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案：星芒熄滅的城巿（6）

「商禹，你還好吧？有沒有受傷？」

易商禹完全無視詩堯的詢問，面無表情地站起來，走到會場正中央。

原本因為詩堯的鬧場而亂哄哄的人群，不自覺地安靜下來。

易商禹兩眼無神，站得筆直僵硬，像極了人體模型。他張開嘴，用從來沒人聽過的低沉聲音說話。

「依上天旨意，中秋之夜亥時，芒核山頂，五芒之籠壁將會開啟小門，容許異生一匹逃離，此後永久關閉，再無開啟之日。唯有最強大之異生，得以逃出牢籠。他者只能永生禁錮於此，直至腐朽。天命註定，嗟怨無用。」

說完，他雙眼翻白，倒了下來。

※

「你真的不記得為什麼說出那些話？」

休息室裡，蘇天行、劉德禎和詩堯，以及玟玟，圍著終於清醒的易商禹，對他的奇怪舉止追問不休。

易商禹疲倦地搖頭。「我連我怎麼會走到法會都不知道。」

詩堯問：「這兩天你去了哪裡？是不是去拿袁老師的玉盒？」

「玉盒根本不在花盆裡。我找了半天，什麼都沒找到，然後，然後……」他一臉迷茫，「我就什麼都不記得了。」

蘇天行說：「你有碰到袁老師嗎？他也失蹤了。」

易商禹搖頭。

「我覺得啦，袁老師一定對你做了什麼手腳，你才會頭腦空空跑到法會上亂講話。雖然你腦袋本來就是空的。」劉德禎說完，挨了易商禹一記衛生眼。

「很有可能，但是袁老師為什麼要讓你到法會上說那些話呢？法會上那些人聽到，也只會覺得是你胡言亂語而已。等等，」蘇天行想到，「如果法會上不只有人類呢？如果有妖怪混在裡面，消息很快就會傳出去了。而且大家都知道你是松樹弟轉世，一定會相信你說的話，接下來……」

他打了個冷顫。「妖怪們會為了那唯一一次逃出結界的機會自相殘殺，這就是袁老師的目的，藉著妖怪大戰來消滅他們！」

「中秋節只剩不到一個月了。亥時是指晚上九點吧？接下來幾天可麻煩了。」劉德禎說。



易商禹咬牙切齒。「不愧是華祐後代，專做這種缺德事！」

玟玟終於找到機會插話。「也就是說，結界根本不會開門，一切都是假的？」

詩堯小聲地說：「其實我昨天做了一個夢……」

「等一下。」易商禹打斷她，「妳一定要躲在窗簾後面講話嗎？」

詩堯還在為自己被風鱟附身後做的事羞愧不已，雖然參與討論，卻躲在窗簾後面死都不肯出來。

「呃，我在這裡就好了。」

「出來啦，光看就熱！」劉德禎說。

「不要，我不要你們看到我！」

「這哪招啊？又不是沒看過！」劉德禎不耐煩了，上前想拉開窗簾，引起詩堯大叫。

「不要！不要看我！」

「好了好了，你別逼她。」蘇天行阻止劉德禎。其實他很了解詩堯的心情，因為他自己也很想挖個洞鑽下去。

「詩堯，妳先等一下哦。」他小心地安撫詩堯，開始動手解決難題。

窗簾後的詩堯聽到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然後是劉德禎的抱怨：「幹嘛啦！」

「一下子就好啦。」蘇天行處理完後，對詩堯說：「妳出來吧，我保證沒有人會看妳。」

詩堯探出頭，只見每個人，包括蘇天行自己，頭上都套著黑色垃圾袋。的確是沒人看得到她。

詩堯忍不住噗哧笑出來，只得乖乖地放棄窗簾隱身術。

雖說對著一堆垃圾袋講話，尷尬程度跟躲在窗簾後不相上下，但這是蘇天行的體貼，她無法拒絕。

蘇天行總是有辦法用最有創意的方式消除她的膽怯與不安，雖然他的方式都很離譜，對她卻有奇妙的效果。

她這輩子，大概再也不會遇到第二個像他一樣的人了吧。

詩堯強忍著心中的失落，說出她的夢境。

「我夢見在滿月的夜裡，所有妖怪聚集在芒核山山頂，抬頭看著天空，忽然天空破了一個洞，妖怪爭先恐後想擠進洞口，但是洞口太小，只容得下一匹，而且洞口開始慢慢縮小，妖怪全部打了起來。」

劉德禎說：「所以易商禹的預言是真的？」

「我的夢還沒結束。接下來忽然有人拉住我的手，原來是蕭震英—蕭震英是常出現在我夢裡穿古裝的男人，好像是我的祖先—他一拉我，景象就變了。芒核山上只剩我一個人，我往下看，五芒巿變成一座廢墟。房子全都垮掉，不管是人還是妖怪，通通不見了。」

眾人被可怕的沉默籠罩。

然後玟玟顫抖著說：「也就是說，一旦發生妖魔大戰，不管人類還是妖怪都會死光，五芒巿會毀滅？」

「緊張什麼？」劉德禎說：「妖怪跑不出去就算了，結界對人類又沒有影響。如果真的住不下去，直接搬出五芒就好啦！」

蘇天行破口大罵：「最好每個人都有辦法說搬就搬啦！你知道搬家要多少錢嗎？」

「哦……」劉德禎摸摸鼻子。

「五芒巿不會毀滅的，」易商禹的聲音裡充滿堅決。「因為我會阻止。不管用什麼手段，都要在中秋節之前把結界打破！」

※

散會後，大家各懷心事離開了會場。詩堯因為沒臉面對蘇天行，第一個衝出大門。

蘇天行實在很想護送她，免得在路上又被妖怪纏身，可惜情況不允許。

「天行。」玟玟的聲音驚醒了他。

他居然一路目送詩堯的背影，忘了玟玟就走在他身邊！

胸口好痛。他是怎麼樣的爛人啊？

然而玟玟並沒有責怪他的意思。「你說的沒錯，並不是每個人都有辦法離開五芒巿，不過我個人倒是有辦法。」

「什麼辦法？」

「我跟鄭千禧的合約快要期滿了，有另一家經紀公司想簽我，他們給的條件很好，只是工作地點離五芒巿很遠，所以我一直在猶豫。既然現在五芒巿很危險，我想不如就答應那邊的邀約，離開這裡。」

「啊……這樣也好。」

為玟玟高興的同時，他腦中閃過另一個念頭：這樣就可以分手了……

然而玟玟說出他意想不到的話。

「那你跟我走吧？反正五芒大學也快不行了，你可以轉學去那邊的學校。我的薪水可以養活兩個人，如果不想靠我養，我也可以幫你找打工。」

想到美好的未來，她眼中閃閃發光。

「我們一定會過得很幸福的。」

蘇天行覺得胸口梗住，掙扎了很久才開口。

「玟玟，不只是錢的問題。我爸爸跟易商禹一樣被結界困住，沒辦法離開五芒。我總不能丟下他走掉吧？」

「啊……」玟玟原本的幸福表情蒙上了陰影。「我想，伯父應該也不希望你困死在這裡吧？」

「如果詩堯的夢境是正確的，妳知道會怎麼樣嗎？」

五芒會毀滅，蘇先生、易商禹和其他妖怪都會死。

玟玟的表情告訴他，她知道後果，她只是認為蘇天行不必陪父親死。不過她當然不會笨到把這話說出口。

蘇天行堅決地說：「我不會丟下老爸的。」

玟玟呼了口氣，再度露出笑容。

「知道了。那我就去推掉那邊的邀約吧。鄭千禧雖然為了犬神的事對我不太爽，應該還是會跟我續約的。」

「等等，不用了……」蘇天行一驚，這樣不是變成他耽誤她了嗎？

「我不會丟下你的。」

玟玟的態度跟他一樣堅決。

「你只要記住這點就好了。」

蘇天行默默點頭。他不知該如何回應這樣的情意，只覺得胸口很痛，很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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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主云：教主向來認為被人喜歡是幸福，但如果對方是自己不喜歡的人，那就變成痛苦了，如果自己另外有喜歡的人，就是苦上加苦(淚)。當然也有人覺得被愛比愛人幸福，那也無妨，前提是必須要好好珍惜自己的幸福。有些人勉強自己選擇了備胎，事後又三心二意，實在是太造孽了。

對，教主就是在說蘇天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