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未知之旅的開端
本章節 10527 字
更新於: 2024-01-01
少女從岩石上輕巧地越過，登上了山頂。
一座規模龐大的城市廢墟出現在她的眼前，向遠處延伸開去，足足有數百平方公里之廣。廢墟正中心似乎曾有過一整片高樓林立的區域，可如今只剩下一片瓦礫和少數幾棟歪歪斜斜還在堅持沒有徹底垮塌的建築聳立其中。
雖然看起來蕭索悲涼，但此時似乎正值春暖花開的時節，無論有沒有觀賞者，漫山遍野的不知名粉色花樹在廢墟中和周圍的山上無言綻放著。
少女依稀記得這座城市的名字是拉爾凱爾，曾是這一片區域的首府級城市。
這裡氣候溫和，曾經以農業生產為主，不過如今卻沒有再在城郊發現任何開墾的跡象。當然原因也很簡單。城市的廢墟中會有會相當大數量的魔獸。它們出於對魔素的敏感性，不怎麼會成群結隊離開廢墟，ik還是有可能會有少量魔獸受到某些吸引而去騷擾周邊區域。這使得城市被摧毀后，周邊地區也一同變得不適合居住了。
看來即使經過這麼長的時間，也還是不足以讓人類收復這座城市。又或者是沒有收復的價值，誰知道呢。
少女是為了避開煩人的傢伙才進入沉睡的，如今那些傢伙大概都已經不在人世了吧？那麼眼下似乎並沒有什麼需要去做的事情。
她已沉睡了相當之久，既不知道這裡此刻歸哪個政權管轄，也不清楚最近的人類聚居點在哪裡——甚至於說，她都不清楚人類是否還存在。
去廢墟之中看看有沒有人類最近活動過的痕迹，或許是個不錯的選擇。
廢墟是人類互相摧毀才能的極致體現，因此人類總體而言懼怕著規模巨大的廢墟。
這裡充斥著巨量的魔獸，被生吞活剝是完全可以被預想到的結局，就像當年生活在這裡的人們一樣。但是廢墟之中還保存著大量舊世界的文明產物，以及數量相當龐大的可獲取魔獸素材。既是獵人也是獵物的人類們通常會在廢墟中一邊搜尋值錢的物品，一邊襲擊落單魔物，在盡量不驚擾其他魔獸的前提下剝取素材。不論是外皮內臟還是有概率會內生的魔結晶石，只要是魔獸身上的東西，都是相當不錯的戰利品。
即使是少女入眠前的那個年代，就已經有成熟的狩獵與加工產業存在了。
因此只要人類還存在，就不太可能不來廢墟冒險，哪怕只是一些亡命之徒呢。運氣差一些的話會可能只找得到痕迹，而運氣好的話，說不定能夠碰到活生生的人。
少女不由得嘆了口氣。
「只是希望別是一地的斷肢殘骸就好。」
下山的路走得相當不輕鬆。這讓她不禁望向遠處還能看出外形的廢棄登山纜車站。在爆炸與混亂中落到地面上的纜車被長年的雨水和風侵蝕，和斷裂的鋼製纜繩一起變得銹跡斑斑。當年登山還算是一項運動時，她經常只向上爬然後坐纜車下山。這樣不僅更簡單快速，而且對膝蓋也好。
下山之後她便進入了城市邊緣的街道。
這附近是保育所和醫院的所在地。
這樣的地方很容易冒出不死怪物。這是一種只在廢墟之中才能見到的怪異魔物。它們基本上是由生物的遺骸構成，在充斥著大量魔素的廢墟之中為了永不滿足的飢餓感而遊盪著。
雖然幾乎不會有新近死去的喪屍，但是相對的，骷髏類的怪物會有很多。它們成群結隊在大街上遊盪，不過似乎都無視少女的存在。因為它們沒有眼睛，並不能「看」，而只能靠感知魔力和生人的氣息來捕獵。少女正是利用這一點，張開遮蔽魔力和氣息的魔法屏障，從他們身邊悄悄地溜過。
斷壁殘垣間到處都是用極慢速度蹣跚著的骷髏群。
少女如同只是傍晚出來散步一樣從它們之間經過。這附近看來許多年都不曾有過人類活動過的痕迹了。
現在那些骷髏看上去慢吞吞的，但是事實上一旦發現活物，它們就會動用起身體里蘊含著的魔力，以超出常人想象的迅捷動作襲擊並活生生扯下獵物身上的血肉。但是骷髏哪還有什麼腸胃存在，受害者只能看到自己的血肉自森森白骨間掉落在地上罷了。同時因為它們渾身上下只有骨頭，很少有什麼像樣的戰利品，因此可以被算作是麻煩卻最沒用的幾種魔獸之一了。
這附近恐怕早就被吃到連只蚊子都不剩下了。街道上除了骨頭偶爾會發聲響，就只有微風吹動樹葉沙沙作響的聲音。
少女走出幾條街道，終於離開了一片死寂的不死怪物區域。
拉爾凱爾靠近山巒這一側在當年是富人聚居區。街道兩側排列著相當闊氣的房屋殘骸，透過灌木叢與斷壁殘垣，甚至還能隱約看到似乎是游泳池之類的遺迹存在。當然，無論再怎麼氣派，如今也只剩下了殘骸還屹立於此。這一片街區似乎還發生過大火，牆體被灼燒到發黑，木質結構更是蕩然無存。
經過一棟似乎是超市或者藥店的建築物時，少女還注意到了靠坐在門前的人類骸骨。與骷髏魔獸不同，這具骸骨恐怕是人類死亡之後留下的遺體，上半身穿著一副破爛不堪的金屬鎧甲，歷經時間侵蝕卻還能夠隱約看見上面刻著的魔法術式。這意味著這個可憐的傢伙至少是最近這一百年內死去的，畢竟一百年前術式甚至於魔法都沒有廣泛傳播開來。
至於這個人的武器，恐怕就是插在不遠處地面上的半截斷劍了。在廢墟里失去趁手的武器可是相當致命的事情。但比失去武器更可怕的，則是甚至沒有同伴為這個人收屍。
或許是全隊都覆滅在這裡，或者是孤身闖入廢墟深處遭遇不幸，又或者是受傷被隊伍拋棄於此。無論是哪一種，都難以令人釋懷。
少女輕輕搖頭嘆息著，離開那具遺骸，繼續向前進發。
當太陽跨過頭頂，向西方地平線進發之時，少女仍舊還是沒能碰到什麼。
現在所處的位置是一大片城中公園，此刻正到處盛開著各色野花。很長一段時間內都無人打理這裡的草坪，因此雜草和灌木叢早就將公園佔領了，讓這裡變得寸步難行。
廢墟中的魔獸不會爬得到處都是，而是一塊一塊分佈在一定區域內，只有感知到人類或者其他獵物的氣息時才會離開巢穴。少女所在的這片區域正是某種巨型蠍子的巢穴附近，但是由於她一直沒有關掉自己的氣息屏障，因此完全沒被任何礙事的魔獸擋住去路，徑直沿著還依稀可辨的林間小路前行著。
就在這時，遠方突然傳來急促刺耳的警報聲。聽起來像是誰家的瓦斯出現泄露，報警器正超級賣力地發聲鳴叫。戰前的瓦斯警報器出於安全性考慮，往往只有感測器與外界相連，內部電路與電池組件都進行了完善的密封。這也使得這種毫無用處的東西成為了少數幾種奠基日後還能正常運作的民用電器。
但是過了這麼久電池還能有供電的嗎？正這麼想著，警報聲便戛然而止，就只有微微的風聲還留在空中。
現在是沒電了呢。
也不知道是什麼東西觸發了警報，少女一下子就被勾起了好奇心。向著警報聲的方向穿越幾個路口，中途還甚至聽到了幾聲槍響——不錯，看來是有活人來到這裡了——前方隱隱傳來某種魔物的吼聲。少女趕快放緩腳步，躡手躡腳地從廢墟中窺視發出聲音的方向。
是十幾隻足有一棟平房高的半獸人。
這種魔獸是近距離爆發的魔素衝擊強行將人類扭曲形成的，屬於那場大戰的污穢產物之一。
首先是對於魔素的渴求，被扭曲為了龐大的食慾。它們會優先將捕獲到的獵物活生生吃掉，滿足群體的胃袋。當食慾暫時滿足，它們就會開始設法滿足繁殖欲。半獸人本身也存在雌性，可它們的獸慾一旦發作起來，就會對周圍一切看起來能交配的雌性生物下手，包括還沒被吃到的人類、雌性獸類在內。它們自己族群內的雌性當然能夠生育後代，但是可怖的是儘管器官尺寸只能非常勉強地匹配，人類也仍舊可以誕下半獸人後代。畢竟半獸人本來就是由人類轉化的。想也知道，淪為半獸人生育機器的人類女性儘管暫時不會被吃，卻會在生理和心理上受到嚴重傷害，直到身體被持續不斷的虐待徹底摧垮死去為止。
因此它們雖然是頭腦簡單實力一般的傢伙，卻能夠在食物充足的時候大批自然繁殖。當廢墟中屬於它們的地盤被填滿時，它們會主動離開廢墟前往周邊地區，是出現遊盪種概率最高的魔獸。
半獸人的肉也可以吃。據早年間缺衣少食的某些聚落居民講，有著豬肉的味道，口感卻更加順滑，而且沒有腥味。但少女很清楚那些魔獸的最初來歷，因此堅決反對攝入半獸人肉。這是她作為人類自我認知的最後底線之一。
這十幾隻半獸人聚在一棟房屋殘骸的門前，用力撕扯著什麼。
定睛一看，少女皺緊了眉頭。是幾具人類和半獸人的屍體。他們有男有女，但都倒在一片血泊之中，肢體正被半獸人用力扯下塞進口中。半獸人並不在意食物究竟是人類，還是自己曾經的同胞們，就只顧著大快朵頤。在它們進食完畢前，想必只要不大張旗鼓地通過，這些半獸人估計都不會注意到她。受害者們的武器散落一地，有折斷的劍、用於長距離狙擊的火器和被撞擊到四分五裂散落一地的盾牌殘塊。剛剛開槍的人可能也身處其中。恐怕是這些探險者被半獸人群起攻之，只來得及做少許的抵抗便被半獸人的人數優勢吞沒身亡。
除此之外在房屋殘骸之中似乎還支起了一座簡易的棚子，一個篝火堆，墊子上放著幾個背包和一支短法杖，周圍還有被隨意扔在地上的食物。看起來……就是那個篝火堆升起的煙霧觸發了警報器。畢竟還在燃燒著的篝火正處在報警器正下方。
如今的人們不太可能認知得到燃燒不完全的篝火會觸發瓦斯警報，上百年歷史的古老機器一直保持密封完好且能殘留電池電力也是極低概率事件吧。恐怕是純粹的不幸。
不過只要能翻一翻這幾個人的背包，興許還能找到些什麼，畢竟到這裡探險搜刮后還需要返程，總會有些剩餘的物資可以使用。儘管沒能碰到活生生的真人，但僅僅是那些物資就還是足以證明人類暫時還沒把自己玩死。他們都不幸遇難，就肩負起將那些物資好好利用起來的責任。除此之外，將這幾個人的屍體留在這裡也只會被半獸人吃干抹凈，既然決定要利用他們的遺物，就好好負起責任為他們收屍吧。
說干就干。她從磚牆後面探出身來，輕輕揮動右手。一條不停躍動著紫色與金色光芒的飛龍忽然憑空浮現，帶著噼里啪啦的閃電呼嘯而至，那一瞬間彷彿天地都為之黯淡下來。聚在一起正忙著分屍的半獸人們只來得及回頭看了一眼便被穿體而過，留下有著巨大窟窿和散發著焦味的殘軀，撲通一聲一齊倒在地上。
少女再度揮動右手后，飛龍瞬間消失不見，就彷彿從未出現過一般。
「接下來就……收拾殘局吧。」她自言自語道。說著，少女繞開倒了一地的屍體，進入建築物廢墟中，首先看向掛在某個背包前面的短工兵鏟。這東西在戰爭期間恐怕生產過幾億把，就算是歷經百年，在這裡看到也並不奇怪。然後是檢查背包里的東西。少女這樣想著，將鏟子隨手扔向兩側曾是某戶人家庭院的雜草地。那鏟子開始自行作業，在草地上挖開用來放屍體的坑。
「嗯……看來是戰時生產的垃圾肉罐頭呢。」少女皺起眉頭抓起一個藍色罐頭自言自語道：「這種東西放了一百多年居然還能吃。而且居然還有的剩，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那個……」
忽然，在殘骸隔壁的房間里傳來女孩子的聲音。
「嗯。你說。」少女頭都不抬，將手中的東西放在一旁的地上，隨手又抽出一條被紙包裹起來的硬黑麵包。這麵包看起來相當的堅固，她往自己的腦袋上敲了敲，發出硬物與硬物相撞的咚咚聲。看來應該是用刀切成片浸泡在湯之類的液體中食用的耐貯食物。
雖然少女並沒有進食的需求，但是偶爾吃上一餐似乎也並不壞。
「能不能麻煩你不要翻我的背包……就是右手邊那個呢？」
「他們——」少女用手指了指門外倒在血泊中的屍體：「是你的同伴嗎？」
「嗯。」女孩子有些情緒低落地回應道。
「被那樣大數量的半獸人包圍，你居然還活著，我倒是很好奇你是怎麼做到。」
「那個……我能過去你那裡嗎。」
少女抬頭看向對方。那個女孩子躲在沒有玻璃的窗子後面，露出半張毫無血色充滿畏懼表情的臉來。就在這時剛才那幾具人類屍體忽然憑空飛起，滴著鮮血直挺挺向這邊飛來。
「啊！是、是鬼！」女孩子慘呼一聲，整張臉再度躲回窗子下面。
「你在說什麼傻話？」
「屍體動起來了！」
「大白天的哪裡會有鬼。你再仔細看看。」
女孩子聽聞后便再度戰戰兢兢露出眼睛來，看起來甚至快要昏過去了。
首先映入她眼帘的，是少女規規矩矩跪坐在地上，身邊排著一大排口糧。她面前的火堆上架著鍋子，裡面在煮著什麼。剛才拿出來的黑麵包早被切成薄厚適中的片狀，裝在一旁的盤子里。
「誒？」
「你的背包沒有動過哦。那就多謝款待了。」少女神色不改地說道。
女孩子再度看向剛才屍體飛來的方向，發現屍體都安安靜靜地躺在剛剛挖出的坑裡，鏟子正在自行慢慢向其中填土掩埋。
女孩子終於明白這只是未知念動魔法的一種，便稍稍放寬心，從廢墟中走出，慢慢向少女靠近。
「你不用那麼緊張。我又不會吃你。」少女緊緊地盯著鍋里的水，等到開始沸騰后，將不知何時切碎成塊的洋蔥和土豆等蔬菜倒進鍋里，隨著水中的氣泡一同上下翻滾。
「你……您也是魔術士嗎？」
「幹嘛突然換成敬語？」少女反問道，這時候才終於抬頭看向在一旁緩緩坐下的女孩子。對方二十歲上下，雖然稚氣不在，卻也還顯得非常年輕。行為舉止與說話的語氣有著一股刻意的禮儀感，與過去曾遇見過的在戰爭中倖存下來的一般人、或是戰後出生沒接受過教育的那一批年輕人有著很大的差別。雖說打扮上是探險用的，但別是貴族或者什麼商人的千金吧？隨後她又注意到了女孩子腰間掛著的短劍。
「我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也有張開遮蔽氣息的屏障，可是您聽見我說話卻完全沒被驚嚇到……在這種到處都可能會竄出魔獸的廢墟之中。您一定是已經發現我了吧。」
「嗯。氣息遮蔽屏障而已。」少女說著，將已經先行打開的軍用肉罐頭向鍋中一扣，一塊有些發黑的凝膠一樣的固體掉進鍋中，一股臭味發散開來。
「這鬼東西，放了上百年還是這麼臭。」少女不滿道。
「而且，」女孩子繼續說：「我從沒見過會讓鏟子自己動起來的念動魔法。以及剛剛那個纏著雷電的龍的魔法。您的出身一定很高貴吧？恕我眼拙，您難道是王族裡很厲害的魔術士……的高徒之類的嗎？」
「叫我貝菈就好。但為什麼要以我是誰徒弟為前提？」女孩見她如此小心翼翼地提出問題，於是便反問道。
「阿……阿爾莎。來自亞梓的探險家，阿爾莎·拉森納。非常抱歉，我並沒有要輕視您的意思。以您的實力當然可以獨當一面。我只是覺得您看上去卻非常年輕，應該……」
不是本地人的名字呢。不過考慮到當年的戰爭使無數人流離失所，倒也不算奇怪。就連自己，不也是最終出現在了這片大陸上嗎。
「剛剛發生什麼了？」貝菈決定無視她的問題，轉而詢問剛才的情況。
「大概幾十分鐘前，我們正原地休息吃著乾糧的時候……」
這時貝菈攪了攪鍋子，剛剛放入的凝膠塊已經化開，臭味也已經消失不見了。肉湯的顏色包裹著先前放入的蔬菜，鍋子開始散發出香味。
「——我們附近不知為何突然響起聲音巨大的警報聲。就是那種古老道具上偶爾會有的發聲裝置。」
「你是說房屋裡的瓦斯警報嗎？剛剛我也聽到了，所以才過來這邊看看情況。」
「誒？瓦斯？」
「哦沒事，當我沒說。然後呢？」
「然後估計是附近幾個街區的半獸人群突然開始向警報的方向靠攏，而我們正處在他們的正中心，躲無可躲。我當時正在附近的草叢裡……」阿爾莎變得有些難為情。
「我懂，再然後呢？」貝菈再度揮了揮手，火堆里的火便瞬間熄滅了。
阿爾莎睜大眼睛，浮現出驚訝的神色。
「您……您的魔力不要緊嗎？」
「嗯？我的魔力怎麼了？」
「您魔力已經所剩不多了才對，等下該怎麼離開這裡？明明您剛剛還用過那種能一擊消滅整個半獸人群的上級魔法。」
「哦、哦……」貝菈這時浮現出有些不知該怎麼回答的神色。不知道對於如今人類來說，正常範圍內的魔法素養究竟是什麼樣，不是很想惹人注目呢…
她稍作思考，然後問道：「阿爾莎你一天能用幾次呢？」
「如果是上級魔法，在不連續釋放的情況下我一天之內最多也就只能施放三四次而已。」
「原來如此。」
「我在探險家公會的魔術士里已經算是相對中等偏上的就是了……畢竟大多數人的魔法資質可能連一次上級魔法也施放不出來呢。」
貝菈的臉上此時浮現出淺淺的笑意。看來也沒什麼太大的變化嘛。
這是阿爾莎第一次在這個幾乎沒什麼多餘表情的少女臉上看到笑容，這才驚覺眼前的銀白髮少女帶著遮陽帽下的面容，彷彿是不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天使一般美麗。
「好漂亮……」阿爾莎不禁喃喃道。
貝菈則輕輕聳肩。她當然知道阿爾莎在說什麼。雖說這幅容貌並非是自己選擇的就是了。
隨後她將鍋中的肉湯舀進不知是誰的飯盒中，向阿爾莎伸出手來：「你的餐具。還沒吃完午飯吧。」
「哦。謝謝。」阿爾莎連忙從自己的背包中拿出便攜飯盒，遞給貝菈。
隨後兩人就著剛才切完的黑麵包吃起午餐。但阿爾莎剛剛才目睹了同伴的死亡，以及一瞬被消滅的半獸人群，心情難以平復之下似乎也吃不下去太多東西，稍稍吃下幾口就放著不動了。而貝菈則毫不在意地細嚼慢咽。
阿爾莎放下飯盒，悄悄觀察起少女。
這個自稱貝菈的少女看上去不過才十五六歲的樣子，明明臉上還殘存著稚氣，卻絲毫看不到一丁點與外表年齡相符的神色。美麗外表之下彷彿是一個有著很多見識處事不驚的成年人，以至於幾乎看不到太多外露的情緒。單就打扮來看，雖然不是國內的時尚，但深藍色外套做工精緻，絕非是一般平民百姓能夠日常穿著的；設計上亦無可挑剔，外襟上掛著的幾個金色帶鏈子的鈴鐺和葉子吊墜將整個人襯托得非常有少女感。
少女的年齡與衣服的風格乍一看似乎非常搭配，但一旦仔細觀察就會感受到少女氣質上的違和之處。
難道說……她是某個非常知名的魔術士，不願意泄露身份，所以才用魔法或者藥劑之類的手段改換容貌嗎？而且她確實沒有報上自己的來歷、姓氏或者家名，孤身憑空出現在廢墟的深處。
阿爾莎揣測著，又望向剛剛還是墳墓坑的雜草地，這才發現已經填土作業已經完成，工兵鏟不知何時回到了身邊的地面上。
貝菈終於就餐完畢。一整條黑麵包都被送進了貝菈的肚子里。阿爾莎呆呆的看著她的側臉。這名少女勾人心魂的美麗容貌似乎已經遠遠超出了人類天生所能達到的範疇，或許比起活著的人類，更像是……商店裡刻意製作出來的人偶一般。
「您到底是……」
「請別太過深究了。」貝菈則回答道。「我只是個一般的旅行者罷了，沒什麼值得你一直盯著我看的秘密。所以說，你躲在草叢裡沒被第一時間發現，再然後呢？」
「哦……」阿爾莎發現自己失態，臉上微微發紅，悲戚的神色卻也逐漸鮮露出來：「然後我正準備拔出短劍和隊友會和支援他們，但是隊長羅德斯先生大喊著叫我不要出來，趕快躲起來。」
「因為你是魔術士嘛。一般情況下，沒有法杖的魔術士僅憑一柄短劍在對付成群的半獸人時是毫無用武之地的。」貝菈說著，看向好好放在一旁的短法杖。
「嗯。我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知道自己跑不掉了，至少……至少讓我一個人能活下來也好。」
貝菈摸了摸她的頭頂。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女，卻彷彿在安慰小孩子一樣，可阿爾莎卻能真切感受到對方的同情安慰。二十多歲已經不是新手的探險家，應當是不會輕易陷入那種莫名其妙的「都是我的錯」的自責情緒的。貝菈很明白這一點，因此並沒有出言安慰。
「那麼接下來你準備怎麼辦呢，這裡距離你剛才說的亞梓有相當的距離吧？」
「只能撤退回去，到工會報告他們三人的死訊。但是現在您的魔力……」
「你不必擔心我，還充足得很，我會保護你的。畢竟我也打算去亞梓。」
「可是……」阿爾莎不禁擔心起來。眼前這個少女究竟只是個不知道自身魔力極限的愣頭青天才呢，還是說是真的自信滿滿呢。
「你也不用擔心你自己的安全。我的魔法是可以隨便用的。」
阿爾莎吃驚地看向這個剛剛說出驚世之語的少女。
作為魔術士的她很清楚，對於魔術士來說最重要的，是身體對魔素的吸收與釋放能力，以及能夠容納魔力的總量。前者是天生的，決定魔力的恢復速度和能夠釋放的法術威力；而後者決定能夠放出幾輪魔法，可以通過後天的鍛煉來提升。只要魔力的吸收和釋放能力達到一定標準，一般的有魔力者只要能夠連著放出三次魔法，就被算相當有才能，很容易就會被有需求的公司或者組織作為有用之人雇傭；而受過十幾年的時間專門魔法訓練的民間魔術士，儘管在構建魔法陣上有著相當的熟練度，並且能夠顯著增強身體儲存魔力的容量，但作為一般人的魔素吸收速率仍舊會限制進一步的發展，作為搜刮回收廢墟的一份子來說仍略有不足。情形與之類似的阿爾莎因此才會一併修習短劍劍術來減少給隊伍帶來的麻煩。
而能夠進入都立魔法學院的人，都是萬里挑一出現一定遺傳突變的民間天才或貴族子弟。像這樣的人，在經過訓練后連著丟出二三十輪中級魔法也是不在話下的。修習上級魔法和大魔法后，雖然能夠釋放的總數減少，但威力和廣度都大大增加，完全能夠勝任戰爭和殲滅成群魔獸的任務。
那些即使在特定條件下能夠逼近和突破連續施放五十輪中上級魔法的人，在奠基日後的一百年多里也僅有寥寥數人能夠做到。但即使是這樣的人，正常情況下施放一段時間后也難以為繼，第一是體力不足以支持身體大量吸收魔素，第二是空氣中的魔素很快會被消耗殆盡。這也是為何哪怕是如今，大多數平民也還是會學習火器的使用方法。比起魔法資質普遍不高的平民魔術士，篆刻了符文的子彈照樣能夠對付小型魔獸和防禦性的被動魔法，效率也更高。
當然，符文子彈一樣需要灌注魔力才能發揮效力，但是比起用魔力憑空繪製魔法陣，效率要高上許多。
因此當貝菈表示自己的魔法可以隨便亂用時，阿爾莎的震驚溢於言表。
「但是……」
貝菈則嘆了口氣，懶得再解釋。這似曾相識的場景，還真是從未變過。
「我問你，現在的半獸人素材還能賣錢嗎？」
「哦……現在？半獸人的魔結晶石和獸角一直可以用來做武器素材或者子彈的魔介質，所以還是賣的出去的。肉也可以拿來吃。我不記得半獸人有什麼時候不被收購的。但是這幾隻的話……」
「烤焦了所以估計沒什麼用了。」貝菈點點頭附和道。然後她拔下插在某個背包側面的匕首：「小刀借用一下哦。」
「如果您要解體的話，我也能——」
她的話沒說完，小刀已經直直地飛出，到半獸人的身體旁時忽然一個急轉彎，半獸人角就已經被連根挖起。隨後小刀奔向另一只角，而已經解體完畢的角則飛回到她們身邊。
阿爾莎再次被這樣的場景震驚到了。這已經不僅僅是浪費魔力的問題，而是奢侈過頭。就像哪怕是高手魔術士云集的貴族、甚至王室家中，也不會有人奢侈到用魔法來從書架上取書或從餐具盒中拿刀叉。拿念動魔法解體魔獸什麼的，可以說是聞所未聞。
當二十隻尚且完好的半獸人角和七塊成色不錯的魔晶石被貝菈用布包好，隨手一扔消失不見時，阿爾莎才終於意識到貝菈所言不假。僅僅是來回搬運的幾十次念力魔法，就有好幾次是幾乎在一瞬間完成兩三個步驟的。雖然念力魔法對魔力的消耗遠小於攻擊性魔法，但是但從她能夠同時操縱數個魔法的熟練度來看，面前這個自稱叫貝菈的少女，或許與傳說中那幾名能夠連續發動五十輪魔法的超級天才是相同的存在吧。
而貝菈之所以要在阿爾莎面前賣弄自己的魔法解體魔獸，目的也幾乎就是博取阿爾莎的信任，讓她給自己做嚮導。若沒有必要，貝菈是絕不會展露能力的。
見到她目瞪口呆的神情，貝菈便知道目的已經達成。
「這邊準備完成了。你隊友的遺物不要緊嗎？」
「哦也對。不好意思，請稍稍等一下。我把他們遺物帶回去一部分。不過應該沒辦法全都拿回去，畢竟這次我們也——」說著她看向一旁的一個幾乎有一百厘米長的大背包：「——收穫頗豐呢。所以剩下的用品之類的，如果您有需要的話，拿走應該也沒問題。而且，我想如果他們見到自己的東西能幫上其他人的話，也會很開心吧。」
「真是一群好人。可惜沒能早點認識你們。」
於是貝菈邊看著她將個人背包中的一些有紀念意義的物品轉移至自己的背包，隨後貝菈自己也拿走了一些藥品和食物之類的物資，並隨手丟進了某處。
結果就是，阿爾莎不僅要背著自己的背包，還有想辦法扛著那個一百公尺大小的包裹，以及在手中提著短法杖。
「雖然我也不是很想問……但是您的行李呢？」阿爾莎終於忍不住開口，看起來已經被重物圧地齜牙咧嘴了。
「空間魔法哦。以自己身邊的某個物品為錨點，創建一個子空間，便可以隨身攜帶大量的物品。」貝菈解釋著，將自己的左手腕展示給阿爾莎來看。一條鑲嵌著紫紅色魔結晶石的銀色手鏈上，正蕩漾著不停流動的符文。
「似乎……在哪裡見過類似的東西。」
「不錯。其實只要知道原理和製作步驟，只要是魔術士就可以做出來。當今也應該有一些類似的東西才對。」
阿爾莎點點頭回答道：「沒記錯的話，據說王都的宮廷和御用的瓦爾納商會裡有類似的收納魔道具。」說著神色之間不禁流露出羨慕之情。
貝菈從那個一百多公尺的包裹上，就自然能懂得其原由。作為探險家，每次能帶回去的東西有限。這個限制基本就是對於所有人都帶上行李后還能夠戰鬥的極限。一旦重到無法戰鬥，遇上魔獸便此命休矣。因此有一個能夠存儲很多東西的空間魔法，其實對探險者來說方便至極。
當然，優點固然誘人，但是這種方便的魔法道具並非是想用就能用的。與優點相對的缺點，是空間儲物魔法驚人的魔力消耗量。一旦魔力供給中斷，裡面的內容物就會隨著子空間的崩解一同毀壞殆盡。
如果不是貝菈這種異類的話，想要把這種魔道具當成隨身行囊根本是痴人說夢。阿爾莎與貝菈並不清楚的事實是，宮廷魔術士團里有一個專門團隊負責這件魔道具的魔力供應，而且也只在王族出巡時才會啟用這件道具攜帶行李。至於御用瓦爾納商會，則是運用了消耗魔結晶石的魔道具來支撐空間魔法，而且必定只在運送大宗貴重商品的時候才會啟用。
這種詳盡的情報當下自然無從得知，但是貝菈卻藉由對方的反應認識到這種魔道具仍舊屬於幾乎無法在市面上見到的珍奇物品，不應當在他人面前大搖大擺地使用。
但是話說回來，阿爾莎居然夠格聽說宮廷和御用商會的魔道具。貝菈沒有點破這一層，但是阿爾莎的身份地位似乎不低。
「如果信得過我的話，那不然我先幫你保存那個大包裹？」她於是順水推舟地說。
「非常感謝！」阿爾莎立刻鬆了口氣，將肩上的包裹卸下。原來她已經汗流浹背了。雖說春天氣溫不高，但是作為探險家不得不渾身上下包裹好護甲。即使阿爾莎作為魔術士，只需要相對沒那麼沉的符文複合皮甲和外鏈甲，皮質護甲的不透氣性卻是跨不過去的坎。
貝菈對著地上的大包裹一招手，包裹就立刻原地消失不見。就算是被解答過，阿爾莎看見這個場景仍舊是難免吃驚。
「走吧。」
「今天非常感謝您救我一命，甚至還幫我拿行李。我應該怎麼感謝您呢？」
貝菈微微一笑。
「請不要在意。你同伴的食物已經充足地招待過我，而反正也是順路，就當回報你的夥伴們，我送你安全回家。」
聽到這話，阿爾莎回頭望向同伴們的墳墓。剛剛她將棄置的物資和背包靠在用短劍刻下了三人名字的木樁上，希望有朝一日能夠取回三人的屍骸。
「再見，大家。我會回來看你們的。」她喃喃道，眼角悄悄泛起淚光。
貝菈不打算看到阿爾莎流淚的模樣。她轉頭望向這條大街的遠處。從一條街外開始，當初矮小的行道花樹已經長成三人合抱大小，遮天蔽日地在街道正上方生長。摻雜著成團成簇粉色花朵的枝條和剛剛長出沒多久的新綠色枝葉錯落參差，一直延伸到更遠的地方。
花瓣正悄無聲息地落下，彷彿下起了粉色的春雨。
她想起當年這裡還生活著數十萬人的時候。現在的街道，要比那時安靜得多了。
「我們走吧。」阿爾莎整理好心情，向貝菈點點頭。
兩人開始邁步向花街深處走去。
一座規模龐大的城市廢墟出現在她的眼前，向遠處延伸開去，足足有數百平方公里之廣。廢墟正中心似乎曾有過一整片高樓林立的區域，可如今只剩下一片瓦礫和少數幾棟歪歪斜斜還在堅持沒有徹底垮塌的建築聳立其中。
雖然看起來蕭索悲涼，但此時似乎正值春暖花開的時節，無論有沒有觀賞者，漫山遍野的不知名粉色花樹在廢墟中和周圍的山上無言綻放著。
少女依稀記得這座城市的名字是拉爾凱爾，曾是這一片區域的首府級城市。
這裡氣候溫和，曾經以農業生產為主，不過如今卻沒有再在城郊發現任何開墾的跡象。當然原因也很簡單。城市的廢墟中會有會相當大數量的魔獸。它們出於對魔素的敏感性，不怎麼會成群結隊離開廢墟，ik還是有可能會有少量魔獸受到某些吸引而去騷擾周邊區域。這使得城市被摧毀后，周邊地區也一同變得不適合居住了。
看來即使經過這麼長的時間，也還是不足以讓人類收復這座城市。又或者是沒有收復的價值，誰知道呢。
少女是為了避開煩人的傢伙才進入沉睡的，如今那些傢伙大概都已經不在人世了吧？那麼眼下似乎並沒有什麼需要去做的事情。
她已沉睡了相當之久，既不知道這裡此刻歸哪個政權管轄，也不清楚最近的人類聚居點在哪裡——甚至於說，她都不清楚人類是否還存在。
去廢墟之中看看有沒有人類最近活動過的痕迹，或許是個不錯的選擇。
廢墟是人類互相摧毀才能的極致體現，因此人類總體而言懼怕著規模巨大的廢墟。
這裡充斥著巨量的魔獸，被生吞活剝是完全可以被預想到的結局，就像當年生活在這裡的人們一樣。但是廢墟之中還保存著大量舊世界的文明產物，以及數量相當龐大的可獲取魔獸素材。既是獵人也是獵物的人類們通常會在廢墟中一邊搜尋值錢的物品，一邊襲擊落單魔物，在盡量不驚擾其他魔獸的前提下剝取素材。不論是外皮內臟還是有概率會內生的魔結晶石，只要是魔獸身上的東西，都是相當不錯的戰利品。
即使是少女入眠前的那個年代，就已經有成熟的狩獵與加工產業存在了。
因此只要人類還存在，就不太可能不來廢墟冒險，哪怕只是一些亡命之徒呢。運氣差一些的話會可能只找得到痕迹，而運氣好的話，說不定能夠碰到活生生的人。
少女不由得嘆了口氣。
「只是希望別是一地的斷肢殘骸就好。」
下山的路走得相當不輕鬆。這讓她不禁望向遠處還能看出外形的廢棄登山纜車站。在爆炸與混亂中落到地面上的纜車被長年的雨水和風侵蝕，和斷裂的鋼製纜繩一起變得銹跡斑斑。當年登山還算是一項運動時，她經常只向上爬然後坐纜車下山。這樣不僅更簡單快速，而且對膝蓋也好。
下山之後她便進入了城市邊緣的街道。
這附近是保育所和醫院的所在地。
這樣的地方很容易冒出不死怪物。這是一種只在廢墟之中才能見到的怪異魔物。它們基本上是由生物的遺骸構成，在充斥著大量魔素的廢墟之中為了永不滿足的飢餓感而遊盪著。
雖然幾乎不會有新近死去的喪屍，但是相對的，骷髏類的怪物會有很多。它們成群結隊在大街上遊盪，不過似乎都無視少女的存在。因為它們沒有眼睛，並不能「看」，而只能靠感知魔力和生人的氣息來捕獵。少女正是利用這一點，張開遮蔽魔力和氣息的魔法屏障，從他們身邊悄悄地溜過。
斷壁殘垣間到處都是用極慢速度蹣跚著的骷髏群。
少女如同只是傍晚出來散步一樣從它們之間經過。這附近看來許多年都不曾有過人類活動過的痕迹了。
現在那些骷髏看上去慢吞吞的，但是事實上一旦發現活物，它們就會動用起身體里蘊含著的魔力，以超出常人想象的迅捷動作襲擊並活生生扯下獵物身上的血肉。但是骷髏哪還有什麼腸胃存在，受害者只能看到自己的血肉自森森白骨間掉落在地上罷了。同時因為它們渾身上下只有骨頭，很少有什麼像樣的戰利品，因此可以被算作是麻煩卻最沒用的幾種魔獸之一了。
這附近恐怕早就被吃到連只蚊子都不剩下了。街道上除了骨頭偶爾會發聲響，就只有微風吹動樹葉沙沙作響的聲音。
少女走出幾條街道，終於離開了一片死寂的不死怪物區域。
拉爾凱爾靠近山巒這一側在當年是富人聚居區。街道兩側排列著相當闊氣的房屋殘骸，透過灌木叢與斷壁殘垣，甚至還能隱約看到似乎是游泳池之類的遺迹存在。當然，無論再怎麼氣派，如今也只剩下了殘骸還屹立於此。這一片街區似乎還發生過大火，牆體被灼燒到發黑，木質結構更是蕩然無存。
經過一棟似乎是超市或者藥店的建築物時，少女還注意到了靠坐在門前的人類骸骨。與骷髏魔獸不同，這具骸骨恐怕是人類死亡之後留下的遺體，上半身穿著一副破爛不堪的金屬鎧甲，歷經時間侵蝕卻還能夠隱約看見上面刻著的魔法術式。這意味著這個可憐的傢伙至少是最近這一百年內死去的，畢竟一百年前術式甚至於魔法都沒有廣泛傳播開來。
至於這個人的武器，恐怕就是插在不遠處地面上的半截斷劍了。在廢墟里失去趁手的武器可是相當致命的事情。但比失去武器更可怕的，則是甚至沒有同伴為這個人收屍。
或許是全隊都覆滅在這裡，或者是孤身闖入廢墟深處遭遇不幸，又或者是受傷被隊伍拋棄於此。無論是哪一種，都難以令人釋懷。
少女輕輕搖頭嘆息著，離開那具遺骸，繼續向前進發。
當太陽跨過頭頂，向西方地平線進發之時，少女仍舊還是沒能碰到什麼。
現在所處的位置是一大片城中公園，此刻正到處盛開著各色野花。很長一段時間內都無人打理這裡的草坪，因此雜草和灌木叢早就將公園佔領了，讓這裡變得寸步難行。
廢墟中的魔獸不會爬得到處都是，而是一塊一塊分佈在一定區域內，只有感知到人類或者其他獵物的氣息時才會離開巢穴。少女所在的這片區域正是某種巨型蠍子的巢穴附近，但是由於她一直沒有關掉自己的氣息屏障，因此完全沒被任何礙事的魔獸擋住去路，徑直沿著還依稀可辨的林間小路前行著。
就在這時，遠方突然傳來急促刺耳的警報聲。聽起來像是誰家的瓦斯出現泄露，報警器正超級賣力地發聲鳴叫。戰前的瓦斯警報器出於安全性考慮，往往只有感測器與外界相連，內部電路與電池組件都進行了完善的密封。這也使得這種毫無用處的東西成為了少數幾種奠基日後還能正常運作的民用電器。
但是過了這麼久電池還能有供電的嗎？正這麼想著，警報聲便戛然而止，就只有微微的風聲還留在空中。
現在是沒電了呢。
也不知道是什麼東西觸發了警報，少女一下子就被勾起了好奇心。向著警報聲的方向穿越幾個路口，中途還甚至聽到了幾聲槍響——不錯，看來是有活人來到這裡了——前方隱隱傳來某種魔物的吼聲。少女趕快放緩腳步，躡手躡腳地從廢墟中窺視發出聲音的方向。
是十幾隻足有一棟平房高的半獸人。
這種魔獸是近距離爆發的魔素衝擊強行將人類扭曲形成的，屬於那場大戰的污穢產物之一。
首先是對於魔素的渴求，被扭曲為了龐大的食慾。它們會優先將捕獲到的獵物活生生吃掉，滿足群體的胃袋。當食慾暫時滿足，它們就會開始設法滿足繁殖欲。半獸人本身也存在雌性，可它們的獸慾一旦發作起來，就會對周圍一切看起來能交配的雌性生物下手，包括還沒被吃到的人類、雌性獸類在內。它們自己族群內的雌性當然能夠生育後代，但是可怖的是儘管器官尺寸只能非常勉強地匹配，人類也仍舊可以誕下半獸人後代。畢竟半獸人本來就是由人類轉化的。想也知道，淪為半獸人生育機器的人類女性儘管暫時不會被吃，卻會在生理和心理上受到嚴重傷害，直到身體被持續不斷的虐待徹底摧垮死去為止。
因此它們雖然是頭腦簡單實力一般的傢伙，卻能夠在食物充足的時候大批自然繁殖。當廢墟中屬於它們的地盤被填滿時，它們會主動離開廢墟前往周邊地區，是出現遊盪種概率最高的魔獸。
半獸人的肉也可以吃。據早年間缺衣少食的某些聚落居民講，有著豬肉的味道，口感卻更加順滑，而且沒有腥味。但少女很清楚那些魔獸的最初來歷，因此堅決反對攝入半獸人肉。這是她作為人類自我認知的最後底線之一。
這十幾隻半獸人聚在一棟房屋殘骸的門前，用力撕扯著什麼。
定睛一看，少女皺緊了眉頭。是幾具人類和半獸人的屍體。他們有男有女，但都倒在一片血泊之中，肢體正被半獸人用力扯下塞進口中。半獸人並不在意食物究竟是人類，還是自己曾經的同胞們，就只顧著大快朵頤。在它們進食完畢前，想必只要不大張旗鼓地通過，這些半獸人估計都不會注意到她。受害者們的武器散落一地，有折斷的劍、用於長距離狙擊的火器和被撞擊到四分五裂散落一地的盾牌殘塊。剛剛開槍的人可能也身處其中。恐怕是這些探險者被半獸人群起攻之，只來得及做少許的抵抗便被半獸人的人數優勢吞沒身亡。
除此之外在房屋殘骸之中似乎還支起了一座簡易的棚子，一個篝火堆，墊子上放著幾個背包和一支短法杖，周圍還有被隨意扔在地上的食物。看起來……就是那個篝火堆升起的煙霧觸發了警報器。畢竟還在燃燒著的篝火正處在報警器正下方。
如今的人們不太可能認知得到燃燒不完全的篝火會觸發瓦斯警報，上百年歷史的古老機器一直保持密封完好且能殘留電池電力也是極低概率事件吧。恐怕是純粹的不幸。
不過只要能翻一翻這幾個人的背包，興許還能找到些什麼，畢竟到這裡探險搜刮后還需要返程，總會有些剩餘的物資可以使用。儘管沒能碰到活生生的真人，但僅僅是那些物資就還是足以證明人類暫時還沒把自己玩死。他們都不幸遇難，就肩負起將那些物資好好利用起來的責任。除此之外，將這幾個人的屍體留在這裡也只會被半獸人吃干抹凈，既然決定要利用他們的遺物，就好好負起責任為他們收屍吧。
說干就干。她從磚牆後面探出身來，輕輕揮動右手。一條不停躍動著紫色與金色光芒的飛龍忽然憑空浮現，帶著噼里啪啦的閃電呼嘯而至，那一瞬間彷彿天地都為之黯淡下來。聚在一起正忙著分屍的半獸人們只來得及回頭看了一眼便被穿體而過，留下有著巨大窟窿和散發著焦味的殘軀，撲通一聲一齊倒在地上。
少女再度揮動右手后，飛龍瞬間消失不見，就彷彿從未出現過一般。
「接下來就……收拾殘局吧。」她自言自語道。說著，少女繞開倒了一地的屍體，進入建築物廢墟中，首先看向掛在某個背包前面的短工兵鏟。這東西在戰爭期間恐怕生產過幾億把，就算是歷經百年，在這裡看到也並不奇怪。然後是檢查背包里的東西。少女這樣想著，將鏟子隨手扔向兩側曾是某戶人家庭院的雜草地。那鏟子開始自行作業，在草地上挖開用來放屍體的坑。
「嗯……看來是戰時生產的垃圾肉罐頭呢。」少女皺起眉頭抓起一個藍色罐頭自言自語道：「這種東西放了一百多年居然還能吃。而且居然還有的剩，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那個……」
忽然，在殘骸隔壁的房間里傳來女孩子的聲音。
「嗯。你說。」少女頭都不抬，將手中的東西放在一旁的地上，隨手又抽出一條被紙包裹起來的硬黑麵包。這麵包看起來相當的堅固，她往自己的腦袋上敲了敲，發出硬物與硬物相撞的咚咚聲。看來應該是用刀切成片浸泡在湯之類的液體中食用的耐貯食物。
雖然少女並沒有進食的需求，但是偶爾吃上一餐似乎也並不壞。
「能不能麻煩你不要翻我的背包……就是右手邊那個呢？」
「他們——」少女用手指了指門外倒在血泊中的屍體：「是你的同伴嗎？」
「嗯。」女孩子有些情緒低落地回應道。
「被那樣大數量的半獸人包圍，你居然還活著，我倒是很好奇你是怎麼做到。」
「那個……我能過去你那裡嗎。」
少女抬頭看向對方。那個女孩子躲在沒有玻璃的窗子後面，露出半張毫無血色充滿畏懼表情的臉來。就在這時剛才那幾具人類屍體忽然憑空飛起，滴著鮮血直挺挺向這邊飛來。
「啊！是、是鬼！」女孩子慘呼一聲，整張臉再度躲回窗子下面。
「你在說什麼傻話？」
「屍體動起來了！」
「大白天的哪裡會有鬼。你再仔細看看。」
女孩子聽聞后便再度戰戰兢兢露出眼睛來，看起來甚至快要昏過去了。
首先映入她眼帘的，是少女規規矩矩跪坐在地上，身邊排著一大排口糧。她面前的火堆上架著鍋子，裡面在煮著什麼。剛才拿出來的黑麵包早被切成薄厚適中的片狀，裝在一旁的盤子里。
「誒？」
「你的背包沒有動過哦。那就多謝款待了。」少女神色不改地說道。
女孩子再度看向剛才屍體飛來的方向，發現屍體都安安靜靜地躺在剛剛挖出的坑裡，鏟子正在自行慢慢向其中填土掩埋。
女孩子終於明白這只是未知念動魔法的一種，便稍稍放寬心，從廢墟中走出，慢慢向少女靠近。
「你不用那麼緊張。我又不會吃你。」少女緊緊地盯著鍋里的水，等到開始沸騰后，將不知何時切碎成塊的洋蔥和土豆等蔬菜倒進鍋里，隨著水中的氣泡一同上下翻滾。
「你……您也是魔術士嗎？」
「幹嘛突然換成敬語？」少女反問道，這時候才終於抬頭看向在一旁緩緩坐下的女孩子。對方二十歲上下，雖然稚氣不在，卻也還顯得非常年輕。行為舉止與說話的語氣有著一股刻意的禮儀感，與過去曾遇見過的在戰爭中倖存下來的一般人、或是戰後出生沒接受過教育的那一批年輕人有著很大的差別。雖說打扮上是探險用的，但別是貴族或者什麼商人的千金吧？隨後她又注意到了女孩子腰間掛著的短劍。
「我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也有張開遮蔽氣息的屏障，可是您聽見我說話卻完全沒被驚嚇到……在這種到處都可能會竄出魔獸的廢墟之中。您一定是已經發現我了吧。」
「嗯。氣息遮蔽屏障而已。」少女說著，將已經先行打開的軍用肉罐頭向鍋中一扣，一塊有些發黑的凝膠一樣的固體掉進鍋中，一股臭味發散開來。
「這鬼東西，放了上百年還是這麼臭。」少女不滿道。
「而且，」女孩子繼續說：「我從沒見過會讓鏟子自己動起來的念動魔法。以及剛剛那個纏著雷電的龍的魔法。您的出身一定很高貴吧？恕我眼拙，您難道是王族裡很厲害的魔術士……的高徒之類的嗎？」
「叫我貝菈就好。但為什麼要以我是誰徒弟為前提？」女孩見她如此小心翼翼地提出問題，於是便反問道。
「阿……阿爾莎。來自亞梓的探險家，阿爾莎·拉森納。非常抱歉，我並沒有要輕視您的意思。以您的實力當然可以獨當一面。我只是覺得您看上去卻非常年輕，應該……」
不是本地人的名字呢。不過考慮到當年的戰爭使無數人流離失所，倒也不算奇怪。就連自己，不也是最終出現在了這片大陸上嗎。
「剛剛發生什麼了？」貝菈決定無視她的問題，轉而詢問剛才的情況。
「大概幾十分鐘前，我們正原地休息吃著乾糧的時候……」
這時貝菈攪了攪鍋子，剛剛放入的凝膠塊已經化開，臭味也已經消失不見了。肉湯的顏色包裹著先前放入的蔬菜，鍋子開始散發出香味。
「——我們附近不知為何突然響起聲音巨大的警報聲。就是那種古老道具上偶爾會有的發聲裝置。」
「你是說房屋裡的瓦斯警報嗎？剛剛我也聽到了，所以才過來這邊看看情況。」
「誒？瓦斯？」
「哦沒事，當我沒說。然後呢？」
「然後估計是附近幾個街區的半獸人群突然開始向警報的方向靠攏，而我們正處在他們的正中心，躲無可躲。我當時正在附近的草叢裡……」阿爾莎變得有些難為情。
「我懂，再然後呢？」貝菈再度揮了揮手，火堆里的火便瞬間熄滅了。
阿爾莎睜大眼睛，浮現出驚訝的神色。
「您……您的魔力不要緊嗎？」
「嗯？我的魔力怎麼了？」
「您魔力已經所剩不多了才對，等下該怎麼離開這裡？明明您剛剛還用過那種能一擊消滅整個半獸人群的上級魔法。」
「哦、哦……」貝菈這時浮現出有些不知該怎麼回答的神色。不知道對於如今人類來說，正常範圍內的魔法素養究竟是什麼樣，不是很想惹人注目呢…
她稍作思考，然後問道：「阿爾莎你一天能用幾次呢？」
「如果是上級魔法，在不連續釋放的情況下我一天之內最多也就只能施放三四次而已。」
「原來如此。」
「我在探險家公會的魔術士里已經算是相對中等偏上的就是了……畢竟大多數人的魔法資質可能連一次上級魔法也施放不出來呢。」
貝菈的臉上此時浮現出淺淺的笑意。看來也沒什麼太大的變化嘛。
這是阿爾莎第一次在這個幾乎沒什麼多餘表情的少女臉上看到笑容，這才驚覺眼前的銀白髮少女帶著遮陽帽下的面容，彷彿是不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天使一般美麗。
「好漂亮……」阿爾莎不禁喃喃道。
貝菈則輕輕聳肩。她當然知道阿爾莎在說什麼。雖說這幅容貌並非是自己選擇的就是了。
隨後她將鍋中的肉湯舀進不知是誰的飯盒中，向阿爾莎伸出手來：「你的餐具。還沒吃完午飯吧。」
「哦。謝謝。」阿爾莎連忙從自己的背包中拿出便攜飯盒，遞給貝菈。
隨後兩人就著剛才切完的黑麵包吃起午餐。但阿爾莎剛剛才目睹了同伴的死亡，以及一瞬被消滅的半獸人群，心情難以平復之下似乎也吃不下去太多東西，稍稍吃下幾口就放著不動了。而貝菈則毫不在意地細嚼慢咽。
阿爾莎放下飯盒，悄悄觀察起少女。
這個自稱貝菈的少女看上去不過才十五六歲的樣子，明明臉上還殘存著稚氣，卻絲毫看不到一丁點與外表年齡相符的神色。美麗外表之下彷彿是一個有著很多見識處事不驚的成年人，以至於幾乎看不到太多外露的情緒。單就打扮來看，雖然不是國內的時尚，但深藍色外套做工精緻，絕非是一般平民百姓能夠日常穿著的；設計上亦無可挑剔，外襟上掛著的幾個金色帶鏈子的鈴鐺和葉子吊墜將整個人襯托得非常有少女感。
少女的年齡與衣服的風格乍一看似乎非常搭配，但一旦仔細觀察就會感受到少女氣質上的違和之處。
難道說……她是某個非常知名的魔術士，不願意泄露身份，所以才用魔法或者藥劑之類的手段改換容貌嗎？而且她確實沒有報上自己的來歷、姓氏或者家名，孤身憑空出現在廢墟的深處。
阿爾莎揣測著，又望向剛剛還是墳墓坑的雜草地，這才發現已經填土作業已經完成，工兵鏟不知何時回到了身邊的地面上。
貝菈終於就餐完畢。一整條黑麵包都被送進了貝菈的肚子里。阿爾莎呆呆的看著她的側臉。這名少女勾人心魂的美麗容貌似乎已經遠遠超出了人類天生所能達到的範疇，或許比起活著的人類，更像是……商店裡刻意製作出來的人偶一般。
「您到底是……」
「請別太過深究了。」貝菈則回答道。「我只是個一般的旅行者罷了，沒什麼值得你一直盯著我看的秘密。所以說，你躲在草叢裡沒被第一時間發現，再然後呢？」
「哦……」阿爾莎發現自己失態，臉上微微發紅，悲戚的神色卻也逐漸鮮露出來：「然後我正準備拔出短劍和隊友會和支援他們，但是隊長羅德斯先生大喊著叫我不要出來，趕快躲起來。」
「因為你是魔術士嘛。一般情況下，沒有法杖的魔術士僅憑一柄短劍在對付成群的半獸人時是毫無用武之地的。」貝菈說著，看向好好放在一旁的短法杖。
「嗯。我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知道自己跑不掉了，至少……至少讓我一個人能活下來也好。」
貝菈摸了摸她的頭頂。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女，卻彷彿在安慰小孩子一樣，可阿爾莎卻能真切感受到對方的同情安慰。二十多歲已經不是新手的探險家，應當是不會輕易陷入那種莫名其妙的「都是我的錯」的自責情緒的。貝菈很明白這一點，因此並沒有出言安慰。
「那麼接下來你準備怎麼辦呢，這裡距離你剛才說的亞梓有相當的距離吧？」
「只能撤退回去，到工會報告他們三人的死訊。但是現在您的魔力……」
「你不必擔心我，還充足得很，我會保護你的。畢竟我也打算去亞梓。」
「可是……」阿爾莎不禁擔心起來。眼前這個少女究竟只是個不知道自身魔力極限的愣頭青天才呢，還是說是真的自信滿滿呢。
「你也不用擔心你自己的安全。我的魔法是可以隨便用的。」
阿爾莎吃驚地看向這個剛剛說出驚世之語的少女。
作為魔術士的她很清楚，對於魔術士來說最重要的，是身體對魔素的吸收與釋放能力，以及能夠容納魔力的總量。前者是天生的，決定魔力的恢復速度和能夠釋放的法術威力；而後者決定能夠放出幾輪魔法，可以通過後天的鍛煉來提升。只要魔力的吸收和釋放能力達到一定標準，一般的有魔力者只要能夠連著放出三次魔法，就被算相當有才能，很容易就會被有需求的公司或者組織作為有用之人雇傭；而受過十幾年的時間專門魔法訓練的民間魔術士，儘管在構建魔法陣上有著相當的熟練度，並且能夠顯著增強身體儲存魔力的容量，但作為一般人的魔素吸收速率仍舊會限制進一步的發展，作為搜刮回收廢墟的一份子來說仍略有不足。情形與之類似的阿爾莎因此才會一併修習短劍劍術來減少給隊伍帶來的麻煩。
而能夠進入都立魔法學院的人，都是萬里挑一出現一定遺傳突變的民間天才或貴族子弟。像這樣的人，在經過訓練后連著丟出二三十輪中級魔法也是不在話下的。修習上級魔法和大魔法后，雖然能夠釋放的總數減少，但威力和廣度都大大增加，完全能夠勝任戰爭和殲滅成群魔獸的任務。
那些即使在特定條件下能夠逼近和突破連續施放五十輪中上級魔法的人，在奠基日後的一百年多里也僅有寥寥數人能夠做到。但即使是這樣的人，正常情況下施放一段時間后也難以為繼，第一是體力不足以支持身體大量吸收魔素，第二是空氣中的魔素很快會被消耗殆盡。這也是為何哪怕是如今，大多數平民也還是會學習火器的使用方法。比起魔法資質普遍不高的平民魔術士，篆刻了符文的子彈照樣能夠對付小型魔獸和防禦性的被動魔法，效率也更高。
當然，符文子彈一樣需要灌注魔力才能發揮效力，但是比起用魔力憑空繪製魔法陣，效率要高上許多。
因此當貝菈表示自己的魔法可以隨便亂用時，阿爾莎的震驚溢於言表。
「但是……」
貝菈則嘆了口氣，懶得再解釋。這似曾相識的場景，還真是從未變過。
「我問你，現在的半獸人素材還能賣錢嗎？」
「哦……現在？半獸人的魔結晶石和獸角一直可以用來做武器素材或者子彈的魔介質，所以還是賣的出去的。肉也可以拿來吃。我不記得半獸人有什麼時候不被收購的。但是這幾隻的話……」
「烤焦了所以估計沒什麼用了。」貝菈點點頭附和道。然後她拔下插在某個背包側面的匕首：「小刀借用一下哦。」
「如果您要解體的話，我也能——」
她的話沒說完，小刀已經直直地飛出，到半獸人的身體旁時忽然一個急轉彎，半獸人角就已經被連根挖起。隨後小刀奔向另一只角，而已經解體完畢的角則飛回到她們身邊。
阿爾莎再次被這樣的場景震驚到了。這已經不僅僅是浪費魔力的問題，而是奢侈過頭。就像哪怕是高手魔術士云集的貴族、甚至王室家中，也不會有人奢侈到用魔法來從書架上取書或從餐具盒中拿刀叉。拿念動魔法解體魔獸什麼的，可以說是聞所未聞。
當二十隻尚且完好的半獸人角和七塊成色不錯的魔晶石被貝菈用布包好，隨手一扔消失不見時，阿爾莎才終於意識到貝菈所言不假。僅僅是來回搬運的幾十次念力魔法，就有好幾次是幾乎在一瞬間完成兩三個步驟的。雖然念力魔法對魔力的消耗遠小於攻擊性魔法，但是但從她能夠同時操縱數個魔法的熟練度來看，面前這個自稱叫貝菈的少女，或許與傳說中那幾名能夠連續發動五十輪魔法的超級天才是相同的存在吧。
而貝菈之所以要在阿爾莎面前賣弄自己的魔法解體魔獸，目的也幾乎就是博取阿爾莎的信任，讓她給自己做嚮導。若沒有必要，貝菈是絕不會展露能力的。
見到她目瞪口呆的神情，貝菈便知道目的已經達成。
「這邊準備完成了。你隊友的遺物不要緊嗎？」
「哦也對。不好意思，請稍稍等一下。我把他們遺物帶回去一部分。不過應該沒辦法全都拿回去，畢竟這次我們也——」說著她看向一旁的一個幾乎有一百厘米長的大背包：「——收穫頗豐呢。所以剩下的用品之類的，如果您有需要的話，拿走應該也沒問題。而且，我想如果他們見到自己的東西能幫上其他人的話，也會很開心吧。」
「真是一群好人。可惜沒能早點認識你們。」
於是貝菈邊看著她將個人背包中的一些有紀念意義的物品轉移至自己的背包，隨後貝菈自己也拿走了一些藥品和食物之類的物資，並隨手丟進了某處。
結果就是，阿爾莎不僅要背著自己的背包，還有想辦法扛著那個一百公尺大小的包裹，以及在手中提著短法杖。
「雖然我也不是很想問……但是您的行李呢？」阿爾莎終於忍不住開口，看起來已經被重物圧地齜牙咧嘴了。
「空間魔法哦。以自己身邊的某個物品為錨點，創建一個子空間，便可以隨身攜帶大量的物品。」貝菈解釋著，將自己的左手腕展示給阿爾莎來看。一條鑲嵌著紫紅色魔結晶石的銀色手鏈上，正蕩漾著不停流動的符文。
「似乎……在哪裡見過類似的東西。」
「不錯。其實只要知道原理和製作步驟，只要是魔術士就可以做出來。當今也應該有一些類似的東西才對。」
阿爾莎點點頭回答道：「沒記錯的話，據說王都的宮廷和御用的瓦爾納商會裡有類似的收納魔道具。」說著神色之間不禁流露出羨慕之情。
貝菈從那個一百多公尺的包裹上，就自然能懂得其原由。作為探險家，每次能帶回去的東西有限。這個限制基本就是對於所有人都帶上行李后還能夠戰鬥的極限。一旦重到無法戰鬥，遇上魔獸便此命休矣。因此有一個能夠存儲很多東西的空間魔法，其實對探險者來說方便至極。
當然，優點固然誘人，但是這種方便的魔法道具並非是想用就能用的。與優點相對的缺點，是空間儲物魔法驚人的魔力消耗量。一旦魔力供給中斷，裡面的內容物就會隨著子空間的崩解一同毀壞殆盡。
如果不是貝菈這種異類的話，想要把這種魔道具當成隨身行囊根本是痴人說夢。阿爾莎與貝菈並不清楚的事實是，宮廷魔術士團里有一個專門團隊負責這件魔道具的魔力供應，而且也只在王族出巡時才會啟用這件道具攜帶行李。至於御用瓦爾納商會，則是運用了消耗魔結晶石的魔道具來支撐空間魔法，而且必定只在運送大宗貴重商品的時候才會啟用。
這種詳盡的情報當下自然無從得知，但是貝菈卻藉由對方的反應認識到這種魔道具仍舊屬於幾乎無法在市面上見到的珍奇物品，不應當在他人面前大搖大擺地使用。
但是話說回來，阿爾莎居然夠格聽說宮廷和御用商會的魔道具。貝菈沒有點破這一層，但是阿爾莎的身份地位似乎不低。
「如果信得過我的話，那不然我先幫你保存那個大包裹？」她於是順水推舟地說。
「非常感謝！」阿爾莎立刻鬆了口氣，將肩上的包裹卸下。原來她已經汗流浹背了。雖說春天氣溫不高，但是作為探險家不得不渾身上下包裹好護甲。即使阿爾莎作為魔術士，只需要相對沒那麼沉的符文複合皮甲和外鏈甲，皮質護甲的不透氣性卻是跨不過去的坎。
貝菈對著地上的大包裹一招手，包裹就立刻原地消失不見。就算是被解答過，阿爾莎看見這個場景仍舊是難免吃驚。
「走吧。」
「今天非常感謝您救我一命，甚至還幫我拿行李。我應該怎麼感謝您呢？」
貝菈微微一笑。
「請不要在意。你同伴的食物已經充足地招待過我，而反正也是順路，就當回報你的夥伴們，我送你安全回家。」
聽到這話，阿爾莎回頭望向同伴們的墳墓。剛剛她將棄置的物資和背包靠在用短劍刻下了三人名字的木樁上，希望有朝一日能夠取回三人的屍骸。
「再見，大家。我會回來看你們的。」她喃喃道，眼角悄悄泛起淚光。
貝菈不打算看到阿爾莎流淚的模樣。她轉頭望向這條大街的遠處。從一條街外開始，當初矮小的行道花樹已經長成三人合抱大小，遮天蔽日地在街道正上方生長。摻雜著成團成簇粉色花朵的枝條和剛剛長出沒多久的新綠色枝葉錯落參差，一直延伸到更遠的地方。
花瓣正悄無聲息地落下，彷彿下起了粉色的春雨。
她想起當年這裡還生活著數十萬人的時候。現在的街道，要比那時安靜得多了。
「我們走吧。」阿爾莎整理好心情，向貝菈點點頭。
兩人開始邁步向花街深處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