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戲的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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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3-12-11
「抓住我的手!」時願大聲喝道。
在世界崩落的最後一秒,我扣上他的手。時願在我的束帶上一點,皮帶便全數化為瑩白的粉末。「這是……」
「蛇妖的陣法,我不知道他怎麼用的!」另一股力量在腳下展開,可世界依舊在搖晃,似乎並沒有多大用處。「我們得逃出去。」
然後,我突然想到有個人也許幫得上忙。「我的手機呢?」
時願馬上從口袋掏出手機還我,連問為什麼都免了。
過了幾秒之後,電話接通。「喂?」
「沈夜辰,我需要你的幫忙。現在,立刻。」我只講了一些重要的狀況,而他馬上便理解了我的處境。
「妳旁邊的王洛能不能弄一種自己製造空氣的屏障?就是那種可以過濾空氣的。」他提了個奇怪的構想。
「什麼意思?」
「照妳的描述來看,妳和王洛都中了歸殊融的迷幻藥。」深知歸殊融套路的說出我意想不到的答案。
於是我把同樣的話又複述給時願。
他抬起手,一個瑩白色的罩子以兩人為中心形成球狀的護盾。「這東西撐不久。」
「沈夜辰,我們照你的指示做了,可是建築物還在搖耶?」而且看起來似乎要崩塌了……?
「因為那棟樓的確也在快垮了,你們必須馬上從裡面出來。」
好的,感謝你精闢但一點都沒幫助的解釋。「時願,窗戶那條路能走嗎?」
時願伸出手,用另一股更大的力量擊碎窗戶。「走!」
我的腰被他一把攬住,而他縱身就要往窗戶跳。這個動作讓我忍不住回想到上輩子他擄走我的那次,身體也起反應顫抖了下。
時願轉頭看我,眼裡閃過理解。「抱歉。」
也許,過去所造成的傷害不是這麼簡單就能和解的。明明口頭上已經和他和解,兩人也在為了打倒歸殊融這個新目標所努力,可身體早就記住上輩子的芥蒂。可我還是希望,自己有天能真正重新與他建立羈絆。也許,在互相傷害中逐漸獲得成長也是無法避開的課題。
我主動伸手攀住他的肩。「我準備好了。」
兩人躍出窗外,沁涼的冷風灌入我的衣袖。幾秒之後,我被穩穩放到地面。「接下來該怎麼辦?要怎樣才能找到時輕?」
「用妳的烙印。」時願把我的包包及手槍都還給了我,也順帶撕了會阻擋烙印的貼紙。「閉上眼,想著他。」
我閉上眼,聚精會神在頸後的烙印上。這種感覺就像是身體的每個部位都出現了各種細線,最後匯聚在烙印上一樣。而接著又有條清晰的線自烙印中冒出,延伸往看不見的地方。時願說得對,不只是時輕可以用烙印追蹤我,我也能辦到這件事。
此時我心中已經有一個確切的地圖,甚至連座標都知道了。「我找到了。」
我把座標輸入手機,很快便定位出時輕位於墨溪山中。「沈夜辰,我和時願先趕過去,然後你帶人到座標上來。」
「誰是時願?」他回了牛頭不對馬嘴的問題。
「王洛。」我咳了下。「總之就是這樣。」
「那妳……萬事小心。」沈夜辰聽起來對自己的祝福很沒有把握。「在我趕到之前最好留個全屍。」
「滾。」我怒道,直接掛了電話。
「他妳朋友?」時願眨眨眼,變得有些不確定。
「不是。」我毫不猶豫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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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願帶著我在目的地降落時,我很意外地發現這裡是一間廢棄的倉庫。
「這是之前盜採者還沒被時輕趕出去前,他們所留下的倉庫儲存區。」時願拍了拍衣袖,撥掉上面的灰塵。「走吧,希望來得及。」
接著他伸手隔空一推,讓鐵門自動打開。
倉庫內異常黑暗,使我從外頭看不出個所以然。
我與野狐對視了一眼,毫不遲疑踏入。
下一秒,鐵門轟的一聲大力關上。
在夕陽透入的微弱光線下,歸殊融展開扇子,笑瞇瞇望著我們。「歡迎,你們比我想像中還要快。」
他穿著一身低調精緻的黑色旗袍,黑色的長髮梳整成馬尾平貼在背後,好似要去參加什麼重要的場合。或者說……誰的葬禮。
我轉移視線,很快便看見時輕伏在他身後不遠處,面露痛苦。他沒有化為狐形,可暴露出的肌膚纏上了不少黑絲,彷彿在壓抑著什麼強大又危險的力量。「你對他──」
「做了什麼?反正你們來得早,侵蝕還沒全部完成,只好被迫和你們聊聊天了。」歸殊融指一輕彈,我和時願竟就這樣被定在原地。
原來從我們一踏入倉庫開始,就已經在無形中中了歸殊融的藥。
我想就算現在罵自己一百次白癡大概也挽回不了自己的疏忽了。
「首先,這個『黑脈』,的確就是我製造的。」蛇妖搧了搧扇子。「很久以前我就在思考,既然靈脈來自於狐妖修仙和大自然溢出的精華,那野狐及城市是否也會有相似的東西?於是我便抓了幾隻野狐開始實驗,畢竟少了幾隻野狐,是不會有人發現的。」
在說這句話的同時,他笑吟吟了瞟了時願一眼。「後來的事你們都知道了,我成功弄出了黑脈,可不同的是,這東西竟是來自野狐自己的死,而變為黑脈後還會繼續侵蝕其他生物,甚至把狐妖汙染為野狐。」
「所以你現在在把時輕變成野狐?」我突然感到窒息,就像是自己被壓在黑泥深處即將溺斃般。
「是,也不是。」蛇妖懶懶地打了個哈欠。「這場實驗已經接近尾聲,所以我打算做點不同的。眾所周知,現在的黑脈已經強到有辦法將所有狐妖直接化為黑脈,甚至不需要經過野狐狀態。我把所有黑脈都收了回來,全部灌入時輕體內,而等侵蝕完成,時輕將會轉化為整座山最為強大的黑脈,一次毀了墨溪山及所有狐妖。」
什麼跟什麼啊。「理由呢?」
「什麼理由?」
「動機啊,你總不會沒理由就毀了整座山吧?」於此同時,我發現自己的手漸漸可以動了,也許靈脈有淨化毒素的功能也說不定。於是我悄悄的往自己包包裡的手槍摸去。
「我以為,妳已經很了解我了。」歸殊融語帶驚訝。「我喜歡悲壯的故事,盛大的悲劇,震顫人心的結局。而我終其一生所追求的目標就是創造一個豐富的、帶有愛恨情仇的悲劇。」
「這樣的理由對你們人類來說會感到薄弱嗎?我想是的。」歸殊融攤開沒拿著扇子的手。「你們人類總是要為自己的所作所為創造冠冕堂皇的藉口,彷彿這樣就能將自己的所作所為弄得合情合理。想一下吧,秦笙羽,為什麼人類創造了電影、電玩、遊樂園?追根究柢不就是因為『無聊』二字嗎?人類社會所作的一切表面上解釋自己進步了,可實際上不都是因為自己無聊的私慾而進行嗎?」
「做這些事讓我感到愉快,感到心靈富足,僅此而已。」他淡淡說道。「別說是我,你們人類多數時都還比我更無聊。」
「那麼,你的無聊大會該結束了。」我舉起槍。「你自己就是那個悲劇。」
「恐怕不行。」歸殊融依舊笑得很開心,彷彿我會舉起槍也是在他的意料之中。「再過十秒,侵蝕就會完成。要是不殺了時輕,妳也會一起葬身於此。」
我的視線與抬起頭的時輕猛然撞上。他的身邊已經溢出不少黑泥,正在緩慢擴散,可那雙眼倔強地停留在我身上,不願離開。而我讀出了他的唇語。「殺了我。」
霎時,我們倆彷彿回到不久前,他用槍抵著自己告誡我務必親手殺他的場景。
「如果我不幸被汙泥汙染,妳一定要在第一時間殺了我。」
可是我辦不到……辦不到呀……
彷彿看見了我的掙扎,狐妖忍著痛苦勾起了微笑。儘管他沒開口,可我卻清晰聽見了。「沒關係的,秦笙羽。」
沒關係的,他都知道。打從一開始,他就知道我不可能動手殺死他。
「對不起,我愛妳。」
我曾經在無所事事俱樂部朋友聊過,「對不起」與「我愛妳」是世界上最俗套卻又蘊含著最多情感的話語。而當這兩句話同時出現,更是包含了所有的不捨及愛戀。這是一段訣別的話語,一段遺憾的愛戀。
彼岸花,花開無葉,葉生無花。
狐與人,終有一方須離別。
十秒過去了,我沒有開槍。
啪、啪、啪,一旁的蛇妖忍不住拍起了手。「看來,這場戲──」
「你也一起去死。」人稱,一個人死前總是會爆發出意想不到的勇氣和力氣,而時輕也一樣。已經完全被黑暗纏繞的手用力握住蛇妖的腿,硬是將他拖入黑泥當中。
「噢?」歸殊融詫異地想變回原形逃出時輕地魔爪,可時輕就像著了魔似的不放手,甚至整個身子都壓上蛇身。我看著歸殊融一下化為人一下化為蛇,最終半個身子以上都沒入了不曉得有多深的黑泥中,只餘頭肩在泥以上。
在確認自己無法逃離之後,歸殊融的表情竟重歸平靜,就這樣接受了結局。只見他輕聲嘆息,道了句:「看來,這場戲要在此落幕了。」
他面色平淡,不慍不悲,甚至眼角還帶著一絲笑。「這場戲,終於圓滿了。」
說罷,他終於完全被黑泥所吞噬。
……我想直到死前還能那麼欠揍的,大概就只有歸殊融一人了。
可蛇妖說對了一件事,這件事並沒有因他的死而結束。
時輕已經用盡最後的力氣拖蛇妖去死,因此黑泥便更加肆無忌憚地加速擴散。
我舉起手想釋放靈脈,可卻被時願所制止。「你忘記剛才我同伴所發生的事了嗎?何況妳的靈脈根本無法抵銷這麼多黑脈,反而會被反吞噬的!」
「就算是這樣我還是要做!不然你還剩什麼辦法!」我看著地上那攤不斷擴散的黑暗,而時輕早已被吞噬到不見蹤影。
彷彿聽見我的話,黑脈的中心燃起了白色的火焰。
時願咒罵了聲。「這傢伙想用自己的修為來抵銷黑脈。」
「這樣可行嗎?會發生什麼事?」原先擴散的黑脈緩緩停滯,甚至開始有往內縮的跡象。
「他會連同自己與黑脈一起消滅。」時願瞥了我一眼。「不過別擔心,這種骯髒事由野狐來幹就行。」
「你──」一明白他話中的意思,我馬上拉住他的衣袖。「不行!」
「反正我愛人丟下我了,我留下也是惡名昭彰。」時願微笑,意外坦然。「時願,本意即為實現人民願望之人。過去的我背棄自己的名字,墮入黑暗。」
「而現在,我終於能找回自己了。」接著他扯開我的手,毫不猶豫躍入黑泥當中。「就讓名字為時願的我,來實現妳最後一個願望吧。」
我看見白色的火焰在黑泥中大量燃燒,泛起的熱氣甚至讓我得後退好幾步。黑色的汙泥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快速縮小,又爆炸成一層樓高的漩渦。然後,我聽見有人叫了我的名字。
黑色的漩渦中,深陷黑泥的時願懷裡抱著嬌小的白狐,額頭的血汙順著臉頰淌下。「快接好!」
我伸長了手,趕緊把昏迷的時輕接到懷中。「把汙染的部分剝掉之後,現在的他只餘三尾的功力。但你們還有機會。也許五年、十年,只要等待,他終究會回到妳身邊。」
「幫我跟他道歉,跟他說……哥哥沒盡到自己的義務,只能為他做到這邊了。」第一次,我在時願眼中看見了愧疚。「不用原諒我也沒關係,請妳好好照顧他。」
黑泥終於完全吞沒了時願,而野狐的最終犧牲也在此時發動。黑泥持續縮小,最終成為一粒空氣當中的塵埃。
身後的鐵門被大力撞開,沈夜辰帶著眾多兵力出現在門口。「秦笙羽,妳沒事吧!」
我望著在懷中熟睡的狐妖,垂下了眼。「都結束了。」
夕陽,已經下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