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水之緣

黛雉和紫鷴啟程前往北境了，天氣漸漸轉冷，金烏的死訊已經傳出去了，林曉玥靜靜地操辦好丈夫的葬禮

皂雀的病情也愈發嚴重，現在一天醒著的時間最多不超過四個時辰，他也早就將玉璽傳給藍鵲由藍鵲攝政，毫無疑問，藍鵲就是下任皇帝

青鷹覺得自己相當愚蠢，怎麼會覺得自己有機會呢？本來皇帝的位置是禁止傳給自己的孩子的，但偏偏藍鵲不是皂雀親生的，說難聽點，這就是不要臉的鑽了空子

「妳現在氣這個也沒用啊，事情都定了……」赤鴆小心翼翼的護著珮兒，看著他搖搖晃晃的走向母親

其實赤鴆也看不得青鷹委屈，他很清楚青鷹想要的並不是那個位子，而是一份肯定與證明，當然，他更清楚青鷹的姓子根本勝任不了那份職位，青鷹沒那份心機

「娘……」

青鷹愣了一下，蹲下身報起珮兒，「再一次，再叫一次。」「娘……」她聽著兒子奶聲奶氣的喊著臉樂開了花

「果然是我兒子~來，也叫一聲爹。」珮兒望著父親愣了愣，一臉冷漠的搖頭拒絕，青鷹笑到快岔氣，赤鴆則差點沒吐出血來

「果然是親兒子。」青鷹掂了掂珮兒，「娘親愛你。」

朱鸝進來告知兩人自己要離開一會兒

「您要去哪？」「去找你爹，我有是想和他談談，看你們兩個一直僵著也不是個辦法，總歸是夫妻這麼多年……」

她拍拍赤鴆的臉，「別擔心，一會就回來。」

而後她來到赤鴆舊府

兩人對視著，朱鸝嘆了口氣

「我不會和你和離，畢竟還有孩子，而且這麼多年也不是說一點感情都沒有，我可以理解你這麼做的原因，況且也沒有真的傷到我，也只有那麼一次……」

她嘆了口氣

「鎮兒因為這事很痛苦，我看不得他這般掙扎，那孩子是如此傾慕敬仰你，別再讓他失望了。」

他低下頭，表示明白，朱鸝聳聳肩，表示要留下來吃晚飯，讓侍女帶句話回去給兒子和兒媳

看著妻子還是那副德性，淵紋跪下抱住妻子，哀求她不要離開，朱鸝無奈地想要推開他

她沉默不語，只是靜靜的看著

又是一天的疲憊，藍鵲傍晚時感覺到全身的僵硬，決定要回自己的府邸泡個澡好好休息一下，看著外頭難得醒來的皂雀陪著溫雲玩蹴鞠

都說隔輩親，看來確實是如此，這是藍鵲曾經無比渴望過的，不過她到也沒什麼反應，只是叮囑謝范看好三人，自己回府一趟

熱泉與侍女的按摩讓她漸漸放鬆下來，不過臉上的愁容依舊無法消解

「閣下，恕奴婢冒昧一問，是否有什麼是奴婢能幫上忙的？」

藍鵲瞟了她一眼，「妳該做什麼不知道嗎？閉上妳的嘴好好辦事。」

她現在就已經感覺相當煩躁了，這個不識相的東西還來打攪她，要是平時她早換人了

在別屋休息一會後她回到皇宮，遠已經把皂雀帶回寢殿，藍鵲看得出遠已經身心俱疲了，便讓遠先回去休息，自己來照顧父親

皂雀當然看得出藍鵲心裡對接下王位這件事有些拿不定主意，她當然想要這個位置，但現在兵權都未在青鷹手上，只不定哪日她就舉兵造反

「殺了我吧。」

藍鵲手一抖，把熱茶撒在了自己手上

「唉……」他趕緊把茶壺從藍鵲手上拿走，「怎麼這麼不小心……」

「父王是讓我……弒父？」

「我累了……」「遠大人不會原諒我的。」「怎麼不會呢？他最疼妳了。」「可是他對您的愛……您不能這麼對我們……」

「就算你不殺我……我也活不了太久了，妳不如現在給我個痛快讓我留著顏面的走。」

「我去喊遠大人。」

看著藍鵲奪門而出，皂雀無奈的笑了，這孩子還是有點人性的，不過這也是他擔心的點，只要藍鵲還有人性，她遲早會輸在青鷹手上，這也是他非讓藍鵲親手了解自己的原因

殺了自己的父親，也是扼殺她心裡最後的溫情

深夜，藍鵲一人想了很久，怎麼也睡不著，這個時候溫雲悄悄來到藍鵲床邊，她本來已為藍鵲會流淚，藍鵲的目光卻只是比往常更冰冷一些

藍鵲印象中她上一次傷心的哭似乎是在父親死亡的那一天，那是二十年前了，因為她害怕，怕自己哭了，皂雀和遠會嫌著自己無用把她殺了

「如果今日我患了絕症，說我想死了要妳殺了我，妳會動手嗎？」「為什麼？」「因為我覺得很痛苦。」

溫雲抱著藍鵲的手，猛地搖頭，「不會。」「如果我求妳呢？」溫雲疑惑的看著藍鵲，「妳會求人嗎？」「怎麼不會？」「如果一直求我就會吧……」

其實溫雲自己也知道這陣子陪自己玩的那個叔叔要死了

「如果這閣下最後的選擇，我一定會遵從，畢竟是最後一件為您做的事了。」

隨後她跳下床，「您不要想太多……晚安。」

聽著溫雲的話，藍鵲想想也有道理，要不是因為這個人，她也許也能像青鷹那樣有著天真爛漫的性格

黛雉解開身上的裘袍罩在熟睡的紫鷴身上，又將她抱在懷裡，他實在捨不得紫鷴這樣風餐露宿的生活，但又架不住她非要跟

「閣下也睡一會吧？反正您這樣也沒法守夜。」黛雉想想也有道理，就是對眾人感到有些抱歉，「不會，您休息。」

今晚黛雉鬼使神差的來到藍鵲夢裡，夢裡的藍鵲約莫十五六歲，還是相當青澀的容貌，她獨自一人站在華麗的宮殿內，待不知何處而起的絲竹之聲舞起水袖

對喔……

他猛的想起，藍鵲確實擅長跳舞，那身段可比橙鶯好太多了，要說藍鵲這人最大的缺點應該就是嗓子不好

平時聽都還好，還帶著幾分威嚴，但絕對不能唱歌，不然那真會要了在場所有人的命

一曲舞畢，她轉眼又換了身衣服，從嬌氣的水藍色紗裙換成染著桐花的藍染綢緞，伴隨著曲聲漸漸急促高昂，手中的扇子也旋轉著飛動，就如一只飛蛾在月下的花叢中自在遨遊

這一首再跳完，扇子轉為了一把劍，熟稔的挽著劍花

黛雉知道論武學的造詣，所有人都比不上藍鵲，她從小就被皇帝當成籌碼來培養，不管是外嫁和親，還是用於控制武林，總之「送禮自用兩相宜」

隨後他醒了過來，紫鷴還縮在他懷裡，看天色差不多了，他拍拍她的臉頰，「起床啦。」「嗯……」她掙扎著醒了過來，看了看身上的裘袍，「你的？」黛雉讓她披著先醒一會，自己先出去組織眾人收拾好東西

黛雉出去後紫鷴也跟著出去，窩在剛剛熄滅的篝火旁邊用餘溫烤著手

「嘶……」

好冷……

「嫂子。」一個大漢遞上一杯酒，「喝一杯就暖起來了。」「啊……謝謝。」

紫鷴這輩子還沒喝過沒燙過的酒呢，而且也不知是哪來的，這酒烈不烈，不過也不好拒絕人家的好意，只能把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喝了後咽喉感覺被火燒過一般灼熱，但身子也很快暖了起來

「有用吧，嘿嘿，這是俺們慣用的老招……」

紫鷴笑了笑，「謝謝您。」「您什麼您咧，嫂子有什麼要隨便啦個人說一聲，我們馬上雙手奉給嫂子。」「好！」

黛雉看紫鷴跟大家處挺好的也放心了不少，東西收拾好後黛雉來扶紫鷴上馬畢竟這馬的個頭對紫鷴來說太高了，黛雉將她拎起把她抱在前頭

「出發！」

烏龍和烏瓦則由板車拖著，這也是挺有趣的體驗

一路欣賞著從沒見過的山林風貌，紫鷴腦子裡都是這一路上會遇到的好東西

「黛雉……你會做飯吧。」「嗯……以妳的標準來說說不上做飯吧。」「做飯是把東西弄熟，而且能吃下去，我平時吃的叫料理。」

黛雉點點頭，「那算吧。」「是說，鹿吃起來什麼感覺？」「吃起來像牛肉，不過瘦點。」紫鷴想了想，「喔，那怎麼吃呀？」「能做的東西可多了，加點香辛料打火鍋挺不錯的，還能乾煸。」

說著紫鷴又期待起來了，旁邊人總覺得黛雉像在帶娃，黛雉笑了笑，「過幾年又多一個坐在前頭了。」紫鷴臉泛起紅暈，黛雉掐掐她的臉，「咱這幾個月多努努力。」紫鷴轉身用力掐了一下他的大腿，「說什麼話……」

「啊啊啊……」

路上黛雉向紫鷴自己昨晚夢見藍鵲跳舞的事，問紫鷴有沒有什麼頭緒，紫鷴想了許久，也沒想出什麼意思

總覺得哪兒不對……

當然，紫鷴也沒說，向後一靠，靠在黛雉肩窩，「累了？累了再睡一下唄。」紫鷴靠在他懷裡開始打盹

這日藍鵲來到青鷹府看看雲瀟怎麼樣了，孩子的情況已經穩定不少，藍鵲幾經猶豫後還是決定把孩子在赤鴆這兒養久一點，反正以現在的狀況她也沒多餘的心力去照看這麼小的孩子

今日青鷹獨自去郊外散心，藍鵲便問起赤鴆對自己接下帝位一事有什麼感想

赤鴆面不改色地給藍鵲上茶，以「願賭服輸」搪塞回去

藍鵲笑了笑，「你覺得這樣唬得過我嗎？」

查緝氤氳飄壟在藍鵲手邊，有如棲臥順從的蟠龍，赤鴆自然是看得出這一意象

看著赤鴆的臉色，藍鵲雲淡風輕的笑了笑，就目前而言，許多徵兆能與眾人如今的處境對應上，這就是命，青鷹

藍鵲端起茶啜了一口，「這茶很好呢……肯為了妻子下如此血本……」

「妳在威脅我？」「我只是提醒你什麼對你而言才是最重要的，想清楚。」

「妳讓所有人的努力都成了笑話，妳何德何能……」

「我何德何能？」她冷笑了一聲，「你爹一手策畫了私鹽案牽連四百二十六人，你卻一聲不吭，就連殺賽祁都要黛雉幫你下手……」

她兩手一攤，「你說我何德何能？你不夠狠，更別說是青鷹了。」

「那妳呢？」

藍鵲聳聳肩，「也許不久後你就會知道了。」隨後她便告辭離去

赤鴆把藍鵲的威脅告訴母親，朱鸝笑了笑，「真不愧是皂雀養出來的孩子，可會打啞謎了。」

縣在赤鴆最怕的就是青鷹太過深入最後傷著自己，他太了解妻子的個性了

「這就是你自己的事了，我幫不上忙……」「至少給我點建議吧……」

朱鸝實在不好意思告訴赤鴆，自己年輕時太像青鷹了，這也是她如此疼愛這個兒媳的原因，看著她就像看見年輕的自己

「你爹當初也是攔不住我的，你加油吧~」

赤鴆嘆了口氣，就沒見過還會對兒子幸災樂禍的母親，他嘆了口氣，把珮兒從地上抱起，「唉……你說這樣的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啊……」

「爹……」赤鴆愣了愣，珮兒衝著他笑了笑，「爹。」赤鴆欣慰的笑了，忍不住親了珮兒一口，「果然是我兒子。」

傍晚時青鷹回來了，赤鴆不想告訴她藍鵲來過，不想再讓她煩心了

「今日晚上吃什麼？」「天冷了，吃羊肉爐。」青鷹可太開心了，她其實挺喜歡吃一些藥材做底的菜，裏頭最好還要加些紹興酒，完美

「唉……想紫鷴了。」

赤鴆嘆了口氣，「妳可還記得水璣樓與廣茗堂本是給天下賢士商討天下事的？」青鷹翻了個白眼，「你看那幫天天上紫鷴府上喝茶吃酒的哪是什麼正經官員？不都是一些滿腦子想著詩詞歌賦的貴公子……」

聽著小夫妻倆在餐桌上伴著嘴，朱鸝心裡卻湧上一股不祥的預感，晚飯後，朱鸝領青鷹到自己房中，她知道赤鴆開不了口，便由自己說出了藍鵲今日來訪過的事

「我知道妳有野心，我當年也是，但妳面對的對手比我當年所面對的可兇殘太多了……」她給青鷹倒了杯酒，「青鷹，媽勸妳一句……」「不必勸，不試一試怎麼知道結果呢？」

看著兒媳如此執拗，朱鸝也不知該說些什麼了，只能陪著她喝悶酒，青鷹就是一杯一杯的喝，也不說話，也不吃東西

「妳……妳吃點黃瓜吧。」

「我不吃黃瓜。」

「那……那……那……我……吃點筍絲要不要？」

她愣了愣，搖搖頭，看她這呆頭呆腦的樣子朱鸝判斷她該是喝醉了，趕緊讓人出去喊赤鴆

她撲進赤鴆懷裡，「我委屈……」赤鴆無奈的笑了笑，將她抱回房中，赤鴆把她摁在床上後又過去看了看雲瀟

在他和丹鶴日夜不輟的照料下這孩子總算是平安的度過了危險期，看著這個有個許多熟悉面容的孩子，他心情有些複雜

「好好長大……你父母用命換你能好好活著的機會，別浪費了。」

「你要為賽祁守靈？」藍鵲愣了愣，看著他一雙已如死灰的紅瞳，「好。」藍鵲雙手一攤，「隨你，明日把你和金烏的象印交上就放你走。」

所謂象印就是九闈的公章，也是象徵九闈身分的正式物件，銀鴉一直把象印帶在自己身上，之前一直是由賽祁保管著的，放在那個摔壞了的白玉匣子裡，現在盒子壞了，人也不再自己身邊了

過了幾日的一個傍晚，黛雉一行趕到一座城池，這裡已經接近邊塞了，一路上的小聚落也顯得越來越稀疏，到這裡只能緊挨著城池，畢竟越到邊境流寇就越猖狂

黛雉把紫鷴領最高層的一間臥房，這是他往年在這裡休息的地方，紫鷴覺得這床未免也太小了

「當初壓根沒想過還會有別人來，妳洗個澡吧，我先處理一些事。」「好……那個……」黛雉抬起頭，「怎麼了？」「你後悔帶我來嗎？」

「也沒什麼後不後悔的，怕妳受苦，去吧。」

今夜的北境看起來異常平和，晴朗的夜空下有漫天星河將天空暈染成一片紫光煥彩，紫鷴窩在黛雉的披肩下，就如小雞躲在母雞的羽翼裏頭

看著紫鷴的表情，黛雉知道她有心事，但也沒有多問，她要想傾訴自己會開口

「你覺得青鷹和藍鵲最後會不會鬥到你死我活？」

這問題的答案是肯定的，青鷹不會輕易放過藍鵲和這等了多年才等到的機會

「你會幫著青鷹兵變嗎？」黛雉沉默了許久，「會。」紫鷴親了黛雉的臉一口，「我累了，抱我回去。」「行。」

她靠在黛雉肩上，眼裡卻無光，心裡暗暗下了決定，她知道她無法叫醒這些沉溺在幻境中的人們

就算會失去自己現在有的一切，但可以保下所有人，值嗎？

看著黛雉的臉龐，紫鷴心裡有些拿不定主意，隨後她回過神來，她竟然開始在衡量自己身邊的人，以前的自己明明是自己好就足夠了，壓根不會管周遭人的死活

藍鵲被逼著換上了鮮紅色的嫁衣，臉卻沉的比墨還黑，雖然這是她與皂雀說好的，當初為了讓紫鷴能穿上宮裡製的婚服，她只能應下了這個極不合理的要求

「說好的啊……」

她一副快要了她的命的樣子，幾個男人看到後憋笑都快憋出內傷，藍鵲也是很無奈

就這麼歡騰了半個晚上，藍鵲讓謝范把溫雲帶回去房裡睡覺，隨後跟著遠把皂雀扶回寢殿，隨後遠離開了，他實在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

他輕輕捧著藍鵲的臉，「對不起……」他心疼的看著她，「當初該對妳好點的，妳小時候那麼聽話……還想著把妳給賣了……」藍鵲嘆了口氣，「你這事讓我辦還是不讓我辦了？」皂雀笑了笑，「我就是……撫平心中的遺憾吧……唉……真漂亮啊。」

藍鵲緊緊抱住皂雀，「您永遠是我爹。」說著，藍鵲將匕首刺進他的胸膛，看著皂雀漸漸黯淡的眼神，光芒在她眼裡轉了轉，隨後又收了回去，她將匕首抽出來，鮮血濺上她的臉龐，落在眼角後無聲無息的滑下

那一刻，她眼裡的光也消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