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案：虎姑婆與壞孩子之二十三

虎精在樹林裡奔跑著，雖然是用兩條腿，仍然快得驚人。不到幾分鐘，已經到了芒核山山頂。

山頂草木不生，只有一塊巨石。這裡是全巿視野最好的地方，如果不是濃霧遮掩，下方的城鎮可以一覽無遺。

虎精在巨石上放下易商禹，變回虎形，舔著自己肩膀的傷口。

「妳到底把我拖來這裡幹嘛？要殺就快殺！」

說是這麼說，易商禹心裡很清楚，虎精不會殺他。這個事實讓他更加焦躁。

仔細回想，他這陣子遇到的妖怪，對他真正有殺意的還真的沒幾個。竹篙鬼誤認他是自己人，貓妖甚至送東西給他，現在又是這隻殺人不眨眼，卻拉著他講故事的虎精。

到底為什麼？他是華祐的傳人，所有妖怪的敵人啊。

虎精又變回人形。

「你不是問我，那個弟弟在哪裡嗎？我現在就要告訴你。他不見了。應該說，已經變成另一個人，不是原本的他了。雖然我很希望他變回來，但這只能由他自己決定，如果他不願意，我也沒輒。」

「妳是他什麼人？」

虎精偏著頭想了一下，那嬌俏的模樣讓易商禹更確信，她就是自己夢到的黃髮小女孩。

「應該算是朋友吧。我雖然偶爾也會跟他老哥開個小玩笑，但不會做到太過分，所以他也還算容忍我。說來說去，他的辛酸也只有我最了解，所以才難辦啊。」

「難辦？」

虎精慵懶地搔搔頭髮，卻又因為肩頭的傷痛得皺起眉頭。

「雖然我一直希望他走自己的路，不要再整天幫沒用的哥哥擦屁股，但是現在看著他忘了哥哥又忘了自己，反而被敵人利用，我心裡更難過。要是他早點清醒就好了。」

「那妳跟我說這個幹嘛？」

虎精沒回答，只是瞇著眼對他微笑。

易商禹心中警戒。她到底想對他說什麼？莫非……

「妳什麼都知道，對不對？袁毅城的真實身分，還有，我到底是誰？妳快說！」

「商禹！」

袁毅城拿著桃木劍衝了上來，還帶著一塊大木板做盾牌。

「你沒聽到我說的嗎？這傢伙假冒心理諮商師，洗腦了所有學生，千萬別聽她鬼扯！」

他拿劍指著虎精，下定決心，就算豁出性命也絕不能讓牠洩漏秘密。

虎精冷冷地說：「嗯，那柄劍在你手上的確比較有用。不過，我今天還沒殺過人，所以要對付你很容易哦！」

牠再度化為虎形，撲向袁毅城。袁毅城毫不閃躲，用木盾迎向牠的利牙。

本以為木盾會瞬間粉碎，老虎卻反而被彈飛。原來袁毅城把詩堯帶回來的驅魔符貼在木板背面。

袁毅城雖然不像易商禹天生擁有特殊的能力，但易商禹的格鬥技巧都是他教的，本身的戰鬥力自然也不能小看，再加上桃木劍在手，居然能跟虎精打得有來有回。

他用木盾和老虎對峙著，不時抓住空隙刺出一劍逼退老虎。一人一虎僵持不下。

易商禹心急如焚，目前雖然是平手，但時間一拖長，袁毅城只靠著木盾上一張符和一把木劍，絕對贏不了老虎。

然而此時的自己，居然下不了決心出手幫忙。

忽然他看到袁毅城朝自己瞥來的一眼。那眼神既不焦急，也不生氣，完全沒有要他幫忙的意思。

那眼中有的是……解脫。

易商禹忽然明白了，袁毅城不想被支援。他想死在老虎掌下，所以才拿性命跟牠搏鬥。

到底……為什麼……

老虎不耐煩了，用尾巴捲起一顆石頭朝袁毅城丟去，袁毅城舉盾阻擋，但那一擲力道驚人，木盾立刻碎裂。

老虎勝利地低吼一聲，張大了嘴撲向毫無防禦的袁毅城。

「不行！」易商禹大叫，雙掌射出了電波，狠狠將老虎擊飛。

老虎摔在地上，慢慢地又變成黃髮女子。她的黃髮、美麗的臉，和半邊身體都被燒焦了。

虎精勉強抬頭，嘴裡嘔出一大口血。看著易商禹的眼中沒有半點怨恨，只有無奈。

「所以……這就是你的選擇？」

「我……」易商禹全身發冷。

他想道歉，告訴她，他不想傷害她，一點都不想，可是……

「這就沒辦法了啊。」虎精的眼睛開始失焦，「誰叫我自己那時候不離開呢，那也是我的選擇，呵呵呵……」

她閉上眼睛，慢慢地化為煙塵消失。

易商禹心口劇痛，眼淚也流了出來。他這輩子從來沒有這麼難受過，不只是因為他殺了一個他完全不想殺的妖怪，也因為他從小認知的一切，也跟著她煙消雲散了。

「商禹……」

袁毅城走近，把一隻手搭他肩頭，卻被狠狠揮開。

「不要碰我！」

袁毅城深吸一口氣，「不管她跟你說了什麼，你都不能相信。」

「我就是相信，怎麼樣？」易商禹逼視他，「就算虎精不能相信，那你家裡那把金錢劍呢？它說的話能不能信？」

他看到恩師兼至友的臉色變得雪白，自己的心也破了個大洞。

「金錢劍？你居然跑進我家……」

易商禹諷刺地一笑，「因為我天生賊性啊，怎麼樣？仔細想想，我這種人怎麼可能會是華祐的傳人呢？難怪金錢劍不理我。」

「你聽我說，那把劍的劍靈頭腦不太清楚，所以我暫時把它放在家裡……」

易商禹一言不發，任由他努力圓謊，看他能掰到什麼地步。

讓他最惱怒的是，袁毅城寧可面對虎精的牙齒，也不願對他坦誠。

「我跟你說過，我家代代是華祐真人的忠僕，所以才供奉華祐的牌位，你不要想太多。」

易商禹無情地戳破他。

「牌位上寫的是『先祖』，可不是『主人』哦。還有，既然不需要想太多，你為什麼一開始不告訴我？」

「……是祖宗的遺命……」

易商禹大笑，「『祖宗遺命』，這個詞真好用啊！你編那麼多謊一定很辛苦吧？休息一下換我說。所謂『袁家是華祐易家的忠僕』，根本就是相反的吧？袁家是華祐的後代，姓易的是書僮，對不對？你才是華祐的傳人！」

袁毅城握緊拳頭。不行了，撐不下去了。

「建立城鎮之後，華祐真人在五芒巿定居下來，」他疲憊地說：「因為盛名給他帶來很多麻煩，所以他才跟書僮協議交換身分，由書僮扮演華祐真人，他在背後協助。主僕兩人約好生生世世一起守護五芒，每代都是這樣。」

「哦，也就是說，你家每代都把我家耍著玩嗎？如果真的有約定，為什麼一開始不講清楚？還讓我家的人每代都自以為是驅魔大師！天天看著我叔公什麼都不知道，自以為是地耍寶，一定很開心很舒壓吧？」

「不是這樣！」袁毅城急著分辯，「知道得越少就越安全啊！而且法力也不是全靠血統決定的，經過了那麼多代，袁家早就沒有法力，代代都是凡人，你卻法力高強，所以你才是真正的驅魔人……」

易商禹怒吼：「所以我就活該當你的替死鬼是嗎？」

袁毅城已經無話可說了。他垂下眼，低聲說：「很遺憾救我讓你這麼痛苦。不過還是謝謝你。」

他轉身走向會館，一步一步，像個破布娃娃一樣，拖著傷痕累累的心走下山頂。

易商禹恨恨地目送他，掙扎了許久，終究是不甘不願地跟在他身後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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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主云：不管怎麼樣，對殺人如麻的虎精心軟都不是好事。不過易商禹現在三觀炸裂，對於人命的重要也開始質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