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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4-02-14
聽說前幾天有人自殺了,而且還是在我所在的春陽市。
其實不管距離是近還是遠,對我而言都是一種隔著濃霧般的陌生感。地球上每天死亡的人都不計其數,對某些人來講這只是一組冰冷的數據,對某些人來講卻是切身的殘酷現實和巨浪般的情緒。我沒有冷酷到漠視生命,但也沒有自大到覺得任何人的死去都與我有關,即使是同一城市。
自殺事件固然令人憐惜,可在當今社會,自殺卻越來越顯得稀鬆平常,早已見怪不怪。不少人擔心現在的社會心理狀況,尋求解決之道,不過我覺得只是徒勞。雖然自殺有跡可尋,但因為社會本身就是一個複雜的實體,總是難以完整地全面認知,而且各種各樣難以預料的新情況也在不斷上演,所以,所謂的解決之道,可以適應已有的,而難以規避潛在的。
人並非萬能,其設想的方法、思路、制度也具備有限性,這是只要接觸人類社會就能明白的淺顯道理。
這起自殺事件是我在校園的路上偶然聽人談起,因此並不了解詳情,僅知道自殺者住在春陽市而已。可以確定的是,自殺者不是春陽市的某位知名人士,否則肯定是鋪天蓋地的新聞,被一群百折不回的頑固記者和媒體鬧得滿城風雨。
我本人對自殺不感興趣,目前也從未出現想過自殺的念頭。
成為高一學生的事實已經過去了一個多學期,要我評價我的學習生涯的話,估計只剩「平淡無奇」四個字了吧。
因為平淡無奇,所以就連畢業紀念日尚未一周歲的初中時光也迅速褪色。讓我不禁覺得,如果有人聽一下我的經歷的話,可能會覺得無聊而昏昏欲睡吧?這一點,我不否認,因為我自己也說不出什麼驚天動地、驚艷四方的事情,不然我早就到處炫耀了。
不過,如果因為平淡和無聊而自殺,那麼無論如何那個人都不會是我。不知道有什麼必須要去做的事,也沒有什麼特別想去做的事,雖然每天看似都是在重複,但我總想著「或許今天有什麼不一樣呢」,進步一點或退步一點,難受一點或舒暢一點,高興一點或悲傷一點,憑藉著這種樸素的信念來度過無聊的日常。
當然,有時候也在擔心,或許未來某天我也會遇到過不去的坎,扎進肉的刺,隨之而來的崩潰痛苦,讓我不再眷戀人世,最後選擇輕生。這並非不可能,但是,那是未來的事,跟現在有什麼關係呢?
而且,現在的我也有煩惱,未知的遠慮肯定不及確定的近憂,還是好好面對手中的習題冊吧。
我緊緊握著筆,馬不停蹄地書寫,每寫完一頁都像發育期的小男孩對照身高尺一樣,看到點滴成長都嘴角上揚。
生物老師說要檢查習題冊,然而我忘記做了。任誰也想不到,上了高中,竟然還會有老師檢查這種東西,該說生物老師不相信學生的自主性呢,還是說她責任心強呢?
苦了我了,不過更應該抱怨自己「早幹嘛去了」。檢查的時間在即,如果讓習題冊「白白地」交過去,這很容易惹怒老師,挨一頓罵事小,今後可能被特別關照,這應該更慘。
現在一題一題地做,就要到猴年馬月了,但要是不及時交過去,其實老師一下子就可以找上門來。沒辦法,只能抄啦。
我向我的同桌張濤借了生物習題冊,而他顯然乖乖完成了,不然以我對他的了解,這傢伙肯定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明明已經上高中了,還像個小學生一樣,而不像我,遇到這種情況,反而接受命運,露出老僧般的達觀,並暗生妙計。
張濤是我上高中以來的好友,這傢伙看上去單純又善良,對班上的事務也很愛操心,有的同學遇上麻煩事,只要張濤知情,他一般都會主動出謀劃策,反正大事小事,找他准沒錯。說得好聽點,他樂於助人,說得不好聽點,他愛管閑事。他的成績比我稍好,似乎理科方面不太在行,有時候會鑽研老半天。在我看來,他並不缺乏努力,他只是缺乏精巧的思路。
「不要全部抄呀!」張濤叮囑我。
「這我肯定知道。」
抄作業本來就不道德,如果還拖人下水的話,那我就真應該買塊豆腐撞死自己。
我看了一眼手錶,便加快了速度。就在此時,我感覺後背被一個什麼東西在小心翼翼地戳著,之後又聽到我后桌女生輕細的聲音:「校報來嘍!」
可能是見我沒反應,於是那女生就走過來把校報放到我桌上,然後又驚訝地說:「我以為你睡著了……」
我在忙著學習的說法會讓我高興一點哦。
「睡覺的最好時機除了夜晚,不就是上課嗎?」
那女生呵呵笑了兩聲,說:「不過趴在桌子上睡覺可對頸椎不好哦。」
說得對,或許應該把枕頭也帶過來。
「還有,」她繼續說,「寫題的話,還是坐直一點比較好。」
這大概就是她以為我在睡覺的原因吧——我的頭離桌面太近了。
「謝謝你的提醒。」說著我故意收一收校報。
那女生這才如完成任務般地走了回去。
之前幫過她一個小忙,但我原本並不想賣她人情,所以她偶爾關照我時,我也有點無所適從。
我把校報隨便看了一眼,就放去同桌張濤的桌子上。這一期的校報很無趣,不如這樣說吧,入學以來看的校報沒有一期不是無趣的。
校報是半月報,也有幾百期了。有傳聞說以前曾是周報,不知道真假。負責刊出校報的校報社也是個歷史久遠的社團,而且現在依然存活。
我並非無緣無故詆毀校報,曾經我也認真看過好幾期校報,但我的評價是——內容豐富但無趣。究其原因,主要是本來這裡的高中就不盛行各種社團活動,學習是首位的,所以僅有的幾個社團的原則性和隸屬性都非常明顯。
隸屬於學校的校報社,做出的校報行政色彩有些濃厚,內容以學校領導的活動或者學校的重要事件為主。後來我想想,這也很正常。當然,校報上也有一些師生自由投稿的東西,比如詩歌。乍一看,確實有模有樣的,再仔細一看,感覺差點意思,不過我沒有研究過現代詩歌,也很難看出他們的真正水平,藏有金子也說不定。
校報只針對校園,這毋庸置疑,但是,有沒有更吸引人的選材和內容呢,有沒有更生動的表現方式呢?
表現方式當然可以創新和改進,但是選材和內容卻很難有根本性的改變。除了校慶、運動會等事情,有什麼其他值得一看的東西嗎?或許連這些都沒必要看吧,因為本來我們就是親身經歷。倒不如說,局限於校園內才是病根所在,因為校園內不會有各種事件和新聞發生。平靜安穩是校園的常態。
難道要校報社把手伸向校園外嗎?這顯然也不符實際。據說校報內容是要經學校審核的,學校當然也不會讓學生們亂來。就算各位社員絞盡腦汁革新了表現方式,但沒有足夠引人入勝的內容,那充其量只是「標題黨」罷了。這樣的話,校報便成了無本之木。
校報和校報社逐漸式微就是這麼一回事吧。雖然我的生活談不上多麼有趣,可若是讓我進校報社這樣的氛圍做這樣的工作,還不如讓我懷抱自由而毅然死去。這樣說可能對不起現任的校報社社員,但這是我的實話。
關於校報的問題,我也跟張濤探討過幾次。
「其實他們也很無奈吧?明明自己也很努力……」張濤說。
「如果所有努力都能得到回報的話,現實就是個美好的童話世界了。」
而且,我對他們的努力也存疑,不僅如此,沒有方向性的努力也不值當。
「是啊,大家也只想看到結果。」
「除了自己會捫心自問努力的過程,其他人都是只問結果不問過程,否則早就多一份理解了。」
「那校報社應該怎麼振興校報?」
「振興?」我重複了一遍這個玩笑般的詞,「這太難了。他們找到了病因,那就是校報本身,可他們根本沒辦法,也不能對症下藥,小修小補看上去很努力,卻是白費功夫。只能任由自生自滅了……」
如果後繼無人,那麼校報社應該就會消失,總不至於像古代強征男丁那樣對待學生吧?
「是嗎……」
張濤最後回答時的憂傷神色讓我不時想起。我知道他也不喜歡校報,不過對他這種愛管閑事的人來說,多半是一種無能為力的感受吧。同時,我事後也意識到自己對世事的淡漠。
……抄作業工作終於臨近結束,還有最後一頁,光是翻頁的動作就讓我雀躍。我抬了抬胳膊,紙張「嘩啦」的聲音過後,一張寫著什麼東西的紙跳入我的視野。它赫然夾在其中,擋住了部分習題。
我抄得很快,儼然一個效率主義者,因此還有一些時間,剩下最後一點,就算再拖拉也趕得及。
於是我拿起那張紙,仔細一看,上面有三個名字,不管怎麼看都不可能是女生。三個名字呈現一個倒三角形,彼此之間畫了各種線段,線段上有好幾種符號,似乎代表著某種關係。這些符號很有可能是本人才能懂的涂鴉,所以很多其實我根本看不明白,不過有幾樣可以表述出來,比如圓圈、叉叉、手、刀。
另外,還有一些看似凌亂地劃掉的線段,大概是他思考之後覺得不對的地方吧。只有上邊的兩個名字被圈起來了,看來是比較關鍵的部分。那些符號是所謂的暗號嗎?如果是,又代表著什麼意思呢?能跟福爾摩斯說過的一百六十種暗號扯上關係嗎?
對了,那張紙的最上邊有兩個非常刺激眼球的大字——事件。光憑這兩個大字,便能感到事態嚴重,很有一種機密文件的感覺。「事件」與那些被線段牽繞的名字群之間隔了一點空白,醒目地寫了一個時間——6月29日。這該不會是「事件」發生的時間吧?可是這是哪一年的?未來的還是過去的?
對於奇怪的內容,我只能推測——習題冊的主人,也即我的好友張濤,似乎是在獨自費盡心思地琢磨某個事件。
我的心情像是打開了潘多拉魔盒,非常不妙。那幾個名字我都很陌生,記憶中搜索不出。除此之外,把別人的名字寫在紙上,這個行為讓我覺得奇怪,圈圈畫畫,標上各種符號,更是令我詫異。
如果是發生在電影或小說,這很可能是某種名單,比如被殺者名單。太恐怖了太誇張了,張濤這傢伙有這麼殘酷的一面嗎?
不過說得現實一點,寫著的應該是自己討厭的人。不是有的人表面和善,背地裡卻作惡多端嗎?兩面人在現實並不少見。雖然我把張濤當好友,但說實在的,說自己完全了解他,那就是我自以為是。
哎,我的好友啊,原來在這種痛苦中徘徊啊,沒能理解到你的心情,我真是愧疚啊……
雖然我這種想法也是一種自以為是。
接下來我呆呆望著突兀夾在習題冊中的那張紙,冥思苦想了好一會兒,最終得出結論——我根本想不懂那張紙的意義。
放棄之後我把注意力回到習題冊上,三下五除二就完成了餘下部分。
我捏著那張紙,柔軟脆弱的紙上藏著張濤的或是漫長或是重複的心路歷程,這讓我感到無形的重量。
不知道如何處置這張紙……
張濤好像說是找朋友去了,所以離開了教室。最近他老是跑東跑西,課後的行蹤讓人捉摸不定。
我不時觀望四周,始終不見他回來的身影。我這般鬼鬼祟祟,完全出自發現了這張奇怪的紙,進一步追究,那就是我抄作業的問題了吧。我自然知道抄作業是不對的,但也沒想到會是這種原因呀。
這張紙,如果拿走的話,藉此捉弄張濤,讓他找不著,笑他丟三落四,應該是件樂事,但不得不還給他時,他可能會盯著我說「那個,你發現我的秘密了對吧」,我不光無言以對,還很害怕呢。
還是直接夾回到他的習題冊里吧,但是要夾到後面一些,不然被老師發現就遭了。既然不小心發現了好友的某個秘密,那就順手幫他守護一下吧。
最後,我合上了張濤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