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迷失者」的代辯人 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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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3-11-17
「喲,今天還真早呢。」
「啊,羅萊。早上好。」
隔天,羅萊向佐藤太郎發出了「在東南邊的石橋上集合」的訊息。
本以為會再遇到太郎兜遠路的狀況,但這次他總算沒辜負羅萊的期望,以最簡潔的路線直往了第一街道。
早上十時,他們相繼抵達了目的地。
「你會把我叫出來,就是說昨天的『跟隨』有結果了?」
「嗯。」
迎合的同時,羅萊從肩包裡翻出貼著「工坊」標誌的書本。
它的身上沒有任何裝飾品,只是被染上了單調的棕色。雖說不會厚到哪裡去,但好歹也能和幾十張疊加在一起的照片相比。
「這是?」
「由負責拼湊它的『編織者』,和負責還原它的『小說家』共同完成的委任品……吧。我覺得我們還是邊走邊說好了。」
沒多做說明,他轉身後便朝東區行進。
「羅萊……」
將手暴露在陽光底下的太郎能明白,今天的溫度跟昨天沒多大差別。但是眼前的少年卻出奇地拉上了兜帽。
——或許是因為只相處短短時間才有辦法發現的違和感。
那略顯憔悴的樣子,開始接近太郎討厭的形象。
宛若倆人分頭行動的期間,發生了什麼讓他改變心境的事件。儘管太郎察覺到羅萊一天下來的變化,但基於對他的了解,太郎覺得羅萊不會因此變成自己排斥的那類人。
稍微斟酌情緒後,他慢步跟了上去。
「今天沒上班嗎?看你好像不太急促的樣子。」
「今天是公司大整理的日子。如果沒記錯的話,似乎是讓系統自行清理一些錯誤的資訊,情報之類的東西。所以對我們維護部門的人來說,今天算是自由行動。」
「嘿……明明是維護員的說?」
「是不是很奇怪。聽說那是一個會通過自我學習成長的人工智慧,如果我們隨意添加一些有的沒的,它就會引發故障。所以才會有上述的整修。」
「原來如此……」
「話說回來,我們現在要去哪?」
「嗯……『能看見西邊的亞莉亞的地方』。」
「欸?」
「你也不懂吧,其實我也不懂。」
眼看太郎也一臉狐疑的樣子,羅萊不禁鬆了口氣。幸好不只有自己覺得這是什麼莫名其妙的名字。
「欸?這樣為什麼還要去那個地方?」
「是呢……只是突然覺得,那裡或許能為我們帶來些什麼。」
「意義不明的說。」
「啊哈哈……回想這件事,本就是要在安靜的地方進行。嘛……如果那裡正好符合這個條件,我們不就雙贏了嗎?反之,大不了再尋找下一個地點唄。」
昨天的精神已不復存在。
那股悶在心中的異樣感,越來越顯著。
彷彿那個兜帽正是心情轉變的信號。
看著這樣的羅萊,太郎停下了腳步。
「總覺得,你今天有點奇怪。」
「我有那個自覺。」
「是發生了什麼嗎?」
「沒,只是單純地……『感同身受』罷了。」
他回眸一笑了。
就像是歷經各種離別後,還能一如既往地對生命中的過客展露笑容的人似地。
這份笑意,溫柔且令人心疼。
——「距離目的地還有一百米。」
「等到了那裡,我自然會告訴你全部。」
他指了指離自己不遠的高樓。
基本高度與其他樓房無異,能區分它們的一點在於周遭的花花草草。
猶如舊時代遺留下來的產物,它的外表被濃濃綠意包裹著。
「還挺壯觀的嘛。」
簡略地留下感想後,羅萊便朝著它舉起了相機。
即便心情受到了影響,但「見到新的事物就會馬上拿出相機拍攝」的這點還是沒多大改變。
「這個不應該是叫做『亞莉亞之木』的歷史建築嗎?因為從外面看過去的感覺很像樹木,所以才得以命名。」
「嘛,畢竟是『那個人』的命名品味,打從一開始就不會是正解……那我們進去吧。」
「等等,私自進去真的不要緊嗎?」
眼看太郎頓時變得驚慌失措,不曉得他為何瞎操心的羅萊,稍作思考後才想起自己忘記提及的事。
「啊……好像沒跟你說過來著。其實我們工坊的每個人都配有這個通行證。」
話音剛落,他便向太郎展示肩包上晃動的卡片。
同樣地,它刻著「記憶的工坊」獨有的標誌。
正如太郎所說,被打上「歷史建築」的所有事物,有絕大部分都不被允許隨意進入。但由於「工坊」的「地位」相較其他行業來說,是屬於比較上乘的。再加上長久以來的功績,才有辦法得到這個等同於萬能鑰匙的「通行證」。
「如果不會被責罵的話——」
「沒事沒事~」
雖然有入口,但它並沒有供人推開的門扉。乍看之下跟荒廢的大樓沒什麼區別。而階梯似乎使用了特殊的材料,即使長年缺失打理,它依舊保持住了堅固的模樣。就算兩人並列站著,也不會因此崩塌。
不過只有一點卻顯得異常奇怪。
兩人身旁墻上掛著的告示牌寫說,從第一層到達第三層必須依靠自身的腳力。然後從第三層開始,才能乘坐直達最高第六層的電梯。
先是簡易過目一下,兩人便慢步走到了第二層。
「這是……」
在這個一無所有的空間裡,滋生在周圍的全是帶有綠色標籤的植物,就連樓梯的扶手也被藤蔓所佔據。
除他們之外,太郎等人感受不到任何生者的氣息。
正因為沒其他人打擾,它們才得以伸展自己的身體。對花草而言,這裡或許就是屬於它們的「亞莉亞」吧。
見到這幅景象的太郎,此時在揣測羅萊什麼時候會對此發出讚嘆。
但很遺憾,推想的那名對象,只是簡單地掃過幾眼,便踏上了通往第三層的台階。
雖說太郎本身就不喜歡太熱鬧的環境。可是相對來講,也不太能接受過於安靜的場面。
羅萊的無聲反應,說實話已經超出他的預期了。
縱使這裡再怎麼能治癒心靈,但對太郎來說,這片刻的寂靜總會令他產生些許的不自在。然而想不到任何話題的他,也只能默默跟在羅萊身後。
「總覺得城鎮逐漸離我們而去……」
忽然間,比自己高幾個階層的少年率先開口了。
「城鎮?」
當聽到關鍵字後,太郎也順著他的視線向左看去。原先不怎麼有感覺的風,就在此時大力拂過了臉頰。而透過沒有玻璃鏡的窗戶,圍繞著運河展開的屋子被縮小的畫面也間接映入了太郎眼簾。
被大樓遮蓋陽光而顯得陰森的東區、呈現眉月狀的藍色水平線、緊接著是高高聳立的城堡。
彷彿有那麼一瞬間,自己就像成了這個地方的王似的,從上俯視下面的感覺讓他覺得新奇。
——「錯誤。」
儘管來到第三層後就能立即看見那台建在角落一處的鋼鐵箱子。但礙於它沒保持常年的維修,因此在還沒搭乘之前,那個緊閉的金屬門上頭就顯示了故障的訊息。
這個情況下,最好的處理方式自然是放棄往上爬升。但不知為何,倆人似乎對自己的雙腿有著不尋常的信心。
面對接下來的三層樓,他們繼續邁步前進了。
「啊,明明說過會告訴你一切,結果走到一半才想起。」
「原來你只是忘記而已啊!?」
「啊哈哈……那麼,該從哪說起呢……」
雖然沒法從看不見的正臉上讀取到信息。不過那個停頓數秒的動作,確實是本人在作思考的信號。
「直到昨天為止,太郎你的碎片呈現了『18/21』的狀態。你覺得這意味著什麼?」
「二十一月十八號?」
「明明就連這裡都沒有二十一月的說?」
「或許那個世間就有了不是嗎?」
「這個發想也是可以有誒……不過很遺憾,不正解。」
在羅萊轉過身來,用雙手比出交叉手勢給太郎看的同時,他們不知不覺來到了第四層。只要所處的位置越往上,裡邊花朵盛開的幅度也會比下層要來得多。
一樣地,羅萊只是簡單瞄個幾眼,便腳踏通往第五層的樓梯。
畢竟對他來說,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辦。
「答案是,二十一歲中的十八歲份的記憶。」
「也就是說,至少太郎你還記得十八年所發生的事情。」
佐藤太郎的記憶只停留在高中時期。在那之後,他就不曉得遭遇了什麼,才令鏡子中的「他」顯得如此憔悴。
「現在這本書裡,保存著你這二十一年來的生活。當然,如果這本書判定了哪些對你而言是不需要的記憶,就會自動替你跳過,直到你見到自己最想知道的事。」
同樣的空間又再一次闖入自己的視野。只要再稍微踱步,就能結束這長久的階梯馬拉松。
「居然有這麼便利的功能?」
「『便利』……嗎。原來如此,在太郎眼裡是這麼被解釋嗎。」
少年停下了腳步。彷彿想要得到什麼慰藉似的,看了看窗外的「亞莉亞」後,他這才繼續向前行進:
「……說的也是呢,對部分人來說或許是便利。不過對其他人來說,也有可能是『救贖』。」
緊接著,少年長籲了一口氣。
「——畢竟,任誰都有不願想起的往事。」
「啊……」
太郎無意間將自己心中的訝異化為了聲音。
這是他沒特意去注意的一點。
他自認自己這十八年來的「日子」還算過得一帆風順。
沒有什麼生離死別的橋段、沒有什麼作為漫畫主角會遇到的特殊事件、更沒有什麼值得自己拿出熱情的夢想。
他的生活可謂平淡至極。
但他以外的人又是怎麼想的。
會是跌宕起伏嗎。
還是從出生起就被安插在了無法改變的命運之中。
「抱歉。」
他不曾站在別人的角度上思考。
「沒事,負責顧忌的才是我們的工作。」
即便被告知自己本身沒那個義務,他也或多或少為自己的不縝密感到了失禮。
編織者不像太郎那樣能隨心所欲,他們有那個必要去全方面地考慮客人的感受。
從上至下,不管是多小的細節也好。
直到客人有辦法向「編織者」傾訴一切為止,他們都負責扮演「聆聽者」的角色。
初次見面時,少年對自己抱持了怎樣的印象。傾聽自己在「工坊」裡的一番說辭,直到親手接下尋找記憶的委任時,與和服少女交談的他,又是以什麼樣的心態顧慮著自己——
「哇,第五到第六的距離也太近了吧?」
就在太郎懷揣那些永遠得不到答案的問題時,耳邊的聲音將他從思緒中拉了回來。
本來一直垂著頭的太郎,不禁把目光拉到比自己高幾層的階梯。
只見身為編織者的他站在樓梯的頂端,隨手轉動了身旁的門把;因被推開而發出的光芒,不經意地點綴了帶有一絲陰暗的第五層樓。
眼看少年邁步跨越通往屋頂的門口,太郎也匆忙跟了上去。
「玉屋!」
忽然間,少年就像是解放了以往壓抑的情緒,朝著無人的頂樓大喊了。
「欸?什麼情況?」
「不是看到很美的景色就會喊出來的口語嗎?」
「那是煙花。」
「真假!?可惡,又被燈裡騙了。」
「所以這裡就是……『能看到西邊亞莉亞的地方』?」
「如果燈裡的情報正確的話,是這個地方沒錯。」
四處的盡頭都架設著圍欄,以防止他人的掉落。經過數年的侵蝕,這圍欄是否還「現役」就無從得知了。
仔細想想的話,也總不能隨便讓一個人去測試。
於是,他們放棄直接往下俯視的舉動。
「都生長得很好呢。果然是因為高度關係嗎?這樣的話或許浮遊島也是出自於同個原因……」
不知為何,位在高處的花朵總是盛開得比一般陸地還要鮮明漂亮。因此這個花園般的景色間接吸引了羅萊那漆黑的眼眸,促使蹲下的他立即比照了浮遊島時的環境。
「……都很潮濕呢。」
之前記錄在筆記裡的推測,也僅是通過反向思考得出的結論,並沒有一個確鑿的根據。
可是在經過這個地方帶來的第二例子,羅萊肯定了越高的環境更利於植物的生存。
然而,縱使確定了這個假設,他也刨根不出其原因。
曾幾何時,身上的兜帽已從他頭上滑落,炯炯有神的目光就像是告別了早上的心情。
現在的羅萊,只是一名捧著相機觀察這棟高樓的「居民」。
「羅萊,你是植物學家嗎?」
「單純的興趣使然罷了。要不這麼做的話,我可能就會被『這裡』的黑暗吞噬。」
羅萊指了指胸膛,爾後面露苦笑。
「縱使現在擁有跟工坊的大家共同建立的回憶,但也不代表曾經留在胸口的這份空虛會因此被抵消掉。」他說,「講到底,這不過是緊急措施罷了。」
解鈴還須繫鈴人。身為「編織者」的羅萊,遲早還是要直面自己的記憶。
「真的沒事嗎?稍早的時候也看你不太對勁。」
「好像不知不覺讓你擔心了啊。」
緩緩飄過的雲層默默遮擋了日光,頂樓也隨即變得陰涼起來。雖說羅萊視線不遠處的「那裡」礙於白色質感的緣故,給人一種籠中鳥的感覺,但它卻是唯一能讓人歇息的地方。
從花草身邊離開的羅萊,示意太郎過來這個為用作避暑而被設立在中央的涼亭上。
「沒事。那只是我還沒從餘韻中走出來罷了。」
「餘韻?什麼的?」
「嘛嘛,別這麼著急。讓咱們娓娓道來吧。」
他們各自尋找看似潔凈的石凳坐了下去。
「『編織者』為了能夠理解一名客人的所處情況,理應來說在還沒把委任品交付給客人之前,自己會先親自『深入』他們的世界,以便客人將來遇到無法接受的事實時,能給予全面的安撫。」
緊接著,他將帶有太郎身世的書本放到了石桌上。
「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這種做法慢慢從歷史上消失了。」
「消失了?」
「嗯。主要是燈裡之前的上幾代編織者,對這個方式感到疲倦,而且效率也沒來得很好,因此採用了更為簡約的方法。」
「簡約……嗎?」
「嘛,簡單來說……就是單純地將記憶編織成書,純粹地把它交易出去。」
講述這段「歷史」的羅萊,心中沒有一絲波瀾。
「依照現在的說法來解釋的話……比起是幫助他人尋找記憶,倒不如說只是將他們的記憶作為把柄捏在手中罷了。」
雙手支撐在凳子,羅萊把抬起的頭往後一傾,將視線放在了長滿青苔的天花板上。
——「他們眼中的這份職責,僅僅是拿來賺錢的道具。」
對於他的說辭,太郎下意識屏住了呼吸。雖說每個事物多多少少都會有些「幕後」,就連他自己這份工作也不例外。只不過,這次得到的「真相」已經漸漸脫離他所能承受的範圍。
「正是因為這樣,編織者曾有一段時期被他人所唾棄,畢竟這樣的行為只能算是褻瀆。」
「居然還有這種事……」
「由於討厭這種做法,所以燈裡從原先的住處逃了出來。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工坊』的雛形誕生了。」
聽起來只是在闡述記憶工坊的歷史。但實質上,會想把它說出來,無非是有跟太郎息息相關的事情。
從羅萊上述的說法,太郎大致上能知曉他接下來想表達的東西。
「所以你『讀』了嗎,我的記憶。」
「嗯,我拜見了太郎最後四年的故事。」
想當初,同事也是這麼走過來的吧。
——在名為燈裡的人的扶持之下。
感傷、遺憾。
無一不是觸及他人淚腺的情感。
對於自己的記憶被他人窺視這件事,太郎並沒做太多的感想。因為他等等也會是那個「讀者」之一。
只是,自己的最期是否風光落幕——
看著手心逐漸冒出的冷汗,他沒有那個自信。
他甚至想不到那個只打算平凡度過高中生活的自己,能在最後的四年有什麼作為。
「很滑稽嗎?」
「這需要通過你自己的雙眼去確認。」
「是為了,不讓我『迷失』自己嗎?」
「迷失」。自從身著和服的少女說出這句話以來,佐藤太郎就在思考其含義。儘管能輕易把它掛在嘴邊,但卻沒能理解背後的意思。
——以及,這個意義所帶來的重量。
「嘛,也包括這個原因。只是最主要的,我還是希望你能釋懷。」
「釋懷……?」
看著不明所以的太郎,羅萊欣慰地笑了笑。
「輕微的『迷失』會使對象永遠活在自卑當中。嚴重的場合,則連維持基本生活的行動力都會全然盡失。畢竟並不是所有人都能對每件事視而不見。他們或多或少都對某些事心存愧疚。」
「某些事……」
「嗯。縱使被賦予了新的生命、新的生活、又或是新的使命,還是會有人比照自己之前什麼也沒能做到的這件事而深感自責。而且——」說罷,他看向了遠方,「這個世界在消除迷失者記憶的同時,似乎也在「篩選」著適合讓它獻出住處的人。」
強風吹拂,書本因氣流翻開了頁面。
「什麼意思……?」
「我想想……嗯……」
忽然間,羅萊從肩包裡拿出了一個保溫瓶。
「先來喝杯茶吧?」
「蛤!?」
「啊哈哈,我是說,在那之前,我們先填飽肚子吧。」
「啊啊啊,為什麼要在這麼緊張的時候打斷呀!」
「當然是打算舒緩你那所謂的緊張。」
只見羅萊拿出了幾個便當盒。
打開一看,裡邊盡是不會給早上的胃腸造成太多負擔的料理。
「好厲害……」
「哼哼,這可是我家的楓做的喔。」
「真好啊,我就只有被那家夥拉著走的份。」
「我覺得你下次可以去拜託看看,或許就能得到你想要的回覆……嘛,先開動吧。」
「說的也是,那麼——」
「我開動了。」
「我開動了。」
對食物送上感謝的言語後,羅萊和太郎都紛紛拿起筷子,隨即夾起便當裡的內容物。
「這個好吃啊!」
「唔姆,下次要不要直接把『工坊』改造成咖啡廳算了。」
「羅萊,你之前說的話都快要糟蹋了。」
「驚!開玩笑的啦……嗯,玩笑。」
此乃謊言。
其實羅萊有問過燈裡的意願。畢竟是位捉摸不透的人,想當然他也得到了出乎意料的答案:「欸——每天都要早起做準備,有點懶誒,PASS!」
現在回想起來,還真是被相當無聊的理由給駁回了。
「肚子有點脹啊……你們平時都做這麼多量嗎?」
才不過半會兒,本來被料理塞得滿滿的盒子霎時就被清掃得一幹二凈。
「沒,只是單純楓今天心情好像很好的樣子,所以就——」
將保溫瓶的飲料倒出來後,羅萊將自己帶來的茶杯遞給了太郎。
「給。」
「謝謝。嘶……」
跟上次從和服少女身上喝到的沒太大區別。
但是,充滿了溫暖。
「很好喝。」
不同於上次被自己封閉的感官。
這一次,太郎能由衷感受到從那個茶杯裡傳輸而來的心意。
「可以的話,還真希望你能親口告訴楓呢。」
「這也未免太害羞了,恕我拒絕。」
「呵呵。」
早餐時間,不知不覺迎來了結束。
當再次注意懷表的時候,它已然來到正午十二時。
撇除步行過來花費的時間,他們至少在這裡待了一個小時。
「咳咳,那麼繼續接下來的話題吧。」
收拾好殘局,羅萊稍微潤一潤自己的喉頭後,便一臉鄭重地看向太郎。
「太郎你會因為犯錯而道歉嗎?又或是不小心冒犯了別人。」
「會。」
「那你現在……應該說到目前為止嗎……你有想過『傷害』他人嗎?」
忽然間,問題的級別就像是跳躍了好幾個層次似的,太郎突然楞住了。
「太郎?」
「是!不……不對,答案是沒。倒不如說,要不是因為你的這個問題,我可能甚至都沒有過這種想法。」
「是嗎。」
羅萊像被逗笑一般,嘴角呈上揚的狀態。
「明明東區的人都對你投向『惡意』的眼光,你卻沒打算反擊他們嗎?」
「畢竟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思考。如果只是因為有人對我投向不好的目光,我就因此對他揮拳的話,豈不是太不講理了。」
聽見這個回答後,羅萊只是心懷愜意地拿起保溫瓶,用以示意前方的杯子。
察覺到這個動作的太郎,則把自己使用的茶杯往前一推,羅萊便順勢將瓶子向前傾。
「所以,我有時候會想,如果某些人曾經對其他人做過了什麼過分至極的事情,並且還能從容將這個罪行隱藏起來的話——」
——那麼這個城鎮,會不會就沒現在的安寧了。
見少年捧著從中飄蕩出熱氣的杯子,太郎大概能聽懂他那隱晦的說法。
確實,成為「亞莉亞」的居民生活到至今,太郎也沒聽說鎮上發生過什麼傷人搶劫之類的事件。
這個城鎮,雖然聽起來很不可思議,但它其實沒有維持秩序用的法律。
所以,要輕易破壞這個和諧的方式可謂多得是。
——然而什麼都沒發生。
「亞莉亞」的「迷失者」們也在這個太陽底下度過了一天又一天安定的日子。
是蓄意地維持這個氛圍,還是說——
——招致這個危機的犯人本來就不存在。
「但慶幸的是,『這類人』似乎沒有呱呱墜地的資格。」
當羅萊描述的那些人,只要有其中一位誕生了,那麼整個城鎮,將會因為這類人的存在而變質。
「這個城鎮之所以這麼『溫柔』,會不會是因為有一群『溫柔』的人們在維護著它的環境呢?」
太郎逐漸能理解了,羅萊口中的「篩選」。
「我不知道有多少人能從中得到救贖。」他說,「我也不知道有多少取回了記憶的人現在依然活在過去的陰影之中。編織者終究不是神。我們能夠幫助,所能觸及的,就只有周遭的人罷了。」
——雖然很殘酷。
「正因如此,我們才更應該要抓緊那些朝我們伸來的手不是嗎!……嘛,這些不過是從燈裡身上現學現賣回來的罷了。話說回來,還真虧她能不害臊地說出這種令人雞皮疙瘩的台詞啊。」
——但是,卻又顯得如此美好。
「雞皮疙瘩……嗎。讓它雞皮疙瘩下去不是挺好嘛。」
太郎將書本捧在了懷裡。
宛若回到了歸處的心臟一般,尋回主人的書本不禁發出鼓動。
「如果想起了一切,身邊卻沒傾訴的對象,不是很寂寞嗎?」
——原來如此。
這才是他的用意。
「這就是我的答案。」
他這麼說道。
「我們幫不了所有生活在這個世界的人。相對地,我們會對所有登門造訪的人們,盡上自己最大的心力。」
不知不覺,雲霧散去。
曾幾何時,他從石凳上站了起來。
「這就是我現在的存在理由。」
暴露在陽光底下的他,看起來十分耀眼。
如此瘦弱的身材之下,太郎卻認為自己沒法跟他站在同一個高度。
——他是「編織者」。
對太郎而言,他就是為此而生的「主人公」。
「嗯?也就是說之後的存在理由會改變?」
「誒——?居然吐槽這裡?」
「啊哈哈哈!」
或許太郎沒注意到自己早已換上只有跟同事相處時才會表露出來的笑意。這是完全把羅萊當成了朋友的證明。
「真是的……咳咳,我要說的就只有這些。佐藤太郎,接下來您將進入回想世界。在那裡面,您會失去所有關於這裡的記憶,並且身心都投入進您人生中最重要的那段光陰。」說罷,他徑直看向了太郎,「切記,這份記憶終究是過去的錄像。您沒法去改變它,也沒法去逃避它。即便如此,您執意要前往的話——」
——還請不要迷失自己。
和服少女曾經告誡過自己的話語,如今再度從少年的口中道出。
喝完杯中的最後一口,太郎慢緩地站了起來,並且深深朝羅萊鞠下一躬。
「謝謝。」
不只是對他為自己付出的行為而答謝,更是為紓解自己身上的不安而致謝。
以羅萊的點頭為信號,太郎親手翻開了書頁。
本來沒刻上任何字的白頁,頓時浮現出各種文字。
像是被注射了麻醉針似地,當看懂了其中一個文字後,佐藤太郎的意識逐漸恍惚。
「一路順風,客人。」
隱隱約約,能聽見祝福的話語。
朦朧之中,能感受到靈魂被不知名的力量拉扯著。
慢慢地,眼前一片漆黑。
他陷入了沉睡。
***
彷彿做了一段很長的夢。
彷彿夢到自己正處在風平浪靜的城鎮中,自由且愜意地生活著。
他多麼希望這是真實發生過的事。
然而當他再度睜開雙眼時,淋浴自己的不再是只有世外桃源才會出現的,那種溫暖的光源。
宛若被迫從不願面對的現實給拖回來似的,他目光呆滯地坐在了床上。
漆黑的房間、緊閉的窗簾、才剛跨過六時的鬧鐘。
他認得這些東西,也知道什麼地方放著怎樣的物品。
但這個環境帶給他的,是名為「熟悉」的陌生。
仔細翻找枕邊的周遭,他最終拿起一張寫滿密密麻麻文字的健康保險卡。
直盯那四個看似名字的字體長達片刻後,才得以讓他想起一切。
出身地、年齡、家庭狀況、自己現在的處境。
以及,生活在藍色星球的這份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