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她所延續的「後日談」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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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3-11-17
「喲!」

曾幾何時,帶有跟暮色相襯秀髮的她,悄然無息地從狹小的巷弄裡跳了出來。

「嗚哇,嚇死我了!?」

對於「計劃好在羅萊與這條巷子擦身而過的瞬間跑出來嚇唬他」這件事,從那張滿不在乎,且看似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固定著的「笑顏」來判斷的話,當事人恐怕沒那個想法。

不過礙於彼此之間只有容得下一個人的距離,再加上這人像貓一樣迅敏的動作,會不禁讓眼睛跟不上的人產生「那種東西」飄過的錯覺。

綜上所述,便是羅萊下意識哆嗦的主因。

「為什麽妳會在這裡啊?話說『空鯨』呢?它不應該是晚上才把妳帶回來嗎?是說妳特意從巷子裡鑽出來也太無聊了吧。」

然而比起受驚之際的餘韻,此時羅萊在意的反倒是這人出現在這裡的理由。聽完他一氣呵成的連珠炮後,只見綁著側馬尾的主犯默默向前邁開步伐,隨意地揮了揮手。

「沒,我今天壓根就沒出去過。」

「欸欸欸!?那妳一整天都幹嘛去了!?」

「嘛,當然是來觀察可愛的後輩工作得怎樣啦~」

面對緩緩跟上的羅萊那一副傻眼的神情,她忽然舉起掛在肩上的數碼相機。

打開電源的同時,也間接向他湊近。

「像是這個戴著兜帽的樣子,就以平常來說還蠻稀奇的。還有你們呆站在二樓時的那段時間,能感受到一陣孤獨感。話說回來,你也把太多心力投放在植物上了吧?怎麽啦,將來是要報考植物學家的職位嗎?不過……你在涼亭守望著他的身影,還挺讓人愜意的。」

自己停下來與青年對話的瞬間、自己和他被那個「綠洲」所吸引而駐足的瞬間、自己在觀察陽台花草的瞬間、以及自己托腮等待青年醒來的那段時間——全都被收入那小小的框架內。

可謂說這名女性從羅萊出門的時點起,就一路尾隨到了現在。

「跟蹤狂嗎妳!?」

「欸!哪有這麽說我的,太傷心了吧,難得我都把這些照片拍得這麽好看。」

「明顯是兩件事的東西別混為一談啊。」

「嗚嗚嗚,明明我都特意放棄探險的機會來關心你的說,嗚嗚嗚。」

看似大受打擊的燈裡開始用雙手搓揉了那個乾巴巴的眼眸。

時不時,她還會透過手指間的縫隙觀察羅萊的反應。

「啊勒?……嗚嗚嗚。」

然而對於早已見識過何為真正哭腔的他來說,燈裡的舉止明顯冷場了不少。

「反應太冷淡了吧!」

「是妳的行為太莫名其妙了吧。」

論其他人還能用稍微有邏輯點的思考去推想。但是在這人的面前,羅萊給自己的感受就像在踩著不知何時會把地雷引爆的九宮格上,他無法想象燈裡的下一步。

「話說回來,這些妳是怎麽入手的啊?我們一路走來的時候明顯什麽都沒感覺到。」

「嘖嘖,太小看我可是很困擾的喔。只要躲過你們的視野死角就能輕鬆辦到啦。」

「哪有人一臉餘裕地說出這種神技一般的東西啊。」

耳聽後輩明顯充滿不信任的口氣,一直以來都把這些「技巧」當成是理所當然的燈裡,滿臉得意地舉起手臂,摸了摸二頭肌的部位。

「這就是鍛煉的成果。」

「才怪呢,要舉也是舉腳吧。」

如果要做出渺無聲息,且流暢得不被他人察覺的動作,當下最需要仰賴的肯定會是腿腳。由於人們總是會在行走的過程中發出無謂的聲響,因此一個人要將那形同肌肉記憶的聲音給完全消除,恐怕得付出不少努力。

宛若被羅萊一語道中似的,她不禁手托下巴陷入了思緒。

「說的也是,那麽——」

走到一半的燈裡忽然放緩腳步,正打算將其中一隻腳舉起來。

「別真的給我舉上來呀!」

「欸~」

「呵呵,看來燈裡還不滿足於暴露的標籤,現在又想被貼上變態的別號?」

不知不覺,他們打鬧到了從事手工藝品的店鋪面前。理所當然地,剛剛的一舉一動全被老闆娘看在了眼裡。

「明明是羅萊叫我把腳舉起來的。」

「那只是吐槽啦。」

「嗚姆,果然工坊裡盡是些奇怪的人呢。」

「這麽說的話妳又怎樣啊?不去探望下可愛的『弟妹』嗎?」

被燈裡的話語觸及思緒的老闆娘,默默看向了羅萊等人剛剛通過的地方。

當她再度把視野放回青年所居住的,那棟屬於自己名下的樓層時,一股未知的感受頓時油然而生。

「先不要吧。我覺得一旦對上了眼,我們肯定會因此痛哭起來。」

那是由喜悅和憂愁交織在一起的情感。

明明很期待能一起相認,卻又害怕自己會因此維持不了作為「姐姐」應有的形象,她輕聲婉拒了燈裡的提議。

「是嗎。」

在得知她真實的想法後,燈裡沒多說幾句,緩緩朝前踏出了一步。

「啊!」

然後她像是猛然回想起了些什麽似的,沒過一會兒便慢悠悠地轉過身,將視線對準稍前談話的對象。

「遲點要不要久違喝個一杯呢,順便把翔也找來。」

這恐怕是臨時起意的提案。

畢竟以燈裡那看似「昨天做過什麼事情都有可能馬上遺忘」的面容來判斷的話,實在很難想象她在抵達這個地方之前,腦中就已經有了這個念頭。不過在場誰都沒去戳穿她那笨拙不已的邀請。

看著這樣的她,慧不禁揚起笑意。

「嘛,要是妳請客的話。」

「嘻嘻,那麽就一言為定了。」

望著漸行漸遠的燈裡,羅萊反倒無奈地嘆了嘆氣。

「每天都這麽精神啊……」

「其實她也在迷茫著。」

「誒?」

「凡是內心有所躇躊的人,總會在臉上掛著自己最好的一面……你知道是為什麽嗎,少年。」

此刻響應那以不同觀點切入的問題的,是羅萊不經意的搖頭。

「只是一味地迷失,最後就連能拯救的東西都拯救不了。任何人都會為此感到挫敗……更何況是從事『尋找』的她——」

這時浮現在她腦海裡的,是失去關於太郎和愛衣相處記憶的自己,帶著忐忑不安的心情推動那扇大門的景象。

在那裡,她見到了。

有位跟自己同樣「眼神」的人,正坐在店內第一眼就能見到的沙發上,抬頭仰望著天花板。

但那也只是眨眼間的事。

就像有盞燈自發性地擔任起了照亮黑暗的明燈。

在鈴鐺敲響之際,那人迎接她時所使用的笑容,直到現在都沒改變過。

「所以比起一直愁眉苦臉,她更喜歡對每位與她邂逅的人微笑,讓別人被她的活力折騰。」

哪怕她自己也是需要那盞「明燈」的人。

就跟太郎的「從容」一樣。

此時的燈裡,也不過是把自己的「從容」掛在臉上的「迷失者」罷了。

「就算是無所不能的她,也有什麽值得迷茫的事嗎……」

「嘛,這我就不清楚了~畢竟人從誕生初期,就不可能會是十全十美的存在。也許是她自身的事……也有可能是『他人』的事。畢竟她從以前開始就一直為『他人』而行動,我也見慣了這樣的她。」

「『他人』嗎……總覺得我還差得遠呢……」

本以為已經稍微接近那位憧憬的對象了。但沒想到通過他人對她的理解,自己與她的距離似乎又在不知不覺間變得遙不可及。

眼看少年面帶譏笑揪住胸膛,把思緒放在他以外的某個人時,貌似有一股暖意正打算從慧的體內噴湧而出。

對於這個早已司空見慣的表情,她自然也悟到了其中的解決方式。

通常面對這一類總是想太多的「老好人」,自己只需要分散他們的注意力即可。

「這個拿去吧~」

話音剛落,一瓶呈蒼藍色澤的玻璃瓶隨即於半空劃出完美的弧線。

而它此時的目的地,正是羅萊所站的位置。

「誒?」

在發出疑惑語句的同時,為了避免發生手抓不穩的意外,羅萊舉起雙手接住了它。當那個重力傳到手中的下個瞬間,冰涼的溫度也隨之竄過全身。

「彈珠汽水,要是『讀』過他記憶的話,應該知道是什麽吧?」

在太郎的世界中,這是最常見到的飲料。

「謝謝……但是為什麽?」

「你不是沒向他收取費用嗎?這算是我給你的謝禮。」

「可那是『工坊』的規定才——」

伸出的手間接打斷羅萊即將道出的話語。

「嗯,或許原因僅僅在於你是『見習編織者』。但我認識一位擁有跟你同樣眼神的人,即便她是正式的編織者也沒去向某個委任人收取費用。你知道為什麽嗎?」

眼看羅萊面露不解的神情,坐在櫃台的慧只是淡然地看向通往第一街道的直徑,把目光放到那位以說得上是豪邁的姿勢行走的女性身上。

「理由十分簡單。只因為她在那個人的記憶中見到了兩位笨蛋。」

「笨蛋」並不是那位編織者當下的原話,而是這名老闆娘「讀完『妹妹』的記憶」後,因憤慨所得出的結論。

「一位是以為只要拚命工作就能確保她未來的蠢男人;而另一位則是以為自己只要忍耐到生命的盡頭就算是完成跟男人約定的蠢女人。」

「這不就是——」

「嘛,我就不多做解釋了。」

當語調變得略顯輕鬆的同時,她也默默拿出了一個護符。

那個以紅色為主色調的護符,擁有跟羅萊交給太郎的御守同款的設計。

也是她從未離過身子的重要之物。

「縱使她早已遺忘那個最能表達她純真的小小夢想……但她內心的渴望也會不知不覺傳染每位曾經留下足跡的『讀者』。」

握持護符的手不禁被施加了力度。

「所以她拒絕了。只為了在遙遠的某一天,能由那位不知存不存在於此的蠢男人,喚醒蠢女人那因時間的流逝而被封閉起來的一面。」

「小小夢想——『花店』……難不成她早已料到這個發展了?」

「或許吧。畢竟她不是神,要說她是瞎蒙的都有可能。只是——」

「只是?」

晝夜交替,隨著夕暮的消逝而逐漸黯淡下去的街道,頓時被無處不在的路燈照亮。

「怎麽說呢……在這個充滿『奇跡』的城鎮裡,稍微懷揣些夢想……不也挺好的嗎?」

部分將工作地點定在外邊街道的迷失者們,透過各個方向的石橋,紛紛回到屬於自己歸處的街道。

「比起說一開始就完全放棄,她似乎更喜歡相信那一絲的可能性。」

而他們注視著的女性,在不知不覺間把雙腳落在石橋面前後,便轉過身子朝這裡吶喊了。

「羅萊,再不過來今天的晚飯就沒了喔!」

「啊?!抱歉我先走一步了……現在就來!」

早已知曉女性腹內蛔蟲威力的少年,在得知那個足以令自己消沉一整晚的情報後,甚至還沒來得及好好向坐在店鋪的老闆娘告別,便匆匆展開了步伐。

「真是年輕呢。」

「這麽說的話妳不也是嗎?」

正當目送少年的女性對他那僅限於十代人才發揮得出的體能表示感嘆後,與視界相反方向的聲音忽然湧入了鼓膜。當她反射性地往左一看時,內心不禁感慨跟自己住在同個屋簷底下的人物總算是回來了。

「哎呀,歡迎回來,『人工智慧』先生。」

「嗚哇,這算是在調侃我嗎?」

一聽見自己才剛回到歸處的第一句就是頗具調戲意味的話語後,青年百般無奈地面露苦笑。

對此,女性也僅以微微的笑意相待。

「也不全然是。要不是你隨便對系統動手腳,恐怕他們現在還待在公司裡呢。」

「嘛,要讓維護部門有個合理的休假原因,也就只能這麽做了。只不過,看來以後沒那個必要了。」

這麽說著的他,從握在手中的公事包裡拿出了兩封信。

「辭職信?」

「嗯,他們也總算是向未來踏進一步了。」

很顯然,他們都清楚這裡邊寫著誰的名字。

「等彼此能笑著迎接對方的時候,我們再去拜訪他們吧……是說晚上燈裡要請我們喝一杯,她讓我問問你意見如何。」

「挺好的嘛,能順便向她商討下以後要怎麽暗中輔助太郎他們。」

「呵呵,我們還真是滿嘴都是關於他們的事情呢。」

「誰叫他們太讓人操心了。」

「是呢……笨拙的處事方法,即使到了這裡也沒任何改變。」

語帶愜意的她慢慢摘下偽裝用的眼鏡,以自己最真實的模樣直面這個待了有數年之長的街道。

跟遇見太郎的時候相比,兩人那三十餘歲的面容早已因歲月而增添了一絲穩重的氣息。

「但這樣就行了,只要他們還保持當初的童真,對我們來說,就是最大的慰藉。」

「確實呢……」

當其他店面都開始了拉閘的動作,唯獨他們還坐在店外,默默注視這座不可思議的城鎮。

——「願他們能在被溫暖所包裹的世界中重逢。」

這是年過花甲的兩口子在那個世間的,唯一的願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