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野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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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3-11-14
  「我就說吧,妳一個人類來到狐之境本就是個錯誤。」回宅途中,燕石滔滔不絕地給予我打擊。「要和先生結婚更是不可能,卑微的人類怎麼可能高攀狐種呢,尤其是跟我們先生。」

  「燕石,口德。」寧嵐沉聲開口,制止自己弟弟的無禮。──至於他們是不是真的姊弟,我也沒膽子去問。「妳在山上遭到野狐攻擊,體內餘毒未解,所以先生才會願意收留妳。等妳傷一好,這裡便留不得妳了。」

  聽完寧嵐的解釋,我才知曉為何自己會被破例收留。

  「妳聽好了,接下來的話別告訴先生。」寧嵐壓低聲音。「先生會收留妳是因為他覺得妳被野狐攻擊是他的責任,並不是因為對妳有好感,但妳還是應該心存感激。」

  「這件事我自然是知道的。」我公式化回答,腦袋開始轉動。「不過若有朝一日能見救命恩人一面就好了。」

  「我就說這件事需要先生願意,妳怎麼這麼固執!」寧嵐正要破口大罵,此時卻颳起了一陣妖異的風,讓人寒毛直豎。

  至於為什麼要形容它妖異,是因為就算是我這種人類也可以感覺到空氣中的不對勁。「想見的話,就來見我吧。沿著這條小徑,就能見到我了。」

  遠遠地,一道低沉但熟悉的聲音消散在風中,帶著溫和地氣息。

  「先生!」寧嵐蹙眉抗議,但這陣風來得快,去得也快,男子沒有再哨來其他訊息。

  糾結了數秒後,寧嵐終於妥協。「妳也聽到了,先生叫妳去見他。」

  簡單謝過寧嵐之後,我便往聲音的源頭走去。

  寧嵐與燕石都沒有跟上,應該是對於這段路程很放心,於是我在心底給自己加油打氣後便獨自踏入稀疏的竹林之中。

  腳邊不斷傳來雜草的簌簌聲響,但我仍努力不要發出太大的聲音。從林葉間拂來的微風十分涼爽,帶著一份獨屬於山中的清新。即將揭開救命恩人真面目讓我手心微微發汗,雙腿也不自覺地顫抖。至於是期待還是害怕,我也不太清楚。

  拐過最後一個小彎,我的視線豁然開朗。

  沒想到深山之中,竟還藏著這麼一個澄澈乾淨的小潭。彼岸花在我腳前鋪開,紅白錯落交織於湖畔。更遠望去,一座古樸的小亭子映入眼簾。呼吸開始莫名急促,我抬眸往亭中望去。

  他就在那兒。

  男人側身而坐,但身影卻被湖上莫名飄起的濃霧遮蓋。我眨眨眼,以為是疲勞模糊了視線。

  濃霧被掀起一角,露出男人的側顏。

  好漂亮。

  儘管他無庸置疑是男性,我卻忍不住用上了這個詞。

  眼前的景象恍如一面不存於世間的畫,又如異世之境,我更可妄言此處比神話中的仙湖更加令人驚艷讚嘆。又或者,此處正是神仙所居住之地。彼岸花海猶如隔絕了這個幻境,我在這頭,而他在那頭。

  「妳可以更靠近一點。」男子輕起唇瓣,聲音悠悠迴盪。

  憑著從小到大的大膽,我撥開彼岸花莖,艱難走向不遠處的精緻小橋。奇怪的是,一踏上亭子,那些阻礙著我的霧便奇異地消失無蹤。

  更加接近之後,我終於可以細細觀察對方的容貌。除了剛剛在遠方看見的精緻五官之外,他的肌膚有著似白玉般的色澤,比大家的都還要雪白。及腰的青絲看似隨意垂在身後,卻帶有一種整齊的美感。而最讓人在意的,莫過於與髮絲正巧成對比色的白色絨耳。

  之前的寧嵐、燕石乃至長老均未露出那對尖耳,因此我總下意識把他們當作人類交談。但直到現在,我才赫然感知到,我與他乃截然不同的種族。

  他為狐,我為人。

  而我竟癡心妄想能說服他讓我在此地多留。

  男子抬眸,與我四目相對。他的眼睛是深灰色的,但卻帶著類似星子的光芒,閃閃發亮。

  「您好,我是白笙羽。」耳畔頓時響起寧嵐關於禮儀的提點,我趕緊小小行了一個禮。

  男子勾勾唇,沒有多做表示。雖然我早就在猜他知道我的名字,但對方的冷淡還是讓我有些失落。

  「謝謝您在林中救了我,救命之恩無以回報,只希望有機會能幫上您的忙。」心底開始忐忑,我思度著接下來該怎麼辦。

  「狐之境終究無法接納身為人類的妳,妳必須盡快離開。」雖然男子話語溫和,卻深深刨刮著我最後的希望。「野狐之毒正常三天內便會解,屆時我會再度送妳下山。」

  我注意到他使用了「再度」二字,可見寧嵐的確沒有說謊。既然我還有三天,那先慢慢跟他熟悉準沒錯。「森林裡攻擊我的那些不是你們的同伴吧?」

  我故意使用激問法,如此一來也不會顯得太無知。

  「大部分都是失了道心的妖狐,修仙路上的失敗者。」男子垂下眼簾。「因為失敗之後無論如何修練尾數都不會再增加,頓失目標的他們只能黯然離開原本群體在外遊蕩,並以吸取人類精氣為食。不過現在的他們不足以憐憫,只是一群狼狽為奸的狐狸。」

  「所以我那天會覺得意識模糊是因為精氣正在被吸取?」

  男子頷首。「實際上,妳差點便死了。野狐一旦看上獵物便不會善罷干休,絕對不會放獵物一條生路。」

  頸後的那塊印記頓時發冷,讓我忍不住伸手去按。

  「看起來妳還有許多問題要問,請坐吧。」他輕抬手,我這才看見桌上已置好一桌精緻的陶瓷茶器。不多不少,正好是兩個杯子。「此地為靈氣極聖之地,諒野狐也不敢輕易進攻。」

  「你早就預料到……」這傢伙是住在我肚裡的蛔蟲嗎?

  「不只是妳,我也很想了解妳為何再度重返林間。」他拿起茶杯輕抿了一口。「白笙羽小姐,妳要不要解釋解釋呢?」

  「我是被迫來的。」猜測可能對方還沒從長老那裏聽說,我便把來龍去脈再次說了一次。

  「我要的是妳心底那真正的原因。」男子沒有接受我的官方理由,一語道破。「妳明明可以選擇逃跑,或是思考其他解決方法,但妳幾乎是想也沒想便接受了村裡的安排。妳的理由,究竟是什麼呢?」

  「因為我想再見我的救命恩人一面。」如果是他的話,應該能了解吧。「我想再見您一面。」

  儘管說出這句話讓我感到極度羞恥,但我明白這可能是自己最後的機會了。亭子裡突然變得很靜很靜,連剛才還啁啾著的鳥鳴都消失無蹤。

  就在我以為自己即將搞砸之時,男子笑了。

  那是一個很輕很輕的笑,有點像輕哼聲,但他輕翹的唇角出賣了他。「很有趣的理由。」

  「我可是認真的!」我小聲抗議。「這次你可要信我。」

  「我沒有說我不信妳。」男子看起來心情很好,彷彿我剛剛的話能把他逗笑一整天。「不過,這樣的理由還是不足以讓妳在此處長居。」

  我滿懷希望的心沉了下來,但還是強顏歡笑。「要是我回到原本的村子,他們將以神明退婚為由將我處死。因此我希望您能幫助我翻越這座山,至少我還有機會尋找到新的村子以活命。」

  「我為什麼要再度幫妳呢?」果不其然,他問出了我早已有所準備的問題。

  「這是我從山下帶來的茶葉,您這種喜茶之人應該會有興趣。」我把柳新贈與我的小囊袋遞給他看。儘管我對茶一無所知,但我相信柳新特地送我的一定不是劣質品。

  男子鬆開囊袋的束口,在見到內容物時愣了愣。「這是……」

  見他面色不對,我趕緊噤聲,懷疑自己快把事情搞砸了。

  未料下一秒,男子露出懷念的表情,收起我的禮物。「可以。」

  這番話讓我鬆了口氣,也明白自己總算有了微小的籌碼。雖然不曉得對方剛才異樣的神情是為何,但應該不是壞事。

  「三日之後,我送妳下山,在這之後就看妳個人造化了。」他抿了一口茶。「不過後山多為野狐群居地,凶險異常,所以我們會繞點路。」

  「當然沒問題。」反正我早已豁出去,無法再奢求些什麼。「最後,我該如何稱呼您呢?」不知為何,先生這詞這麼念怎麼彆扭。

  「妳可以叫我時。」他倒也不囉嗦,直接回應。「妳開心怎麼叫就怎麼叫吧,下山之後,我一樣會清除妳的記憶。」

  「十年前是你──」獲得意料之外的資訊,讓我一時有些呆愣。

  「人本就不該與狐有所瓜葛。」時──也不曉得此字為他的名亦或姓氏──站起身,做出送客的表示。「這幾日寧嵐和燕石會照看著妳,保妳衣食無虞。」

  就這樣,我幾乎是一無所獲的結束了這次談話。

  §

  回程,是寧嵐帶我回去的。

  幾乎是時一說出她的名字,寧嵐便從小徑後方冒了出來。

  少了燕石這個小調皮,路程反而變得沉悶而漫長。

  「呃……寧嵐小姐,我能問問關於時先生的事嗎?」為了緩和這幾乎窒息的氣氛,我小聲開口。

  奇怪,我一個大人到底為什麼會怕這個頭都不到自己一半的小妹妹啊!

  「妳問,我不一定回答。」儘管她回了模稜兩可的答案,我還是當她同意了。

  「我能問問時先生的未婚妻嗎?」在思索如何問出這個前,我已經有對方不會回答的預感了。

  「妳是在懷疑為何他的未婚妻沒在他身邊卻還放任妳與先生談話?」寧嵐笑哼了聲。「妳根本不足為懼。」

  「還是妳想問他們的關係為何?指腹為婚,媒妁之言,差不多就是那樣的關係。」寧嵐的話讓我詫異不已。

  原來不只是人類,連狐妖都遵循這個習俗?所以他與未婚妻也不是兩情相悅嗎?

  「那他的父母呢?沒有問過他的意見嗎?」

  本以為是個簡單的問題,寧嵐卻陷入異常的沉默。「我想這部分妳得去問本人。」

  注意到空氣再度凝結,我趕緊換了個輕鬆的話題。「時先生在這個山裡地位很高嗎?」

  「正如我昨天所說的,狐妖都是以尾數來代表自己的修為,也是自己地位的來源。一尾狐為山林中最為常見的狐狸,而通靈性的狐狸才能修道進入二尾的階段。三尾依舊為狐狸,但已經能與人類溝通,而我和燕石這種能化型成人的要修鍊到四尾才行。」也許是知道七天之後我將忘記她說的全部事情,寧嵐便不厭其煩替我解釋了。「進階到五尾之後,便開始能施用法術,而這邊開始修鍊的速度及進階將極為看天賦及運氣,甚至有些人幾百年都還卡在四五尾的階段。」

  儘管聽得有些混亂,但我大致還是抓住了幾個重要的點。「所以你們之所以這麼敬重先生,是因為他修為很高?」

  「可以這麼說。」寧嵐得意地瞥了我一眼,當然,我不太知道從下往上看能不能稱為瞥。「每次升階前,我們都會經過一個關卡。由於在突破的階段極為艱難與痛苦,高階的狐狸都理所當然地會得到敬重。先生是個六尾,雖然未能與長老有同樣修為,但在三百年間直接躍升為六尾幾乎是前無古人能達成之事。」

  「等等,妳說他幾歲?」我抓到了一個頗為奇怪的點。

  「先生一個月後便滿三百五十六,有什麼問題嗎?」

  這問題……似乎還挺大。「那妳幾歲?」

  「女人的年齡是不能輕易透露的。」帶著嚴肅的表情,寧嵐如此告訴我。「不過既然妳之後會忘記,滿足妳的好奇心也不是不行。我今年虛歲一百。」

  ……

  稱呼您為小妹妹是我的不對,這都可以稱呼為老奶奶了啊!