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與裏的記憶交織(其三)

本章節 3549 字
更新於: 2024-01-14
  他們不疾不徐地走來,男人已經嚇得連一絲聲音都發不出,只有那張嘴一開一闔的。
  
  「我以為妳已經走遠了。」
  
  男性出聲,絲毫不把一旁的男人放在眼裡,他用略帶低沉且富有磁性的嗓音說道,那雙紫紅眼眸中僅注視著科特一人。
  
  「你認識我嗎?」
  
  她沉靜地問。與男性對視的眼眸中沒有懼怕,唯有尋求的渴望。
  
  「認識卻也不認識。」
  
  「什麼意思?」
  
  科特不解的側過頭。
  
  「我並不認識『現在』的妳,我所知的妳來自亙古的過去,來自萬物豐饒的太古時期。」
  
  「你說的那個人自稱為『裏』嗎?」
  
  「裏」知道許多她想尋找的答案,但她卻什麼也不說,維持著模稜兩可的態度要自己去找答案。如果說這個男人認識她,那麼她就能從男人口中問出答案。
  
  「不,她有著屬於自己的名字,你們都有。儘管名字不同,本質都是相同的。」
  
  男性又靠近一步,紫紅眼眸中流露著一股積累已久的懷念,彷彿與重要之人分離許久後再次相遇,可那人卻與昔日大不相同而產生一絲絲失落。
  
  眼前的男性也好、自稱為裏的人也罷,他們不約而同的都提到了「本質」。所謂「本質」究竟是指什麼?
  
  「快、快救救我!我還不想死!」
  
  被遺忘的男人慌亂扯著科特衣服苦苦哀求著。
  
  被牽著的男孩鬆開手從科特身旁經過,她才知道男孩不是普通人。
  
  宛若手臂粗壯的尾巴撩起衣襬,尾巴尖端在地拖行出一條軌跡。他蹲在男人面前,光是這一舉就嚇得他牙齒打顫,用眼神示意科特阻止。

  「你的孩子?」

  「不是。」

  「那個男人的同伴是你殺的嗎?」

  「嚴格來說我算是共犯。」

  他不是主導者的話……

  科特撇了男孩一眼,他正像隻玩弄老鼠的貓,把男人耍得團團轉。

  她是不在乎男人的死活,但他的行為讓人難以忽視。

  「妳很在意那個男人?」

  「沒聽見他剛才求我救他嗎。」

  「姐姐妳沒辦法救他喔。」

  長長的沙黃色瀏海下睜著紅棕色的圓瞳,一如盯上獵物的猛獸,誓死不鬆口。

  「他說的沒錯,那個男人必須死。」

  這個說法就好像他們是出於某個明確目的而殺人。

  「是什麼理由?根據你的回答,說不定我會救他。」

  「等、等等!妳一定要救我啊!」

  「再插嘴,小心我現在就咬死你!」

  舉起手露出銳利的牙齒,作勢要一口吞了他。男人馬上噤聲,摀住嘴就怕落得和同伴同樣的下場。

  「我們厭惡非自然產生的存在,而他就是那種人。」

  非自然。這三個字只讓她聯想到一件事──

  「──進化實驗。」

  男性的晗首證實她的猜想是對的。

  「我們能夠本能的區分一般人與非一般人,哪怕只有微乎其微的『非一般因子』。非一般人不光是像柰克或他一樣,擁有『特徵』的人,也有像我這樣基本與人類無異的人。」

  腦海中浮現的是與常人無異,最終卻被當作怪物殺死的托斯夫。托斯夫說過自己是非人的存在,也正因為身為非人者卻與人類相差無幾,他才會想接近人類、才會如此喜愛人類。

  ……結果卻死在人類手中。

  「違背自然法則的生物都必須消失。」

  紫紅色的眼底帶著不可撼動的堅定,彷彿在說那樣的存在是十惡不赦的,且藐視為求活而這麼做的人。

  「我呢?那個男人之後輪到我嗎?」

  「不,妳和星球上所有人都不一樣,妳是這顆星球的『唯一』。」

  這一刻,她確信了,眼前的男性肯定知道自己是誰、是什麼樣的存在。

  「告訴我,我到底是誰!」

  她湊近,揪起男性的衣領逼問。

  男性垂下眼眸,看著科特那急切的表情,像個無助不知所以的孩子。就連那模樣都相似過頭了。

  他憶起的是與科特如出一轍的不同人,明知如此可見到那個表情,他不禁像過去一樣將宛若那人的科特輕擁入懷。

  此舉讓科特怔住。

  「你們還要多久?我餓了,可以先吃嗎?」

  男孩等得不耐煩,已經抓起男人的手臂準備大口咬下。

  因男孩的話而清醒的他退了一步拉開距離,彷彿上演老套的愛情故事片段。

  看著科特露出困惑的眼神,除了「根源」之外,他從未曾像今天這樣對「相同」的她們做過這種事。他把一切歸咎於她和那個人真的得太相像了,導致他不由自主地做出與那時同樣的舉動。

  「在我把話說完之前乖乖等著。」

  紫紅眼眸微瞇,男孩縮了下肩膀靜靜等待。

  「看見這棵樹都沒有任何想法嗎?」

  科特轉過頭看著那顆平平無奇的樹,她不知道自己該對一棵樹產生什麼想法而面露狐疑。

  「看樣子是我多此一舉了。」

  看著科特歪著頭的模樣,他知道自己期望落了個空。雖然早有預料,心裡卻免不了產生失落,只因她是與她最為相像之人,如果她能和那個人一樣想起多一些,是不是……

  男人搖了搖頭警告自己,就算想起來又如何終究是不同人,他們都清楚真正的她早就已經死了。

  「我還有事沒完成不便逗留太久,妳若真的想要答案可以往南方去。」

  南方?那是獵戶路線的相反方向。

  「還有一點要提醒妳,不是只有托斯夫能給妳線索。」

  像是要與托斯夫較勁,他咬破拇指,將顏色暗沉的血液抹在科特乾燥的唇瓣上,彷若塗上一層艷麗的口紅。

  「雖然我不能明白的告訴妳一切,但希望能幫妳挖掘到更多想要的。下次見,菲諾。」

  見談話結束,男孩起身抓住男人的衣領。矮小的他硬是將男人拖出樹蔭,可是並沒有發生一離開就會死這件事,告訴科特這件事的當事人也一臉錯愕,但驚覺自己要被帶去其他地方後,儘管死命掙扎也沒能逃拖,最後被擰斷了脖子才安靜下來。

  她張著嘴卻已問不到任何答案,只能帶著遺憾回頭。

  本是跟隨第六感而行動,此時卻不知自己是從哪個方向來的,只好沿著大路前進碰碰運氣,看能不能和絕對沒有聽話回到獵戶的修亞等人會合。

  就在風聲將成為這個世界最後的聲音前,熟悉的大嗓門撕裂縈繞在空氣中的風直搗耳膜。

  她略顯無奈的一笑,朝著聲音來源小跑而去,很快就在一處轉角碰見修亞一行人。

  「所以,妳去的那個地方有什麼嗎?」

  「沒什麼,只是一個荒廢了的廣場。」

  她沒辦法說出在那個廣場上發生的事,無論是那個男人或是他身邊的男孩。她突然想起那棵屹立不搖的樹,腦中有個模糊的影子與其重疊,徐徐的風吹過捲起金黃色澤,那裡依稀有著誰的身影。

  「妳的嘴唇出血了,是天氣太乾燥裂開了?」

  舌尖滑過唇瓣,一股特殊血腥味盈滿口腔,既黏膩又濃厚。混合著唾液滑入喉中,讓她被氣味嗆到猛力咳嗽。

  這真的是血嗎?

  儘管親眼看見他咬破手指,她難以置信地像這樣此捫心自問。

  「還好吧?要喝口水嗎?」

  「我沒事,不用特地浪費珍貴的水。」

  婉拒馬里克遞來的水,用袖子擦去沾在唇上的血。這不免讓她思索,那句話語那樣的舉動有何涵義。

  來自托斯夫的線索是第一點。在和托斯夫相處期間,他從未提過任何有關「科特‧菲諾爾海涅」的一切,他只是傳授了在末世之中活下去的方式。

  『我只是想幫助她,但我也必須誠實地說,這裡頭包含了我的私心。』這是托斯夫曾和修亞說過的話。

  也就是說,兩人的相遇並非偶然,某方面而言算是蓄意為之。若要說這段期間托斯夫給予自己最為有利的「線索」,大概率就是那個試管裡的液體,而那東西也許和血液有關,畢竟那個男人也間接的把血給自己,無非是想透漏血液是關鍵。

  「果然有發生什麼吧?」

  「什麼都沒有發生喔。」

  科特很自然的回答,好似完全沒有破綻。可是相處了這麼多年的修亞知道,這是她在有事隱瞞時會用的固定回應。

  「妳知道我有信心能和妳一起面對困境對吧。」

  修亞的這句喃喃自語並未傳入思考的科特耳中,而是直接消散在空氣中。

  ⟰

  「吶,加托利亞,那個姐姐是誰啊?」

  光線昏暗的建築內,濃烈的血腥味在空氣中瀰漫,男孩啃食男人右臂滿嘴黏膩鮮血,歪著小腦袋問。

  「你應該有感受到吧,那種根源被深深吸引的感覺。」

  「啊,在對視的那一刻我有一種心臟好像要跳出來的感覺!」

  男孩興奮的用佔滿鮮血的手按著胸口,陶醉的回味那妙不可言的感受。

  「她的本質是原初之人,南邊有她迫切想要的線索,相信她一定能在那找到自我。前提是要能脫離身邊那些汙穢不堪的絆腳石才行。」

  加托利亞紫紅雙眸中透著陰鬱。

  「那她對我們而言不是很重要嗎,為什麼要說謊?」

  「說謊?我沒有說謊喔。」

  「可是這明明就是普通人類啊,你卻說他像我們一樣。」

  沒錯,被啃食的男人只是普通人,根本不是加托利亞說的進化實驗存活者,也不是違背自然法則的產物。雖然人類的進化各有所說,誰也無法說明這過程中是否有違自然。但──他們能輕易分辨哪些人與自己擁有相似的因子,這些被稱為「始祖」的存在與人類相似卻又截然不同,所以他才能斬釘截鐵的說,男孩所殺的全都是普通人。

  「你說的沒錯,他是普通人。」

  「那不就是說謊。」

  「只要不被揭穿,謊言就能成為真實。」

  他伸出食指放在唇上做出沉默的手勢,男孩也依樣畫葫蘆的照做。

  「快吃吧,吃完我們還得接著趕路。」

  「要繼續往北邊走嗎?」

  「我得先去萊昂那裡一趟,才好決定接下來該怎麼走。」

  「獅子嗎,我不喜歡他。」

  他將所有情緒都表現在臉上,顯然是個有什麼說什麼的孩子。

  「弱肉強食是世界的法則,如果不想被壓制就繼續變強吧,也許有天那個位置會換人坐喔。」

  「我很強,這麼多人一起上都不是我的對手,你也看到了不是嗎。」

  「哈哈,那種程度萊昂只要一個眼神動動手指就能輕鬆解決。你對上他,怕是連他的腳邊都到不了。」

  加托利亞無情嘲笑男孩,這讓他心裡不是滋味。心想,等見到萊昂一定要給他一點顏色瞧瞧,讓他知道巨蜥可不是省油的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