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春風吹拂之舞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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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4-02-25
「反正只是一晚,沒什麼關係吧?」
「……我最恨這種想法。」
宙伊斯和愛緹拉雙雙站在一間酒館的門口,後者帶著相當悔恨的表情瞪著招牌看。
這個城市的駐軍相當盡責,說六點關門就是六點關門,絲毫沒有任何交涉空間,即使愛緹拉幾乎就要和守衛打起來了,他們也不為所動。之後,愛緹拉認真考慮要翻上城牆跑出城外,被宙伊斯勸說一番之後才打消念頭。
「晚上真的那麼危險嗎?我看妳在市場裡的時候其實也沒有那麼警戒。」
「因為實際發生過……」
愛緹拉咬著脣,眼神變得黯淡,宙伊斯知道他不該揭開那道傷痕。
「今晚我不睡,我們住同一間房,這樣可以嗎?」他柔聲提議。
愛緹拉的表情相當遲疑,但最後還是點了點頭。
他們走進酒館,不少人都在側眼觀察他們這對奇特的組合。由於愛緹拉帶著一副不想與任何人有所交流的樣子,於是由宙伊斯走向櫃檯租用房間,在這座城市裡住宿還需要填寫表單,留下姓名、年齡、身分和來訪目的。
愛緹拉從側邊緊緊盯著宙伊斯寫字的動作,神情相當嚴肅。
「怎麼了?我寫錯妳的名字了嗎?」
「……不,沒事。好了就快點上來。」
她又回到那種像是在命令隨從般的態度,自己率先轉身上了樓。
只有一張單人床和一套桌椅的狹小房間內,愛緹拉已經坐在唯一的一張木椅上,於是宙伊斯坐上床沿面對著她。
她的表情好像他們初次認識的那一夜似地,無論是熱烈的怒意或刺寒的敵意都藏在漠然的面具底下,但總是有所洩漏點點蹤跡。
與那一夜相同,由宙伊斯先開口。
「下午的話題對吧,關於我對那個假設性問題的回覆。」
「那件事就算了。」愛緹拉搶話,語氣中帶著一種冰冷。「反正就快要到目的地了,之後也不會再經過其他的城市。」
雖然她說的沒錯,但宙伊斯想,她會不想聽見他的答案,是因為無法信任他的緣故吧。
他正是如她所說的沒有膽量的男人。
愛緹拉突然從懷裡掏出一張紙條,輕輕地擺在木桌上。
從宙伊斯所在的距離看不太清楚紙條上面的文字,但能看出飄逸的字跡與整齊的格式。
「這是某一名流浪騎士寄給討伐隊的信件,以前也有過好幾封,我不小心把這封帶在身上了。」
愛緹拉緩緩地說著,清晰的字句不容聽者矇混敷衍。
「這是你的字跡,我剛才在樓下一眼就看出來了。這個字跡寄來的情報總是非常詳細正確,讓我印象深刻。」
宙伊斯默不作聲。
「你是流浪騎士……」愛緹拉語帶控訴。「在見過你應對魔獸的方式之後,我本來就在懷疑了……找我當護衛只是藉口吧,難不成連那個什麼鍊金術師的傳聞都是騙人的?你在這趟旅程中真正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我發誓我聽見傳聞的事情是真的。」宙伊斯慢條斯理地解下斗篷、腰帶和長劍,隨手扔在床頭的矮櫃上。
「也就是說前面兩件事你承認了。」
宙伊斯慢慢露出微笑,輕拍身下的床鋪。「我們上一次互相說真心話的時候是在被子裡面,現在這樣真不習慣,一起來躺下如何?」
「要不要先簽個契約?這樣我忍不住把你的手臂扭斷的時候你才能拿到賠償。」
愛緹拉的語氣幾乎像是認真的一樣。
「抱歉,這個玩笑有點太過火了。」
她哼了一聲。「我倒是已經習慣了。」
「我是第一次開這方面的玩笑吧。」
「在我聽來都一樣,總之你這個男人就是從一開始就不透露半點真心,永遠充滿了掩飾……想要探究我的真實的話,就先把自己的真實也拿出來啊!」
愛緹拉提高了音量,但宙伊斯依舊維持著平靜的心跳。
「我怕妳會對我的真實沒有興趣。」
「那我現在明明白白地告訴你,我有興趣得很。」
「……好吧。」他勾起笑,但無法不顯得苦澀。「妳想聽什麼?」
「你願意告訴我什麼?」
聰明的問法。這樣一來,宙伊斯也只得選擇他能夠全然誠實以對的部份。
「好吧,那就來說說我的目標吧。」他把雙手撐在床鋪上,仰頭看著陰暗的天壁。「我這個人呢,有個人生中首要追求的目標,就是成為『英雄』。」
「……這和這趟旅程有什麼關係?」
大概是他的答案太過荒唐,愛緹拉的氣焰削減不少,換上無奈又疑惑的表情。
宙伊斯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繼續說下去。
「所謂的英雄,就是拯救大家的人,為了拯救大家,為了擁有足以拯救大家的力量,英雄必須是最強的。但是,人類有人類的極限,究竟要如何超越那個極限,成為真正的最強呢?於是,我出於好奇心踏上旅程了。不是對於那個鍊金術師的祕藥,而是對於妳。對於自稱身懷虛月的詛咒,不受理智束縛的妳,究竟會有多麼地強悍,我實在是相當好奇,很想親眼見識一番。」
「……你讓虛月詛咒去吧。」
愛緹拉咬著牙,惡狠狠地說出的這句話,乍聽之下內容沒有什麼,但是對她個人來說一定是表達了最高程度怨恨的話語吧。
「嗯,假如我能自己體驗詛咒的感覺的話似乎也不錯。」
「你……!」
愛緹拉急得站起身,還翻倒了椅子,一臉恨不得衝上前掐住他脖子的表情,但她最後選擇迅速轉身奪門而出。
「妳擅自離開的話,困擾的也會是妳自己吧。」宙伊斯的語氣冷靜得幾乎可謂異常。
剛踏出一步的愛緹拉僵在原地,數個呼吸之後緩緩收回腳步,關上房門。
「你是說你每天都在期待我變成怪物是吧?」
「不能說是期待,只是若有機會的話,我想在一旁見證。」
「所以你就用解藥為藉口騙我出來?」
「解藥是真的,我是指,至少我聽說過傳聞的這件事是真的。」
愛緹拉兩個跨步就來到宙伊斯面前,左手緊揪住他的衣領,右手作成刀狀靠在他的頸側。
「我們就快到你說的村莊了,如果我發現是假的,我會當場殺了你。」
妳不會。宙伊斯在心中默默反駁,他和愛緹拉認識得還不夠久,但他確信這一點。
「我能澄清一個誤會嗎?」宙伊斯半舉雙手,毫不抵抗。「我是真心希望妳能順利解開那個詛咒。」
「我不信。」愛緹拉直截了當地回。
「我是對受到詛咒的姿態很好奇,但若真的沒有機會看見就算了。更重要的是……」
更重要的是,若妳從未身受詛咒的話。
愛緹拉沒讓他把話說完,粗魯地鬆開他的衣領之後又回到木椅上。「夠了,原來你不過就是這種程度的人。隨便你,你想等著看什麼都跟我沒關係,只要能帶我找到解藥就好。」
宙伊斯思索著。愛緹拉生氣的原因,是因為他對自己的目的有所隱瞞,還是因為他坦承想看見她詛咒發動的模樣,又或是他說若能自己親自體驗詛咒也很不錯的那句話?
大概三者都是吧。
但是,愛緹拉絕對還有其他發怒的理由,如果她知道,他選擇坦白的只是一些相對不重要的枝微末節,他的真實仍永遠監禁在自己心中,她大概會對他這個人更加失望吧。
「我真是完全看不出你有任何以成為英雄為目標的樣子。」愛緹拉輕蔑地低語。
「是啊。」宙伊斯心中的熱忱讓他重重地同意。「因為我不是能夠成為英雄的那種人。」
但妳是。
所以……
那些話終究他沒有說出口。之後,兩人在沉默不語中交換位置,愛緹拉把自己埋進被單底下,再也不看宙伊斯任何一眼。宙伊斯坐在木椅上,盯著窗外空無一物的夜空沉思。
這趟旅程的目的已經改變了。
逃避人生的悠哉旅途路也已經結束了。
懷著許多說不出口的話語,宙伊斯錯過了他們共同平安地待在城市裡的最後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