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白霧尋梅─2

　　青年從小身強力壯，以自己的體魄為傲，後來得到郊商賞識，被任命為美其名護衛的打手，負責確保商隊平安到達目的地。
　　這日午後，青年護送商隊走在山路，不期然瞥見留著棕色髮辮，身穿白色長袍的人影。

　　（那傢伙搞什麼？）

　　竟然穿著不合時宜的衣物，甚至手無寸鐵上山？
　　念及路途險峻，青年暫時叫停隊伍，朝不遠處的長袍少年喊話。

　　「喂！前面的小兄弟，還請留步。」

　　聽聞青年的呼喚聲，長袍少年緩緩轉頭，容貌正如同他的裝束，清新脫俗得不食人間煙火。
　　青年怔怔凝視對方姣好的面容，視線飄到有如女子般的殷紅朱唇，下意識吞了吞口水，努力把思緒導回正確路線。

　　「深山很危險的，你怎麼只有一個人？」
　　「多謝關心，我自有方法應對，確保路上不出意外。」
　　「話別說得這麼滿，山路有土匪跟生番出沒，野狗群聚也是不容小覷的。」
　　「你說野狗？」

　　長袍少年沉默片刻，隨即露出充滿自信的表情，微瞇黑亮的雙眼回應道。

　　「那些仗勢欺人的畜生，不會再騷擾往來過客了。」

　　長袍少年剛剛說完話，林間突然颳起一陣強風，吹得青年下意識閉起眼睛。
　　時間不過一眨眼，長袍的身影已然消失無蹤，徒留面面相覷的眾人。
　　青年自是驚訝萬分，但他忍住不動聲色，喝令部下返回崗位，繼續上路。
　　就在這時，其中一位部下走到青年身邊，低聲地向他搭話。

　　「大的，剛才怎麼回事……？」
　　「別說了，大夥兒走快點，盡快下山。」

　　青年不敢在原地逗留，指示部下加快腳步，護送商隊通過山路。
　　總算來到平地路段，所有人鬆了一口氣，跟隨青年身邊的部下也不例外。

　　「真是好險，咱們今天運氣不錯，沒有遇到賊人打劫，連一條野狗都沒有。」

　　聽到部下這麼說，護衛青年不禁內心一凜。
　　沒有土匪攔路是運氣好，但是山上連一隻野狗都沒有，念及先前長袍少年所言，護衛青年無法不去在意。

　　（歹年冬厚痟人。）

　　在不好的年頭，怪人怪事特別多，好比他們先前的遭遇。
　　自己早該想到的，無依無靠的少年出門在外，如果不是土匪的同夥，便是潛伏山中的非人之物。

　　「走了，繼續趕路。」
　　「是！」

　　青年與部下的陪伴之下，攜帶眾多貨物的商隊揚長而去。
　　眾人未能察覺的林蔭深處，化身梅花鹿的鬼怪探出頭來，靜靜目送商隊離開。

　　（那些人類總算走了。）

　　在鬼怪本是褐色，帶有白色星點的毛皮上，沾染了異於平時的暗紅污漬，為祂增添一抹詭譎氣息。
　　確定四下無人，鬼怪才開始在林間跳躍前進，奔向本日的目的地。

　　同治元年，三月的彰化。
　　戴潮春為了武裝聚落，起初資助地方堂會抵禦土匪，後與反清復明的祕密結社合作，改組成為「天地會」，聲勢如日中天。
　　由於組織規模擴大，天地會即將揭竿起義的謠言傳開，情勢一觸即發。
　　政府高官孔昭慈接到消息，前往彰化處死帶頭滋事的天地會幹部，不料此舉反而激怒底下成員，導致群眾開始起身反抗。
　　臺灣長年有貪官汙吏肆虐，稅收更讓移墾的人民難以負荷，於是聽聞有人揭竿起義，眾多村莊紛紛加入戴潮春領導的紅旗軍，與政府聯合民間人士的白旗軍展開激烈攻防。

　　（要在大清將領兵臨城下前，盡快解決麻煩人物才行。）

　　化身為梅花鹿的鬼怪，一路奔馳來到白旗軍駐守的大墩，使用法術隱匿身形，準備從內部瓦解敵方勢力。
　　鬼神不能隨意介入人間之事，然而喚醒人心深處的黑暗，讓人重拾原本壓抑下來的念頭，這才是祂們擅長的拿手好戲。
　　看準營帳四下無人，鬼怪悄悄潛入其中，化身成為少年的模樣，在一位年輕將領的耳邊輕聲訴說。

　　『你甘願替大清做牛做馬，到頭來一點好處都沒有，還是趁著這個大好機會，向你的仇家發起復仇之戰？林日成。』

　　白旗軍的年輕將領叫作林日成，他不是隸屬於政府的正式官兵，而是為了平亂被徵召而來，代表霧峰林家的民間人士。
　　然而，林家勢力早已從內部分裂，林日成所屬的後厝林家，與前厝林家素來不合，偏偏在這次行動當中被迫合作。
　　鬼怪正是看準這點，讓林日成回想起過往仇恨，唆使他在白旗軍發動攻擊前臨陣倒戈，將帶兵的清朝官員一路逼到絕境，趁亂攻擊前厝林家前來助拳的族人。

　　（妨礙戴萬生的人，我一個都不會放過。）

　　由於林日成改投叛軍，名叫秋曰覲的清朝官員遭到前後夾擊，決定帶領僕役殺出重圍。
　　鬼怪眼看機不可失，主動指引一位跟官員有過節的天地會成員，讓他操持武器來到秋曰覲面前。

　　『秋曰覲無情出手革職，害你失去職務流落草莽，現在不報仇更待何時？貓阿鹿。』

　　無形中受到鬼怪提醒，昔日在衙門差役擔任，如今加入天地會的貓阿鹿，蟄伏心中的積怨一擁而上，二話不說拿著武器衝上前去。
　　貓阿鹿手起刀落，斬殺了秋曰覲的護衛，殺死替主人擋刀的少年，最終將凶刃指向昔日主人，一刀斬下對方的頭顱。

　　事態演變至此，白旗軍的先發部隊崩壞殆盡，貓阿鹿更是拿了頭顱當成戰利品，在鬼怪的引導下前往彰化拜會戴潮春。
　　不料，當貓阿鹿畢恭畢敬跪下，打開布包取出裡面的內容物，戴潮春看見那顆滿臉血污的頭顱，竟是發出一聲痛心疾首的長嘆。

　　「貓阿鹿，身為家僕卻殺害主人，乃是不忠的表現。無法盡忠之人，這裡又如何能夠容你？」

　　將對方訓斥一頓，戴潮春還是依照道上規矩賞以重金，隨後打發貓阿鹿離開，再命人妥善埋葬秋曰覲的首級。
　　見到戴潮春並未因為獲勝而感到欣喜，鬼怪只覺得茫然不解，趁著黑夜訪問對方的廂房。

　　「戴萬生，你不開心嗎？是不是我給你添麻煩了？」

　　室內窗戶緊閉，不讓任何人有機會靠近，桌面燭火仍在鬼怪現身之際跳動，連帶整室光影有如水波一般不斷晃動。
　　又名萬生的戴潮春，原本還在閱覽文書的他抬起頭來，臉上掛著無比憂傷的神情。

　　「官員的職責乃是防衛彰化，避免百姓受到外敵侵擾，善盡職責的秋曰覲究竟何罪之有，必須奪他性命？」

　　戴潮春一語方畢，再次嘆息的他低下頭，有如喃喃自語般說道。

　　「罷了！若是為了達成目的，吾的雙手註定染上鮮血，更要與惡徒同流合污，因為沒有流血付出代價，就無法改變這一切吧。」
　　「是我唆使林日成叛變，讓貓阿鹿以下犯上，這不是戴萬生的責任。」
　　「不，既然是吾許下願望，就必須承擔所有一切罪孽，無論是不是萬生本人所為。」

　　緩緩抬起頭來，戴潮春即使面露疲態，雙眼依舊炯炯有神，正面直瞅著鬼怪。

　　「白梅大人，相信您已經安排好一切，吾會坦然接受結果，承擔自己應當負起的責任。」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