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破蛹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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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4-02-25

  「就這麼還給你的話,也未免太便宜你了。」藥頭一字一字慢慢地說。「對吧,阿陸?」

  「……你在說什麼?」

  「你真以為老子眼瞎啊?你就是想救這個女的,我管你為什麼,但我可不會讓你滿意。」

  「大哥。」阿洛插話,語氣有些不耐。「別管阿陸了,咱們快跑吧。」

  藥頭搧搧手。「那你就先走,老地方見。」

  「是喔。」

  就拋下這麼一句,阿洛就抱著行李箱從後門離開。阿凱有些不知所措地來回看看藥頭以及阿洛消失的方向。陸全生和謝御銘也呆愣在原地。沒有人清楚藥頭想做什麼。

  「阿陸,老子是真不懂你。」藥頭扭動脖子,發出喀喀的聲響。「你明明可以做得很好的,你很有實力——趙昆齊那傢伙一直以來可是比起老子更認同你。」

  他著實驚訝地呆住了。藥頭在拿他們兩個做比較?他可從來沒有任何與藥頭競爭的意思。

  「只要你想,你隨時都可以成為趙昆齊的副手,說不定還能找機會取代掉他。結果呢?你開始偷偷搞鬼,跟小店老闆道歉,跟其他幫派的混帳和解,還常常聯絡條子,老子是真不懂你想幹什麼。」

  一股寒意爬上背脊。原來藥頭一直都知道他做的這些事,這些對於幫派來說等同於背叛的事。

  「現在我看清楚了,你這傢伙根本沒想要錢,你只是想打發老子走,是吧?」

  「你們現在是在演哪一齣?」她的母親以教訓孩子似的語氣插話。「快把人放了,我沒時間看你們玩。」

  藥頭的眼中凶光閃動。

  陸全生的反應很快,甚至在藥頭轉身之前便來到他的後方,接著將他舉刀的右手和頸部一起從背後鎖住——然而這招被他向旁避開。

  她的母親發出淡淡的倒抽一口氣的聲音,但他無暇注意她的神情。

  「看吧。」藥頭轉動刀子。「你的心從來沒向著這邊過。知道這叫什麼嗎,阿陸?你簡直就是幫裡的害蟲。」

  「那又怎樣?」他總算能夠坦承。他用背部完全遮擋住她,不讓藥頭有一絲一毫的機會靠近。「我從來都不是你們的夥伴。四年前,我以為你們救了我,但那其實是害了我。我從來沒有欠你們什麼,我欠的是我自己。」

  「哼,不知感恩就算了,還能自以為厲害地說什麼大道理,你可真不簡單,阿陸,讀太多書腦子壞掉了嗎?」

  「比你說話不算話好。」

  現在的角度無法確認阿凱的動靜。陸全生一面與藥頭對話,腦筋一面瘋狂地轉動。他的意圖已經敗露。他可以信任謝御銘嗎?不,不該冒這種風險。在大門外把風的小弟應該會去與阿洛會合,只要想辦法讓她母親帶走她的話……

  「老子哪裡說話不算話?我說要砍這女的,所以現在就是要來砍。老子可是殺過人,砍個女的又有什麼了不起?」

  他凝視藥頭的雙眼,發現裡頭沒有一絲猶豫、害怕或不確定。想當初,在東和街也只是意外打死人的藥頭,還曾經顯露出驚慌失措的模樣。他明白,藥頭已經走到了那個無可挽回的地步,他的腦中已經只剩瘋狂。

  「喂。」阿凱突然出聲。陸全生忍住想回頭的反射動作——絕對不能在藥頭面前露出破綻。「只是為了想殺人就殺人,你瘋了吧?」

  「阿凱,你怎麼搞的,今天倒是一直向著阿陸啊?你也想改當個好寶寶是吧?」

  「跟你真是沒話說。反正我的兩億能到手就行,你跟阿陸愛怎麼吵就怎麼吵,但是別在我面前砍女人。」

  「你也是有病,砍女人又怎麼了?捨不得你的洋娃娃被人弄壞啊?那你想怎麼辦?跟阿陸一起找條子喝茶去?」

  藥頭和阿凱兩人的言辭都越來越針鋒相對。陸全生趁這個機會迅速地確認了一下謝御銘的狀況,發現他擋著她母親的去路,不讓她靠近鐵台。

  「阿陸。」阿凱喊他。「如果這是你馬子,我不動手,但你幫我教訓一下那瘋子,只有你能打得過他了。」

  「果然是要改當叛徒的小弟了啊?阿凱,真可惜你在最後腦袋出事。等老子收拾完阿陸,下一個就是你。」

  藥頭突然舉著刀子攻過來,他也無法分神猜測阿凱說的是否為真心話,只能全心全意地對付眼前的敵人。他的背後就是她,他不能閃避,於是他伸出左臂擋下刺擊,並盡力向後下方拖拉卸除力道,但竄進體內的痛楚仍像是深達骨髓,讓他出現了半秒的空檔,這時下一刀再度襲來。

  他用雙手鎖住藥頭的右臂,交纏中左腰附近被劃過無數道傷,他緊咬著牙,站穩腳步抵擋藥頭左手的推擊,縮起下巴朝他使出一記頭錘,一撞一拉,成功讓他的刀子脫手,他將掉落在左腳邊的刀子迅速踢下鐵台。

  但藥頭很快地找回平衡,揮出快速的直拳。他在躲避時失去重心,踉蹌了一下,接著腹部立刻遭受到帶著火焰似的重拳襲擊,傳來灼燒般的疼痛。

  他這輩子受過最重的傷便是在四年前那場大混戰之中,但那時所有的傷混著血、淚和雨,而且他早已忘卻除了心被剝掉一塊般的疼痛以外的感覺是什麼了。在平時與其他幫派的小衝突中,他則沒有遇過像藥頭如此難纏的對手。他能依靠的經驗就是空手道比賽,但他現在沒有護具,沒有規則,並且有想要守護的人。

  他努力撐起感覺上好像快斷成兩半的身體,移動頭部躲掉連續的兩拳之後,跟著變化的腳步迅速帶起一記前踢。

  換藥頭摀著側腹後退。他乘勝追擊,改用拳頭朝著頭部不斷進攻,爭取更大的空間。他並不是完全相信阿凱,但只要手上沒有刀子,就沒有立即性的危險。假如鐵台下的兩人用刀子去割斷繩索的話……

  「大嬸,那邊很危險,還是不要靠近比較好哦。」

  在他分神消化謝御銘的聲音的時候,藥頭忽地變換腳步,展開反擊。他沒預測到一向喜歡用拳頭的藥頭這記鞭腿,而且還是向著高處,在他意識到這一擊的下個瞬間,他的視線便成了一片黑,腦袋暈沉,左耳不斷發出高頻率的鳴叫。

  不行。他立刻對自己說著。我不能被擊倒。睜開眼……

  他感覺自己摔向地面,但憑著本能護住了臉部,然後他在視野還沒恢復得清晰的情況下,以雙腿夾住撲上來的藥頭的腰,朝右側一滾翻身摔下鐵台。

  他本想把藥頭的身體當作鋪墊,但角度不盡理想,他自己也渾身發痛。兩人在地面打滾,雙手仍在互相角力,極近距離之下,他看見藥頭滿臉猙獰,眼裡早已沒有追求的目標,只是一心想將他的頭扭斷。

  他不會變成這副模樣。

  一直以來,交派給他最多無法拒絕的工作的人就是藥頭。不讓他離開幫派的人也是。進而追究,唆使阿凱與阿洛帶走嘉燕、間接導致追光死去的人也是他,讓她身處險境的人也是他。若要說恨,藥頭一定是他在這個世界上抱有最大恨意的人吧。

  但他不會再讓負面的情感驅使自己行動了。他所做的事情,不應該是破壞,而應該是守護。若說他有力量,那麼他要將力量用在正確的事情上。

  藥頭的脖頸就在他雙手可觸及之處。只要他出手不到幾秒,藥頭就會徹底斷氣,再也無法作惡。但是他沒有那麼做。

  不到非不得已,他不會對藥頭下重手。藥頭應該也有個家庭才對的,他們家是什麼情況?他好像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是什麼導致藥頭變成現在的模樣?會不會他也曾經毫無選擇?

  他沒學過讓人昏厥的方法,所以只能盡力鎖住藥頭的行動,然後慢慢將他的位置帶遠。

  「阿陸,你儘管動手,就算他不小心死了我們也沒啥損失。」阿凱的聲音說。

  那可不行。他在心裡回答。

  藥頭發出猛獸般的咆哮,意圖掙脫他的束縛,無奈體型上的優勢就是無法輕易逆轉,他穩定地壓制住纖瘦的藥頭。

  ——直到藥頭朝他左臂上的刀傷猛戳去為止。

  他大叫一聲,手臂不自覺失了力。他感覺到溫熱、黏稠的液體慢慢湧出,但藥頭沒有就此放過,繼續用指尖與指甲胡亂地將他的傷口挖大。痛覺麻痺了他的左手,甚至於整個左半身,但他還是用盡所有的力氣拖住藥頭,不讓他移動。

  「阿陸!」藥頭突然開口,唾液近距離噴在了他的臉上。「想想那個年代!咱們可是稱霸一方,過得那麼快活,完全不用管其他亂七八糟的事情!看看現在變成了什麼樣!你不想回去那個年代嗎!」

  「不想。」他毫不猶豫,抓住空隙朝藥頭的下巴揍上一拳將他甩開,接著翻轉身體,換他在上方以體重死死地壓住藥頭。

  「你這個白痴!」藥頭說著,掙脫束縛的左手做了個奇怪的動作——放進夾克底下。他的心中立刻警鈴大作。

  ——難不成有暗袋?

  那一瞬間,他選擇收回全身的力氣,整個人向後倒彈。而藥頭趁機爬了起來,以他優越的敏捷速度朝著左側奔去。

  是陷阱。

  他追不上。那彷彿將時間慢下來的一幕之中,他正要抵銷迅速後退的反作用力,而藥頭已經起跑,衝上鐵台只需要大大的三步,站在那之間的謝御銘與她的母親都阻止不了他,而阿凱並不是戰鬥好手。

  那短短的一刻,他嚐到了不甘,嚐到了無力,嚐到了絕望。但他瞥見了她的眼神,她正看著他,堅定、毫不動搖的凝視,就如她所承諾的,她會見證到最後一刻。他知道,自己必須前進……

  然後一連串陌生的聲音響起。

  就在那三步的距離之間,分別從大門與後門湧入身穿黑色制服的人員,動作幹練、整齊劃一,放倒藥頭、包圍阿凱與謝御銘、守住紀依藍,全都在同一刻發生、行動完畢。他呆愣地看著眼前持著手槍的警察部隊,看著應為小隊長的人物與部下互打手勢,然後朝肩上的小型對講機說:「已制伏歹徒,歹徒未持槍,未發現爆破物,危機解除。」

  ……危機解除?

  就在剛才還陷入生死一線的大腦反應不過來,他猛地眨眼,想辨清這是幻覺還是夢境。

  阿凱、謝御銘以及她的母親都分別在跟警察對話,他身邊也有幾名員警走來,似乎欲關心他的傷勢,但他沒把那些話聽進去。他現在最在意的,只有一件事。

  他吃力地起身,搖搖晃晃地走向鐵台,或許是因為他的身上留有與藥頭戰鬥的痕跡,沒人阻止他靠近她。她身上的繩索已經被員警割下,正在緩緩轉動有著紅色勒痕的手腕。

  他繞過警察,在她面前蹲下。

  「還好嗎?」

  「……嗯。」

  她的表情帶著驚訝與疑惑,像是還無法接受事情快速變化至此,他不知道自己的臉上是否也是這種表情。

  她眨眨眼,好像有話想說卻又說不出來,他忍不住微微起身輕輕抱住她。他不懂得如何安慰人,但是在他自己失落的時候,她是對他這麼做的,所以這次換他給予她溫暖了。

  想到這裡,他不禁對那個理當要守護她的女人產生一種複雜的負面情感。

  「這次很感謝你的幫忙,剩下的事情就請到警察局再詳細敘述一遍吧。」

  他聽見員警的聲音,卻不知道那是在和誰說話,於是轉頭,發現竟是謝御銘。

  阿凱與藥頭已經被銬上手銬,謝御銘卻仍舊好好地站著。此時,由於藥頭開始大吼著一些沒人聽得懂的話,於是員警先將他從後門帶了出去。

  「那我們可以走了吧?」她的母親以禮貌的語調問,但不知為何就是能透出一種急躁與抱怨的感覺。「依藍,回家了。」

  她沒理會自己的母親,彷彿聽不見她說話似的,只是用右手非常輕柔緩慢地撫過他的左耳附近紅腫疼痛的地方,帶來奇妙的搔癢感。

  「謝謝你。」她悄聲說,像是此地是個只有他們兩人的安靜世界。「我一直都相信你……相信你的信念。」

  她的話如同一股暖流送進他體內。她是如此地相信他,他怎麼還會懷疑她可能誤解呢?

  「對了,」他掏掏口袋。「妳的手機。抱歉摔壞了。」

  「怎麼會是你說抱歉呢,又不是你摔壞的。」

  在她拿回手機的時候,她的母親邊低喊「依藍!」邊朝他們走去,但被員警給攔住。

  「請稍等,妳是胡琇貞女士吧?方便的話,請配合至警察局做些筆錄,只需要十幾分鐘的時間就可以了。另外,若要帶十億現金至銀行進行存款,我們員警也可以陪同前往。」

  「看來還是會上新聞呢。」紀依藍低聲說,臉上不但沒有黯淡的表情,甚至還慢慢展露出來到此地之後的第一個微笑。

  他不禁搖頭苦笑。

  警察部隊的小隊長站在房間中央,大聲宣布。

  「那麼,現在請各位移動至警察局吧,麻煩配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