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１０章：決意（３）

　　「這裡是……？」
　　希洛再次睜開雙眼，目光所見，卻是一望無際的荒野平原，四周空無一物，他孤伶伶地站在中央，任憑烈日曝曬、寒風撲面。
　　忽然，一支紅色羽毛的箭矢射中了他的左手，引起一陣劇烈的疼痛，同一時間，強森和那群無賴少年們，大聲嚷嚷著朝他衝了過來。
　　他忍痛用右手拔下了左手背上的利箭，再順勢一拋，不可思議的是，在不知何時已經變為透明的右手完全張開時，五根手指全部射出了白色的光束，瞬間將強森領頭的貴族團化為粉塵。
　　自己什麼時候有這個招式的？他完全沒有印象，唯一注意到的，是右手的「伊奴化」，正帶著撕裂肌膚般的痛楚，逐漸往他的手腕延伸。
　　顧不得飛箭造成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他趕緊用左手握住了自己的右手腕，試圖阻止異變繼續蔓延，卻徒勞無功。
　　「種族證明？」
　　就在這時，一陣熟悉的陰沉口音自他身後傳來，希洛臉色頓時大變，眼裡也噴出了怒火。他直接轉過身子，右手一抬，五道比剛才更強勁耀眼的白光，隨即迸射而出，貫穿了那正將面露懼色的綠皮膚小伊奴抓在身旁，如幽靈一般緩慢飄近的扭曲活屍。
　　「菲歐娜！嗚……」
　　有著恐怖傷疤的海盜頭子露出陰惻惻的笑容，帶著那名可憐的女孩一起消失了，希洛的整條右手臂，也加速產生了變異，數不盡的光線在裡頭亂竄，不斷在尋找著能掙脫束縛的出口。
　　他單膝跪地，大口大口地喘氣，想藉由調整呼吸穩定情緒，壓抑住那深入骨髓的劇痛。然而，這世界似乎不願意這麼輕易就放過他，不僅腳踏的地面逐漸潮濕、鬆軟，後方一大片原本堅硬厚實的土地，也變成了一半是潔白閃著光輝的湖面，一半是漆黑不見一物的水潭。
　　突然，在這黑白分明的怪異湖泊中心，浮現了一圈純白色的圓形物體，隨後迅速拖出了一條巨大的黑影，朝他遊了過來。
　　一見到危機迫近，他趕緊奮力撐起身子，拔腿狂奔！但無論怎麼跑，那龐大的身影總是緊追在後，無法擺脫，就在他一個不慎撲地摔倒時，追擊的大怪物也跟著唱出了死亡的旋律，竄出了水面。
　　他癱坐在地，仰望著那逐漸張開的血盆大口，背脊冷汗直流，忽然，一名穿著金屬盔甲，手持長槍的女戰士從天而降，落到了他的面前。
　　「蘿、蘿娜小姐！」
　　見到瓦爾基麗副隊長現身，他的眼神一度透出了希望，但隨即又轉為驚恐，因為這位強大的女武神才剛轉過身子，看似要助他對抗大水怪，就攔腰斷成了兩截。
　　「嗚、哇啊啊啊啊！！！」
　　希洛忍不住尖叫出聲，同一時間，水怪瑪麗安的頭頂上，高高躍起了一頭有著銳利赤眼的黑影，一爪揮下，水怪、黑白湖、蘿娜的殘骸，通通不見了蹤影。
　　取而代之的，是一位揹著雙手，領著赤眼巨獸緩步向他走近的金髮男子。
　　「法夫納！大、大哥！」
　　「你是誰？」
　　「我、我是希洛啊！」
　　「胡說！你不過是一隻伊奴！是奴隸！是道具！」
　　「不！不是！我和您一樣，是艾爾啊！」
　　「可笑！看看你自己的樣子吧！」
　　被卡爾這一提醒，希洛才發現，自己不僅整隻右手，就連左手、雙腳，都產生了「伊奴化」的變異。
　　而且，這症狀，仍在侵蝕他的全身。
　　「哼！還是隻沒有天生技的伊奴，你唯一的價值，就是被我賣掉！」
　　「不、不要啊！」
　　見到一座漆黑又骯髒的鐵籠從頭上緩緩降下，希洛趕忙擠出最後的力氣，掙扎爬起，再次撒腿狂奔。
　　他眼前出現了一座青蔥的小山丘，山頭上，有匹搖著尾巴的漆黑小狼，還有一名背對著他，正在凝望遠方的金髮少女。
　　希洛的心，就如同被陽光照耀著的山頂一樣，再度溫暖了起來。
　　然而，任憑他再怎麼拚命施力，都無法再靠近那少女一步，因為他的四肢和頸部，全被由背後拋來的枷鎖套住，緊緊束縛。
　　「艾、艾麗……」
　　從幾乎快要窒息的喉嚨裡，他勉強擠出了女孩的名字，聲音卻細若蚊鳴，根本傳達不到想要抵達的彼方。
　　彷彿要來給他補上沉重一擊似地，天空飄來了一大片烏雲，將太陽的光輝慢慢遮蔽，艾麗和芬里爾的背影，也隨著光芒漸漸淡化消失。
　　無情的雷雨傾盆而下，如千針、似萬箭，全打在希洛已經完全伊奴化的身子上，他卻似乎失去了所有的感覺，面如死灰，跪在原地，動也不動。
　　忽然，一道刀光，劃過鎖住希洛頸部的環鏈，發出了清脆的聲響。
　　他一度迷茫的意識，也被這敲擊聲喚了回來，回過神時，脖子上的環扣已經鬆脫掉落。
　　一道柔和的光線，穿過了烏黑的雲層，照在了他的面前。
　　光芒之中，一名骯髒瘦小的女孩，正拿著手中的小匕首，反覆地揮砍他手腕上的鐵環。
　　舉起、揮下，舉起、再揮下。
　　鐵製的圓環開始出現了裂痕，圍繞四周的黑暗，跟著逐漸崩落。
　　只聽得「鏘」的一聲，他的雙手終於掙脫枷鎖，然而，小女孩的匕首，也已不堪負荷，應聲粉碎。
　　這努力的孩子，終究是功虧一簣，雙腳還被拘束著的希洛，依舊無法獲得自由。
　　標致的小臉抬了起來，鑲在上頭的一雙大眼，縱使散發如綠寶石般閃耀動人的光采，仍難掩目光中的失望與難過。
　　「希洛大人……」
　　「謝謝妳，這樣就夠了。」
　　「希洛大人……」
　　「謝謝妳，夏奇薇雅。」
　　希洛伸出了雙臂，將眼前的銀髮雙馬尾女孩緊緊摟住。
　　「希洛大人……希洛大人……希、希洛大人……好難受……」
　　「咦？」
　　明明被他抱在懷裡，可耳中聽到的夏奇薇雅聲音，卻是從天上傳來。
　　希洛還沒明白是怎麼回事，世界就已經開始晃動。
　　「喔、喔喔喔！哇！！！」
　　突然，地面裂開了一個深不見底的大洞，他直直地落了下去。

　　瞬間，他又坐了起來，一頭撞在了儲藏室不算高的天花板上。
　　「唉唷！」
　　「希洛大人！」這次夏奇薇雅的聲音確實是從他懷中傳出來了。
　　「痛痛痛……」
　　「希洛大人，受傷了？」他懷裡的小女孩側過身、仰起頭，臉上與眼中，滿是對他的關切。
　　「沒、沒事，撞到而已。話說回來，妳怎麼鑽過來了？」
　　他故作鎮定給出回應，同時回想起，闔眼前，他們應該是靠著睡的。
　　「是希洛大人，抱住，夏奇薇雅。」
　　「咦？是、是喔！不、不、不好意思……」但夏奇薇雅告訴他的真相，讓他臉頰還是忍不住一紅，同時習慣性地搔了搔腦袋。
　　不過，這也讓他順便揉了一會方才撞疼的頭頂，確實舒服了一些。
　　「希洛大人，剛剛，看起來，很不安。」
　　「嗯，做了一個惡夢，不過，就是夢而已，沒事的。」
　　「夢？」
　　「是啊。咦？妳不知道夢是什麼嗎？」
　　「書上看過，睡著的時候，會幻想，就是夢。」
　　「是從書裡知道的？這麼說來，妳沒做過夢囉？」
　　「……夢，要怎麼做？」夏奇薇雅小臉微微傾斜，用手指托住了腮頰。
　　「妳這問題還真是難倒我了……」這同樣可愛的思考動作，再次勾起了希洛對菲歐娜的思念，不過，他也注意到，夏奇薇雅和菲歐娜，還是有些不同。
　　「對了，這些鐵環，妳都是一直這樣戴在身上的嗎？」
　　「嗯。」
　　「不會很難受嗎？覺得被綁住，或是很沉重？」
　　見到纖細的手臂自在靈活地抖了抖，銀色的雙馬尾左右甩了甩，希洛不禁鬆了口氣。看來，戴在夏奇薇雅身上的這些黑鐵色圓環，和夢中束縛住他的枷鎖，並不相同。
　　「那就好。好啦！繼續睡吧，早上起來後，就要開始忙連續假期的工作了，不養足體力可不行呢！」
　　「希洛大人。」
　　「怎麼啦？」
　　「可以，就這樣睡嗎？」
　　「妳是說……被我抱著，這樣嗎？」
　　「嗯。可以嗎？」
　　夏奇薇雅漂亮的眼眸原本就充滿靈性，現在又加上水汪汪的祈求目光，希洛不認為天下有任何一名父親……男性，會拒絕這可愛女孩的提案，包括他自己。
　　瞧著窩在自己懷中，一雙小手揪住自己上衣，發出勻稱呼吸聲熟睡的夏奇薇雅，希洛忍不住輕輕撫起她的秀髮。
　　「謝謝妳。」
　　想起方才惡夢的後半段，他仍心有餘悸。
　　無法停止的病狀，會將他徹底吞噬，讓他從備受禮遇的艾爾，淪為被隨意使喚的伊奴。
　　失去尊嚴，失去自由，失去夥伴，失去屬於自己的世界。
　　說不定這就是他持續使用右手異能後的未來。
　　但對夏奇薇雅、菲歐娜這些伊奴來說，卻已經是板上釘釘的現實。
　　他能體會那種痛苦。
　　所以，無論如何，他都要守護她們、陪伴她們。
　　對她們伸出援手、不離不棄。
　　就像在夢中，夏奇薇雅為他所做的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