸零。
「妳家裡出了什麼事，讓妳連續幾天不跟公司聯絡？妳的家人把妳託付給我，妳知道我有多擔心嗎？」雖是笑著說，方姐的表情寫著，要是我的回答不能讓她滿意，她就會發飆。
「我媽媽過世了。」我面無表情地說。
方姐愣住，很快切換成關切的臉。「家裡有大人處理嗎？我不知道這件事。」
「之前向您提過的要辭掉偶像工作的事……」
「妳很有資質，放棄太愚蠢了。」方姐打斷我的話。馬上就恢復原形了呢，唯利是圖的大人。
「我想了想，還是覺得我的個性不適合當偶像。」我也無視方姐的話，把我的話說完。
「這件事我沒有跟妳提過，現在告訴妳。其他成員都是經過開會評選出來的，只有妳，我一看到妳就知道妳是天生的偶像，我直接告訴大家，不需要討論妳是否能留下來，妳『必須』留下來。成團以來，公司把妳當團體的重心來推，拍廣告的是妳，站C位的是妳，妳現在走掉，推妳的資源等於放水流，這樣對得起幫妳圓夢的大人嗎？對得起隊友嗎？」
關我屁事啊！當偶像又不是簽志願役！
幫我圓夢咧，偶像才是幫忙圓大人的發財夢。連隊友都拿出來情緒勒索了，團內的ace出走，搞不好隊友會很開心有上位機會，否則其他人也是淪為星鈴的快樂夥伴。
星鈴把方姐的話奉為圭臬，在我眼裡，方姐是個愛說大話又能力不足的普通成年人，那份強勢頂多能騙騙星鈴這樣的孩子。
宣稱不想當再偶像，是為了驗證我對經紀公司的想像，星鈴做偶像時並不開心，一心求好的她想要達到大人的期望，可是大人只當她是榨財工具，沒有關心過她的身心靈狀態。原本公司的計畫應該是把葵星當免洗團體來養，等偶像老了、吸不了粉了，再找新的年輕女孩，原本那批舊人身心崩潰扔掉就行。現在星鈴靠廣告闖出知名度，我有了討價還價的籌碼，得讓大人知道我不是百依百順的乖小孩。
我說：「請給我一個月的時間整理家裡的事。」
「太長。最多一個禮拜。」
可惡，我預期她會殺到三個禮拜，沒想到她如此狠心。
「要處理的事真的很多，還有，我現在站上舞臺，也笑不出來。」
「學校的喪假至多可以請幾天？不可能超過一個禮拜吧？我能體會妳現在的悲傷，但是我們是在工作，不可能說所有人配合妳一個。」
「我能體會妳的悲傷」，這句話對於經歷悲傷的人來說，可是禁句。我冷眼望著方姐，愈發覺得她是小丑。逼人像機器般工作，是加速人才的毀滅，更何況眼前還是個未成年人。
方姐說：「這不是社團活動，整團人能不能紅，寄託在妳身上。現在是妳們絕無僅有的機會，錯過不會再來了，妳停工超過兩個禮拜，熱度會蒸發到一點不剩，從此葵星不可能再有爬起來的機會！」
星鈴是不願意麻煩別人的孩子，換做是她肯定會被說動，或許休息個一週就繼續上工。然後重蹈覆轍，身心俱疲，從月臺一躍而下。
可惜，大人的鬼話對我一點效果都沒有
我說：「我最了解我的身體狀況，如果硬撐著上臺，在舞臺上昏倒，新聞報導說是被公司逼的就糟了，我不想要連累大家。或者要是我沒辦法集中精神而受傷或傷到其他成員，不行，不可以讓那種事發生！請讓我用一個月的時間整理一切！」
方姐猶豫了，我的崩潰演技起了作用，果然會哭的孩子有糖吃，真的演出被壓力擊垮的樣子，她才會怕我做出不可預期的行為。
「兩個禮拜。」方姐說。
「三個禮拜。」我說。搞得像菜市場殺價。
「兩個禮拜，加一個禮拜緩衝期，從負擔不大的工作開始慢慢復工。」
本來就要慢慢復工，難不成您的規劃是休養結束立刻塞滿滿的工作給我嗎？話術真精明啊。
不過，兩個禮拜也未嘗不可。就像方姐所說，休養太久確實不利。星鈴也才做偶像沒多久，扮演她的我生澀一點也會被原諒。
「那就麻煩您了。」我低頭鞠躬說。
這輩子，我不想要賺大錢，不想要拯救世界，只想讓我曾經的神推成為頂尖偶像。
她是一顆原石，精心雕琢遲早會發光發亮，而我比任何人都更知道該如何琢磨她的資質。我不只要讓星鈴紅起來，真正紅進演藝圈的主流，還要擺脫「星鈴和她的快樂夥伴」這個稱號，讓向日葵☆星成為家喻戶曉的偶像團體。目標就訂在星鈴22歲，年紀一到颯爽引退，留下美好的傳說。
為此要付出多少努力，跳到鞋子裡都是血，我也心甘情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